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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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贺对熊皮大感兴趣,索叔抬出一张,铺开后撑满屋内空地。俞母一口气缓上来了,不好意思地说:“这质地……又是整张的,一张起码四百块……虽说战时卖不出这个价,但三十一张,你要三千块不贵,卖么?”索叔涨红了脸:“你要一次付清,我就卖!”

俞母表示现在就回上海市取款。索叔登时兴奋:“开国一等公的家底传到我这代就剩这批熊皮了!你的便宜可占大了!哈哈!”突然变了脸色:“等等,我女儿怎么办?”

俞母一愣:“你女儿?”

索叔:“对啊,你买走了熊皮,我女儿就没嫁妆了。”

俞母:“你的意思是,我买了你的熊皮,你还要把女儿送给我?”

索叔:“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熊皮不要钱,我还把女儿送给你……老贺,我怎么觉得我吃亏了?”

老贺在一旁听得明白,道:“二位,你俩今天坐在一起,不是谈买卖,是谈儿女的婚嫁!搞搞清楚!”俞母:“熊皮可以买,他女儿没法要。”索叔怒吼:“太猖狂了.你侮辱大清贵族,是要杀头的!”

经过老贺一番劝慰,俞母致歉,说自己祖辈在福建做生意,刚才可能商业遗传爆发,一时失控。索叔致歉,说女儿闹了三天,非俞上泉不嫁,如果谈不拢这门婚事,就要去陕北了。

俞母深表同情,说俞上泉在日本已有妻子,索叔女儿只能做妾,有辱开国一等公后代的身份。索叔急得捶脑门,老贺将俞母拉到门外,说:“男人接触女人,肯定会心情愉快——这是人之天性。你儿子跟索家姑娘交往,没准病情就缓解了!”

俞母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不能害索家姑娘。老贺:“要说自私,你比不过老索。我不相信他是一等公后代,但他的确有政治头脑。他看上你家在日本的地位,知道在正常情况下,你家决不可能娶一个村姑,你儿子犯疯病的时候,是他家高攀上你家的唯一机会。”

俞母:“万一我儿子病好不了……”老贺:“他这种有政治素质的人,算得比鬼还精,早看出你儿子是大贵之相,不可能久困噩运,就算我治不好,也会在别的机缘上好起来。’

俞母:“要真好了,这个村姑也跟我儿子不合适啊。”老贺:“唉,你考虑得太多了,咱们可以跟他玩政治啊。”

老贺带俞母回到屋里,对索叔说:“基本同意,唯一的问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过时了,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你女儿先跟俞上泉交往,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再谈婚嫁——这是时代潮流,不可违逆。”

索叔勉强同意,唠叨了一句:“自由恋爱——谁发明的?明显对女孩不利啊。”

第二天上午,老贺带俞上泉散步时经过索家门口,忽然酒瘾大发,非要进去跟索叔喝酒,俞上泉跟人索家。

老贺和索叔在主房喝酒时,俞上泉坐在墙边板凳上,犹自念念叨叨,老贺急了:“我的酒兴都被你破坏了!去,到东厢房找索宝阁玩吧!”

索宝阁穿一套粉色衣裤,坐在东厢房门口的马扎上嗑瓜子,见俞上泉走出主房,将手里瓜子皮甩了一地,扬臂唤道:“来啊!”

主房内喝酒的老贺听到这声唤,与索叔碰杯:“太豪放,会把人吓走的。”索叔一口干了:“少说,三百年前我们满人正是凭着这股豪放劲打下你们汉人的江山。”老贺:“搞搞清楚,不是你们打下来的,是那时候汉奸多。”

索家是北方民居样式,东厢房砌着火炕。索宝阁一跃上炕,招呼俞上泉坐上来。炕桌摆着笔墨纸砚,亮着一册字帖,是王献之的小楷《洛神赋十三行》。黄色毛边纸上有几串粗豪字迹,是索宝阁临写的。

俞上泉叹道:“你把王献之的字写成颜真卿的了。”索宝阁叫道:“我就知道你懂!你教我写字吧。”跪行过来,贴在俞上泉身侧。

俞上泉拈笔舔墨,写下一字。索宝阁:“这是什么啊?我知道了,是草书写法的‘成’字!”俞上泉:“不是汉字,是梵文的‘阿’字。”

索宝阁痴痴笑了,道声“啊”,瘫靠在身后的被垛上。她是北方体格的女人,高大丰满。俞上泉扭头看她,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索宝阁嗓音含混:“你说说这个‘啊’吧。’

俞上泉调过膝盖,正对着她,道:“佛教寺院戒律繁多,男有二百五十条,女有三百四十八条。而对于密法修行者,只有一条,就是这个阿字。阿字读长音,有豁然开朗、顿悟本来之自觉,阿字读去声,有追悔自恨、毅然禁绝之自觉,阿字读上声,有遇事凛然醒彻、洞察因果之自觉。”

索宝阁:“戒不是不该干什么吗?”俞上泉:“自觉,是最大的戒。能自觉,所行自然都是应该的。”

索宝阁坐起身,皱眉思考,忽然破颜一笑:“我觉得我喜欢你。”伸手托住俞上泉左腕,掂了一下,迅速撤开,道:“我应该么?”

俞上泉语气坚定:“应该。”索宝阁顿时两腮红涨,缩在被垛上。

正在喝酒的索叔一阵烦躁,问老贺:“这么长时间了,我要不要到东厢房看看?”老贺向门外一瞥,道声:“晚了。”

只见东厢房的门打开,俞上泉拎着索宝阁的手走出来,索宝阁喊声:“我俩去水边遛遛。”便低下头,任俞上泉领出院门。

索叔眼中含泪:“我女儿走路向来是蹦蹦跳跳.从没走得这么老实过。这小子一定占了她的便宜。”老贺举杯相碰:“祝贺!你的家族复兴,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索叔落泪:“我没想到这么顺利!连个过程都没有……”

老贺:“搞搞清楚!三百年前你们满人打下汉人的江山,正是凭得这股豪放劲。”索叔:“不!我们打不下,是汉奸太多了。”老贺登时怒了:“你埋怨我?”

索叔甩去脸上泪珠,举杯相碰:“你没养过女儿,不懂我现在的心情。”老贺心软了,一口干下:“说实话,我原本是想把你家闺女留给我大儿子的,但我心疼俞上泉是个天才,不愿他这么毁了。我的付出比你大,赔上了一个儿媳妇啊!”

索叔被感动:“想不到你也有付出,咱老哥俩真是一条心……等等,宝阁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儿媳妇了?搞搞清楚!”老贺:“不说了,喝酒。”

索宝阁在积水洼前喊着“阿”字的三种发音,俞上泉站在她的身后,神色阴冷。索宝阁转过头,痴痴笑了:“你眼光太凶了吧?”俞上泉致歉:“我有病。”

索宝阁跑来,肩头碰一下俞上泉,道:“你也喊喊阿字吧,心情会好的。”俞上泉:“不用喊,阿字之音不是喊了才有的。”索宝阁:“不喊怎么会有?”

俞上泉:“喊了才有,不喊便没有——这是缘分的聚散,但有一种东西不需要缘分,依然存在,就是这个阿字。你现在不喊,看看阿字有没有?”

索宝阁朝水站片刻,回头浅笑:“真有。”俞上泉:“假有。你刚才喊了阿字,你现在体会到的只是你意识的惯性。”索宝阁又对水站半晌,回头一脸愁容:“怎么才能分辨出是意识的惯性还是真的阿字?”

俞上泉走上前:“阿字本不生,无需分辨。能分辨的,不是阿字。”

索宝阁叹道:“你把我搞晕了。”言罢头一歪,跌入俞上泉怀中,但前额撞了俞上泉胸口一下,便猛地挺腰蹿出,皱鼻一笑,沿水边跑开。

在索家喝酒的老贺从裤兜里掏出一本线装书,是俞上泉的《大日经》,翻到一页:“看看,什么样的人才能学密法——其相清白、广首长颈、额广平正、其鼻修直、面铺圆满——俞上泉不就是这样么?”

索叔想俞上泉的确肤色白皙、高额长颈、鼻梁挺拔,道:“嗯,不错。只是他太瘦了吧?称不上‘面铺圆满’吧?”老贺:“你不懂就别说,面铺圆满指的是骨相,不是脸上的肉多少,他的脸盘不窄吧?”

索叔点头赞叹,老贺补充道:“长成你我这样的,都学不了唐密。”索叔一阵惭愧,又觉不对:“佛教不是说无相么?告诉世人诸法皆空,不拘形式。”

老贺:“那是禅宗,唐密是有相的。唐密有观想法,将自己观想成佛菩萨的形象,自然有佛菩萨的精神渗透。军装是一个相,穿上军装便会有一种精神渗透。比如日军军服,绝非善相,日军为恶是当然。”

索叔:“禅宗的无相是怎么回事?”老贺:“破相而出,才是解脱。禅宗的方法直截了当,凭空破相。可惜世人生来便活在各种相中,惯性太大,凭空破相难度惊人,所以佛又立下唐密法门,给人一个凭借——凭借诸佛菩萨金刚护法种种相,破去世间种种相,唐密有相正是为了破相。”

索叔:“啊,唐密原来是禅宗的方便之法。”

老贺:“唐密是‘方便为究竟’,理法与禅宗一致,但修行上有特殊手段,是在手段上立派的。比如禅宗直指人心,所指的是本性,宇宙本体和人之本心是一个东西,在禅宗而言,本性是‘说似一物便不是’,只能识得,无法形容。”

索叔:“噢,难怪我看禅宗语录,见学者询问禅师什么是本性,历代禅师总是反问:‘识得么?’不给答案,原来是无相可循。”

老贺:“唐密则以梵文‘阿’字表示本性,给出了一个相!”

积水洼边,索宝阁“阿”地叫一声。一只野狗叼一只人手迎面跑来,索宝阁恶心得腰酸,慢慢蹲在地上。俞上泉追索宝阁而来,野狗擦他腿边而过,他顿住脚步,眼神变得空茫。

索宝阁看到,在俞上泉的身后五十米开外,出现一辆黑色轿车,轿车顶上绑着一张藤椅。轿车停住,前门跳下一个灰色西装的人,将藤椅摘下,再从后车门里扶出一个人,安在藤椅上。

此人穿蓝灰色长衫,上身魁梧,头束道士发髻,三绺长髯,本是仙风道骨,却戴着一副咖啡色水晶眼镜,说不出的怪异。

叼着人手的野狗跑过,坐藤椅的人五指波动,似乎捻出了一个线头。野狗停住,呜呜叫两声,掉头跑回藤椅前。坐藤椅的人左手抚着狗头,右手从狗嘴里取人手。

在他的抚摸下,野狗温顺地坐好,松开嘴。

坐藤椅的人左手一扬,野狗一声惨叫,整个身子拔起,跌到一丈开外,落地便不动了。

坐藤椅的人像欣赏珠宝一样端详着人手,转而交给灰西装随从,随从收入皮包,然后推藤椅向俞上泉而来。藤椅下安有四个胶皮小轮。

藤椅推得谨慎,似乎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重伤病人。坐着的人开口,语调温和:“俞先生,我叫段远晨,是上海市政府的一名小官,我身体不好,新鲜空气对我很重要,所以在村里修个住所。”

俞上泉:“我知道你为什么坐着,村长说你得了梅毒。”段远晨依旧温和:“村长的话不能信,我的病比梅毒严重。”

俞上泉:“什么病?”段远晨闪过一丝难堪,随即抹平:“我的脑袋里插着一截竹筷子,深二寸。”

俞上泉:“那你怎么能活?”

段远晨:“科学总是违反常识,1853年一个黑人奴隶脑袋里被奴隶主钉入了二十八根钉子,却活到了七十四岁,并且没影响他的正常思维。美国第一任总统林肯受暗杀是脑袋被近距离地打了一枪,美国医学界有一个越来越多人支持的说法——如果当时的主治医生不取脑袋里的子弹,那么林肯还能活。”

俞上泉:“人最硬的骨头便是脑骨,子弹打人我相信,竹筷子不可能插入。”

段远晨:“俞先生,您是一代国手,我问您,您是否已经穷尽棋盘上的所有变化?”

俞上泉摇头,段远晨微笑:“人世大于棋盘,您怎能说一定如何呢?”俞上泉垂头,默认了段远晨的说法。

在随从推动下,藤椅越过俞上泉,经过蹲着呕吐的索宝阁,上了石桥。石桥东侧是密集芦苇,叼人手的野狗正是从那里跑出。

石桥短狭,段远晨和随从几乎占满整个桥面。一行乌鸦飞过,落下“啊啊”之音,如同唐密令人追悔自恨、毅然禁绝的阿字去声。

段远晨持一根雪茄,点燃。包雪茄的叶片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随从站在藤椅后面,鼻翼微吸,显得对雪茄气味十分享受。

响起“啪”的一声,仅比雪茄燃烧的声音略高一点。随从抓住藤椅椅背,慢慢跪下,忽然手指松开,整个人跌落桥下。

湖水清澈,随从漂起,身下浮出一道弯弯的血线。

索宝阁看到,桥下水面有一个人,脖子以下渗在水中,他刚才上扬右臂,一道白光翻上桥面,刺入随从小腹。

桥面上飘着白色烟气,段远晨持雪茄的手放到右膝上,是不打算抽了,等着雪茄熄灭。

一线白光自桥下翻上,段远晨上身瘫靠于椅背,明显中刀。白光凝定,是一柄镰刀,镰刀把上系着一根丝线。

段远晨坐直上身,镰刀刺人的是藤椅靠背。丝线骤然绷紧,要将镰刀撤下。段远晨抄起丝线,回向一拉。

桥下响起巨大水声。

索宝阁看到,桥下人的脑袋皮球般弹了一下。

段远晨划着了火柴,重燃雪茄。藤椅扶手上的丝线蛇一般蠕动起来,镰刀慢慢脱离椅背,滑下桥面。

桥下的人涉水前行,踩水上岸,抖去镰刀上的水,道:“我是雪花山的郝未真,敢问您是何门高手?”

段远晨:“我是个残废,同门下的手,所以我无门无派了。”

郝未真:“你到此地,与我有关?”

段远晨:“我在这个村安了个家,只是来看看我的房子。”

郝未真:“你我可以相安无事?”

段远晨微笑点头。

郝未真:“你的随从怎么处理?”

段远晨:“你在这里杀过些人吧,一样处理。”

郝未真:“很好。”跳入水,游到桥下,牵随从尸体穿过桥洞,进入芦苇丛中。

段远晨从藤椅上站起,推着藤椅行到俞上泉跟前:“俞先生,您能推我回村么?”索宝阁跑上来:“你不是能走么?”

段远晨一笑,坐入藤椅,道:“我是个病人,能否照顾一下?”

19.心似炉灰冷

段远晨向索宝阁坦言自己曾入山修道,还曾是个中统特务,淞沪战役前他脱离中统,上海沦陷后,在上海新政府物资部门任职,利用公职之便做些走私赚钱。现在的他,只是个略有污点、热爱生活的小官僚。

他在村里的房子,由一些外村请来的泥瓦匠修整,暂住在村长家。对于村长的梅毒,他只是说了一句:“你的体质太弱了。”村长默认了这个说法。

索宝阁有着豪爽好客的北方民族遗传,推段远晨回村的路上,见段远晨诚恳交待自己的身份经历,便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热情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段远晨到索家的时候,老贺已喝得面红耳赤,说又来了个酒友,兴奋地抄起桌上一杯酒,甩手向段远晨扔去。

段远晨反手一抄,将酒杯握在手中,酒未洒一滴,抿一口,道:“好酒。”

老贺将段远晨的藤椅推到桌前,道:“酒不好,酒兴好就成了!”段远晨大笑:“老兄是个妙人,我来此村真是来对了。”

三人干了几杯后,索叔起身要离开,向段远晨解释:“我这个女儿从小不干活的,我是培养她的贵族意识。我去给老弟炒几个菜去。”

老贺拦住索叔,说做饭是女人的事,男人只该喝酒,吩咐索宝阁往贺家跑一趟,叫自己母亲和妻子过来做饭。蹲在墙角的俞上泉也被这种热烈氛围感染,让索宝阁也把俞母叫来。

老贺皱眉,很快由笑容冲开,道:“一块叫来吧。”

三个女人带着做菜的料来到索家,打个招呼,入了厨房。十分钟后,开始有菜端上。索宝阁在墙边另立个矮桌,摆了马扎,招呼俞上泉跟她吃。当菜满一桌后,俞上泉问一句:“怎么没有我母亲做的?”

索宝阁笑了,臀部滑离马扎,瘫在地上。索叔叫声;“闺女,你怎么了?”头沉在桌面,就此不动。

段远晨从怀里掏出根雪茄叼在嘴里,忽然倦容上脸,歪头睡去。老贺脸上的红色迅速褪去,盯着俞上泉。

俞上泉不解地看着老贺,道:“他们怎么了?”老贺:“你不觉得头晕?”俞上泉摇头。老贺叹息:“精神病患者的体质的确与众不同。”从袖里抽出绳子,将俞上泉手脚绑住,团了手帕塞人嘴里。

老贺母亲和妻子抬着俞母入屋,俞母已晕厥。她被扶坐在俞上泉身旁的马扎上,老贺对失去知觉的俞母道:“我家有麻烦,必须离开。妹子,对不住了。”

大贵、小贵跑入屋内,说骡车已到门口,重要东西都装上了车。老贺扫视一眼,点下头,带一家人向外走。

刚出屋门,老贺反手摸住门框,停住了。身后响起一种怪异的摩擦声,回头,见一根长柄火柴在桌面上慢慢划着,忽然火起。

段远晨坐直上身,点燃雪茄。

老贺:“你有神仙散的解药?”

段远晨:“不是专解神仙散的,所以我的胃有点不舒服。”

老贺走回,段远晨从椅子里站起,两人慢慢伸出双手,小臂搭在一起。两人手臂未动,却响起袖子布料的摩擦声。声虽小,但令人难以忍受,听后似乎血液流速会紊乱。

两人的小臂分开,老贺浮现出赞赏的笑容:“你脑袋里插了根筷子,还能有如此功夫,佩服。”段远晨:“佩服这根筷子吧。如果我发力时,震动了这根筷子,我会疼死。它制约我发出刚劲,逼得我不得不寻找别的发力方式——暗劲。”

老贺:“啊,能发暗劲者自古寥寥无几。你因祸得福,我不是你的对手。”

段远晨:“我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打手,比不过你是李门的道首。加入李门的人都会起一个姓李的秘密名字,所谓‘有李走遍天下,无李寸步难行’,你的门徒遍布南北,不乏巨贾军阎。谁能想到当代最具势力的道首,竟是一个乡村老头。”

老贺苦笑:“藏于乡野,落了下乘。我曾经想做天童寺的方丈,越明显越隐蔽——这是上乘之法,可惜我即将就任时,被监院大和尚识破,赶下山去,真是平生憾事。”

段远晨:“日军大本营的土肥鸯司令找了你很久,你如能与日军合作,以李门在民间的势力,足以安定浙江、安徽、江西三省,”

老贺:“李门有二百二十年历史,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历代道首没给满人做汉奸,难道我会给日本人做汉奸么?”

段远晨:“日军准备扶持一个中国人的特务组织.一把手的人选是丁默邮、李士群——我也看上了这个位子。我现在是个物资部小官,找到你是我的私人行为,想拿你来求职,知道你有民族大义,但我已是残废之人,世俗享受对我格外重要,能否帮个忙?”

老贺眯起眼:“你是说,知道我在此村的只有你一个人?”

段远晨:“我要独享这个功劳,怎会泄露给别人?”

老贺没有动作,但他的家人似得到暗示,逐一走回屋内,连老贺母亲也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老贺从妻子手里接过一个薄薄的小药袋,扔到饭桌上:“再吃一袋神仙散吧。”

段远晨:“神仙散的药效只不过能让人睡三个小时,日军在各要道都有设卡,三小时你能走到哪去?”

老贺:“你是劝我杀死你么?”

段远晨嘿嘿笑了:“不不。”突然头一晃,离他最近的小贵高跳而起,跌到三米外的西墙上。老贺的袖子胀如灌风,但哼了一声,止住即将发出的拳势。

段远晨搂住大贵,全身藏于大贵身后。大贵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已在他手里,抵在大贵的左肋下。

西墙上似挂起一幅泼墨山水画,那是小贵的脑浆。小贵的尸体贴着墙面慢慢滑下,瘫在墙根。段远晨瞥一眼,遗憾地说:“我的劲重了,他是你的手下?”

老贺:“他真是我的小儿子。我从来远离手下,只跟家人在一起。”

语调平静,没有哀伤。

段远晨:“你还有一个儿子……跟我合作吧。”

老贺:“你的脑袋里真有一根筷子?”

段远晨:“两年前,~个高手插的,他是我师叔,要清理门户。”

老贺向着窗外望去,是一片乌沱沱水汽,那是上海市方向。老贺:“淞沪会战已两年了?”段远晨:“是啊,改朝换代了。”

老贺:“两百多年前满人侵略汉地,有了清朝,难道还会有个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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