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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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称作破绽,那便只能说是蹊跷

慢。

他的动作,慢。

慢了那么微妙的零点零零零零一拍。

不是某一招如此,而是招招都如此。

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偏偏慢了那么千万分之一秒,被剑气划破了紫绸的衣袖。

林疏与凌凤箫对视。

凌凤箫朝他点了点头。

话不必多少。

凌凤箫那边刀光陡然暴起

林疏亦飞快变招,用起剑阁剑法中最快的一套贯珠。

大巫慢,他便快

他甚至闭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心中只有一把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剑。

剑招与剑招,飞快变化,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流畅到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变招。

林疏终于知道,当年每天挥剑的那一万次,究竟带给了他什么。

凡间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而剑招演练万遍,已经深入骨髓,永志不灭。

快,再快。

剑快,道也快。

大巫所慢的那零点零零零一拍所带来的弱点,终于在这样狂风急雨般的攻势下出现,然后迅速扩大

破绽

不需要任何思考,林疏折身向前,抬剑尖,递剑身,转向下,轻横扫。

正是长相思第一式“空谷忘返”。

他眼前刀光一闪,“叮”一声清鸣,剑刃竟是与凌凤箫刀刃相击。

嗡鸣不绝于耳。

他心中一怔,仿佛这把刀与这把剑忽然灵犀相通。

凌凤箫那一招玄奥精妙至极,正是他此前见过一次的,出自凤凰山庄镇派刀法寂寥的第一式“悲秋”。

他们两人出招都没什么错误,角度也不可能选错,怎么就偏偏撞在了一起

然而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多做思考,就着刀剑相击一刹那的灵力爆发,他们一同将兵器向前一送

大巫的脖颈,陡然血流如注。

下一刻,林疏变招长相思第二式“不见天河”。

凌凤箫用寂寥第二式“飘零”。

合招向前,那灵犀相通的感觉再度上涌。

这一次,大巫退后五步,并咳出一口血来。

他的身影,却是在慢慢虚化。

这是为什么

梦先生说大巫所修的上古典籍中有身外化身的法门,莫非这真的只是他的幻身么

可也只有“幻身”一事才能解释大巫那蹊跷的缓慢,因为幻身毕竟不如真身灵活迅速。

但幻身功力尚且如此,真身又究竟会是怎样

“二位刀剑合璧,在下多有不敌,来日相见,定再请教。”大巫朝他们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含义莫测的笑。

此时大巫在中间,林疏在他身前,凌凤箫在他身后。

林疏正欲再出手,忽对上大巫的目光。

森冷、奇异的语调,与带着笑意的语声。

大巫一字一句道“抓、到、你、了。”

下一刻,他身影消失无踪,随行之人亦突然化作飞灰。

天地间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那句话回荡在耳畔。

林疏抬头,看见凌凤箫薄唇紧抿,正死死望着自己,仿佛从那句话里知道了什么。

第134章 落花有意

大巫说, 抓到你了。

何出此言?

抓到他, 抓到了什么?

大巫幻身已经消散,拒北关的危情便彻底解除, 林疏落回地面。

凌凤箫落在他身边。

林疏嗅到了血腥气,凌凤箫受的伤并不轻。

但是, 此人并没有立刻包扎伤口, 而是道:“长相思?”

林疏点点头。

他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也没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地方。若非要说有,那只能是剑阁的镇派心法《长相思》。

大巫既然想要南夏拥有的四本绝世功法,又怎会不对《长相思》有心思?

更何况, 《长相思》的背后代表着剑阁,得到它,对北夏或许有非同寻常的意味。

昔日他们混进黑市, 黑市上拍卖绝世功法, 萧瑄正是以为被拍卖的功法是流落世间《长相思》, 才花四百万金买下,却未想到是如梦堂的《万物在我》——由此,又引发出了另外的一系列事件, 就是后话了。

而大巫——

林疏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天照会上, 他和凌凤箫杀死大巫的左右二护法, 已经显露出一部分武学,虽然他没有使出《长相思》, 凌凤箫也没有使出《寂寥》, 但剑法刀法的意蕴是藏不住的, 未尝不会有人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而若是大巫从那时起就盯上了他们——

大巫用拒北城满城人命作为威胁,居心已经叵测,而若是做这一切,只为引他和凌凤箫用出真正压箱底的绝学,从而印证他确实是剑阁的弟子,并且会用《长相思》,其心就更加可诛。

而凌凤箫听到那句话后忽然变化的神情,也是因为他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先不要担心,”凌凤箫道,“若是为了长相思,他路上就该动手。”

林疏点点头。

虽然他知道,这可能只是凌凤箫的安慰,但是大巫的行为确实有许多蹊跷之处。

比如,若怀疑他是长相思的传人,为何不路上就将他捉住,严刑拷打,而是非要等他恢复修为,变得不易控制?

此事还须再参详。

凌凤箫咳了一口血出来。

林疏:“包扎。”

凌凤箫点了点头。

自己恢复修为前的近半个时辰,都是凌凤箫在挡住大巫,他受的伤要比自己重上百倍,更何况受伤之后,又继续与大巫打斗,伤口被扯动,血流如注,也多亏有这一身如血的红衣,才不至于太过明显。

林疏正准备拿出伤药与灵丹,就见城门上乌泱泱下来一堆人。

拒北关的将军道:“两位仙君高义,救满城将士于绝境之中,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凌凤箫道,不必。

后一个过来的是苍老前辈,老前辈亦是受了重伤,被童子搀扶过来,将他们两个看了又看,叹息道:“你二人竟有这样的修为底蕴,着实是英雄出少年。”

说罢,又道:“凤凰山庄的大小姐,我早有耳闻,只是不知你身边这位少侠是何方人物?”

凌凤箫道:“是晚辈的夫君。”

“夫君?”老前辈慈祥道:“果真是一对璧人。”

那边的将军耳目敏锐,从他们的交谈中抓到了蛛丝马迹,立刻反应过来凌凤箫就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而凤凰山庄的大小姐就是王朝的长公主,一行人立刻山呼拜见殿下。

凌凤箫语气有些乏力,让他们起身,要将军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

将军立刻吩咐下去,当即便有人引他们回城养伤。

凌凤箫这个身份何其尊贵,虽是受了重伤,无论是修仙人还是王朝将士,也无人敢上前搀扶照料,唯恐逾矩。

林疏扶住他。

就见凌凤箫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低声道:“你不抱我么?”

林疏将这人打横抱起来。

有了修为,便脱出了肉身的限制,先前,大小姐昏倒时,他怎么都抱不起来,如今却是轻而易举了。

凌凤箫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胸口,闭上了眼。

深红的宫装,红纱织金线,花纹繁复,衬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

到了住处,他把凌凤箫放到床上,然后调配伤药。

凌凤箫望着他。

一双墨黑的眼瞳,还是那样漂亮。

可是,不高兴。

林疏将药调好,处理了他后背上一处最大也最要命的伤口后,凌凤箫便说,我自己来吧。

剩下的伤,要么在胸口,要么在肩臂,都是不难处理的地方。

林疏便将药给他,自己在一旁递纱布。

上好药后,再喂几颗治内伤的丹药。

房内寂静,一时无话。

当林疏接过下人呈上来的养身粥汤,要喂给凌凤箫时,忽然看见凌凤箫红了眼眶。

并不是明显的红,只是眼底一点微微的血色。

他问:“疼么?”

凌凤箫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的碗勺,小口小口极缓慢地喝着,似乎是咽不下去的样子。

到第五口的时候,终于将碗勺在案上一搁,再也不喝了。

林疏问:“难喝么?”

凌凤箫摇了摇头,望着窗外。

他仿佛是望着窗外,又仿佛是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带着些许的茫然和空洞。

林疏从没有在凌凤箫眼中见过这种神情,在他的认知中,萧韶虽然有许多张脸,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时刻冷静清醒的。

凌凤箫忽然道:“你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林疏看着他。

这是一个他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

甚至,喜欢这个词语,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想回忆往日和凌凤箫或萧韶相处的一点一滴,回忆那时的心情和思绪,却如同雾里看花,与往事隔了一层厚重的白膜,无论如何都再抓不到吉光片羽,只如做了一场梦一般。

短短一天之间,恍如隔世。

他长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最终只出来一句。

“我不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无情道的问题,也不知道日后该怎样和他相处,但是,如果凌凤箫愿意,他便不会走。

一年,两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凌凤箫先是眼里微微有一些笑意,继而却摇了摇头,眼中那一丝笑意也变成无边的怅惘。

他伸手。

林疏将自己的手放上。

凌凤箫握住他的手,抬起来,轻轻亲了一下手背,然后就没有再动。

他的头发滑了下来,落在林疏手上,微凉的触感,和嘴唇一样。

林疏说:“别哭。”

“没哭。”凌凤箫放下他的手,眼下的血色似有加重。

他说:“还给我抱么?”

林疏说:“给。”

他坐到床边,便被凌凤箫抱住。

熟悉的动作和气息。

凌凤箫从后面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间。

他听见凌凤箫闷闷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林疏想了想,发觉自己现在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又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最终说:“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没有想做之事,没有想见之景,没有想近之人,如同前世重现。

凌凤箫问:“那你该做什么?”

林疏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情,除了一件。

他说:“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便该做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人有了一个身份,才有该做的事,比如将军应该驻守拒北关,越若鹤应该为如梦堂拿回秘籍。

他无亲无故,两个师父都不在人世,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朋友,只剩一个与尘世还有联系的身份。

他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还和萧韶有事实的双修关系。

凌凤箫就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以前也是么?

或许。

“我对你之心未改,你修为恢复,从今往后便是渡劫的仙君,是好事,我该高兴才是。”凌凤箫抱着他,道,“只是无情道冰凉寂静,怕你难受。”

林疏道:“还好。”

毕竟上辈子也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怕你难受。”

凌凤箫就把他往后拉,林疏全依着他,于是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凌凤箫靠着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常有之事,并不很难受,毕竟我还能抱你。”

林疏看着他。

诚然,萧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但是凌凤箫这个壳子,又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而天下第一的美人正靠在他胸前,温言软语说落花有意。

真正是如花的美眷。

林疏想,自己的人生,也算是十分的传奇了。

不仅修了无情道,还有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同时又是男朋友。

还都非常好看。

他伸手回抱住凌凤箫。

凌凤箫便玩他的手指。

日子仿佛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三天之后,他们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可以动身回学宫了。

虽是说了不必送,将军说殿下万金之体,若自己回学宫,末将恐怕要受罚,执意派出了一队轻骑护送。

南夏似乎比他们来时更加荒凉了,即使行经城镇,也都是荒凉凋敝,一条长街上见不到一家卖点心的铺子。

快要开春,是最缺粮的一段时间,何况去年秋天的收成并不好。

傍晚的时候,恰行至荒野,一队兵马找了一处道观借宿。

兵士自在外围简单扎营安歇,林疏和凌凤箫在观里。

观里有一个约莫八十岁的老道士,年事已高,法力也不剩多少,有些糊涂了,说话上句不连下句,前言不搭后语,但见到他们两个年轻人,还是修仙人,似乎很高兴,说天冷,给两个孩子煮粥暖身。

他们便在观中的天师像前生了火,支起架子,上面吊一个煮粥用的瓦罐。

粥是粗米所制,水一开,便散发出甜香,和着火焰的暖意,照得天师像脸膛发红。

老道士盘坐在蒲草垫上,与他们说话,说我的徒儿没得早,一看见你们,就想起他啦。

又说徒弟,你脾气不好,今天为师看见两个孩子,想收徒,怕你喝醋,还是忍痛不收啦。

凌凤箫静静听,偶尔搭两句话,或是嘴甜一下,老道士极为高兴,几乎要合不拢嘴。

说到兴头上,说我养了两尾好看的鱼,给你们看看。

正要起身,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说,哎呀,冬天水冷,怕水缸里的水全冻上,把它们俩放回大河里去,看不见啦。

凌凤箫倚着林疏,哄老道士说,开了春,它们两个就回来看您了。

老道士说,哪有这种事情。

他搅着粥,叹了口气,说这人间,就是那条大河啊。我把鱼放进去,鱼就离了我,也离了另一条鱼,再也不回来啦。我徒弟离了我,也像鱼进了大河,回不来啦。你俩明天一走,也是进了大河,老头儿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俩的影子啦。

正说着,观门口一阵响动,似乎是黄鼠狼经过。

黄鼠狼不是甚么好动物,凌凤箫抬手,要解决了它。

老道士忙道,别打狐狸,别打狐狸。

他许是眼花了,将黄鼠狼也认作狐狸。

但这一阻止,黄鼠狼已经跑远了。

老道士见它没有被打,眯起眼睛,很惬意的样子,说,阿翠年轻的时候,长得就像个好看的小狐狸。

凌凤箫说,阿翠是您的徒弟吗。

老道士说,阿翠不是,阿翠是个小姑娘,那是我十几岁时候的事情啦。

说罢,又道,阿翠后来嫁人啦,我是全真派的道士,不是正一派的道士,正一派让结亲,全真派不让。阿翠叫我把她忘了,好好修道。我说忘不了,阿翠就说我的修道书上就是这样说的。

说着,老道士拿出随身的《南华经》,借着火光辨认出那一句,给他们两个看。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

故曰……

凌凤箫喃喃念:“故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他念的慢,似乎艰难生涩,而握着林疏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收紧。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中,只听老道士长叹一声:“真想我是正一道的道士啊。”

他说罢,略微浑浊的眼转过来,打量着林疏和凌凤箫二人,良久,道:“真好啊。”

然后又看向林疏:“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怎么都不对你娘子笑一下?”

风水轮流转,桃花源里,萧韶被制裁,现在轮到他了。

第135章 嫁鸡随鸡

然后, 老道士便板了板脸,说:“只见你娘子搂你, 不见你搂娘子,这不像话。年轻人要懂得好好对待娘子 。”

林疏说是, 然后伸手搂住凌凤箫肩膀。

凌凤箫帮他开脱:“他性子就是这样的。”

老道士哼了一声,这才放过他,又看向窗外, 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阿翠还在不在世上。”

又道:“我进全真教修道, 就不该认得阿翠。我认得阿翠,就不该进全真教修道。可我既修了道, 又认得了阿翠。”

既修了道,又认得了阿翠,结果会如何呢?

或选择不修道,与阿翠在一起, 或继续修道, 和阿翠分开。

选择了什么,老道士没有说, 可他们已经知道了。

没来由的,林疏看向了凌凤箫。

既是无情道,又和凌凤箫在一起,结果又会如何呢?

凌凤箫道:“粥好了。”

当下分粥, 喝粥, 又听老道士天南海北说了当年云游四方的事情, 便散去睡觉。

躺下之后,凌凤箫抱着他,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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