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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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考得不好,至多也就是丢些人,得到的玉魄少一些,延期毕业一下。梦先生的考核通过不了,可是要被赶出学宫的。

大小姐又和姑娘们说了些话才走,路上问他:“可有不会的功课?”

林疏道:“紫薇术数不懂。”

大小姐道:“我与你一起学。”

林疏又感到了快乐。

他可以得到学神的帮助了。

随后的日子,学宫中一片宁静,没有任何意外事故发生。大祭酒甚至来到了惊风细雨苑,给猫带了一道极其鲜美的鱼脍,并许诺饭堂今后专门请一位大厨做鱼,欢迎守山人驾临。这使得猫认识到自己不会被克扣口粮这一事实,在面对林疏和凌凤箫时底气足了许多。

猫的心情自然很好,大祭酒看起来心情也极好。说来也是,有陆地神仙境界的守山人镇守上陵学宫,还怕什么呢?

——即使守山人只是一只在林疏和凌凤箫两处竹舍里不定时流窜,混吃混喝的胖猫。

猫最近喜欢在中庭睡觉,因为大家都聚在中庭学习。

林疏背书,越家兄妹在竹林里练功,他们两个选的课大多是武学,因此不须背诵太多,比林疏清闲许多。

至于大小姐,则忙到了十分去,一边要复习自己的功课,一边要帮林疏看紫薇术数,一边还要管教萧灵阳,一边还要在萧灵阳对林疏阴阳怪气的时候虐待一下弟弟。

但弟弟顽强不屈,在家庭暴力下仍坚持孜孜不倦地挑拨离间,每天在林疏耳边念十遍“凌凤箫不是好东西”,十遍“你只是小白脸罢了”,十遍“凌凤箫要对你始乱终弃”。

林疏:“哦。”

凌凤箫:“南夏史,抄十遍。”

萧灵阳:“凌凤箫,我劝你不要嚣张,你虽没收了我写的《痛陈凌恶贼十二恶状书》,我却随时可以再默写出来!”

凌凤箫:“你纵然写出《痛陈凌凤箫一千二百三十四恶状书》,林疏也已经是我的人了。”

萧灵阳:“你们既未成亲,一切还尚未可知!”

凌凤箫:“哦。”

——这一幕日日往复上演,整个十一月都在鸡飞狗跳中过去。

十二月一至,各门课程就开始陆陆续续考试。

凌凤箫身为学神,比正常人多修了几门课,要考的试也多,故而两人这些天虽然同住一苑,但几乎没怎么见面。往往是林疏要睡了,凌凤箫还没回来,或是一起吃了早饭,便各自去考各自的试。

考完的那一天下午,弟子们要去梦境接受梦先生的考核。

林疏进入梦境,原本背对山路,注视云海的梦先生转过身来,理了理袍袖,声音温和:“道友,坐。”

他便与梦先生对坐在亭中石桌前。

“道友的武功造诣已然十分难得,若无特别的机遇感悟,想必也不过是招式更加纯熟而已,”梦先生提壶斟茶,给两人都倒上茶水,道,“故而我想看看道友的心境,比之前是否有所变化。”

说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可道友的心境也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心境,我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考校了。”

——每当和梦先生对话,被梦先生表扬的时候,林疏都要怀疑被夸赞的究竟是不是自己这条咸鱼。

“既难以考校,道友不妨和我说说此次前往幻荡山的经历与体悟吧。”梦先生最后道。

林疏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向梦先生交代。

通天阶上,靠灵力往前走的那一部分乏善可陈,便直接说考验道心的那一部分。

“我起初走不出通天阶。”

梦先生颇为意外地“嗯?”了一声。

“我修仙,想不出什么目的。”林疏有些紧张,垂下眼看着石桌上的纹路,道:“也不知道为何修仙,故而一直走不出去。”

梦先生道:“后来呢?”

“后来......我想了很多东西。明白自己确实不思进取,但并不想改。又想,我修仙,只是愿意修仙,不想去做别的,便修仙了。”

梦先生笑出了声。

林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我就下了台阶,通天阶便把我放出来了。”

梦先生拍手大赞妙极:“道友,你能潜心修仙,即是‘有为’,无所欲求,是为‘不争’。《云笈七签》有云,天之道,为而不争。说的正是你的道途了。”

林疏道:“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觉得按照梦先生的说法,自己的道途与天道相合,该走“合道”的路子,但他心中并不想和天道同化,于是又道:“那我是‘合道’么?”

梦先生道:“非也。”

只听他声音温润,有如溪谷流泉,缓缓道来:“合道,乃是感悟世间万物运行的机理,明白天道运转的规则,继而顺从天理,与之同化,道友,你可曾这样做过?”

林疏:“不曾。”

他只是经常看着日升日落发呆而已,并没有那等要去探究日升日落的道理的勤快心思。

“正是如此,故而,你仍是‘破道’,将来要渡雷劫而飞升。”梦先生微微一笑,续了茶水道:“儒道院做文章,我以为文辞第二,立意方为第一,换成仙道院,亦是如此。”

林疏静静听。

“修仙人的道心,即是文人的立意。修仙人的道,即是文人的文章。文章写成后,要由他人评判——是否独出一格,是否自圆其说。修道之人亦是如此,若你的道足够坚定,又无纰漏,能够脱离天道而独存,这才有望大乘,脱离凡间,去往仙界。”

林疏点点头。

若在之前,他或许还不明白,现在却可以彻底听懂。

梦先生此时所说的,和玲珑洞天的那位公子所教的,大体意思一致。

“你的道心,与天道相合。即你的立意,可与天道相提并论。”梦先生微笑道,“你年纪尚未至弱冠,便有这样的性情,实在难得。正所谓‘栖凤枝条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等你再长大些,渡劫飞升,岂不是手到擒来?”

按部就班修炼,渡劫飞升,似乎也不是难事。

可林疏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甚么道心,也没有道。

他上辈子不过是按着师门的内功心法、武功法门修炼,自然而然地到了渡劫期,若要描述,也实在是乏善可陈。

梦先生大约是看见了他迷茫的眼神,也不多做深究,而是道:“你日后便会明白了。”

林疏点点头,道:“好。”

说完通天阶,又说在万丈迷津里解决了一桩陈年旧事引起的心魔,接着便说到了玲珑洞天里他和凌霄共同完成的那盘珍珑棋局。

他没说凌霄是谁,只说了是刚好同路之人。

“珍珑棋局的道理,正是修仙人飞升成仙的道理。”梦先生道,“你得了玲珑洞天主人的青睐,想必收获不少。”

林疏点了点头,神魂有所增强,对灵力运转亦是熟练不少。

他又说了在玲珑洞天里明白的那个道理:自己的棋局有漏洞,凌霄的也有,两者互补,问题得以解决,然后剔去杂质,有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解法。按照公子所说,两家的功法合在一起,尚且如此,世上所有的功法汇聚在一起,去芜存菁,必定是一条精妙至极的大道。

梦先生眼中露出思索神色,随即释然,点头:“道友,你这番话,倒让我受益匪浅。纵然一个人在玲珑棋局作出千八百种解法......一家之言,纵然自圆其说,却未免有失偏颇——倒是我走入歧路了。”

林疏看着梦先生,又想起表哥讲的那个人来。

那人有将珍珑棋局做出一百零八种解法的天纵之才,却在长阳之战中夜守孤城而死。

那人姓孟。

孟,梦。

而梦先生此时又说,倒是他走入了歧路——

他一时竟有些惘然了。

梦先生饮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收杯盏,眉眼含笑:“道友,这半年来,你着实很有收获了。”

林疏道:“是。”

“然而,纵使是通天大道,亦不会一马平川。我有一事,要告诫于你。”

林疏道:“好。”

梦先生双手拢于袖中,望向亭外云海,道:“此事难以言传。我且援引一例,好让你能明白。”

林疏静静听。

只听梦先生问:“你可知,凤凰山庄为何只有女子?”

——这倒是一个好问题了。

☆、 第80章 竹鼠

林疏不知。

他道:“不知。”

“看来道友对仙道之事知之甚少。”梦先生道, “不过道友你与小凤凰住在一处,想必对凤凰刀法已经有所了解。”

林疏:“嗯。”

“凤凰山庄的内功只有一套, 刀法却有许多。其中‘瑶池不二’、‘紫府无双’之类, 繁复漂亮,宜作观赏之用,故而颇受女弟子喜欢。‘凌云九式’、‘缺月十一刀’等,却并非如此。”

林疏点点头。

像“凌云九式”,“缺月十一刀”那样的刀法,并无男女之分,若是男弟子练习,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可凤凰山庄却不收任何男弟子,即使是嫡脉的孩子,若是男孩,也要送到外面教养,不属于凤凰山庄。

“凌云九式凌厉,缺月十一刀肃杀, 皆是负有盛名的刀法, 然而——”只听梦先生一字一句道, “凤凰刀法、内功, 男子不能修习,即使是嫡系的后辈, 若为男, 至多也就是学习一些成型的法门, 你在幻荡山上见到的‘涅槃生息’就在此列。”

林疏不解, 问:“为何?”

梦先生笑了笑,问:“小凤凰脾气好么?”

林疏:“不好。”

——虽然这些天来对他很好,但其实,总体的脾气仍然很坏,比如面对萧灵阳的时候。

梦先生道:“过刚易折。”

过刚易折。

林疏怔怔想了一会儿。

的确,凤凰山庄的心法、刀法,全部以离火之气为基础,五行八卦之中,火性最烈。而山庄的刀法,如凌云九式、缺月十一刀,则更加干脆酷烈,凌厉无比,毫无中正平和、刚柔并济之感,甚至完完全全与“柔”这个字搭不上关系。

梦先生似乎看出他已明白了一点儿,继续道:“许多年前,凤凰山庄初创时,并不是没有男弟子。山庄又并不严令禁止功法外流,外面也有过一些男子修习凤凰刀法的先例。然无一例外,修到一定程度,便会走火入魔,轻则境界跌落,重则爆体而亡。究其原因,便是‘过刚易折’四字。”

林疏实在是有些讶然,继续听梦先生讲下去。

“天地生人,既在天道之下,便要遵循天道运转的道理。男子女子,我仙道一视同仁,然而阴阳五行之中,男女毕竟有所不同,体质、根骨、心性皆有些许差别。”

林疏点点头。

梦先生继续道:“男子属阳,若再修习凤凰山庄功法,酷烈之气相合相冲,一则进境飞速,根基不稳,极易走火入魔。二则性情被影响,冲动浮躁,暴戾嗜杀,过不多久便迷失心智,走入歧途。凤凰刀法,正如烈火百锻之剑,生脆易折,须一味冷水点化,方可无坚不摧。故而,这天地间至阳至刚的功法,唯独女子方能压驭。”

林疏消化了一会儿,觉得这理论的玄妙之处,丝毫不亚于公子关于“大道”的那一番论证。

梦先生微笑道:“物过盛则当杀。世间万物相生相化的道理,正是如此。道友,你明白了么?”

林疏点了点头:“明白了。”

“当然,世间未必不会有能练成凤凰刀法的男子。只是,其所需的心性定力可以想见,要经受的艰难磨砺亦不难想象,我至今还未见过。而凤凰山庄的富贵荣华有如烈火烹油,与皇家共分半壁河山,需懂得明哲保身,这是凡间事务,便不谈了。”

梦先生所说的道理,林疏懂了,然而梦先生为何要对他说这番话,却还想之不透。

所幸梦先生并没有什么“你回去自行参悟”的神棍习气,讲完之后,便道:“道友,你既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该想想自己的道途。过刚易折,慧极易夭,过寒近伤。你的道,空茫寂静,待走到大道尽头,高处不胜寒之时,是否会有心魔、道障,又当如何消解、抉择,该早作准备。我所担忧的,也在此处。”

林疏望着梦先生的眼神,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殷切爱护之意,心中一暖,道:“我会的。”

梦先生道:“那我便放心了。”

说罢这个,梦先生又询问一些生活琐事,可有不惯之处等等,问罢,林疏这才向他道别,离开了梦境。

出去后,他盘膝坐在竹床上,心想,自己算是通过了先生的考校,方才那一番对话,亦是受益良多。

而至于梦先生最后的告诫——

他想到自己上辈子仿佛一只孤魂野鬼的二十年,再想想幻荡山万丈迷津中所看到的自己的心魔,觉得自己的心境的确不算扎实,还须再磨练,确实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他决定再去藏书阁找些有关心境、心魔的书籍,看一看心境该如何磨砺。

想到藏书阁,就想到了饭堂。

今日早上,凌凤箫说下午过了梦先生的考校便无事了,约他一起吃晚饭。

想到这里,林疏从床上下来,披上床头挂着的白狐毛披风,向门外走去。

——这披风原是表哥用来打包他的那一个,大小姐用的是另一个黑貂的。然而,顷刻之间,表哥和大小姐变成了一个人,凌凤箫自然不再掩饰,把两个都塞给了他。

林疏一想到,凌凤箫出门,连披风都准备了两条来掩人耳目,就感觉这人着实有点可恨。

一开门,就看见大小姐坐在中庭外的竹廊里。

入冬,山中落了小雪,冰晶剔透的许多小粒在空中飘落,竹叶上覆了一层似霜的雪色,倒是很好看。

而凌凤箫披一件大红羽氅,斜打一把红伞,墨发未束,随意披下来,整个人在漫天雪色里煞是显眼。

这人原本抱着猫,抬头看着廊前飞雪,不知在发什么呆,见他推开门,笑了笑:“你来了。”

林疏走上前,凌凤箫起身,将伞分给他一半。

“原要约你去饭堂,却不能去了。方才苍旻传信说,他考试少,这些日子里练完武过后,在碧玉天掏了许多竹鼠洞,捉了十几只正冬睡的肥竹鼠,约我们、越若鹤、越若云与猫过去烤竹鼠吃。”

林疏还没说话,猫先竖起耳朵,从凌凤箫怀里抬起头来,迅速“喵”了一声。

——看来很是想吃。

林疏道:“十几只恐怕不够苍旻一个人吃。”

凌凤箫道:“我也这样想,不过他说每只都有四五斤重,十几只加起来约有一百多斤,放血烤制之后,也能余下几十斤,或许苍旻吃饱之余,还能留下一两只给我们。”

林疏笑。

笑完,想到越家兄妹也去,问:“他认得越若鹤?”

凌凤箫“嗯”了一声,道:“九大门派时常往来,苍旻出身横练宗,与如梦堂是世交,想必是与越家兄妹好友。”

他们便去了苍旻说好的地点,是在竹海中的一座没有什么摆设的废亭中。

越家兄妹已经在了,正在一同生火,搭好了架子,正在聚精会神地摆弄一堆瓶瓶罐罐,调制烤料。

而那些肥竹鼠,已经被处理好,被依次串了起来,整整齐齐码在一起腌着。

苍旻见他们来,招呼道:“林师弟,清圆前辈,你们来了!大小姐,您竟也来了!”

大小姐道:“你既请了,我为何不来?”

苍旻挠了挠脑袋:“我只是试探一请......”

越若云拍他一下,笑道:“林疏与猫都来了,我就说大小姐会来。”

人俱已到齐,苍旻的调料也已经制好,火势正旺,烧暖了整座亭子,他们也不拘这亭子简陋,在地面蒲垫上坐下,开始烤竹鼠吃。

凌凤箫没有让林疏自己烤,而是把他的那只也串过来,两人一起烤制。

肥瘦相宜的竹鼠肉在火上逐渐烤得滋滋作响,焦黄发香,再加上时不时刷上去的调料,香味便愈来愈诱人。

猫:“喵。”

“喵。”

“喵。”

凌凤箫:“等着。”

猫:“喵。”

林疏与猫对视,看到了猫眼中的敌意。

猫必定是觉得大小姐烤好竹鼠,第一口约莫不会给它吃。

幸而苍旻先烤好,供奉给了陆地神仙前辈。

猫发出满意的叫声,开始埋头吃鼠。

过一会儿,凌凤箫的也好了,焦黄酥嫩的鼠肉上,再刷一层料,并芝麻、椒末,霎时间香气四溢。

大小姐又拿出一个锋利的小银刀,把鼠肉分好,和林疏一起吃。

苍旻大谈竹鼠肉的好吃之处,甚么“竹鼠食竹而生,自有一股清香”、“竹鼠重四五斤,大小合宜,肥瘦适中,正适合烤食”、“竹海中食竹鼠,别有一番风味”云云。

而其余几人彼此熟悉,这些天来忙于考试,难得放松下来,亦有许多话可说,于是边烤边聊,竟比在饭堂吃的那些晚饭热闹许多。

正热闹着,远方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待进了,看见是一个人踏雪而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什么东西。

再近,俨然是儒道院的大师姐谢子涉。

只见她披一件半旧灰鹤氅,一手提着风灯,另一手却抱着酒坛,背上背了一个书箱。

“我道是谁在这里玩闹,原来是你们,”谢子涉放下酒坛,笑道:“雪夜烤鼠,好雅兴。”

越若云道:“你是谢子涉师姐?”

谢子涉道:“正是在下。”

越若云顿时高兴道:“久闻师姐大名了!”

谢子涉道:“我喜欢你们碧玉天的竹海,常来这座废亭喝酒读书,今日竟让你们抢先了。”

说话间,看着凌凤箫。

凌凤箫道:“凑巧。”

“既是凑巧,我便也来掺一脚。”谢子涉笑道:“恰好你们有肉,而我带了酒。”

苍旻便奇道:“你怎么弄到了酒?”

谢子涉道:“儒道院对饮酒此事,并不严加防范。”

越若鹤道:“那我们可以去儒道院买酒么?”

“若有门道,自然可以。”

苍旻很是喜悦:“谢师姐,你今日和我们共同吃了肉,便可以做我们的门道。”

谢子涉大笑一声,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林疏叼下一块大小姐喂过来的肉,慢慢吃着,打量了一下这位儒道院的大师姐。

她眉目清隽,长相略有些孤高,性格却平易近人,很快便与那三人谈笑风生起来。

而下一刻,他看到,谢子涉也看了过来,与自己对视,勾唇笑了笑,遥遥举杯:“这位师弟怎么不喝。”

林疏觉得她有点找事情的意思在,并没打算搭理。

然后就听大小姐淡淡道:“我不许他喝。”

谢子涉饮罢一口,道:“你竟然是会疼人的。”

大小姐用银刀挑去一段细骨,将两块烤好的嫩肉串在一起,递给林疏,然后道:“要疼人时,自然会了。”

☆、 第81章 大雪纷飞

越若鹤问谢子涉:“谢师姐, 你常来碧玉天么?”

谢子涉道:“常来这里读书。”

越若鹤大叹一声:“我这半年选了儒道院随流先生的课,怕是要得丙,重新答题。”

谢子涉道:“怎么说?”

越若鹤道:“考试只有一道题, 要写甚么由‘杀一人’、‘杀万人’论儒道、王道与侠道,我没有听课, 故而不知道‘杀一人’‘杀万人’是什么东西, 胡诌了一通。”

谢子涉给自己重新满上一杯酒,道:“窃钩者诛, 窃国者侯,杀一人为贼,杀万人为雄。”

“原来是这样, ”越若鹤道, “那该如何解?”

“你愿做杀一人之贼, 还是杀万人之雄?”

越若鹤道:“我不愿杀人。”

“杀人此事, 的确无甚趣味,”谢子涉道,“以我之见,杀一人为贼, 杀万人还是贼。”

越若鹤:“此话怎讲?”

其余人也纷纷看向谢子涉。

谢子涉却看凌凤箫:“大小姐,你怎样想?”

凌凤箫烤着竹鼠,慢慢刷着作料,半张脸被火焰映亮, 淡淡道:“杀一人为贼, 杀万人为寇, 杀十万人为枭。”

谢子涉道:“那依大小姐所见,如何才为雄?”

凌凤箫道:“杀万人以救十万人,杀十万人以救百万人,为雄。”

亭中一时寂静无比,只有木柴燃烧的“哔剥”声。

良久,谢子涉拍手赞道:“妙极。”

凌凤箫面无表情,仍然认真烤肉、剔骨。

过一会儿,只听苍旻道:“我却想,为那十万人之生而死的万人,为百万人之生而死的十万人,实则也没有做错事。”

谢子涉道:“若有人要为十万人而杀万人,你当如何?”

苍旻思索一会儿,道:“我要为那万人,与十万人相抗而死,方觉问心无愧。”

谢子涉道:“这便是‘侠道’。”

苍旻道:“大师姐,你呢?”

谢子涉道:“我愿以毕生之力,寻得其法,以使那万人不必死,而十万人可以活。”

越若云道:“这想必就是‘儒道’了。”

谢子涉含笑看向越若鹤:“何为王道,何为侠道,何为儒道,你明白了么?”

越若鹤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

这时,苍旻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用手肘碰了碰林疏:“林师弟,此种境况下,你打算怎么办。”

林疏正在安静吃鼠,冷不防却被拉入论道中,仔细想了想。

他觉得,若自己是那万人之一,也觉得死的有点无辜,若是那十万人之一,又觉得有点道理,思来想去,并不觉得谁对谁错。

像是万鬼渊中的那数万具尸体,实在难以评判。

而自己若是局外之人,与两方都毫无干系,大概是什么都不做。

他道:“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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