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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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是瞒不了人的,李宏伟飞快地与陈晓薇分了手,办了离婚的手续,婚礼取消了。

他说那孩子并不是他的,他没有跟晓薇有过关系,他一直以为陈晓薇是一个难得的硕果仅存的纯洁的姑娘,为此才等她到现在,表示对她的尊重,可惜陈晓薇辜负了他的信任与尊重。因为介绍人是学校的老师,所以,很快这件事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陈晓薇有口难辨,微微只担心她会做傻事。

顾微微怎么也不相信晓薇会是那种背了男友再找旁人的人,她跟那些闲人碎语的人公开吵过几回,说这种事我就算能做出来晓薇也不会做出来,有人笑她讲话不嫌寒碜。

陈晓薇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好几天,顾微微把她挖出来,死活拉着她到了全市最大最好的医院复查。顾微微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像堂吉诃德,挥舞着长矛,戳破一切假象与荒唐。

陈晓薇安静温顺地依偎着她,就像多年前,她依偎着晓薇一样,那个时候她身体破碎心灵张皇失措,保护她的是晓薇。现在换她来保护晓薇了。她试着拍小娃娃那样拍着晓薇的背,叫她:“薇薇,薇薇,不怕。”

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晓薇不是怀孕,她是得了子宫癌。医生说要尽快地手术,尽快地治,还不算是晚期。

顾微微回学校就找校长,坚决要求给陈晓薇老师正名,希望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向陈老师道歉。

晓薇很快地住进了医院。微微常常去照顾她。

晓薇的妈是一个胖大的女人,行动间带点龙钟之态,不是那种利落的老太太。从前微微去晓薇的家,晓薇的爸时常在外地,晓薇说她还有一个异母的哥哥,还说父母感情并不好,母亲不大懂得照顾人,当年也不大乐意嫁给父亲,全凭父母做主的。父亲念念不忘头一位太太和他们的儿子,长跟儿子在一块儿过。顾微微没见过晓薇的爸,每回去晓薇家就只见到老太太,十回倒有八回她是坐在麻将桌上的,看微微去了,也不下桌,只是一叠声地请人买小笼包或是锅贴去,认识好说话得不得了,就是爱打牌,打起来就头昏脑胀,更加地不利落。

微微去的时候,也常看老太太坐在晓薇床边,手里尚捏着一把纸牌,凑得近,在看。一边看牌一边泪就落下来。

晓薇入院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微微又去看她,走到病房门口,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顾微微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一个男人坐在晓薇的病床前,微微太认得他了,毕竟一起好些年,只看他那一头茂盛的浓发,就不会认错人。

是刘德林。

顾微微就在门边站住了,她听到刘德林小声但很清晰地跟晓薇说:“你是我全部的理想。”

第五十一章遗憾

顾微微下了楼,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走过来走过去。她想,这一会儿她显然不方便走进晓薇的病房。感情,不过是一个人签了另一个人。刘德林的感情,不想不愿给顾微微,但是他愿意全盘地毫无保留地给陈晓薇。莫说现在自己与刘德林已经没有关系,就算他们还是夫妻,她留得住他的人,可是留不住他的心。而他,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把感情交付给适当的人,其实也是可怜的,也是遗憾的。何况,即使时间对,那个他爱着的人,却并不一定要接受他的爱,这又何尝不是更大的遗憾。微微看见刘德林慢慢地低着头走了出来,她一下闪到角落里去,她想他现在一定不想碰见自己。她却看见刘德林走到楼下这一处小花园,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然后她看见了他弯了腰,双手掩面,她听见他低低的哭声,给了她一个绝望的为了一个女人而哭泣而悲伤的背影。那个女人并不是她。贾宝玉说,个人得个人赢得的眼泪。刘德林的眼泪,属于陈晓薇。

后来微微回病房后,晓薇告诉她,刚才刘德林来过了。微微说,我看见他了,他说了些什么没有。

晓薇的脸上有很纠结很复杂的情绪,她还是告诉了微微,“他说,他要来照顾我,他会想办法帮我治好病。”她急急地把枯瘦的手压在微微的手背上,“我拒绝了,我拒绝了他。”

微微反手把她的手握住,劝她说:“我跟刘德林已经没有关系了,如果他是真心的,晓薇,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接受他的一番情意。”

晓薇突然笑了起来,很温和的笑,这一瞬间,她依然神态安然,她说:“我拒绝他,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下周就要手术了,手术结果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也许根本就没有多少日子了,何必再拖累一个,何必给人家多留一份痛苦;第二,微微,我并没有爱上他。以前没有,现在也还没有。”微微看着她听她说话,医院是一个剥夺人意志,拨打人容颜,甚至剥夺人尊严的地方,短短一个多星期,陈晓薇已被病磨去了大部分的美丽,削瘦苍老,只是她的灵魂依然不肯妥协,不肯迁就。晓薇说:“我一辈子就想找一个他爱我我也爱他的人,可惜是找不到了。我才三十多,假如手术不成功,死了,反正也是个遗憾。再多一点儿遗憾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微微,你前两天跟我说,我们得为自己活着,对吧?我们得为自己活着。”

微微与晓薇脸贴着脸,晓薇枯枯的发梢粘在她的脸颊上,她可以闻得见晓薇身上病人的气息,有点像正在腐烂的花或是草,她打来温水替晓薇慢慢地擦洗,晓薇是花,是不应腐烂的花,她一边替晓薇梳洗一边说,晓薇我真爱你,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

她把晓薇的头发绑成两只麻花辫子,完全露出晓薇宽宽的漂亮的额头,这使得满面病容的晓薇看起来年轻了些,她还为晓薇修了修眉,薄薄地敷了一点粉,用了一点儿肉色的口红。晓薇身上穿着宽大的一点儿形也没有的白色圆领病员服,微微给她在外面套上了一件自己的浅橙色的薄毛绒开衫,晓薇细瘦的手腕从宽宽的袖口里露出来,像一个小女孩似的被微微牵着下楼去散步。

微微说,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我妈年轻的时候,长得不十分像,气质像,还有,旁的地方也像啊。

这一天晚上,微微第一次见到了陈晓薇的父亲。看到了他,微微明白,晓薇为什么那么漂亮了,都说女儿像父亲。

陈晓薇把微微介绍给父亲,还说,微微的母亲也是做老师的,以前是市里挺有名的老教师,现在好多老前辈还记得她呢,课上得很好,差一点儿就评了特级了。“哦对了,爸,江妈妈好像跟你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呢。”

晓薇父亲笑起来,微微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一个英俊的人,到现在快八十了,背略有点驼,可还是位像样的老人家。

晓薇父亲忽然地又问:“你妈妈姓江还是你爸爸姓江?”

微微回答:“是我妈姓江。您当年也是晓庄师范毕业的吗?”

晓薇父亲没有回答微微的话,而是又问:“你妈妈,她是不是叫江淑苇?”

顾微微把陈晓薇的父亲领回到母亲的家。

江淑苇刚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比平时更迷糊一点儿。

顾微微看见陈晓薇的父亲坐在妈妈的对面,想要伸手握住妈妈的手,却又把手缩了回去,他说:“江淑苇,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是同学,我们一起去扫盲班教书,你还记得吗?你、兰娟、我,还有沈佑书,我们成天在一块儿。”

似乎是佑书这个名字切中了母亲的心怀,她转头好好地看了晓薇父亲一会儿,笑起来说:“你是陈磊。”

陈磊大吃一惊,在路上她听顾微微说起,母亲江淑苇脑子有点糊涂了,他再也没有想到,近三十多年没有见到,江淑苇居然还记得他。

顾微微却是知道母亲的,她忘掉的只是现在,而对久远以前的事,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微微只是好奇,看晓薇的父亲的神情,妈妈和他,还有佑书,应该是有些渊源的吧?

原来佑书姓沈。

微微和妈妈留了晓薇父亲吃晚饭,堂屋的灯是新换的节能灯泡,越点便越亮。顾微微看着面前两张老得不像样的脸,却想起,他们曾经的年轻时光,美丽的母亲,英俊的陈磊,还有佑书。她不知道他们年轻时经历了什么,发生过什么,那种种的过往,顾微微像隔了远远地在看着一出话剧。隔得太远了,听不见声音,看不清人,只觉得那远远的地方,一片亮而暖的灯光下,必有一些爱、一些惦念、一些失望与希望、一些快乐和遗憾。那个是属于他们的世界,自己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母亲十分得体地位陈磊布菜,微微想,在久远的过去,母亲是否也曾与陈磊同桌吃饭,也是这样替他布菜。桌子上一共三个人,却摆了四副碗筷,母亲每为陈磊布一次菜,隔一小会儿,必拣了菜布到那副多出来的小碟子里,很快那小碟上就堆得冒了尖。

送了陈磊出门去打车的时候,微微问:“陈伯伯,佑书是谁?”

微微想着陈伯伯年纪也大了,所以一直把人送到了家才又坐车折回来。到家时,母亲还在等她,跟在她身后,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微微问:“你晚饭没有吃饱吗?”

母亲有点羞怯地说:“我呀,跟好多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吃不饱,回回回到家里还要开水泡饭吃。就像上一回,我跟兰娟还有陈磊、佑书他们在夫子庙吃小煮面,多好吃的面啊,宽汤细面,足足的浇头,可是我还是剩了半碗。后来还是陈磊还有佑书两个人分着吃了。他们男孩子胃口大,平时也没什么好吃的,难得吃一次馆子,一碗面哪里够。”

微微知道她说的是以前的事,却微笑着说:“我看你不是吃不下,你是故意留给他们吃的吧?”母亲笑笑没有做声。

微微果然弄开水泡了两碗饭,跟母亲一同坐在饭桌前,就着一碗炒酸姜豆吃得很香。

母亲吃得慢些,微微看着她吃,伸手替她擦滴在下巴上的水。

微微想起陈磊告诉她的母亲年轻时与沈佑书的往事,她想,宝贝,你有多勇敢啊。你为了爱,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要生活,不要婚姻,甚至不要神智。

顾微微觉得自己活到这样大,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所谓至爱。

可是她母亲是有的。

有至爱的固然有伤痛,没有至爱的也有遗憾。

安得世间两全法。

人生永远是缺了一角的圆。

那一角,不是你苦苦寻觅便可以觅得到。

微微想:你比我执着,可是我比你通达。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遇到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也许这一天就在明天,也或者这一天永不会到来,不过都没有关系。

微微给母亲请了一位小保姆,才十七岁,安徽来的,微微让她照顾母亲,做做饭洗洗衣服。小姑娘人有点呆呆的,倒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母亲平时还是很安静的,也没有病在身上,小姑娘的事不算多,闲下来母亲还会让她读读报纸、一块儿看看电视,日子还是很消停的。

这一天,顾微微接到了一张寄到学校的请柬。通红的底子上写着肖季远和另一个人的名字。

肖季远毕业了,听说找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他要结婚了。

婚礼还是挺像样子的,肖季远的岳父开场的时候说了两句。他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面色灰暗的人,穿得一身新衣,神情却极为局促,存在感很弱,总有意无意地躲在亲家身后,肖季远的母亲早亡,他以前告诉过微微。穿着浅色西装的肖季远自然英俊逼人,新娘子也清秀漂亮,真是一对璧人。微微听得桌上有人说,新郎新娘是同学,两个好了几年了,这算是修成正果了。也有人说,听说新郎的父亲是一个残疾,可是看上去还好嘛!马上又有知情人伸了一只手指点着太阳穴说,残疾嘛,说的是这里,进进出出疗养院好多次了。要说肖季远也不容易。于是有人便打哈哈。

新郎官领着新娘子挨桌子敬酒来了。走到微微跟前,肖季远满满地倒了一杯酒,双手平端,侧过头去对新娘子说:“是我的一位亲戚姐姐,我上学的时候,帮助我很多。是我的恩人。我们将来要好好报答她。”说着一口将酒喝干,众人都喝彩,说新郎官好爽快,姐姐也要爽快地喝一杯,喝一杯。

微微也满满地倒了一杯白酒,一气喝干。于是众人又轰然叫好。

那一晚,微微喝得有点多。其实她心里并没有什么难过,她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也不晓得自己的量,一下子就过了,这一会儿只觉得眼前总有东西在飞舞,有时候又像是不整个人都浸在水里头,同围的一切都在微微地荡漾。她感觉有人扶住了她,一直把她送上车,她挣扎着说出地址之后便睡了过去。还是有些知觉的,汽车轻轻地颠簸,后来她好像还俯在什么有温度的东西上头,有人轻声地对她说了什么。醒来的时候,微微发现自己趟在自己的卧室里,屋外是小保姆来弟轻轻的脚步声。她没有吐,身上还有点酒味,头也不见得十分地痛。微微起身喝了小床头柜上的一杯凉水,人又清醒了一些,她推开了窗放进新鲜的空气来,晨风吹在脸上很是舒爽。

微微问了来弟,昨晚是什么人送自己回来的,来弟只说是一个男的,说是跟阿姨你一块儿喝喜酒的,微微再问一句什么样子姓什么,来弟便使劲地皱了眉头说不明白了,微微笑笑安慰她,不要紧的,也就没再问。来弟却忽地补充说:“姐姐,那个人有一点儿瘸,不太厉害,像我们村子害过小儿麻痹的人那样。”

微微上班时,门房大叔交给她一封信,上头没有巾邮票,想必是有人亲自送过来的。

信非常地短,写了一些莫名的话:人活着可能都要遭遇到一些挫折与痛苦的,但是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好的结局,我相信。

信也没有落款。

晓薇手术的日子到了。

顾微微在医院的走廊里迎面碰上了刘德林。

刘德林的脸上有片刻的尴尬表情,不过他很快地控制住了情绪。微微跟他点点头。

手术的时间相当地长,所有守在手术室门口的人都没有吃饭。后来还是刘德林买了盒装牛奶和面包来分给大家。他递一盒奶给微微,微微摸着是温的,刘德林说叫超市的人热了一下,喝冷的对胃不好,还说面包也要吃一点空腹喝奶也不好。

微微问他:“你要一直照顾晓薇吗?”

刘德林愣了一愣说:“晓薇叫我不要费心,但是我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她的,我也不奢想她感情上的回应。”

微微点点头。这一天从早晨起一直阴着天,走廊里很暗,忽地,天色一点儿一点儿地亮了起来,微微伸头往窗外看,原来竟出了好太阳,微微回过头,发现刘德林也对着那明晃晃的阳光出神。“好兆头啊!”微微对刘德林说,“你要说话算话。”

刘德林说他会的。

第五十二章 至爱

陈晓薇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要坚持化疗放疗,病人还是可以争取生存的机会的。

只是,晓薇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了。

微微回到家才觉得双腿酸得站不住,一下子便扑倒在床上。蒙眬间觉得有人在抚摸着自己的胳膊,睁眼一看,是母亲江淑苇坐在床边。

微微叫了一声妈,母亲问:“顾微微,你怎么啦?生病了吗?你身上有医院的味儿。”

微微挪了挪身体,懒懒地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没有,不是我生病,是一个朋友生病,我去医院看她的。”

母亲“哦”了一声,抓着微微的手用力捏了一捏,“吓得我以为你生病了。”

母亲的神气里头有一种少女看着心爱的朋友的亲切,也有一点儿母性的光亮,这使得她混浊的眼睛清澈了起来。微微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亲了一记,孩子气地说:“香。”

手心里是母亲惯常用的百雀灵润手霜甜腻的味道。

隔了一天,顾微微又接到了一封信,这一回,是寄来的,信封上贴着邮票,本市寄来的。

信中,那人写道,你的朋友手术可还顺利?听说那家医院的肿瘤科是很好的,应该可以治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就算是癌症,也有很大治愈的可能。

微微心里有很大的疑惑,夹杂着一些不满。

写信人似乎对她很熟悉,难不成天天跟着她?

一念至此,微微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人,哪有什么值得人图的,图财还是图人?

接着看下去时,却见那人写道:

我无意窥视你的生活,请你千万要原谅我。我只是…只是觉得非得关心你不可。

那人又写道:你在等着朋友从手术室出来的那段时间,一定很艰难吧?这种艰难我想我是知道一二的。以前,我爸也得了很重的病,是肾病,一年里头总要进几回医院,临去世那一年,更是三天两头地抢救,我跟妈妈就在抢救室外头等着他。眼看着他被推出来,身上盖着雪白的单子,露着脸,那脸色灰灰的,憔悴得吓死人。可是,到底还是活着的,就觉得有希望,就觉得一家人还可以再见面、还可以交谈、还可以握着彼此的手是件多么好的事。

顾微微几乎每过两三天就可以接到一封信,一封又一封的,微微开始把信都收集起来。有的时候,她提了笔,想回封信,可终究没有写成,她笑自己到底算不得文化人,就算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到后来还是选择不说也罢。再说,便是写成了信,往哪里寄呢?信封上那人并没有留下地址,只含糊地写着本市两字。

慢慢地顾微微发现自己开始依赖那人的来信了。那人的信简直事无巨细,有时甚至写了他自己如何去买了件东西,在何处吃了什么好吃的,或是买了一本什么书看了一部什么电影,微微又一次考试时,那人寄来了好几套模拟题,配着答案。

考完试的那个晚上,顾微微做了一个梦。梦里头她似乎急惶惶地要出行,似乎有面目模糊地人一时等不到地在催促,可是她的行李却总是不及收拾齐全,一件一件,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装进去,可是又想不起来,等临上车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些信。啊呀,信没有拿上来,车子却已经开动了,她一急,醒了。

微微面对着一片暗夜微笑起来,一辈子有过不那么愉快的过往的人,从来只觉得感情是累赘与可不信,但实际上还是那么依赖着感情,哪怕只是影影绰绰的感情。顾微微满满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这一刻她觉得她的肉身还是好的,绵软而又弹性,腿还算长,脚尖绷直时,在黑暗里还可以影影地看见是两道笔直的线。她翻转了身,她睡前洗了澡,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间,她可以闻得到自己身上女人特有的香气,浴液的香,头发上护发素的香,耳根下香水的香,混在一起,若有若无。这真好,顾微微想。或许她这一生这一个夜晚是最好的了。

因为动得时大手术,晓微恢复得很慢,可是,她终究还是恢复了。慢慢地可以坐起来,漫漫地可以吃一些易消化的软烂食物,慢慢地可以下地,由人搀扶着走几步。

顾微微想不到刘德林会做到这样的程度,他几乎每天都去陪着晓微,喂晓微吃饭,扶着她走路,给她念书念报。

有一次微微去医院里,看见他拿着一册厚厚的东西指点着上头的内容给晓微看。走得近了,微微发现那是一册很厚很厚的剪报,错落有致地贴着小块小块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微微翻了翻封面,上头有四个美术字:世界之旅。微微猜想册子里贴着大约全是有关国外的旅游胜地及风俗习惯的文章吧?这样精致厚重的册子,难为刘德林是怎么样一篇一篇制作好,再用打孔机一张一张地打好孔,用丝带装订成册。是了,他是极爱看报纸和收集报纸的。不过从前他没有弄过剪报,现在,他总算有时间做这件事,也总算是能够为了他愿意为之付出时间与心力的人了。

微微起先总摸准了刘德林去医院的时间,以避免与他撞上。不为别的,为了他与晓微多一点相处的时间。但难免还是要碰上的,刘德林一开始多少是有一点尴尬,渐渐地也就自如起来,有时看微微来时还未及吃饭还邀她一同到医院外地小饭店里吃些东西。有一回微微下午去得略早了一些,在病房没有看见晓微,晓微母亲在,告诉她说晓微跟刘德林下楼去散步了。微微也下楼,看见两个人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晓微坐在一个棉垫上,刘德林侧头跟跟她说着什么,神色极平和。微微这么看过去,觉得原来这个男人也还是周正的,浓发,眉眼端正,新换了一副银边儿的眼镜,斯文里头带着一点儿成熟男人的派头。晓微因为化疗的关系,头发全掉光了,用一块素色的方巾裹着,用的药里有激素,所以,她胖了好多好多,脸色是虚弱的白,五官全被一下子胖出来的肉给模糊了。但是她在微笑,伸手捏着方巾垂下的一角,慢慢地捻着,就好像在捻着那消失不见得秀发一般。这样女性十足的动作,由发胖的不再美丽的晓微坐起来,温存得动人心弦。

微微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也许晓微并没有爱上刘德林,也许很长时间里也不会爱上,也许刘德林并不能坚持很久,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盼望的每一件事都会成真,许多的时候,命运不会锦上添花,不过只是峰回路转,转到的,或许也是一条看不见头的路,然而还得走下去。

黄昏最后一线的阳光,碎金一样被她揉进眼睛里头。

微微现在也常与晓微的父母走动,晓微父亲这段日子几乎不再去外地了,老两口也有说又讲的叻,微微有时也带着母亲与他们一块儿吃顿饭。

晓微出院吼不就,有一天,她父亲陈磊到微微家里来,说,微微,今天我来有件急事。我前两天碰见个人。

隔了一天,微微租了一辆车,带着母亲与晓微父亲,一同经过一个小时的路程,来到了这个城市边缘的一个小镇子。小镇还保留着不少苏北式样的旧式居民,有东西相连的两个宅院组成的不少一进一进得院落,他是无意中发现这个人的,前些天他原来所在单位组织他们老干部外出,这 县委接待的,那一天,正是放发伤残军人补助金的日子。

这一带巷子都挺窄,车子不能开进来,微微他们三人下车走了一会儿,进了一个院子,在院子最后面最偏的一间门口,他们站住了。

未及敲门,门开了,有人走出来。

很老很瘦的一个人,一头白发,离得近了,微微看到他脸颊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以前大约是极吓人的,可如今与脸上纵横的皱纹混在一处,也不怎么触目了。

那人眼神也似很不好,费力地辨认着微微他们。然后眼光停驻在微微母亲身上。

他看了微微母亲很久,院子前后人声扬扬,有女人叫骂着自家孩子,有人咣咣咣敲击着什么的声音,哗哗的水声,是有人在洗着什么。更有人用一把苏北方言特有的高亢急促的声音在说着闲话。

那年老的人还在细细地看着微微母亲。母亲的视线也慢慢地落在他身上,又转开看看别处,再转过来看看那人。

只有微微站在一边发出极低的一点儿声响,像是一个嗝,被阻在喉咙里。

微微妈慢慢地笑了一笑。

那人缓缓地说:“淑苇,他们跟我说你不在了。”

晓薇父亲似乎站不住了,微微一手搀着母亲,空出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包,又扶了晓薇父亲一把。倒是那人,从一旁拿了一只凳子帝国了呢说,“坐。”

陈磊说:“佑书?你是佑书。”

佑书微点了点头,“你是陈磊。”

母亲听得佑书的名字,马上把头转过来转过去的找,转过来又转过去。

沈佑书折回了屋,又出来,这回拿了两只凳子,一只给微微,一只放在廊下。又用手试了试稳不稳,扶了微微母亲坐下去。江淑苇有礼地道:“多承你。”

只有微微不能自制地抽泣起来,放在廊下的一只老式煤炉上的水壶呜呜作响,水开了。微微抢在头里拎了下来,一边细细地哭着;一边用一旁的小炉盖子把炉子封上,她不惯做这个,被那煤气熏了,一边咳嗽一边哭。

母亲叫微微,顾微微,你要不要紧。

沈佑书把煤钳子从微微手里接过去,叫,微微,我来我来。

他这样叫着微微,好像他从来叫惯了一样。

陈磊在这个时候才能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回到江苏来的?”

佑书又折回去拿了茶杯与茶叶末儿来,泡上茶,是茉莉碎末,总还是香的。他说:“五几年回的国,那时回到江苏来的。烫。”最后一字是冲着微微母亲说的,他给她的杯子下边垫了块手巾。

他说你喝茶。烫。

母亲又谢了他,忽地转头小声地问陈磊,“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叫佑书。”

从坐着的廊下看过去,沈佑书的屋子很黑,倒是这里,敞亮的很,太阳也好,照的暖洋洋的。

沈佑书伸过手,他用了那样长的时间才把手放在母亲的手背上摸了一摸,母亲以为他要和自己握手,就伸手与他握了一握。

沈佑书微笑起来。

顾微微觉得少年佑书大约也是这样笑的。

微微唔唔噜噜地说:“你跟我们回去吧。跟我们回南京吧,我养你,我给你养老。”

她涂了一脸的泪,鼻涕也落了下来,沈佑书用手背替她擦掉,叫她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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