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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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微尘拉他在身旁坐下:“换你给我弹——我记得你会的。”

叶九琊这些事情向来是惯着他,拨几下弦,渐渐成曲。

是仙道里的曲子,并非凡间之音,名为《流水》,传言是一位仙人坐观光阴有感,遂成此曲。

光阴连绵不断如流水西去,夕阳在松旷沉远的琴声里渐渐下沉,天际一片暮紫,星子幽微闪烁。

一曲终了,陈微尘道:“我还以为你会弹些什么冰冰凉凉的曲子。”

叶九琊道:“忽然有感。”

陈微尘把头枕在他肩上,看向玉楼,正看见一处窗子上挤了几颗脑袋,不由笑了出来,碰一碰叶九琊:“看那边。”

几个弟子看见自家阁主望过来,顿时散了。他们虽然练最薄凉的剑法,终究还是年纪尚小,没有敌过少年心性,离了窗子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那是谁?莫非阁主有了道侣?”

“阁主修无情道——”

“白天那人从凤凰上下来,是阁主抱下来的!”

“阁主方才还给他弹琴……”

最后这几个不务正业的弟子又被郑师兄发现,冷不防被问了一句“心法可抄完了?”只好扁了扁嘴,各自回房。

留下郑师兄一个人站在窗前,又沉思琢磨了半天。

“可怜我无门无派,无依无靠,没名没分……”陈微尘装模作样叹了一声,“要被你门中弟子指指点点,说不得还要被你师兄捉起来拷问。”

前面说的无门无派之类,叶九琊能够听懂,后面却有些陌生:“名分?”

“哎呀,我忘了——凡间才有的说辞,你自然没有听到过的。”陈微尘:“总之我现在跟着你,是名不正言不顺……”

叶九琊淡淡“嗯”了一声以示知道,然后道:“给你名分。”

陈微尘只当他知道了要给自己安个身份,诸如徒弟之类,感到很是安稳,见夜色渐深,也就回楼里了。

正堂里恰好遇见郑师兄,他先是唤了声“师弟”,又转头看向陈微尘,语气有些犹疑:“……陈公子。”

接着又看向叶九琊。

叶九琊言简意赅:“道侣。”

陈微尘:“!”

郑师兄神情复杂,目送两人进了同一间房。

直到回了房间,陈微尘还有些发晕,扯一扯叶九琊衣袖:“你方才对郑师兄说我是什么?”

叶九琊依旧声音平静:“道侣。”

见陈微尘还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他微蹙了眉:“你要名分。”

他虽然最初觉出了些许陌生,但回想一下,还是听过这个词的。

在国都时,陈府对面人家曾发生过一些风波,一名女子在正门前拿着丝帕抽泣,被家丁赶了出去。

那时候小桃与另外的侍女说着话:“怀了孩子,老爷不给名分,正房又凶恶,进不得门,也是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嗨呀又忘了双周下午有课,日不了万了……明天接着补吧qwq

吃糖,明天接着吃糖~

第63章 大逆

——今结为道侣, 共事焚与修,生当久相随,死当长相忆。

陈微尘清醒了一些, 眨了眨眼睛:“你说真的?”

叶九琊:“嗯。”

陈微尘看着他,怔怔笑了起来, 正想说什么,却听远方传来一阵钟声。

“召集。”叶九琊看了看窗外, “你跟我来。”

说是“扶摇台”, 实则是一片不小的地域,各门各派相互以钟鸣声传信,方才传来的钟声从最高的“云台”上来,正是在召集各派掌门与诸位君候。

陈微尘嘀咕一句:“谁会在这个时候喊人?”

距真正的论法会开还有一整天,仙道尚未到齐——早到的俱是中洲的大派,其余小门派还要等上一天。

而此时幻荡山无主, 以三君为尊,诸门派中, 又以剑阁、剑台为大,清净观、指尘寺稍次之。能召集各派掌门的,无非叶九琊、阑珊君与骖龙君,空山大师, 再算上一个虽然还未站稳脚跟, 可身份为道门之首的谢琅。

他们之前在指尘可谓朝夕相处,早已互通有无,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商议。

叶九琊道:“此次论法, 天演也到了。”

这却是一件异事,天演避世不出,不问仙道事已有数百年,此时出世,不知所为何来……或许正与心魔之祸有关。

陈微尘先前是去不了这等集会的,然而,方才突然成了叶剑主的道侣,平起平坐,名正而言顺,理直且气壮,自然可以跟去。

御气飞至云台上,西方是大殿,亮着鲛油的灯火,可明百年而不熄。

他们逐渐走近,看见云台中央执柄敲钟人,身着灰袍。

——与清净观象征混沌的的灰色所差无几,但没有分天地阴阳的太极双鱼图,是天演。

他们走进大殿门内,果然见中央一灰袍白发的老者,并不高,略有些微胖,面目端正威严,与空山大师的和蔼慈祥截然不同。

陈微尘见他,轻轻“咦”了一声。

叶九琊问:“怎么?”

“他是万俟君,”陈微尘眯了眯眼睛,“说是云游四方踪迹不定,原来是天演的人——可天演不是不能存一丝杀机,不做君候吗?”

陆岚山与谢琅已经落座,另有些其它门派的掌门也在,空山大师与刑秋也是方才刚到,正与老者相互见礼。

“老夫天演万俟浮。”他道。

空山大师单掌竖胸前,与他行平辈礼:“贫僧指尘寺空山。”

万俟浮缓点头,转头看向刑秋。空山大师便道:“这位是魔界帝君。”

又向刑秋道:“这位是天演掌门人。”

刑秋并未与他见礼,而是道:“天演?”

“吾辈乃推演天机之人,”万俟浮看样子并未因魔帝这一与仙道势不两立的身份而生出敌意,反而客气了些,“因缘际会,魔帝陛下竟也来了此处。”

“凑巧。”刑秋微微对他颔了首,算作见礼,随即在一边落座了。他此时全然是作魔帝的样子,一身紫袍华美,神情冷淡,眉目郁丽,周身气势尊贵——说起来,摒去仙魔之分,他的身份反而是此处最高的一个。

叶九琊进殿,万俟浮打量他,道:“应当是叶剑主吧,老朽久闻无情剑意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叶九琊向他微颔首,“见过前辈。”

万俟浮将目光移向陈微尘。叶九琊:“是晚辈道侣。”

“哦?”灰袍老者的眼中浮现一丝兴味。

陈微尘:“晚辈陈微尘,见过前辈。”

万俟浮问:“不像是剑道,你修何道?”

陈微尘:“……仙佛魔。”

万俟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后生可畏。”

他们便也落座,陈微尘打量着万俟浮。

天演窥看天机,可以说是能与天意相接,因而在以天道为尊的寻常门派心中,地位超然许多,看万俟浮对待诸人如对待小辈的模样,他们天演也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又过一会儿,人已齐全,陆岚山道:“万俟前辈,您召我等前来,是有何事交代?”

万俟浮在首位上坐了,身后侍立两个灰袍人。

“心魔之祸起于南海,人间仙道皆临浩劫,我听闻诸君已寻法应对。”他道。

“正是,”陆岚山道,“先前我与叶剑主、阑珊君、骖龙君、琅然候与指尘空山、空明两位大师已制出能克制心魔的阵法,心智坚定者,便不会被心魔侵扰,只待众门派汇聚 ,便将阵法符箓分发。各门派再与清净观联合,将之散至凡间,可助仙道凡间避祸。”

待他说罢,叶九琊道:“人间战火将止,气运可复,仙道重开论法会,待气运亦盛,人间世气运便可与心魔世相抵。”

其余人频频点头,并小声议论,无非是说此双管齐下,浩劫也并非不能抵挡,阑珊君叶剑主二人当之无愧为仙道栋梁云云。

首座上的万俟浮却缓缓摇了摇头,面上显出不易察觉的疲态,道:“万万不可。”

此言一出,座上诸人皆疑惑望向他,更有人按捺不住问:“此乃万全之法,敢问前辈,为何不可?”

“何为顺天,何为逆天……你们都错了,”他声音沉了下去,“诸君所做种种,尽是大逆行事。”

叶九琊蹙眉看向他。

陆岚山道:“前辈,此话怎讲?”

“此事需得从我两个逆徒说起,”万俟浮缓缓道,“老夫座下曾有两徒,一名萧九奏,一名迟钧天,皆是天资百年不遇之人。老夫以为,这两人必会青出于蓝,承我天演衣钵,却未曾想他们尽皆走入歧途。”

座中静寂,唯听得万俟浮声音:“我天演推演天机造化,以期与天道同存,于是又有铁律,只可顺天,不可逆天,只可测命,不可改命,否则便是大不敬于天道,将受雷霆加身之刑而死。那两人将推演之术学到极致后,却创另一法门,集命格特异之人,成阵法,汇聚气机,移气运,改天命——此大逆不道之事被老夫发现,当依铁律处刑,此二人却盗出镇门之宝生生造化台,叛出师门,多年来,天演遍寻而不得。”

灰袍老者叹一口气,接着道:“然而当此心魔浩劫临头之时,我天演却不得不借用了这两人那时所研禁术,终于窥得天道真意。”

“混沌中开天辟地,生出万物,便有心魔世与人间世,此消彼长,正如此图。”他虚虚抬手,半空浮现出太极阴阳双鱼图,缓缓旋转,黑白轮替。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黑白势均力敌,人间心魔两世方能各自稳固,若一方独大,则必被打压。

然而人生天地间,为万物之首,有灵慧,开神智,气运蒸蒸日上,一日胜过一日。” 万俟浮继续道,“天道若要使苍生长存,必得压制自身。于是凡间便有天灾、有人祸,修道便分仙魔,时时相杀,清气浊气相混,亦无法有人能修至最高境界。可人间建王朝,抚民生,仙魔两道又筑起屏障,不再起争执,清气浊气相隔,彼此修炼都顺利许多,人间世气运更盛,看似前程似锦,却不知前方杀机暗伏……”

“及至天道降下灾祸,战火纷乱,人间衰落,天河之役后,仙道魔道皆折损许多,才得二十年喘息之机——然而人间又出现大统之势,仙道魔道亦有人才辈出,是以有心魔入侵,要彻底打压人间世气运。”

他说完这许多,回到阵法之事上来:“如道门《真经》所言,天之道,高者抑之,有余者损之。气运零落,是天道要自己零落,战火之中苍生涂炭,是天道要让苍生涂炭,唯其如此,人间世才能长存——天道无情,天道亦慈悲。尔等想尽办法,要匡扶人间世气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人间愈盛,心魔反噬之力便越是厉害,那阵法一出,南海不知要多出多少心魔涌进来,那时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若果真如您所言,我们又该怎么办?”有人问。

“不必动作,人间世气运与心魔世相持平时,冥冥中自有秩序使它们回去。”

“那,以后……”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然而在座之人都能推测——持平之后,人间世气运依旧增长,到了鼎盛,天道依旧要降下灾祸来压制自己气运,压不住时,心魔便来,重新使两边气运相平,如此……如此往回,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这便是天道么?这便是天行有常的那个“常”么?

殿中静默,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叶九琊直视万俟浮,声音清寒:“前辈之意,是要坐视心魔肆虐,凡间仙道数十万人因此而死么?”

“物过盛则当杀,”万俟浮叹一口气,起身走出殿门,“老夫言尽于此。”

他走后,其余诸人也沉默着散了,陆岚山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叶九琊道:“离论法还有一天,明日我找你,此事再议。”

叶九琊点头。

回到房里,陈微尘道:“按照他的意思,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那冥冥中的定数便是天道之上,统管心魔世与人间世两个的‘道’。一旦人间世气运过盛,南海通道便会开启,心魔降世大杀四方,直到两边气运相同……”

“你怎么想?要依他所说吗?”他问叶九琊。

“我不知道。”叶九琊看着他。

他说话行事向来果决利落,这是第一次说出“我不知道”这样举棋不定的话来。

陈微尘温和笑了笑,伸手卸下他发冠:“那便好好想想。”

窗外明月渐升渐高,一片静谧,房中烛火明灭。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到糖,哭泣撞墙……

第64章 何辜

夜空深远, 横亘一道银河,月亮静静悬着,将千年百年的世事变迁尽收眼底。

锦衣的公子声音温润, 缓缓道来:“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混沌中能够开天辟地,是因为分出了人间与心魔世。道门有言‘乾坤一元, 阴阳相倚’, 人间世与心魔世虽然对立,但仍然不可分离。若有一方独大,另一方则受到压制,阴阳失和后,会引发一些不可知的混乱,或许就是两世动荡, 重归混沌……但是人有灵智,于是世间只会不断兴盛繁华, 气运蒸蒸日上——而天道为了使世间长存,必须要压制自身,使气运不至于过盛。”

“人初生时与走兽无异,后出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 构木为巢, 钻燧取火,刀耕火种。再有氏族,后造字、成历法。渐有王朝, 有儒道佛三家。”叶九琊淡淡道。

“是了,”陈微尘扇柄轻叩着青玉桌,“有氏族则有征战,《路史》有云‘自剥林木而来,何日而无战?’,不论氏族、王朝,还是各家流派,皆是纷争不断,连仙道也未能幸免。”

一旦繁盛到了顶点,便渐渐有灾祸生出来,数千年间,无数王朝盛而衰,衰而盛,分久而合,合久而分。

与此同时,儒道佛三家渐渐繁盛,仙道由此出现。既有仙道,又生出魔道来,又是彼此厮杀,纠缠不休。

“天道立下这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规矩,想要使世间长存,却是治标不治本。”陈微尘事不关己,甚至还幸灾乐祸地嘲了一嘲天道,“它原意是打压一番,等兴盛起来,再打压一番,就能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下去。可人这个东西,聪明得很,是循环往复不起来的。每次被打压下去,再起来时只会比之前更兴盛,不论怎样盛极而衰,都在渐渐越来越好……”

他还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现在又是一个衰极将盛的时候,人间世终于走到危及心魔世,使阴阳失衡的地步了。”

他们如是这般按照万俟浮的话理了一理思绪,大致清楚了现在的境况。

那么叶九琊要选择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将阵法公之于众了。

纵使扶摇台中如何安宁,今夜月色如何美妙,都遮盖不住这选择将要面临的——一面是深渊,一面还是深渊。

是要护住凡间仙道,然后人间世气运更盛,涌进的心魔更多——最后阴阳彻底失序,引发不可知的、更加动荡的局面,还是顺应道法秩序,不再插手,等待心魔蚀尽大半的人间。

刑秋的小凰鸟从窗子里飞过来,停在陈微尘面前——刑秋平时不爱玩它,这小凰鸟更爱找他。

陈微尘伸手拨着柔软微翘的凤翎,道:“叶君,如果你不想听,阑珊君不知道会怎样选,我反正跟着你,陆姑娘必定也要跟着,加上刑秋,那些老头子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至于后来如何,先不作想。如果听天演的,我就跟你回剑阁,深山里躲上十来年——反正心魔最怕你,至少剑阁出不了事情。”

他看见叶九琊望向窗外,远方亭台楼阁上灯火点点明灭,与天上繁星一同落进溪水与碧潭里。

房间很静,陈微尘忽然走了神。

想自己不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候,这人该是什么样子。

只见叶九琊长眉轻蹙,不是惆怅,而是隐约的困惑,嗓音一如既往冷冷清寒,却多了些说不出的东西,缓缓道:“死者又有何辜。”

陈微尘笑了笑,问:“不怕劫数更大,成了千古罪人?”

叶九琊淡淡道:“我无愧。”

陈微尘眼里笑意加深,忍不住扑过去把人按住,又没有动作,一双眼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像是在寻找哪里更好下口一般。

叶九琊见他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问:“陈微尘?”

陈微尘最后倒是什么也没做,玩闹似的伸手触了触他眉梢,道:“叶九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叶九琊略有些困惑:“你不是一直……”

他虽不解红尘,却也能看出,这人的情根深种,已经到了不能再深的地步。

“不一样啊……”陈微尘将鼻端凑近他肩窝,嗅着那清寒的、让人想起北国飞雪的气息,声音中有种懒懒的餍足。

“我有时候想,你这个人,没心没情,实在是没有一点好处。”他手指有些不安分,一开始只是缠着叶九琊发丝,现在则碰上了脖颈。

“谁不怕疼呢……你看刑秋,自那和尚说了要成佛后,可有一次主动去找他,去招人嫌?你不过仗着我是他的心魔,才能一次又一次让我难过,假如我只是陈微尘,不记得那些事情,你修为这样厉害,长得这样好看又如何,照旧懒得去理你——”

他轻轻舔咬上了叶九琊的脖颈,留下一个殷红的印记后,才接着开口:“可现在又觉得,即使不记得,若是这样跟着你一路,也还是要喜欢你的——你哪里都好,我哪里都喜欢。”

叶九琊不太能明白他这一番话有何根由,只知道那只腕子上缠着佛珠的手愈发不安分起来,正往下移着,有些要解开自己衣襟的意图。

他伸手握住那只手腕,制住了陈微尘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陈公子眼中三分茫然,三分无辜,还有四分理所当然:“双修啊。”

他倾下身去亲了亲叶九琊额角,带了一丝暧昧的鼻音道:“都说了是道侣,嗯……《参同契》和《悟真篇》,你哪个学的好一些?不然欢喜禅也可以,我读过,可以教给你……”

叶九琊:“功法不合,不可双修。”

陈微尘:“……”

他用力咬了一口,赌气一般把人放开,半响,却又自己笑了出来:“你真是……”

他们两个毫无意义地对视着,也不知道在对视些什么,窗边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似笑非笑。

“浩劫当头,你们这情情爱爱,倒是谈得开心。”

“人生得意须尽欢,”陈微尘慢条斯理给叶九琊整好衣襟,才看向窗外:“浩劫当头,迟前辈却来偷听别人谈情说爱,也是好兴致。”

“万俟老儿出山,不知又说了什么逆天顺天的糟朽事情。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来与叶剑主商议,却不曾想他被你教坏,也不做正事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公子:被拒绝双修了好气啊可还是要保持微笑QvQ

第65章 戚日

“正事早已经谈妥了。”陈微尘淡淡道:“倒是晚辈有一件事要问前辈。”

迟钧天隔窗笑了一声:“请问。”

“我家的温回自从被前辈掳走, 便生了许多变故,不知前辈究竟意欲何为。”

“带他远走,是我不对。然而天演术法, 终究只能看命,无法改命, 你有你的命,他也有他的命。他到了现在地步, 究竟几分是因我, 几分是因你,几分是因命,你应当早有计较。”

她话锋一转,道:“既然方才说正事早已谈妥,是我来晚了,多说也无益, 就此告辞。徒儿,你且好自为之。”

陈微尘:“……”

她飘飘然来, 短暂打了这么几句机锋,什么东西都没有告诉二人,只确认了一下叶九琊的意图,却也没问意图是什么——顺带还喊了陈微尘一声“徒儿”。

陈微尘先前不尊师不重道, 一声声“前辈”喊得很是生硬, 且语气颇为不善,被她这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徒儿”噎得不想说话。

迟钧天轻笑了一声:“不声不响便结了道侣,虽然仙道不重虚礼, 但也该有个见证,等你回了真身,为师再为你们主持,地方选在幻荡山还是流雪山,到时知会我。”

她说完这句,脚步声渐远,是走了。

叶九琊听到这话,暂且先没有去思索那句“回真身”,他知道陈微尘生平最恨被与焱帝混为一谈,尤其是在与自己有关的时候——于是首先按住了神情猛地不对劲起来的陈微尘:“别闹。”

陈微尘被他制止,收回就要拿起桌上怀忧扇,要对迟钧天出手的手,平复了几下呼吸,身体微微抖着。

迟钧天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甚至站在她的立场上,是一句再合适不过的话。

只是那话就像锋利的刀尖,划破了一些粉饰太平的假象。

他究竟只是某个人的影子,连道侣的名分也是要不得的,需等那“真身”来了,师长作证,告知天地,才算名正而言顺。

单单这句话,他原本也只是有些生气,可听到叶九琊那句“别闹”后,忽然无力下来,眼里有些凄凉的神色。

他笑了一下:“你们原来都一样……”

叶九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知如何补救,只认错般轻轻垂下眼睫来。

陈微尘转过头去不想看他,身上忽然窜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喘息有些不稳,许久才被压制下去,他面无表情道:“出去。”

叶九琊最终只道了一声“抱歉”。

直到一声轻轻关门声,陈微尘才嘲讽般笑了一下。

小凰鸟在桌上跳来跳去,最后停在他面前,是在邀宠的姿势。

陈微尘伸手触了触它冠翎,小凰鸟立刻歪了歪头,惬意地闭了闭眼睛。

“他待我,同我待你是一样的,”陈微尘淡淡道,“若是我朝他撒一撒娇,也愿意顺着哄一哄,我不高兴了,就是无理取闹,也是顺着。”

“只有命格,迟钧天也不能推测出我是个什么东西。发生了最近这些事情,又看到我与叶九琊亲密,才能猜出——他这样的人,断不能容得外人这样逾矩,除非我与那人有关。”

“他们最后在意的……仍然是幻荡山浮天宫上那位,我呢,是个不大不小的、不好丢掉的麻烦,还总爱无理取闹,自己和自己置气……”

小凰鸟一双眼睛无辜懵懂,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知他似乎是在难过。

陈微尘轻轻吹灭房中烛火,将小凰鸟往帘钩上一放:“夜深了,睡吧。”

他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加之修仙人耳目清明,恰能传到并未走远的叶九琊耳畔。

溪边芳树下,有仙子一身羽纱衣,跳着轻轻袅袅的舞,大约是有“散花天女”之称的羽皇侯,见人来,含笑行了一礼,继续挽袖轻旋。

他回头看那房间,温柔暖亮的烛火熄灭,四周归于一片寂静黑暗。

月光飘飘洒洒落在舞着的仙子身上,是极美的——仙家的轻灵疏离,与红尘全然无干的美,使人无论如何也只远远看着,生不出一点儿靠近之意。

他喉中忽然涌上一股腥甜,运功强行压了下去,而身后那扇已黑下来的窗子,却忽地具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吸引,在茫茫红尘中伸出一只手来,要拉他回去。

他想起了一些东西,比如陈微尘总是略带些凉的身体,在春夏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挨近自己来取暖。

想起他从前曾说过,自己常常睡不好。

想起他听到那一声“别闹”时的眼神。

——想那个受了许多委屈的人,怎样在黑暗里伸手去抱紧一个枕头。

这时,他衣袖忽然被一个力道扯动,是那只小凰鸟,不知何时从窗子飞了出来,啾啾叫了几声,接着继续叼住他衣服的一角,扑着翅膀向房间的方向扯动。

他的心脏忽然空悬了起来,仿佛在今夜,在离开房间的那一刻,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树下的羽皇侯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一场舞中,动作越来越舒缓,与整个扶摇山融为一体,舞姿中暗蕴道法,飘然出尘。

他眼中却全然没了这一场精妙绝伦的舞,只剩下一扇寂静的窗,与一个未眠的人。

——也许是难眠,也许将彻夜不眠。

小凰鸟看他不动,焦急地“啾”了许多声,甚至开口换了一句已经不再生涩的“叶君”。

听到那一声唤,他怔了一怔,转身去,对着房间。

凰鸟扑棱棱飞起,为他指路。

陈微尘听到脚步声与门响,睁开眼睛,只无神地看着眼前浓郁无边无际的黑。

他不想说话,只沉默着任叶九琊把自己抱着的软枕抽出来,怀中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冷得很。

叶九琊的手顺着他肩往下,要去握他的手,被他用力挣开。

“别碰我。”他冷声道。

黑暗里静默了一会儿,听见叶九琊道:“是我不好。”

“你没有,”陈微尘道,“是我自己无理取闹,让你不能安生,我知道自己哪里都不好,没有你来认错的道理。”

“在指尘时,你也这样说。”听得叶九琊声音道,“自从知道你是心魔后,我是没有一直把你当做陈微尘对待。”

陈微尘胸中涌起无边无际的难受。

“我时常分不清,不是不愿,是不能。”

陈微尘别过头去:“我知道,这不怪你……”

叶九琊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道:“我知道你时常怨恨我。”

陈微尘既受不住他的剖白,也舍不得听他认错,心里抽丝一样的疼,不知是为了辩白自己还是为了使叶九琊停下,声音大了些,道:“我怎么能怨恨你?我只会喜欢你,不会怨恨你,我自生下来便不会怨恨这种东西——”

“你分明生气了,”叶九琊一手压住他肩膀,一手按住他总是试图结束对话的嘴唇,“微尘,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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