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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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一个人沮丧地伏在桌面上,来安慰我的人竟

  然是小叶子。我们即使搭档也没说过几句话,她却在那时拉着我去学校僻静的地方,让我闭上眼睛重新背诵串联词。

  “你闭着眼睛的时候自然多了。睁开眼睛重来,谁都不要看,就当他们不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她闯荡江湖的心得。小孩子的话朴实又无趣,可我一直牢牢记得,就当他们不存在。

  我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顿悟,主持功力依旧堪忧,却也在一场又一场的排练和比赛中进步了起来。随着年级的增长,学校里也找不出几个能和小叶子搭档的人,于是大型艺术节、少先队队庆这些活动就都选择了我,矬子里拔大个儿,最后倒也有模有样。

  终于我也成了可以在上课时候自由离开的学生,却发现这件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玩,因为别人放学回家了之后,你也不能走。大队部办公室,根本就是监牢。

  小叶子很开心多了我这么一个狱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小叶

  子是一个非常谦和友善的小孩,没有架子,骨子里甚至有些习惯性讨好。当然,她也有很多属于成年人的机灵和眼色。

  第一任班主任明明是升迁,却和我们解释说“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被大领导调走。三年级的孩子本能觉得大领导是大坏蛋,要把这么好的老师从我们身边夺走,于是哭得像是要给谁办丧事,整个班泪水涟涟,一哭一上午,直到把校长都哭了

  过来,无论和我们怎么解释,孩子们都听不进去。

  我一腔热血,又是第一任班主任器重的学习委员,每次冬季课间跑步,她都允许我和她一起在队伍最后面散步聊天,这在我心中是极大的器重与特权,我想我必须要为她做点什么。

  是小叶子拉住了我。她说:“你别被当枪使。”

  这六个字在我心里属于爸爸妈妈才能讲的、很高深的话了。我犹豫的时候,文艺委员站起来了,一呼百应,正在最激昂的时刻,校长一拍桌子,把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文艺委员被揪到办公室好一通训斥。

  小叶子救了我一命。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她说她注意到,我们哭成这样,班主任很高兴;听说班主任去别的学校是升迁做副校长的,人往高处走,再怎么哭,班主任也不会留在我们身边的。

  长大后我可以轻易将这件事归结为班主任得便宜卖乖,临升迁前还要做场戏来彰显自己的威望。但那时候,看出这一切的小叶子,还不到十岁。

  我们也共同经历过很多好玩的事。

  刮着大风的春天,操场上举办校园艺术节,我和小叶子搭档报幕。中间有个节目,最后两个字我们都不认识。大队辅导员和朱校长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慌了,小叶子把节目单塞给我,说:“你先顶住!”

  我几乎要哭出来,看着她冲回教学楼,心里想的是,也太没义气了吧?半分钟后她

  子弹一样冲出来,怀里抱着厚厚的《新华字典》,笑嘻嘻地

  拉着我查生字,一边翻页一边自我检讨:“明明应该时刻放在身边的,不能因为是学校的小活动就松懈,是我太不专业了。”

  那两个字是“蛤蜊”,念作gélì。我们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小叶子把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让给我,于是我笑容满面地上台报幕:“请欣赏二年×班的集体舞,《快乐的小蛤蜊》!”

  没有人上台。被点到的班级站在我们背后,一脸懵懂,我们俩也一脸懵懂地看到每个小孩都穿着连体舞蹈服,背着一对儿泡沫做的大贝壳。

  大队辅导员冲过来,哭笑不得,“你们报的什么玩意儿!那是嘎啦!快乐的小嘎啦!给我上去重报!”

  我被臭骂了一顿,哭丧着脸重新报幕,下台后小叶子安慰我:“东北话就这么不标准,太不专业了,央视就不会这样,不是你的错!”

  我很早就知道,央视是小叶子的梦想。

  我的“小叶子模仿秀”止步在了四年级。

  我们六班在各种大赛中崭露头角之后,我作为小叶子的陪衬,也被一些人注意到了。我在获奖中队会中讲了一个盲人孩子的故事,被推荐给了“上面的人”,于是省里电视台的希望工程晚会,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

  副校长拍着我的头说:“好好表现,倒数第二个啊,这叫压轴!”这是我第一次脱离小叶

  子,单独出现在大型表演中。

  编导走过来审视地看看我,嘱咐:“这孩子有点老气,待会儿记得表现得活泼可爱点,有点童真。”

  我被编导的话打击蒙了。我九岁,我为什么没有童真?于是我被工作人员拉去重新扎了两个特别不适合我气质的羊角辫,穿着

  白底红边的小裙子,脸上还画了两大坨腮红。编导再次巡视过来,在副校长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我试着蹦了蹦,摇头晃脑地微笑,喉咙里努力发出一种堪称恐怖的“银铃般的笑声”。

  编导满意地点点头,走了。那台晚会周六播出。我们一家三口坐在电视机前,虔诚地播到省台,将

  一台花团锦簇的无聊晚会看到了最后。是的,最后。

  几个主持人在舞台上热热闹闹地说着结束语,我爸疑惑地轻声念叨了一句“咋没有呢”,被我妈狠狠地瞪回了消音状态。

  我的节目被剪了。我难堪得无以复加,眼泪都在眼圈里转。

  不只是这一件事。小叶子的省三好学生称号已经拿到手软了,我还在申请市三好学生的名额。这些申请要求我模仿他人的口吻来给自己写几千字的赞美文章作为申报资料,我觉得丢脸,但是一想到未来的虚荣,还是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这也算学校荣誉,不容我退缩。我被老师再次推荐给了共青团委的一位女老师,获得了独自主持大型文

  艺汇报演出的机会,为履历表增光

  添彩。

  可我恐怕是得失心太重了,再次搞砸,不止一处报幕失误。女老师冷眼瞧着我,说:“衣服不对,发型不对,走路时候步子迈得太大,眼神犹疑,临场反应差,这孩子不行。”

  哦对了,这位女老师,就是那本中队会“圣经”的编写者之一。“市三好”自然也落空了。

  后来全校下发“市三好”复选的候选人名单,让大家随意投票,我在班里头都抬不起来。是小叶子跑来安慰我,真诚地告诉我,这个圈子很难进,进去了也没意思。

  “我自己还不是很想突破省里的圈子,去中央台拍节目,拍电视,当全国十佳。可是很难。”

  这一番安慰,旁人怎么听都是在炫耀。我同桌在她走了之后撇撇嘴对我说:“显摆个屁。”

  曾经我也是酸葡萄中的一颗,可那一刻我明白的,从我二年级站到追光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理解小叶子了。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童星只有三条路:要么家里使劲用钱和权力铺路;要么天资聪颖长相漂亮;要么就身世凄惨离奇,方便树立典型。

  小叶子是第二种。她家境极为普通,父母一心扑在孩子的“事业”上,却给不了她多少助力。她能仰赖的,只有自己的可爱。

  但是她也有长大的一天。

  第三任班主任要走的是公开课之路,小叶子的主持和朗诵都派不上用场;她开始发育,失去了小孩子的天真娇小

  ,电视台更换了主持人。

  小叶子失势了。

  曾经的殊荣开始反噬。孩子们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在老师的放任之下,民间悄然兴起对小叶子的“清算”。

  她一年级管队伍乱打人;她新年的时候因为没时间参加联欢晚会,居然找人像发作业本一样集体派发贺卡,表面是老好人,实际上就是不尊重同学;她以前有无数的报纸和杂志采访,写着“即使常年缺课,期末考试时小叶子依旧是全班第一”,简直是吹牛皮不上税,不要脸……

  小叶子本就没有朋友,所以没人为她站台。我本质上是一个懦夫,同情她,但没有勇气站出来对抗集体。甚至有时

  候我会庆幸,没有这方面天分的自己,童星之路起步晚,断得又干脆,否则下一个就是我。

  我唯一为她做过的事情,大概就是春游时全班手拉手围成大圈做游戏,她站在圈子中间,想要加入进来,可没有人肯松手给她让一个缺口,就一直让她那样尴尬孤单地杵在众人的目光里。我主动松了手,说:“到我这里来吧。”

  只有这一件。想来无比内疚。

  小升初的时候,她凭借曾经的荣耀进入了我市最好的初中,不过大家津津乐道的却是半学期过后她跟不上进度,主动转校去了一个差一点的学校。

  自此我失去了小叶子的消息,小学同学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也无法给这个故事添加一个伤仲永或者

  励志奋起的结局。人们如此喜欢探究童星的现状,好奇中总归有那么一丁丁幸灾乐祸的期盼。

  然而童年是无罪的,它被榨取,过后却要承受成年人都未必能处理好的坠落。

  2015年我以小说作者的身份,又一次走进电视台录节目。对台本的时候,工作人员和我说:“你的定位是个非常细腻的作家,一

  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写几百字出来,然后,主持人会做动作,邀请你现场描述。”

  我很想打断她,告诉她,一个简单的动作啰唆几百字,不叫细腻,叫骗稿费。

  但我和小时候一样,一进电视台就没了脾气,被造型师摆弄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也连个屁都不敢放,心里的不舒服统统强行压下,候场时候,只能木然盯着化妆室的镜子。

  我突然想起,三年级的那台把我剪了个干净的文艺晚会,最后在出字幕的时候,有一个伴着音乐谢幕的环节。所有参加演出的人纷纷上台,领导们也一字排开,和演员们握手。

  我爸突然大喝:“在那儿!”我站在最边上,刚好躲过了高大抢镜的一排领导,也躲过了飞速流淌的字

  幕,在角落抓住一切机会,露出“童真而活泼”的狰狞笑容,脸都僵了,而我爸妈似乎因此相信这个世道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所交代的,几乎喜极而泣。

  周一上学的时候,我遇到了副校长。躲无可躲,只能迎上去。我觉得我给学

  校丢脸了。没想到他高兴地拍着我的头,不错不错,故事讲得很好!我抬头盯着他,愣了片刻,乖巧点头。十九年了,我还是很想问,副校长,你根本没有看对不对。

  我想到这里笑起来,化妆间的镜子中,是一张童真不再的浓妆笑脸。我突然强烈地思念起小叶子,思念和她并肩看窗外三四点钟,附近居民区的鸽子成片掠过,带来鸽哨的嗡嗡声,清澈悠远。

  我们坐在大队部的牢笼里,看着鸽子飞在湛蓝的天空。在她挤满了看客的辉煌童年里,学会的最重要的道理,是“就当他们不存在”。

  这也是她教给过我的,最最宝贵的一件事。

我亲爱的陌生人

  我们是姐妹,我们没话说。

  我有一个表姐,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我只见过她三次。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大约五岁。

  大舅和舅妈是工农兵大学生,读医科,刚结婚就被一同分配去西藏做援藏医生,而这个姐姐,就是在拉萨出生的。她大我七岁,皮肤黑黑的,脸上有两团因日晒而生成的高原红,说起和爸爸妈妈回家乡探亲这件事,会将它称为“回内地”。

  可她一点都不土,土的是我。姐姐也和我一起住在我外婆家,我会好奇地溜进她的房间去偷偷翻阅她的东西。五岁的我还没有坐过飞机,她的桌子上有一个餐盒,是从飞机上带下来的。我端详着保鲜膜里面的小蛋糕和榨菜,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蛋糕和涪陵榨菜,一旦被放在那个白色的塑料盒子里,就变得特别地……圣洁。

  我盯了一会儿飞机餐,嘴馋了,又知道不应该偷吃,所以就转开视线,在打开的行李箱表面看到了一个漂亮的硬壳笔记本。我识字比较早,她的日记写得也简洁明了,阅读随手翻到的那一页完全没有障碍。

  “赵毅,我不像别的女生一样缠着你,是因为不想看到你不学好。我对你冷冰冰,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种情感对我的年纪来说实在太超标了,然而越是令人费解的事情就越会被我记住。我仔细地揣摩每一句话,却不明白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冷言冷语。

  还有,什么是喜欢呢?姐姐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我拿着那个日记本,整个人都呆住了。

  几个小时前我躲在大人背后对她说了一句“姐姐好”,几个小时后我拿着她的笔记本,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是:

  “赵毅是谁?”

  姐姐本来想要尖叫的,顾及还在客厅的舅舅,硬生生憋住了,走过来抢走日记本,低下头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的秘密。记住了吗?”

  我懵懂地点头,她满意地捏捏我的脸,随手拿起桌上的飞机餐盒,说:“这个给你吃。”

  我眉开眼笑,去他的赵毅,我姐姐最好了。

  后来我一边吃着飞机餐,一边回忆在姐姐的行李箱中看到的东西——好像有那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在我心里她是带着美味圣洁的食物从天上降落的仙女,还拥有一些似乎非常难懂又高级的秘密,简直是……简直是……

  我默默地品味着干巴巴的小蛋糕,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姐姐。就这样激动地吃完最后一口时,我变成了这个陌生姐姐的脑残粉。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透露她的秘密,自打那天之后,姐姐对我出奇友好,时刻陪着我玩。她教会我折从高空落下时会自动旋转的纸蜻蜓,听我絮叨自己那点不足挂齿的小烦恼,给我看她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书。

  她

  翻开书,问:“你是什么血型?血液有不同种类,你知道你是哪种吗?”我摇头。她便苦着脸对着那本书查找,半晌才抬起头,说,你自己选吧。

  A型血的美丽瞬间:微微一笑地点头说“你好”;B型血的美丽瞬间:俏皮地眨眼一笑说声“嗨”;O型血的美丽瞬间:自信地一笑说“交给我”;AB型血的美丽瞬间:神秘地一笑说“你猜”。我思考了很久很久,说:“我想当B型血。”

  姐姐也郑重地点头,说:“好,今天起你就是B型血了。”

  除了读书,她每天也陪我玩我那堆大小不一却同样丑陋的娃娃。她给大棕熊起名叫绒绒,小白熊起名叫小雪。她主导的过家家并非每天另起炉灶,而是一部漫长的连续剧——我们今天让绒绒和小雪扮演自己的父辈母辈,令他们结仇;明天再让绒绒和小雪相识,相爱;后天让绒绒和小雪得知彼此是世仇,让他们痛苦纠结……我从没这样玩过过家家,每天醒来都急吼吼地想要知道,今天绒绒和小雪又怎么了。

  我们一起去端午踏青,她紧紧牵着我,给我买气球,一路给我讲雪山的样子,告诉我方便面袋子在西藏会鼓起来,甚至会爆炸;我问她:“为什么绒绒和小雪要那么苦,明天他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她却摸摸我的脑袋说:“这样才有意思呀!”

  我十二岁的姐姐,觉得波折横生的人世

  ,才算有意思。

  她只待了十几天,在我的记忆中却很漫长。直到最后一天,绒绒和小雪的故事也没有演完,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却忙着收行李,和家里其他亲戚们道别,到底也没告诉我结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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