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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岑旷在傍晚时分打了个盹儿,然后强忍着困意继续监视了文瑞一夜。不知为何,尽管马大富的死亡被证明和玉石生意毫无关联,她还是固执地认为文瑞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叶空山之前曾和她说过,直觉这种玩意儿并不可靠,但当你没有什么证据可以使用的时候,不得已之下,还是只能靠直觉,“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所以眼下,岑旷决定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
连续几天的奔忙,一天两夜几乎没有睡觉,岑旷觉得自己已经困倦到快要死掉了。她多么希望那个凶手迅速现身,然后被自己一举擒获啊。
但是凶手偏偏要折腾她。岑旷苦熬了一整夜,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闯入文宅。而那些膀大腰圆的护院更是尽职尽责,四处巡逻,好几次岑旷都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被发现了,那样的话,自己兴许会被当成凶手抓起来的…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发现竟然真的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在太阳即将升起的这个时刻,有个黑影在文宅外出现了。她开始以为是疑凶,没料到这个黑影三步并作两步,左顾右盼间已经来到她藏身的树下。
“这棵树是文宅外面最容易藏身、视野也很开阔的一棵,所以我猜上面一定藏了一个人,不,是一个魅。”叶空山的声音从树下响起。
岑旷大大地松了口气,从树上溜了下来:“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
叶空山摆摆手打断她:“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可是天还没亮呢,”岑旷有点儿犹豫,“你不是说过吗?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行啦,这会儿就别背我老人家的语录了,”叶空山说,“凶手的目标不是文瑞,你先回去睡一觉——瞧瞧你这眼圈,活像被人揍了两拳——睡醒了,我和你慢慢说。”
岑旷怏怏地回到住所,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抬眼一看,叶空山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活像个上门逼债的。
“还没记住给你的门加把锁呢?”他说,“看来你仍然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步步危机的本质。”
“不厉害的人,就算进来我也能对付;足够厉害的人,我加把锁也没有用。”岑旷回答,“别管我的门锁了,你这一趟去哪儿了?是去宁州了吗?”
“我?当然没去宁州,那么远,三四天时间单程都不够,别提来回了。宁州那边的事情我前几天就已经发了加急文书,很快就会有回音的,不需要我亲自过去调查。”
“那你到底去哪儿了?”岑旷问。她闻到桌上的几个纸包发出一阵香气,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知道是叶空山给她带了吃的,于是毫不客气地打开纸包,撕下一块烧饼。
“我其实一直就在青石城,以及附近的一些地方,反正没有离开过宛州,”叶空山狡黠地一笑,“这案子刚一出来,我就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判断,很可能案情的方向会向着某种老掉牙的套路去进行。所以查案的重点根本不在宁州——我敢打赌,这两个黑心商人必然在宁州干过得罪羽人的事情。我只需要在青石弄清楚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就行了。”
模模糊糊的判断、老掉牙的套路、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叶空山显然是在故意卖关子,这让岑旷有些不满。但她也知道,叶空山不愿意说,就是把他的嘴巴撬开都没用。所以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弄清楚了那些‘关键性的问题’没有呢?”
叶空山的脸上骤然罩上了一层阴云:“老实说,弄清楚了,但因此矛盾也来了。严于德的尸体被摆布成那样,有一点明显不合理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要命的大破绽,我现在还没想明白。”
岑旷更加糊涂。叶空山拍拍她肩膀:“别急,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关键的证据还没找到呢,现在大半都出自空想。我估摸着再过两三天,宁州那边就会有回信了,那我的判断是对是错也就有谱了。”
“但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必去盯文瑞了?”岑旷终于忍不住说,“我还是觉得,严于德死了之后,文瑞也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他们俩一起合伙做生意,就算是得罪人也应该是一起得罪…”
“孩子,你太天真了,对人间的罪恶知之甚少。”叶空山长叹一声,“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严于德得罪的就是文瑞呢?”
岑旷很是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严于德其实是…”
“很有可能,就等着证据了。”叶空山简短地回答。
“可我还是不大放心,”岑旷想了一会儿,“而且,马大富的死不也还没查明吗?”
“马大富嘛…很可能只是一个冤死的幌子,”叶空山说,“如果要制造羽人连续杀害人族的假象,光有一个死者恐怕未必够。文瑞也是个很狡猾的人。”
“可我还是觉得马大富身上有文章,”岑旷皱着眉头说,“他的那种暴躁易怒并不常见,说不定就是导致他被杀的原因呢。”
“你才见过几个人,就敢说‘常见’?”叶空山瞪她一眼,“每个人身上都藏着外人所不知道的怪癖。你要是通过这些怪癖去细究,也许每个人都会变得奇奇怪怪、充满嫌疑。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那我就问一句:我还想继续盯着文瑞,可以吗?”岑旷拿出死缠烂打的架势。
叶空山哑然失笑:“你不想去也得去,不过不是防他被杀,而是防他逃跑。去吧,盯住他吧,死心眼儿的孩子。”
于是岑旷又连续盯了文瑞两个晚上,并且开始觉得自己已经要变成住在树上的羽人了。秋日的夜风就像软刀子,一点点地把寒意切入身体内,让她觉得分外难熬。而文瑞连续几天的安稳无事,也让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在多此一举。
人族和羽族这段时间的闹腾渐渐趋于平静,虽然双方依然剑拔弩张,但已经不再是大家咋咋呼呼要你打我我打你的时候了。毕竟羽族实力偏弱,而人族在二十年前那场与蛮族和鲛族的双线作战中也元气大伤,并不愿意在这休养生息还未结束的时候就贸然动兵。
“然而战争这种东西,如果大家都那么精明而克制的话,也就永远都打不起来啦。”叶空山躺在他那张舒服的睡床上,眼睛都懒得睁开,“这当中最根本的在于,战争一开,死的都是士兵,而决策者都躲在后方安安全全,还能吹嘘两句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用别人的性命去铺垫自己的身家,那么划算的事情,谁不乐意干呢?”
岑旷眼窝深陷,喃喃地说:“是啊,我又想起你那个梦了。这就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那叫作闲得发慌瞎想想,”叶空山高高跷着脚,“反正做梦杀掉多少人都不要紧。可是现实生活中就没有那么轻松写意了,死一两个人就能让捕快忙得团团转。”
“是啊,还要蹲在树上装羽人。”岑旷疲倦地掐着自己的额头,这个动作是她跟黄炯学来的。
“一举两得嘛。虽然你我的出发点不相同,但决定采取的行动是一致的。”
“我就是怀疑文瑞可能被杀,没办法。我不会说谎,不能骗你,说你的分析让我完全信服。”
“那就随便你了,”叶空山一摊手,“反正无论怎样都得你去看着他,谁叫你是下属呢?这就叫等级观念,官大一级压死人。”
其实让你去盯我还不放心呢,岑旷在树上瑟瑟发抖时止不住地想。叶空山虽然很聪明,但也很不守规矩,让他去监视别人,没准儿半道就不耐烦跑掉了。这个叶空山哪…真是谜一样的人物,自己跟随他也有一段日子了,但始终没听他讲起过他的身世和他的经历。岑旷始终觉得,一个人要能修炼到叶空山那般胆大心黑而又玩世不恭,一定经受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几乎就是一张白纸,正在慢慢往上添加内容。
想到白纸,她立即想到了叶空山的梦境,想起了梦境里那个赤裸的“自己”,不知怎的脸上有点儿发烧。这么微微一走神儿的工夫,极度的困倦让她终于忍不住了,俩眼皮子像坠了铅一样合上,恍惚间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而该死的叶空山正立在床头,为她殷勤地摇着扇子,就好像戏文里伺候皇帝的太监。
不过这个古怪的梦境并没有持续太久,叶空山忽然变成一个被倒吊着的死人,满面鲜血地凝视着她。她的身子一斜,险些从树上栽下去,幸好及时惊醒并伸手抓住了树枝。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她也清醒过来,连忙把视线转到院子里。
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刚才是货真价实地睡着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云层和月光的变化,确信自己最多就眯了片刻的眼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看院子里走过的护院们,一个个都是懒懒散散无精打采,显然这种情况护卫也觉得劳累难忍。
这真的是小题大做吗?岑旷心里嘀咕着,目光散漫地扫向文宅的各处角落。忽然,她看到一个黑影飞快地从文宅后院翻墙而出。
那是什么人?岑旷一下子警醒起来。她想要去追赶,但离得太远,黑影很快跑得不见了,除非她真成了住在树上的羽人,否则铁定追不上。她放弃了追过去的念头,但心悬了起来,总觉得这个黑影背后是不是有点儿文章。
想来想去,岑旷还是从树上跳下去,然后翻墙进入院子里。她并没有故意放轻脚步,尽管如此,仍然在走出好几步后才被发现,在一片“什么人?”的呼喝声后,她已经被围住了。
岑旷掏出叶空山给她做的假腰牌,在护院们面前晃了晃:“捕快。赶紧带我去见你们家的主人,快点儿!”
护院们虽然对如此年轻貌美的一个小妞竟然会是捕快有些惊疑,但叶空山的腰牌做得可以乱真,而岑旷看上去倒也一脸正气不似女飞贼,所以他们没有犹豫,把岑旷带到文瑞的卧室外,敲响了门。
门里没有任何反应。护院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声音在静夜里传出去很远,文瑞却仍然不出一声。岑旷陡然意识到不妙:“快把门撞开!”
文瑞的房门相当结实,所以负责撞门的护院也鼓足了一口气,但没想到力量还没使足,门就轻松被撞开了,原来这扇门根本没有锁上,只是虚掩住的。他猝不及防地滚了进去,头重重地碰到一个硬物上,险些晕了过去。
紧跟着抢进房的岑旷才是真的恨不得一下晕过去。借助清朗的月光,她看得很清楚,那个倒霉的护院一头撞上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口装满水的水缸。而水缸的上方,正倒吊着岑旷一直苦苦监视着的文瑞。没错,和前两起案件一模一样的死状,五花大绑倒吊着的身体,浸在水里的头颅,用羽族文字刻在身上的诡异童谣。文瑞和他的伙伴严于德一样,按照童谣里的说法,“他们把我头朝下高高吊起,把我的头按在水里”,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岑旷抱着头,慢慢地坐在地上,心里直想把自己一刀捅死。她仅仅是睡着了那么一小会儿,惨剧就发生了。这片时的疏忽,让她若干天来的辛苦监视全都白费了。虽然文瑞的死证明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而叶空山的判断有误——文瑞自己也是凶手的目标,但现在人已经死了,错误或正确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捕快真是太不称职了,而这个行当一旦出现什么错误、疏漏,损失的就会是他人的生命,哪怕只是一个人品低下、令人鄙夷的奸商的生命。
护院们和闻讯而来的管家仆人们围在一旁,一个个不知所措。有些担心东家的死会使自己受到牵连怀疑,已经悄悄拔腿开溜了。剩下的在那里拿不定主意,是该先报官还是该先把尸体解下来——可是“官”现在不就在地上坐着吗?
忽然一个仆人喊了起来:“动了!老爷动了一下!”
岑旷慌忙抬头,果然看见文瑞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用秘术割断了绳子,然后招呼其他人把文瑞拽了出来。然而伸手探了一下鼻息,文瑞的呼吸早已停止,脉搏也完全没有了。
那只是尸体的正常痉挛而已。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岑旷终于忍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岑旷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仍然躺在文瑞卧室的地上,只是身下多垫了一层褥子。她抬头一看,文瑞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送到了仵作那里,而叶空山正在卧室里左右查看着。两人视线相对,都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一点儿愧疚的影子。
叶空山先开了口:“是我的错。我做出了错误的推理,否则的话,我会亲自来这里守着,也许就不会让他得逞了。”
岑旷摇摇头:“都怪我。我不该睡着的。”
“你睡着了多久?”叶空山问。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http://www.shunong.com/
“最多小半盏茶的工夫。”岑旷回答,“所以我想不通对方怎么就能在我的监视下完成这个复杂的杀人步骤,而我完全没有听到动静。光是吊起来还好办,可还有那么大的一口水缸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叶空山若有所思,“如果你确定只迷糊了那么一会儿的话,动作再快的人也没法儿完成这些工序的。”
岑旷叹口气:“也许是我之前就有麻痹大意的时候,以至于有些响动没有听到。”
“我倒不这么认为。”叶空山说着,忽然转移了话题,“就在天亮之前,我所要的调查结果也到了,一看我就知道我的判断出了错,所以我赶紧跑到这里来,没想到已经出事了。”
“你之前的判断到底是怎样的?”岑旷问,“文瑞都已经死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然可以了,”叶空山从文瑞那张红木床下爬出来,蹭得一脸灰,“等你回家睡够了觉,晚上我就告诉你。”
人已经死了,虽然很不痛快,但岑旷总算可以抛开一切先大睡一觉了。梦里交缠着种种诡异的场景,这些日子里的所见所闻就像是各种各样的原料,混在一起炖出了一锅大杂烩。她梦见自己成为九州的女霸主,站在殇州最高的雪山上向下俯瞰,只看到灰蒙蒙一片无穷无尽的海水;她梦见羽族发动了战争,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人们只好顶着锅盖出门过日子;她梦见两个死去的玉石商人在她面前诉苦,说他们蹲在树上太难受了,实在不想继续监视院子里的杀手了。最后她见到了叶空山,叶空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倒吊在房梁下,脸浸在一池鲜血中,身上写着几个字…
她睁开眼睛时,叶空山正坐在桌旁,一边喝酒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她这才安下心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你睡得很不踏实,”叶空山说,“又喊又叫的,梦见什么坏事了?”
“很多很多,”岑旷说,“我还梦见你被吊起来了,但身上刻的不是那首童谣,而是另外几个字:‘这就是不称职的捕快的下场’。”
叶空山把一粒花生米囫囵吞了下去,被噎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这大概是说明你心里觉得我不够称职吧?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的判断的确失误了,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思路还是可以让你借鉴一下的。”
“当第一起杀人案发生时,我就有了一个怀疑,”叶空山说,“这很有可能是某种故意诱人入彀的布局,目的就是转移视线,隐藏凶手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遇到类似连环杀手的案件,产生类似想法也是合情合理的。当我了解到严于德有一个关系紧密的合作伙伴时,立刻就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是传书要宁州的同行帮我调查这两人的生意背景,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奔走于青石城一带,查访那些和这两人有生意接触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的关系。打听出的说法非常耐人寻味:这两个孙子虽然是生意伙伴,但彼此关系并不是很融洽,特别是这两年开始和羽族进行走私生意后,更是爆发过激烈的争吵。严于德贪财,希望把这条线长时间地做下去;而文瑞力求谨慎,屡次劝对方见好就收,赚够了就撒手,安心做点儿不违法的正经买卖。”
“如果走私赚得很大的话,严于德肯定不愿意放弃。”岑旷说。
“那是一定的。”叶空山回答,“我简单给你解释一下玉石生意的事吧。宁州的玉产量不高,但羽人爱虚荣、讲排场,王公贵族对玉的需求量很大,把宛州的玉石弄到宁州去卖,价钱至少翻一倍。国家看了当然眼红,所以把对羽人的玉石生意收到自己手里,声称这是国家的重要资源,禁止民间商人私自买卖。但是利字当头,很多人也顾不得什么律法了。”
“也就是说,严于德要钱,文瑞要保命,这是他们的根本分歧。”岑旷想了想,“所以你觉得,最近风头越来越紧,文瑞肯定拼命想收手,而严于德不同意,所以他就下了毒手?”
“这就是我一开始所推测的。”叶空山摇摇头,“而且第二个死者的出现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觉得文瑞会制造出利用童谣连续杀人的假象,洗脱自己的嫌疑。最让我坚信这一推断的证据是:在这几天的调查中,有人告诉我,半个月前,文瑞曾经和一个道上有点儿名气的杀手接触过。”
“杀手?”岑旷一惊。
“没错。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找杀手是为了什么,但推想一下文瑞身边最想要杀死的人,除了严于德,就没有别人了。但现在他自己也死了,所以我的想法肯定是有问题的。何况,从宁州得到的信函告诉了我一点儿新的消息,使羽族报复杀人显得更加可信了:他们俩在宁州捅下了大娄子,这也许才是连严于德都不得不同意赶紧清货停止生意的原因。”
“大娄子?他们干吗了?”
“这两位爷遇上了一个笨蛋羽族低级贵族,是一个刚刚花钱买来一个官位的财主。羽族人很重视出身,此人即便做了官,也还是被人看不起,于是想走风雅路线,买一块极品好玉去巴结当地城主。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贵族买玉的目的,以为他只是想要买块好玉自己收藏,看他一副外行的模样很好骗,就拿了一块染过色的次等玉,糊弄了他一大笔钱。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这位贵族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被城主狠狠一通训斥,羞愤之下,服毒自尽了。”
岑旷“啊”了一声:“那可是大官司。”
叶空山耸耸肩,“可不是吗?这个贵族虽然并不受欢迎,但只要‘人族奸商害死了一个羽族贵族’这样的消息传播出去,哪怕死者原本十恶不赦,也足够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那边的眼线告诉我,有很多羽人都想要严于德和文瑞的命。这样的情节,恰恰和《多兰斯城邦的阿克西》所叙述的内容相吻合:羽人受了人族的欺凌,于是要复仇。”
“难道真的是羽人下的手?”岑旷皱起眉头,“那样的话,恐怕最后战争就难以避免了。”
叶空山笑了起来:“反正你不是人族,怕什么战争呢?”
“我们魅获得生命并不容易,”岑旷回答,“看到任何生命化为乌有,都不舒服。对了,你上次跟我说,即便依照你的推理,凶手的布局也有一个大破绽,是什么呢?”
“我当时觉得,文瑞即便要设局杀害严于德并转移他人注意力,也不应该正好使用羽族的传说,”叶空山说,“那样的话,人家顺藤摸瓜,说不定就揪出他们俩的走私案,那岂不是引火自焚?现在看来,我实在应该沿着这一思路往下,就能避免一些错误了。”
叶空山把自己和岑旷得出的粗略结论告诉了黄炯,黄炯不动声色,让两人什么都别干了,先好好休息几天。但他们实在闲不住,延续着之前的思路继续往下推演,慢慢发现了一些新的问题,使思路不得不重新开始。岑旷正在摩拳擦掌的时候,一盆冰水却兜头浇了下来。
两天之后的一大早,老头儿胖乎乎的身子钻进了门:“这起案子就此叫停。”
“叫停?什么意思?”岑旷眨着眼睛,表示不解。
“意思就是说,该干吗干吗去,但是别调查这个案子了,”黄炯说,“结案了。”
“怎么能结案呢?”岑旷一下子急了,“凶手的影子都还没抓到,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说对了,就这么算了。”黄炯脸上的每块肥肉都写满了不甘心,“昨天刚刚抓到一个在逃犯,按律法应当处斩,所以这几起案子通通都会算到他的头上去,反正他只能死一次。”
岑旷还想再说,叶空山已经很镇定地发话了:“说白了,上头不想打仗,对吧?”
黄炯哀叹一声,整个身子陷到椅子里:“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时候,尽量不要多惹麻烦了。如果这两个奸商的确是因为欺骗羽人而遭到的报复,就算他们活该好了。很多时候办案子都得顾全大局,不能由着性子来。”
叶空山摇摇头:“你不必讲道理,道理我懂。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起案子未必有那么简单,我这两天又想了想,觉得里头还有别的文章。”
“还能有什么文章?两个奸商害死了羽人的贵族,然后被别人仇杀了,多简单明了的解释,不也符合那首童谣的含义嘛。”
“可是第二个死者马大富呢?”叶空山说,“马大富可是个和羽人半点儿瓜葛都没有的角色。”
“那兴许是羽人们为了把水搅浑而拉进来的无辜受害者吧,只能当他白死了。”
“不对,不会的!”岑旷大声说,“我和羽人们交谈过,他们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种族,如果真是他们存心报复,就不会拉无辜的人下水。这两天我和叶头儿讨论过了,马大富的死肯定解释不通。”
“不通也非得这么解释!”黄炯火了,“这是命令,我们都只能无条件服从!你们以为老子不想把凶手揪出来收拾一顿吗?”
岑旷不说话了,但看得出来还是不服气,叶空山却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别发火,老头儿,相信我,再过上几天,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并且让我重新开始查案的。”
“你那么肯定?”
“我和你赌一个月的薪水。”叶空山说。
黄炯气呼呼地走掉了。叶空山若无其事地招呼岑旷:“别理他了,老头儿也有自个儿的难处。我们做自己的事。先把动机刨去不管,三起案件你都到了现场,你能不能分析一下,凶犯会有什么样的特征?”
“我试试看,”岑旷沉吟了一会儿,“首先这个人行事冷静从容,很有条理,除了现场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之外,那几口水缸很能说明问题。”
“哦?说来听听。”叶空山点头表示鼓励。
“水缸是很沉的东西,这个人能够将水缸移进屋子,灌满水淹死人,还可以不被发现,除了现场作案时的小心谨慎外,一定还包含了之前大量的窥探,已经弄清了院落的结构以及护院们的行动规律,否则不可能做得那么滴水不漏。而且,他应该还很懂得变通。”
“这又怎么解释?”
“他杀害马大富时,用的是椅子上放的水盆,因为马大富家里没有足够大的水缸。他显然并不拘泥于一定要把道具都处理得尽善尽美,要的只是那个结果。”
“说得很不错,”叶空山拍拍她的肩膀,“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的结论,这个人肯定跟着马帮、商队、镖队之类的队伍干过。”
“为什么?这我就不明白了。”
“注意他捆扎绳子的方式,以及绳结,”叶空山说,“那是一种专门用来捆绑货物的方式。运货的车队往往会经过一些崎岖艰险的地段,货物如果捆得不够紧,就会被颠散,所以他们都有一些很独特的绳技。”
“会不会是和这两个玉石商都有仇的帮他们运货的人?”岑旷眼前一亮,“如果这个人是干活儿出身的,难保不会曾经和马大富共事过,没准儿就曾经因为什么小事被马大富打过!他其实是在利用这首羽族童谣做掩护,干掉他曾经的三个仇人!”
叶空山一拍桌子:“完全有这个可能!不过嘛,这当中还是有一点儿小问题——这个人如果一直混迹于底层卖苦力,又怎么能构思出这么精巧严密的杀人方式,甚至于懂得羽族文字呢?”
“也许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也许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人落难了?我在戏文里听到过这种桥段。”岑旷坚持说。
叶空山乐了:“小说和戏文,讲述的大多是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我们最好还是考虑一些可能性更大的情况。这几天你看家,我要去好好调查一下那个之前被忽视的马大富。如果这回我没有判断错的话,过不了多久,黄老头儿还得回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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