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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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那些小动作,不属于她的年纪,像个少妇,或许更年青一点,像个姑娘家。她微微向前倾着头,像凑在年少的同伴耳朵跟说悄悄话似地,哎,告诉你,我们可以不搬啦!然后她用小手指勾住耳畔落下的一小缕头发,轻柔地别向耳后。那种未长成的女孩子才有的动作与语气。

微微也没有把母亲的这点怪放在心上。她实在太沉醉于突然到来的这些自由而松快的日子了。

她每天下了班也不急着坐车回家,有时是跟陈晓一起走上一段路,有时也自己独自一个人,慢慢地沿着街边走,看看小店,看两三件衣服,在报亭前停留一会儿,买一两本娱乐杂志,在来伊份买一包小零嘴回家看电视时与母亲同吃。

顾微微也没有刻意地在单位隐瞒自己离婚的事,却也不主动与人提起这事儿。周围人的议论自然是有的,然而微微想,如果只当听不见,其实也就真的听不见了。听不见她也能猜得着旁人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们夫妻俩从前是多么地好,看上去是多么地恩爱,却原来也不过是这样,还不是离了。如果从前他们没有表现得那样恩爱,到如今兴许人们会说,瞧,他们原本就那样,果然离了罢。也或许会说,呵呵,太好了不行,成天吵也不行,还是像我们这样不咸不淡地过日子的好。人是多么善于自圆其说,人是多么善于用一个假象去解释另一个假象。

想通了,微微也不计较别人说什么了,心一宽,加上母亲的饭菜合口,她养白了一些,也略胖了一些。

母亲近来仿佛心情也挺快活,从不提起刘德林,不提起微微这一段以失败告终的婚姻,每一回微微回家,母亲总是迎上来说:“顾微微,你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偶尔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微微,顾微微,顾微微,好像她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同学。

这一年,母亲他们这一拨退体教师涨了一回工资。母亲挺高兴的,约了老同事们一同去学校办手续,说是要拿从前的一个印章,母亲说隐约记得是在那一摞旧箱子最上头的那个小皮箱里。微微说,这么高,我帮你找吧。

果然拿了椅子上头还架了一个小凳子,爬上去开了小皮箱翻找,箱子里装的是母亲从前上班时的一些旧东西,奖状,小奖品,学生们的照片什么的,印章也在,另外还有一本紫红色压了金色花纹的日记本子。微微心头一动,拿了印章下了椅子。晚上,母亲睡着后,微微又站到椅子上把这本旧日记本拿了出来,到自己的屋里细看。

年头久了,本子封面上压的那些金色的花纹一碰就掉色,染了微微一手的碎金屑子。

微微打开来看,不像是日记,没日期,没头没尾写着一段一段的文字。

开头总是两个字:薇薇。

第四十七章 姐姐

顾微微坐在北上的火车里。

她这代的孩子,小时候依稀还听过《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歌,微微甚至还隐约地记得,自己似乎是跳过这样的一个舞蹈,那个时候,她多大?小学三年级吧。有一天班上来了一个仙女一样的老师,修长身材,乌黑的头发全往后梳,盘成一个沉颠颠的大髻,用一只乌色的细木棍绾住。全班的小孩子全看呆了,班主任叫女孩子们都站起来,在讲台前排成一排,那仙女一样的老师走过来,挨个儿地打量小姑娘们。微微闭上眼,几乎可以闻见二十多年前,那位美丽的老师身上的茉莉香水味。她还可以看见美丽的老师微抬起下颏,点着自己站立的方向,听见她与自己的班主任说,这小姑娘身材比例不错,可惜…到底还是选了她去试着练功,可是她的腿脚僵硬,略往下压便痛得涕泪横流,口里嚷着要回家啊要回家啊,不要练不要练。而且她乐感不好,什么动作总慢了半拍。这个毛病一直到她成年也没有改掉,难得一次有男生请她跳舞,可是她踩了那人好几下,那个是一个老实不多话的男生,就那么样,他也坚持着与微微跳完了那只舞,她早已不记得那人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的厚道。

很快她就离开了舞蹈队,那位仙女老师看到妈妈时脸上总有点惭惭的,妈妈也是一付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她们都觉对不起对方,而这种谦意的源头,就是不争气的,没有天份的顾微微。

微微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农人的小楼,一汪一汪的水塘,几乎要扑进窗子里来的浓密的小树林,过度开采的碑材,开阔的农田,破败的小水电站。

微微想,如果是薇薇,一定不会是这样。那位仙女似的老师一定不会对她说:可惜。薇薇也绝不会怕练功的艰苦,她一定有很好的对音乐的感悟能力,就像她对色彩对构图有着很好的感悟力一样。

就像母亲在日记里写的:我的薇薇,是最棒的。

多傻,微微想,一开始她还以为薇薇就是她自己呢。她记得她曾经是叫过薇薇的,户口本上显示,她有过这样的一个曾用名。

顾薇薇,两个草字头,叫人想起蔷薇,五月的时候密匝匝地开在绿叶间,娇柔而浪漫。

但是后来,妈妈把她的草字头拿走了,两个都拿走了。一个人也没有留给她。

越往下看,微微的心头就越是起疑,日记里写的薇薇,是不是自己?

好像是的。母亲写了她的第一次笑,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第一次走路,认识的第一个字,会背的第一首诗。

这是一个母亲的育儿日记,她的母亲,竟然为她写过这样一整本的育儿日记,微微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做了一个很幼稚,很戏剧,很傻的动作,把日记本贴到脸上,上头烫金的花统有点糙糙地蹭着她的脸。

可是日记却没有日期。有点怪。

再读下去,又觉得薇薇好像不是微微。

因为母亲写,薇薇有多么漂亮多么可爱,薇薇有多么聪明,头一天晚上教的三十个字,第二天一个不落地全认出来,还搬得家。薇薇背下了长恨歌,薇薇背下了琵琶行,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时候竟然流了眼泪。

微微完全记不得自己有过这样明慧的惹人无限爱怜的时候,她只记得她小时候的蠢钝,冥顽不灵,只记得母亲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

微微想,难不成是后来她得过什么病?发烧烧坏了脑子?总不成连模样也烧得难看了吧?

后来母亲又写,薇薇如何懂事,如何在乡下跟老师学画,如何在小学校里做小老师,如何在夏夜暴雨时与母亲一起将破摧的窗子堵好以免大雨冲进屋子里,如何在天放晴的时候将屋檐下的柴禾一块一块搬到太阳地里去晒,否则烧饭时湿柴会冒出呛人的浓烟…薇薇回城以后如何勤苦地复习功课,如何考上了美术学院…如果看到这里顾微微还不明白这个薇薇绝不会是自己的话,那她真是太蠢太蠢了。

日记似乎是戛然而止,那一天,母亲写道,之后就一大片的空白,一直空到最后一页纸。

火车果然是提速了,微微原以为要在火车上呆个两天两夜的,其实她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北京。

她跟学校请了一星期的假,说是去探望姨母。

这是个好天,北京的阳光好像格外地肥,轰地一下兜头罩脸地把人裹住了,微微坐上公交车,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坐回南京去了的时候,才到了这个叫韩家川的地方。

总参三部大院,门口有哨兵站岗,他们拦住顾微微,盘问她半天。

后来微微打了个电话给姨母,过了许久,姨母颤颤微微地出来了,身边跟一个娃娃脸的小战士扶着她。

顾微微头一次到姨母家。红砖的独幢楼房,三屋高,两侧还有平房,外头围了围墙,墙内是一个院子,开成一块一块的地,种了花与菜,搭了一个葡萄架子,一个丝瓜架子,她应该叫姨父的老人还在睡着。有保姆拿来了早饭,姨母心痛微微赶了这么远的路,请保姆再赶着新做一碗鸡汤小馄饨来。

姨母拉她到一侧的小偏厅里,问她:“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微微笑着说:“哪有什么事,想你了,就来看看你。正好出差顺路。”

姨母也笑起来,捏捏微微瘦得突出来的肩膀:“你心里头一有事,就吃得格外的多,从小就是这样。”

微微停了一会儿,问:“姨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她现在在哪里?我不好问妈,不晓得为什么我张不开口,你告诉我。”

顾微微一共只在姨母家呆了一天,这一天里,她只见过姨父一小会儿,是在黄昏的时候,保姆问姨妈,这会儿是不是把老爷子推出来透透气。

于是还是那个娃娃脸的小战士,推了轮椅出来,上头坐着一个身架庞大老人,微微从来不晓得一个人可以老得这样奇形怪状,很瘦,但骨架真大,歪着头,陷在轮椅里,姿势别扭,并好像维持着一个挣扎向上的动作。姨母凑上去,告诉他,姨侄女儿来了,就是我妹妹的孩子。他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隐约听出吃饭二个字,就说了短短的这么一句,口涎流了一下巴,姨母拿了柔软的毛巾替他擦净。

第二天微微就要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微微攥了姨母的手,好半天才说:“姨,他怎么这样了?怎么这样?姨,你想回南京吗?”

姨母拍拍微微说:“人哪有一辈子的漂亮一辈子的健壮一辈子的好?五十年来,现在是我最好的日子。名正言顺,堂堂正正。跟他的儿子女儿们也处得来。他手脚不灵便,心里不糊涂。是好日子了微微。以后你会懂得的。”

回去是姨父找人给买的火车票,卧铺,条件很好,路上很顺,回到家里微微并不感十分的疲劳。

母亲在门口迎上来,替她拎包,说:“你回来了顾微微。”连名带姓的。

微微答:“我回来了,江淑苇。”

母亲赶着要去做饭,她行动间已然有些迟缓,人也不像早些年那样利落整洁了,她穿了件样式极老的衣服,那衣服是有点腰身的款式,如今却紧绷绷地捆在她身上,米色,可是泛了色,竟然是灯芯绒的,手肘处已经磨光了纹路,只剩薄薄的一层布丝, 微微说:“你怎么把这件衣服拿出来穿了?”

母亲回头微笑,似乎有点羞怯:“这样子好,颜色也好。”

微微看看她说:“是挺好的,江淑苇。你穿着好。”

说着微微回屋整理东西,姨母给带了些东西,足足塞了两大包,还好一出车站微微便打着了出租车,碰上个厚道的司机,帮她拎上拎下。

到底还是没有在家吃成饭,因为母亲忘了买食材,她原以为买了,其实冰箱里只有上一顿吃剩的菜底子,微微庆幸走之前托了陈晓薇来照看母亲,否则老太太自己是要饿肚子的。

于是拉了母亲出去吃饭,等菜的时候,母亲突然问:“顾微微,你今天走不走?”

微微打了一个愣,说:“怎么?你要赶我走吗?”

母亲江淑苇赶紧摇手,摇得飞快:“不是不是,我欢喜你住在家里,我怕你要回家去。”

微微说:“我不回去了。我以后也不回去了。没地方去啊,我离婚了。”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你什么?离婚?你以前结过婚?这么年青你就结过婚了?”

微微吸进一口凉凉的气,明白母亲的不对劲。吃了饭回到家,躺在床上,发现床单是新换的,被子也晒过,一股太阳干燥的暖暖的味道。

顾微微隔着纱帐看向高高的天花,上头小小的一个天窗,映出一汪乌蓝的夜空。她试着叫:薇薇。

这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顾微微觉得这两个字在嘴里头徘徊缠绕,带着点咸涩的味道。

那一角天空的乌蓝里,极缓慢地透出点青白色来,这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她回单位销假,跟晓薇提起母亲身上的那种奇怪,晓薇说,阿姨怕是老了,有时候老人会把从前的事记得比现在的事要清楚。

微微说:“你是说,我妈可能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吗?”

陈晓薇陪着微微一道带母亲江淑苇去最好的医院看了病。母亲被确诊为老年痴呆。但是医生说,她好像把从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的,对现在的事,是糊涂的时候比清楚的时候多。还好生活还可以自理,而且她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并没有老年人常见心血管疾病,肝胆肠胃也算不错。

顾微微把母亲领回家,顺道带着她在巷口的小美发厅里做了头发,母亲头发白了可还算丰厚,略电了一下,再剪短,头发在耳畔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母亲很满意,微微看她走回家时借着路边小店玻璃偷偷打量自己,然后抿了嘴笑。

微微对母亲说:“江淑苇,我以后都不回家,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母亲惊喜地睁圆了眼睛说:“真的?”

真的,江淑苇。

陈晓薇终于谈起了恋爱,是学校的工会主席给介绍的,是个部队军校研究生毕业,在省军区工作,年纪比晓薇大一岁。

刚开始,工会主席兴头头地提及这么个人,一心想要促成这桩好事,可是过了好些天却又再不提起这件事,微微不由得替晓薇着急,暗地里找了这位大姐询问,工会主席有点惭惭地含混地说,对方对晓薇的家庭与学历职业都没啥意见,可是就是一点,嫌晓薇的年纪大了一点,人家想找二十五岁左右的。微微很替晓薇不满,心想,他自己又年青到哪里去,比晓薇还大两岁,怕也是个会挑捡的,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三十大几还没有结婚。谁知又过了些日子,对方又同意见面了,一见之下,那男人对晓薇一见钟情,晓薇对他印象也不错,两个人很快地陷入了热恋。

微微落了单。

到这一学期期末,顾微微用奖金加上一点平时的积蓄,搬回家一台配置挺好的家用台式电脑。

她开始有了一个QQ号,有了一些QQ好友。

其中有一个,似乎格外谈得来些。

对方叫阿诚。

两个人颇有些共同爱好,爱看电影,看电视剧,吃小馆子,听一些不太知名的歌手的不太知名的歌。

慢慢地,两个人开始说及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事情。

微微告诉阿诚:以前,我有一个姐姐,叫薇薇,很出色。

阿诚问:哦,她现在在哪儿?

微微告诉他:她不在了。

第四十八章 寄托

阿诚说:我是没有兄弟姐妹的,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是了,微微发过去一个笑脸,是了,你们这一代人,是独生子女了。不像我们,一般都有个亲兄弟亲姐妹的。以前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家里一串子孩子,一个小着一个一岁,跟爬楼梯似的。

那么,是姐姐了。

是阿姨也说不定呢。

阿诚说,你没有那么老,我也没有那么小。

你姐姐,阿诚说,叫薇薇?薇字是一个特别好的字,原本微小,可是加了草字头,就多了生命力。叠词,用来做女孩子的名字,叫起来一声高一声低,真是动人。

呵呵,你真是会说话,学中文的?

那边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不是,学生物。

薇薇,是怎么不在的?阿诚问起。

顾微微起身去母亲房间,近来她养成了这个习惯,晚上总要过去个两次,穿了硬底的拖鞋咯嗒咯嗒地穿过堂屋,走到东面的屋子里,看母亲睡得如何。她真老,那么睡着的时候,嘴都瘪了下去,呼吸重而浊,手里习惯地握了一柄芭蕉扇。

回来的时候,微微看到了屏幕上阿诚发过来的这个问题。

是车祸。

那个时候她已经考取美术学院了。是辆拉水果的大卡车,超载,超速。一下子就撞过来。避不及的。劲儿真大啊,车箱上的挡板都松了,水果全翻下来,一地黄澄澄的桔子,有一些滚到血泊里头。好多人围过来,警察来了,有人叫,快喊救护车来,送人上医院抢救,可是又有人说,不行了,没有用了。后来警察也说,已经没有救了。我姐姐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会有这种肝脑涂地的结局?

日复一日地,顾微微对阿诚说着薇薇的好,美丽,聪明,懂事,勤奋,越说,她就越爱上了薇薇。

微微却没有向晓薇透露有关薇薇的一点消息。

陈晓薇恋爱颇为顺利,学校里许多老师都向她打趣,问,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顾微微发现自己也可以同样地跟晓薇开玩笑,什么时候拍婚纱照,记得单独做一个小相册送我,结婚的时候,我要包一个大红包,带着我妈一道去喝喜酒。

顾微微心里的那一种酸楚与自怜慢慢地退了下去,像洪峰过后的河流,那喧嚣汹涌的水面渐渐地低下去,平静起来,开始缓慢沉着地流动。陈晓薇的幸福已经不再那样鲜明地对比出她的孤寂与不走运,或许因为她发现了,自己原来是真有一个姐姐的,陈晓薇的角色从此单纯起来,只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不必多承载一重姐姐的意义,晓薇的幸福是隔院篱笆上开出的花,只怀着谢意来分享花的美就可以了。

因为自家的院中也有蔷薇。

对了,她现在还有阿诚。

顾微微只与阿诚说薇薇。

这个男孩子,比她小了足有一轮,不过,他们的交流并没有太明显的滞涩,多半,是微微在说着从姨母那里听来的,有关姐姐薇薇的事。

薇薇跟我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我才知道。你说我妈她为什么瞒着我。

她可能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或许她只是强迫自己忘记,人的生存的本能吧。还有什么比母亲失去孩子更痛苦。

有的时候,倒好像是他还在安慰着她,容许着她一点点小小的任性,有时她忽地不想说话,长时间地不回复一个字,那边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等上一两个小时,她试着打出一个喂字,那边马上回过一个笑脸。

顾微微慢慢地想不起来跟阿诚年纪上的距离了。他有一点像她的一个同学,她从小没有这样亲近的同年的男性友人,或是比友人更亲近一些。顾微微有时会很迷忽,也不大明白阿诚在自己的生活里担任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角色,在她的脑海里,阿诚面目模糊,只有那一个又一个深蓝色的字跳出来,跳出来,扑哆扑哆地带着轻微的响儿。这些字越来越亲切,微微的学校属区三类校,还未完全网络化,全校只有校长室的两台电脑才可以上网。微微的办公室上只有一台旧旧的电脑,用来做账。她把与阿诚的聊天纪录整理打印出来,空时时时的翻看,周三下午开会时随身带着,看起来,两三个小时轻易地就过去了。晓薇轻轻地碰碰她,问她看什么好东西,看得一直在笑。

微微一下子愣住了,她好像又看见了多年以前那个傻的蠢的痴情的小女孩子,怀里头揣着一个盐水瓶,一大早走在冬天早晨冰凉的水气里,去买一瓶滚烫的豆浆,放到别人的窗台上。

顾微微把那些打印出来的纸撕得粉粉碎,很厚,撕得很费劲。

她有半个多月再没有上QQ。

但是她终究没有抵挡住与人交谈的欲望。

当她再一次打开QQ时,对阿诚的对话框马上跳了出来,一个一个深蓝色的“喂”,一个一个的笑脸,然后,就是一个迷惑的小人儿表情,头顶一个巨大的问号,很简略的线条,傻傻的不解的怪样子。

微微打:喂!

那边立刻发过来一个飞扑的表情。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渴望着她的出现,扑!这种兴奋像是带着声响儿的,扑,一个跟头跃上来,迫不及待,跌跌爬爬。

顾微微忽地觉得很委屈,没头没脑地打出一行行的字。

薇薇不在了,我妈有两年的时间神思恍惚。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就好了,你晓得是为什么?

想通了吗?还是有什么高人替她排解了一点痛苦?时间总能医治伤口。阿诚答。

永远不要迷信和夸大时间的作用。时间不可能带走伤痛,伤口会愈合,可是痛苦永不会消失。起先,她成天就想着薇薇重新出现在生活中。她给薇薇写信,给薇薇买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还有书和画具画册。后来,她一心一意地想领养一个孩子。她一次一次地提出申请,好容易通过了,她可以去孤儿院领一个孩子回家了,她一趟又一趟地跑,可是总是失望,孤儿院里没有她的薇薇。那儿的小孩多半是有病或是有残疾的。再后来,她碰着一个老朋友,那人有一个远亲,在云南山区,家里孩子多,偏又都是女孩子,负担实在重,所以想送掉一个。她千里迢迢地跑过去看。

阿诚忽地插进来:我紧张得一手是汗,你不要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你?

微微接着打字:不是我。那个小孩比我长得好。容颜秀丽,眼睛又黑又亮,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很瘦,一口乡音,十岁了,还没有念书。她把她带回了南京。

微微听得母亲在隔壁重重地咳了两声,这两天她有点伤风。这种沉重的粘腻的声音让微微心底里起了无限的怜惜与微妙的愤怒。

我在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完全想像不出一个女人可以执着到偏执的地步,微微接着跟阿诚说。

她把那小女孩子带回南京,安排进自己的学校,天天回来教她这个教她那个。很快,她发现那个小姑娘有个严重的毛病,她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迟钝,来了半年,也学不会普通话,十岁了,才从一年级上起,可是还是跟不上,特别是拼音,只能拿二十来分,不大能听得懂老师的话。她终于失望了,她把小女孩子送回去了。她把人家送——回——去——了!她赔了那户人家不少的钱,把小女孩子像退货一样地退回去了!

这个在隔壁房间里在睡梦里咳嗽的女人,上了年纪了,从前大家都说她如何善良,如何深情,如何可怜,可是她却做过这种残忍的事情。

微微走过去看妈妈,妈妈醒着,拉了灯摸索着倒水喝。微微给她少少地兑了一点热水,咳成这样,喝这凉水,她说。

妈妈捧着瓷杯子,有点羞愧地说:“我晓得了,谢谢你顾微微。”

返回到自己卧室,看到阿诚的话:人人身上都有一点小,平时藏着看不见,可是遇上事,会显出来的。何况你母亲,她遇上的是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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