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张悦然作品我循着火光而来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他们在电话里做过几次爱,那时黑檀和乔其纱正在冷战,很久没有性生活,当然,这是黑檀自己说的。起初的一次,他们的词语非常贫乏,尤其是动词,只是不断重复,整个过程显得沉闷而干涩。后来好了许多,词语随着情势变化而更换,速度和力度都得到了凸显,她怀疑黑檀可能也像自己一样,这几天上网找了许多色情小说看。总之,她挺愉快的,在自己穷凶极恶的迸发中,甚至闻到了那股久违了的臭味。最终,她放心地叫出声来,黑檀热烈地回应了她。从这个角度说,他们的做爱远比过去成功。倾泻之后,黑檀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她在这边咯咯地取笑他,内心充满了胜利感。可是这种胜利感还没有停留一分钟,那边黑檀就非常深情地说:我很后悔,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一条你的内裤。她笑得更厉害了,从沙发滚到地上。笑着笑着,眼泪就迸落出来。他为什么后悔的不是离开她,而只是后悔没有带走她的内裤,以便手淫的感觉更好一点?男人是多么害怕失败,连后悔都只肯后悔那么一小步。她挂掉电话,从地上捡起胸罩、内裤,穿着穿着,终于哭出声来。

一个多月后,他们恢复了通话,但没有再做爱。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要和黑檀保持这种联系,听他千篇一律的抱怨。可是对于乔其纱的生活现状,她永远保有不减的热情,这种好奇心,早已扎根,无法取缔。她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乔其纱的。

如果不是一直翻到箱子底,绢险些错过了那条裙子。压在手提电脑和洗漱袋的下面,叠放得很平整。拿出来的时候,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不是乔其纱现在用的那款,衣服应该没洗过,大概就穿过一次,新布的气味隐约可以闻到。Kenzo的柠黄色连衣裙,很明艳,绢好像只在少女时代,见过有人穿这样的黄色。上下用真丝缎和雪纺两种布料拼接,绛红和松绿的碎花,配上烟灰色日式和风图案,海螺袖,收身包臀的下摆长及脚踝。她特别留意到压满荷叶边的深桃心形的领口,非常低阔,那只紫色U形铁箍的胸罩原来是与它搭配的。绢把裙子比在自己的身上,看了看领口的位置,忽然很烦躁。她丢下裙子,跑去饮水机旁,咕咚咕咚喝下两马克杯的水。然而目光又返回到那条裙子上。它铺展在地板上,像一小块芬芳的花田。绢很奇怪,猫为什么不像平时对待她的衣服那样,从上面踩踏过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绕着它走。连猫都觉得这条裙子不同凡响。

她确信,乔其纱将在明天的婚礼上穿这条裙子。这让她变得很忧伤。事先对乔其纱讲好的,仪式非常简单,除了双方的亲戚之外,只有很少的朋友。穿得随意一点就好。乔其纱现在摆明是和她对着干。过去五年,她都在谦让乔其纱,从来不与她抢风头,可是这一次,这次是她的婚礼,难道乔其纱不可以谦让一回吗?虽然这条裙子,算不得礼服,可是它未免太艳丽了一些,而且,难道胸口非要开得这样低吗?昨天绢才去婚纱店试过礼服,她租的是最贵的一套,上面镶满了碎钻,紧箍着胸脯,花苞形的下摆有三层。最重要的是,白色很纯正,纱的手感也很细腻,懂行的人都会知道它的价格不菲。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那套婚纱很土。再纯正的白色,在这样明艳的黄色旁边,也会变得灰扑扑的。况且这团白色必须用来衬托她的端庄和安静,呆板地堆叠在一处,看起来很臃肿。而那团黄色,自由而热烈,它可以飘来飘去,可以叫嚷或者纵情大笑(她喝了酒,一定会这样做),喝醉了可以歪倒在身旁男人的身上。她和她的乳沟会成为整场婚礼的焦点,无疑。

现在,绢真的非常后悔答应乔其纱来参加婚礼。她根本没想过要请她,是一个她们共同的朋友告诉她的。乔其纱就打来电话,说她会来。绢婉言拒绝,可是乔其纱说,我和黑檀分居了,打算搬出去住,还没找到房子,正好可以回国玩玩,都一年半没有回去了。绢心里一酸,分居的事情,黑檀怎么没提呢,他肯定还在挽留乔其纱。绢本来还想再推辞,但她前几天听黑檀说,乔其纱为了让自己的脸变得欧美一些,专门飞去韩国垫了两块高耸的颧骨。难看死了,像个怪物,黑檀说。她很好奇,想要看看,这才同意下来。

因为乔其纱要来,她更换了举办婚宴的酒楼,礼服另选,婚纱照的外景地,也从公园移到了海边。原本打算草草了事的婚礼,忽然变得隆重起来。唯一遗憾的是,婚戒早就买了,上面的钻石太小了一些。

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烛台还要吗?婚庆公司太坑人了,几个摆在桌上的烛台,要那么多钱!母亲的声音大得刺耳。姨妈和她一起去的,在一旁说:

不要就不要吧,也不用这么大声嚷嚷。

你为什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帮他们说话?

这两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来北京的火车上开始争吵,整整一个星期,几乎没停过。应该乘地铁还是坐出租车,婚宴上的甲鱼要不要换掉,先到银行换新钱还是先去买喜糖……所有这些,都能作为一桩了不起的大事,有滋有味地吵上几个小时。就是这一次,绢忽然觉得母亲老了许多。年轻的时候,母亲心气很高,觉得姨妈庸俗,也不懂得打扮自己。现在,她终于老成了和姨妈一个模样。她们有一样圆胖的身体,用一样快的速度吃饭和说话。唯一庆幸的是,绢的家里住不下,她们白天往返于酒店和婚庆公司之间,晚上去绢的舅舅家住。这样,绢几乎不用和她们打照面。

绢觉得头疼得厉害,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决定吧。

那就不要了,怎么样?母亲说。

绢没有回答。

说话呀?

妈妈,绢终于说,婚礼能不办了吗?

你说什么啊?就为了几个烛台怄气吗?

不是,就是不想办了。

你疯了吗?请柬早就寄出去了,酒楼的订金也付了。母亲在那边大吼起来。

姨妈又插话了:我早就说过,你把绢惯坏了。什么事都要依着她。本来在青岛办婚礼,多方便啊。她非要在北京办。大老远让这么多亲戚都得赶来。这就不说了,可都订好了的酒楼,她忽然说要换,还换一个那么贵的。这个你也得依着她。所有的事都是我们做,她和青杨几乎没插过手,现在都忙得差不多了,她竟然又说不办了……

母亲打断了姨妈的话,尽量平静地对绢说:你不要再折腾了。等你结了婚,以后的事我不会管了。

绢挂了电话。母亲又打过来,她按掉。再打,再按掉。这样不断反复。过去她们的记录是三十五次。她坚信母亲是有轻微强迫症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必然也将获得这种血缘的馈赠,现在已经有了一点苗头。同样,许多年后,她也会长得与母亲、姨妈一模一样。和肥胖无趣的丈夫坐在一张长条桌的两端,呼噜呼噜地吃面条,抡起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那是一个多么粗暴的动作,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

她是否也会像母亲一样,生下一个平庸的女儿?对此,绢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几年前,她堕掉的应该是个男孩,从铅笔描下的B超图上,仿佛可以感觉到一股英朗之气。她们家是注定要养女儿的。一个外姓的冷眼旁观者,一个怯懦的叛徒。最糟糕的是,她也会像她的母亲一样,一口咬定这个平庸的女儿是最优秀的。因为是最优秀的,所以世界上所有好的事情,都应该降落在她的身上。

念书的时候,绢很用功,成绩也只能算中等,但是母亲总会对外人说,我女儿很聪明,就是贪玩,如果认真学习,她肯定是前几名。她后来只考上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大学的学校,母亲觉得去上那个学校很丢人,于是很支持她到国外留学,又对外人说,我们家比较开明,也很西化,绢在这种氛围里长大,比较适合西方的教育方式。绢念的是金融。读完了在加拿大找不到工作,就回国来。北京的这份工作,是父亲托老同学帮忙找的,在一家金融杂志做编辑,很清闲。在那本杂志上露脸的都是成功人士,母亲觉得这工作不错,很体面。

乔其纱是和绢一起回国的,她在加拿大待久了,有些厌倦。回到北京,也没有立刻找工作,在朋友的画廊里帮忙。那年绢的母亲来北京,才第一次见到乔其纱,绢悄悄问她,乔其纱好看吗?母亲说,她的脸太尖了,看起来很小家子气。没有你好看。绢说,可是她的身材很好。母亲说,好什么?又高又黑,显得很壮。母亲又说,她和你比差远了,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

母亲对乔其纱分明有敌意,不让绢和她走得太近。等到乔其纱远嫁澳洲的时候,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这女孩太张扬了,总和你在一起,会抢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绢心想,该抢走的早就已经抢走了。

母亲是靠幻想活着的女人,认为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和女儿。所以当她发现欧枫的事情时,简直要疯了。不过,她肯定早有怀疑,不然也不会偷看绢手机上的短信。

母亲痛心疾首地说,那个男人比你大整整二十岁,有家有孩子,你以为他会当真吗?他不过是看你年轻,骗取你的感情!真作孽啊,他会有报应的,他不是也有个女儿吗,等他的女儿长大了,也会被老男人欺骗,到时候他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绢抬起头,幽幽地问:那么我被老男人欺骗,应该也是我爸爸的报应了?

母亲怔了一下,抬手给绢一个耳光。随即,她失声痛哭。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仿佛要把身体里因为代谢缓慢而囤积的水分都哭出来。

就算她能哭瘦了,也哭不回青春。

绢忽然明白,母亲并不是一直活在幻想里,也没有那么天真。她只是极力掩饰,小心维系。即便这是一种虚荣,也是赖以生活的凭借,所以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只是可怜。绢看着大哭不止的母亲,相信看到的也是以后的自己。她倒不觉得这是因果报应,更确切地说,也许是一种世代流传。虚荣流传,卑微流传。她好像都看明白了,于是不再挣扎,乖乖就范。

几个月后,绢决定与青杨结婚。青杨是母亲介绍给她的,高干子弟,游手好闲,看起来倒是挺像样的,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家里出钱开了个小公司,这样一个绣花枕头,倒是可以满足全家人的虚荣心。绢只是觉得累了,过去的那些感情,都是沉潜在水底的,见不得人。在水底待得太久,她想浮上来透口气。又看到青杨细手长腿,一双凤眼很好看。都说女儿像父亲,绢只盼着将来生一个好看的女儿,即便日后她遇上乔其纱这样的女孩,也不至于太自卑。当然最好还是不要遇上乔其纱,她与母亲的区别就是,母亲身边没有乔其纱这样一个女朋友,所以她的幻想可以保存得相对完整。母亲的自愈能力也很强,后来再也没有和绢说起欧枫,像是忘了这个人存在过。

绢再看手机的时候,上面已经有母亲的十九个未接电话。

绢还是决定穿上那条裙子看看。对她来说,它的确是大了些,胸部撑不起来,堆着两块布褶。领子实在太低了,遮不住里面的白色胸罩。她走近镜子,试着拢起头发,绾在脑后,露出脖子(她猜想乔其纱一定会这样做)。真是明艳。绢不得不佩服乔其纱的好品位。即便她在百货公司看到这件裙子,也未必想要拿起来试。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太过耀眼的东西,觉得自己与它们是绝缘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和这件裙子很相衬。

绢觉得应该穿着这件裙子去见一见欧枫。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这个忧愁得快要死掉的下午,终于又有了生机。不过,在去之前,她还需要借用一下乔其纱的U形胸罩。

绢穿着漂亮的黄色连衣裙,在欧枫办公室楼下的星巴克喝咖啡。要等到欧枫他们公司的人都走了,她才能上去。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等候,绢已经数不清了。但也不会太多,更多的时候,是她在家里等他。相较之下,还是在这里好一点,她至多不过掏出小镜子,用粉扑压一下出油的鼻翼,或者补一点唇膏。如果是在家里,她会不断在镜子前面换衣服。到底要不要穿衣服,穿睡衣还是正装,穿哪件睡衣。还要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丢几本书,以示她热爱阅读,并且好像不是专门在等着他来。

美式咖啡续了两杯,又吃掉一个马芬蛋糕。收到母亲的一个短信,她终于妥协,不再打电话来。只是告诉绢明早起床后,记得把锅里配好原料的“甜甜蜜蜜”羹煮上。又嘱咐她晚上一定要早睡。八点半,欧枫才打电话让她上来。

绢一进去,欧枫就把门反锁上。关掉所有的灯,抱住了她。她很气恼,因为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她身上的裙子。他的手已经摸到背后的拉链,一径到底,把她剥了出来。黑暗中,听到另一道拉链的声响,然后她就感到那个家伙拼命顶进去。在这一过程中,她再度变成一个绵软的木偶,失去知觉,悉听尊便。她想起下午和乔其纱讨论的有关避孕套的问题,觉得非常可悲。每一次,她被男人剥光的时候,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好像死了过去,没办法发出声音,或者做任何动作。所以她从来没有打断男人的进攻,要求戴一枚避孕套。究其原因,也许应当再次追溯到在多伦多的时候,最初的两年,她看着乔其纱不断更换男友,和他们出去过夜,可她还是个纯洁的处女。在这样的年代,纯洁真是一个具有侮辱性的词语,它暗示着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因而无人问津。她觉得自己就像货架上的积压货,落满了尘埃。那一时期的压抑和匮乏,使她后来对性爱变得盲目渴望。没有避孕套没关系,没有快感没关系,没有爱也没有关系。她就好像一个荒闲太久的宅院,只盼着有人可以登门造访。虽然明知道,有些人只是进来歇歇脚。

  如果觉得我循着火光而来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张悦然小说全集我循着火光而来红鞋琥珀葵花走失在1890十爱是你来检阅我的忧伤了吗誓鸟水仙已乘鲤鱼去樱桃之远飞一般的忧伤鲤·孤独鲤·荷尔蒙黑猫不睡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