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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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小菊挂掉电话,关掉电视,看着眼前的光景,觉得有些恍惚。猫浑不知事地睡在躺椅上,风轻轻撩拨纱帘,窗台上的栀子花都开了,墙上那个没有秒针和刻度的表,总让人以为它停住了。她说不上来这一切是太安静了,还是太冰冷了。

霞姐问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不回四川,她说,房子都塌了,盖新的需要钱,她回去了怎么赚钱呢?霞姐觉得她说得也有理。可小菊自己反倒迷惘了。最近这些日子在北京,也没有赚到什么钱。若不是霞姐这么问起,她几乎忘记自己来北京是为了赚钱。现在也真是到了用钱的时候。德明还借了钱给表哥盖房子,现在那房子也塌了,欠他们的钱恐怕永远也还不上了。小菊想想就觉得生气。

又过了几天,德明在绵阳的姐姐把他们的爸妈接了过去。这样一来,只剩下德明一个人带着孩子,有些措手不及。他就打来电话问小菊的意思。

“你们也去绵阳找你姐啊。”小菊冷冷地说。

“那么多口人,都到人家那里去,怎么好意思?绵阳现在也是乱哄哄的,根本找不到活干。”德明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把兰兰先放在他们家,反正现在学校也不上课,我爸妈还能照顾她。”

“那你呢?”

“我看,我还是去北京找你吧,”德明回答得没什么底气,后面那句则更为微弱,“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菊沉默了好久,说:“让我想想吧。”她挂了电话,忽然觉得,也只能这样,并没有什么可想的。但似乎有种缥缈的喜悦,莫名地相信德明变得好了一些。

德明坐火车来北京的那一天,男主人寄回来一封信。“裘洛收”。小菊看到熟悉的名字,心里竟也觉得有些惦记。

洛洛: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绵阳。离开家之后,到处游游荡荡,好像终究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停留的地方。我本来是打算去西北当乡村教师的,听到地震的消息,就觉得或许可以到四川去。前几天去了一个受灾最严重的镇上帮忙。每天听到最多的字眼,是“生命迹象”。这个词总是能够让我兴奋,仿佛抓住了生活的意义。说起来真好笑,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在这里,每天到处奔忙,随时处于一种要帮忙的状态里,就觉得浑身都很有力气。

我说到做乡村教师,来这里当志愿者,你大概会取笑我。我们都不是那种一腔热血的人,也没有泛滥的同情心。起先我自己也很不理解。后来想到过去读过的一本书,是描述某些狂热分子的心态的,他们无私地投身于慈善和公益事业,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中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他们为了逃避不断经受的挫败感才这样做。帮助别人让他们有满足感,而且这是唯一不会带来指责和否定的工作。善良成了他们的最后一把庇护伞。这里的志愿者像蝗虫那么多,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是抱着自救的目的而来的。

等下还要去另外一个县城,所以不能再写下去了。对了,忽然想起,在咱们家干活的小菊,就是四川人。不知道她的家人都平安吗,代我问候她。

井宇

看到最后一句,小菊的眼泪掉了下来,虽然她还是没看明白,井宇为什么要到四川去。她打开电视,看救灾现场的新闻报道,希望可以在泱泱人群中找到井宇。

她看了很久,没有看到井宇,却忽然在志愿者组成的医疗救护队中,看到了一个和裘洛长得很像的人。小菊想,这肯定是她幻想出来的画面。因为忘记了井宇长什么样,所以她在找的,就变成了裘洛。可是当那个女人从画面中离开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那个拖着箱子远去的背影。后来,小菊常常想起这个下午电视机里出现的奇妙一幕,她越来越相信,那个人就是裘洛。她对自己说,既然他们能在同一天离家出走,为什么不可能都去四川当志愿者呢?

同一时刻,德明依照她的叮嘱,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收到塑料编织袋里,匆匆忙忙地赶往火车站。电视里从未出现过他们那个村子的画面,可是小菊好像也看得见,他正从一片破墙烂瓦中走出来,走着走着,他回过头去,留恋地看了一眼。

德明来北京之前的几天里,小菊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空房子的事。可是在等他来的时间里,她却不知不觉换了那房子卧室里的床单。新洗好的床单上,有洗衣粉留下的柠檬味清香,小菊将它展开、铺平,像面对一种崭新生活那样虔诚。她发觉此刻自己是多么盼望德明快点来。可是那种盼望里,充满了羞怯与忐忑,似乎是在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她快活地迷失了,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等自己的男人,而是在自己的家里期待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按响门铃。

嫁衣

四月间,乔其纱从悉尼回来参加绢的婚礼。绢去机场接她,远远看着她走过来,顶着两坨新垫高的颧骨。人声嘈杂,空气里充斥着汗液的馊酸,于是,计划中的那个拥抱被省略掉。走到户外,乔其纱掏出两根Kent牌烟,一支递给了绢,站在铁皮垃圾箱旁边抽起来。绢抽烟很快,总有一种要把它快些消灭的恶狠狠。抽完后她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就伸出手摸了摸乔其纱的颧骨,觉得又凉又硬,却说,很自然。

她开车带乔其纱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忍不住问:这么高的颧骨,难道不会克夫吗?乔其纱冷笑着说,就怕克不死他。绢想了想黑檀那张黄瘪的脸,忽然觉得,他可能是要早死的。

后视镜里的乔其纱,紧绷着一张脸,又涂了一遍唇膏,这种苍粉色是今年的流行色。绢内心很悲凉,乔其纱原来长得多么美呵,可如今却永远成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姑娘。

绢打开门的时候,乔其纱才问:你不用准备明天的婚礼吗?她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妈他们早就来了,根本不让我管。两只猫蹿出来,一黑一白,围着她乱叫。她往地上的小盆里撒了两把猫粮,它们才消停。乔其纱问,你不是养狗的吗?狗死了,就改养猫了。

乔其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着卧室里白色羽毛做的落地灯说:做得很不错。她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自己做的呢?乔其纱说,因为你和我说了很多遍。你总在炫耀你的小情调,没完没了。她们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绢起身做了两杯咖啡,又拧开音乐,房间里响起懒洋洋的Bosa Nova。乔其纱拿起茶几上的婚纱照相册一页页翻看,他长得还不错,就是有点矮。绢坐下来说,这套“情人码头”,到海边拍的,拍到一半,来台风了。后来又专门去补拍,简直累死了。乔其纱叹了口气,我真搞不懂拍这个有什么用,多假呀。她合上相册,放回桌上,跷着指头捏起一块蘸了咖啡的方糖,直接塞进嘴里,渣粒顿时四溅,落白了膝盖上的黑色网纱裙。绢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乔其纱并没有失去美貌,心里竟然有些不舒服。

乔其纱约了人,不和她吃晚饭了,临出门前,想起问她要一枚避孕套。绢笑道,果然不愧是贪狼女。乔其纱不解,什么是贪狼女?绢说,我最近在学习紫微斗数。你命宫里的那颗主星是贪狼,命犯桃花,荒淫无度。乔其纱说,我现在收敛多了。快给我拿避孕套吧。绢才说,我没有。乔其纱非常惊讶,那你吃药吗?绢笑起来,从避孕方式就足以看出,我们交往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男人。如果你总是和比较传统的中年男人睡,就会知道,避孕套的使用率有多么低了。乔其纱皱皱眉毛:你难道不觉得中年男人身上,有一股腐朽的味道吗?她又说,吃药对身体很不好,而且确实会发胖。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迁就男人呢?绢不甘示弱:我没有迁就啊,我自己也不喜欢避孕套。那种橡胶味,闻着就想吐。而且一想到把那么一个异物塞进身体里,总归很别扭的。乔其纱说,有那么严重吗?卫生棉条你不是也用过的吗,那个都能习惯,这个怎么就不能呢?乔其纱总是这样咄咄逼人,绢有些受不了,讷讷地说,可能是我比较敏感吧。乔其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来不及了,我先走了。晚上回来再继续说吧。绢关门的时候,问,你确定晚上回来吗?乔其纱摇摇头,不确定。最迟也就明天一早,肯定赶得及你的婚礼。你还是给我一把钥匙吧,万一我半夜回来,敲门还得把你弄醒。绢从钥匙串上解下钥匙,递给乔其纱,说,你早些回来啊,化妆师他们七点钟就来了,你在的话,也可以帮帮忙……话未说完,贪狼女已经带着桃花的香气,被合进了两扇电梯门里。

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在多伦多念大学的时候。乔其纱兴致勃勃地出门约会,绢则叼着烟,窝在沙发里看HBO台播放的电影,静等着那个合租的长发小青年回来,如果他碰巧有兴致,其他两个合租的人又不在,他们就可以搞一搞。搞一搞,只是搞一搞,她甚至没问他究竟是在哪所学校学美术,究竟画过些什么。不过她连搞也不是很专心,后来竟是一点也想不起他阴茎的尺寸、偏好的姿势,尽管他是她的第一个。她只是记得不能叫。其他的人随时有可能回来,也许已经回来了,就在客厅里。可是她真的非常想叫。对于做爱这件事的全部乐趣,好像只是为了叫一叫。叫得响一些,高潮就到了。有一次她叫出声来,小青年撑起身体拎了只袜子塞在她嘴里。很臭。臭味从此和交欢形影不离,她后来总保有一种观点,做爱是一件很臭的事情。所以无论做爱之前或是之后,她都不爱洗澡。

她没有叫,于是其他人就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他们未免也太粗心了。皱巴巴的床单以及上面星星点点的精液,难道从来没有引起乔其纱的怀疑吗?要知道她们可是住一个房间的。她或许看到了,但她没有问。她是不会问的,她没有提问的习惯。她自己是笔直的,便不可能去想象弯曲。她自己是豁亮的,就以为世上不存在暧昧。乔其纱总有一种女主角的气概,如果站在舞台上,追光灯一定是跟着她走的。

绢自己,当然也不会说。她觉得长发小青年很差劲,尤其是在乔其纱带着她那个混血男友回来之后,她就更觉得他邋遢得像一团抹布。她心想,反正很快就会结束的。可是竟然持续了一年多,直至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更是不能说了,要是让乔其纱知道,自己被这团脏抹布搞大了肚子,在她的面前恐怕永远都抬不起头了。所以绢一直熬到放暑假,才回国把孩子拿掉。当时肉芽已经初现形状,她孤身坐在椅子上等候手术的时候,将一张薄纸覆在B超图上,拓下了它的形状。她的内心起了变化,生出一种柔情,喉咙里不断涌上一股臭烘烘的情欲。暑假太漫长,她对母亲撒了谎,提早一个月赶回多伦多,可是长发小青年已经因为打架斗殴被遣送回国。他给了那个加拿大警察一拳头,一拳头,就非常干脆地结束了和她的故事,并且拥有充分的理由,从此人间蒸发。她的生命里,一段段交往都是这样,戛然而止。最重要的是,它们自始至终都非常隐秘,没有一个见证人。

绢站在屋子当中发了一会儿呆,把乔其纱的行李箱拖到沙发旁,打开,一件件衣服拣出来看。乔其纱还是那么喜欢连帽衫,白色、蓝色、暗红色火腿纹,配在里面穿的吊带衫,牛仔裤有两条,都是窄脚低腰,紧绷在身上的那种。无非是为了炫耀她的屁股,绢想。

又解开一只束口的布袋,从里面拎出七八件成套的胸罩和底裤。黑色软缎镶着蕾丝花边,浅紫色中间带U形铁箍的(又没有带低胸的衣服,穿这个有什么用),乳白色透明网纱的(乳头被这个勒着,简直是酷刑),粉白小格子的,四分之三罩杯,内侧有厚实的夹垫(和女优的偏好一样),内裤几乎都是透明的,大多是丁字裤,细得像老鼠尾巴,她想到它们梗在那里的感觉,身上一阵不舒服。

这些就是黑檀的偏好吗?绢用力回想,却还是记不起黑檀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想起来也没有什么用。他们一共没做几次,彼此都很拘束,根本没有熟悉起来。黑檀只是想偷欢,却偷得一点都不快活。他伏在她的身上,那么害怕,装作漫不经心,却一遍又一遍地问,乔其纱今天没说来找你吧?绢只记得这句话,因为这句话粉碎了她想要叫出声来的梦想,也使她明白,把这个男人从乔其纱身边撬走,是没有希望的。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试了再试,烤蛋糕、炖汤,做完爱给他洗澡,出门前帮他穿鞋。她以为这些能让黑檀觉得自己比乔其纱更加爱他,或者至少更适合做妻子。

直到有一天早晨,黑檀和乔其纱并排出现在她家门口。乔其纱说,我们决定结婚,然后移民到澳大利亚。黑檀笑眯眯地看着她,连一个暧昧的眼色都不敢给。绢让他们进来小坐,吃自己做的芝士蛋糕。他们吃的是黑檀前一天下午刚刚吃过的那个蛋糕,黑檀也像前一天下午那样,说好吃。绢问,需要我去做伴娘吗?黑檀马上说,不用,你还要赶过去,太麻烦了,我有一个表妹正好在悉尼。绢说,你们实在太突然了,我都没有时间准备一份结婚礼物。乔其纱坐在那里,恹恹的,好像还没睡醒,都是黑檀在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绢微笑点点头,心想,应该把黑檀落在这里的那件毛坎肩拿出来,那才是我的心意。他们又喝了一碗前一天下午黑檀喝过的莲子羹,起身告辞。在门口,乔其纱忽然转过身来,抱住绢说:你会想念我吗?这是五年的相处中,她唯一一次询问绢的感受。她对她们的友谊,似乎并无自信。可能因为这种罕见性,绢有一点感动,她说,会。

绢一件件拿起那些内衣,仔细观察。它们不是新的,每一件都穿过很久了。乔其纱在家的时候,一定也穿这些内衣。于是她想,不管怎么说,乔其纱对内衣还充满热情,说明她还是有爱的。也许她和黑檀的关系,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糟糕。大概是他们走后的第三个月,黑檀开始给她打电话。第一次很怯,言语也有所保留,两次、三次,渐渐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每个星期至少打一次,没有事,只是闲聊。更确切地说,是听黑檀抱怨。他赚钱养家,供乔其纱继续念书,中午吃盒饭,晚上还要加班,非常辛苦。而乔其纱每星期只有三个上午去学校,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可她从来不收拾房间,家里乱得像个猪窝。来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学做饭,可是住了半年,炉灶都还没有动过。只有一台房东留下的微波炉,迅速变脏变旧,加热的转盘上,沾满了牛奶和酱油渍。他每天回家推开门,要么看到一屋子陌生人在开一个莫名其妙的Party,个个喝得烂醉,家具都被推到房间的一角,地毯上黏附着呕吐的秽物,乔其纱从一大堆人头中伸出手臂向他打招呼;要么就是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卧室像是被抢劫了似的,梳妆台上一片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衣柜大开,五颜六色的衣服像洪水一样冲出来,漫溢了整间屋子。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黑檀无数次重复这句话,绢在这边很沉默。然而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又乖乖回到那种没法过的日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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