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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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今这世道更尚才、德,但这女人就没有不在意容貌的。饶是何氏口头上说得好听,什么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不是以色事人之辈,但其实心里还不是一样爱美,还不是想在夫婿眼里博得一瞬惊艳的眼光。

“香膏是你自己制的?”何氏又问。

卫蘅却从何氏微微变化的语气里听出了陷阱的意思,她坐起身来,看着何氏。

何氏果然嘴角微垂地道:“娘从小就叫你,以色事人,是最不可取的。女儿家讲求贞静娴淑,只要做到了这四个字,就没有你不能立身的地儿。咱们侯府的女儿,可不能像那些个玩意儿一般只会搔首弄姿。女儿家要爱重自己,你成日里捣鼓这些没用的,在白鹤书院时是不是没好好用功?”

卫蘅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要发火了,她母亲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啊。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母亲是太过求全,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

卫蘅站起身道:“女儿自然是爱重自己的。捣鼓这些,也只是自己喜欢罢了。女儿有些累了,先回房了。”卫蘅这些年在杭州被木老太太宠得有些厉害,性子也渐渐回到了现在的小小年纪,上辈子的事情就仿佛一场梦一般,渐渐远离。

何氏见卫蘅这样,心里也怪自己说话太重了。只是,两年不见,卫蘅的变化实在太大,连何氏这个亲娘,都没想到卫蘅长成少女时,会美得这般惊人,以至于她下意识里就想先敲打卫蘅,不要得意于自己的容貌,而流于虚荣。

何氏毕竟是经历过的人,这男人虽然第一眼总是看中女人的容貌,可最后心里只会沉淀下那个让他爱敬的女人。就拿卫蘅的父亲,京中公认的好丈夫卫峻来说,一开始不也收不了心喜欢姐儿俏么,到后来年纪大了,自然就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应该珍惜了。

当然这是何氏的认知。对于卫蘅来说,她是长得漂亮不错,可是她上辈子不仅没有为此沾沾自喜,反而觉得是种拖累,这叫人看不到她皮囊下的贞静娴淑。因而也不太爱收拾自己,连照镜子都懒怠。

直到后来卫蘅嫁了人,半辈子沉浮,最后才发现一个道理,女人呀,指望别人疼惜和男人的爱敬那才是不可取。

让卫蘅说,要紧的是命长,熬死了男人,熬到了老太太时,那才叫过得一个舒服和自在。只可惜卫蘅命不长,还没活成老太太,没能活到扬眉吐气的时候。

但她和范用之间,年轻时她颜色上佳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一阵子表面的甜蜜,人到中年,她又为着生孩子而日日吃药之后,容色渐渐枯萎,同范用可就真的如何氏所说的只剩下“爱敬”了,卫蘅自己体会过,所以才能明白,爱敬爱敬,重点是个敬,但是少了爱之后,那滋味却未必好受。

卫蘅对着镜子,梳了梳头,这辈子她也不是为了男人才爱惜容颜的,她只是高兴看见自己漂亮而已,只为己悦而容,她那娘亲也太小瞧她了。为了男人,哪里值得费那许多功夫养头发。

傍晚,卫峻应酬归家,何氏一边替他换衣裳,一边埋怨道:“你那好女儿,脾气越发大了,才说她几句,就给我摆脸色瞧。早让你派人去接她,偏你不听,现在倒好,被我娘宠出这么个坏脾气。”

卫峻可不傻,何氏埋怨他岳母,他可不敢接口,转而笑道:“人不在你跟前时,你想得觉都睡不着,一回来,你又嫌她。”

何氏其实也只是和丈夫说说话,并非真心抱怨,“行了,只但愿她开春能考上女学,我这颗心就安稳了。老爷,现在要开饭吗?”

卫峻点了点头。

那厢自有婆子、丫头去请卫蘅和她的哥哥、嫂嫂。

因是年下,家里的人最齐,今儿卫蘅回家,她父亲还有哥哥们都特地留出了晚上的时间,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个饭。

桌上是何氏自掏腰包备的菜,可谓是山珍海味满桌,珍馐佳肴盈席,不过还是及不上江南盐商府里日常的一顿饭菜,更是比不上卫蘅外祖家里的饭菜了。

卫蘅进屋,先叫了爹娘,这才甜甜地喊了“三哥哥”、“五哥哥”。

卫蘅的年纪比两个哥哥小上许多,卫栎、卫杨都是极疼她的。卫栎今年春天的会试落了榜,不过如今也是举人出身,再读三年书,中个进士想来不是大问题。

卫杨却是个喜武的,被老侯爷带在身边历练,卫蘅听说老侯爷已经走了门路,替卫杨在神机营谋了个职务。

一家人吃饭自然是和和乐乐的,何氏还特地叫乳娘将葛氏年初生的哥儿抱了过来玩耍。

葛氏净了手立在一旁伺候公婆用饭。何氏逗了一下权哥儿,对葛氏道:“你也坐吧,都是一家人用饭。”

葛氏笑了笑,应声入座,自打葛氏生了儿子后,心里有了底气,行事也越发地大方起来,若是以前,便是何氏开口,她肯定也不敢坐。

卫蘅在旁边瞧了只觉得高兴,看来她不在京里的这两年何氏和葛氏这婆媳俩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如今葛氏生了权哥儿,手里又不缺钱,行事大方了许多,何氏看她也顺眼了不少。

卫蘅低声对葛氏道:“嫂嫂,你教的练身的法子真有用,我才坚持了半年,全身的筋骨就打开了,在书院时,先生都夸我练舞有天赋。”

葛氏笑道:“那就好。”当初葛氏毕业的时候,凭着一支“鹊桥仙”,闯入头五名,这才入了何氏的眼。

何氏听了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二姐姐今年初一要进宫跳‘祈福舞’。”

作者有话要说:我解释一下,齐国公府的木老夫人和远在杭州的木老太太是堂姐妹,大概就如同卫萱和卫蘅的关系。所以木老夫人是卫蘅的姨婆。为了区别这两位木姓长辈,以后齐国公府的我就用木老夫人,卫蘅的外祖母就用木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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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钵满

祈福舞是大夏朝特有的习俗,每年的正月初一,宫中要跳舞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后来也不知怎么演变的,每年都由舞艺最出类拔萃的女学生进宫跳“祈福舞”。

卫萱今年才刚刚考入女学,却能在几百女学生里被选中去跳“祈福舞”,是十分难得的,毕竟她上面的师姐们可是比她多练几年,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卫萱就显得格外的耀眼。

卫蘅不想讨论卫萱的事儿,听了只笑了笑。

何氏这是力气使在棉花上,只觉得自己这女儿没有上进心,她自己以前那些较劲儿的心也淡了不少。毕竟卫蘅才刚归家,又是年尾,何氏怕这小姑奶奶又甩脸子,居然也没再往下念叨。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用了晚饭。

正月初一那天,何氏照例要进宫朝贺中宫,朝贺之后,帝后在御花园设宴,与百官同乐,女学生献“祈福舞”。

这一日之后,卫蘅的耳朵听卫萱的名字都快长茧子了。卫萱以前也出名,可是毕竟上头还有女学里的才女压着,到如今她破茧而出,光芒万丈,堪堪有女学第一人的势头了。

因着元旦的“祈福舞”,卫萱更是被人吹得神乎其神,说得她好似天仙下凡一般,溢美之辞不绝。

大夫人那头因着卫芳今年满了十五岁,正到处相看女婿,搭得上话的人家瞧不上卫芳,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定下卫萱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对女儿家可是最大的恭维。

不过也许是奇货可居,大夫人只推说卫萱年纪还小,姐姐的婚事都没说定,如何能论妹妹的,只道要等卫萱女学结业才议亲。

且说回初一这日,家中的长辈都去了宫里,卫蘅便带了木鱼儿和念珠儿去了卫芳的屋里。

“大姐姐,你及笄的时候我也没能回来,现在才来补礼,姐姐不会怪我吧?”卫蘅笑道。

“怎么会?”卫芳站起身,身边放着针线笸箩,想来刚才正在做针线。卫芳虽然才学不显,但一手女红却实在了得,得了她师傅阮绣娘的蜀绣真传,比卫萱还做得好。只是卫芳身为庶女,大夫人对她也是一般,她姨娘又早就失了宠,她自己必须有自知之明,所以一贯藏拙。

卫芳拉了卫蘅坐下,“才两年不见,三妹妹就长成大姑娘了。”卫芳瞧着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卫蘅,心里不由叹息,自己家的这两位妹妹都是罕见的妙人。只可惜她自己没有福气投胎到正头夫人的肚子里。

两人坐下说话,木鱼儿和念珠儿已经将卫蘅从南边给卫芳带的礼物拿了进来。

“这也太贵重了。”卫芳道。

其实也没多贵重,只是一些南边儿有名的绸缎布匹而已,比如杭绸、宁绸、百两银子一匹的松江三梭布等,稍微费银钱了一些,但是对卫蘅来说却是九牛一毛而已。

这两年卫蘅的小舅舅出海经商,托了预知上辈子的福,卫蘅自然不肯放过这等转个手就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女儿家,嫁妆丰厚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上辈子卫蘅那婆母对她摆不起架子,多少也是因为永平侯家里的用度全靠卫蘅撑着。

卫蘅写信给何氏,费尽了口舌,才得了三千两银子,她自己不害臊,缠着何家的木老太太要添妆银子。亏得她年纪小,大人也不以为意,只当好玩儿。

不过木老太太身家丰厚,一出手就给了卫蘅八千两银子,彼此说好,等她出嫁,老太太可是再也不给她添妆了,当然这也不过是玩笑话。八千两银子那不过是木老太太手指缝里落下的银屑而已。

卫蘅拿了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又把自己的私房银子五百两加进去,全数给了她的小舅舅入股。

当时何斌就惊奇了,他可是第一次出海,风险极大,“珠珠儿就对你小舅舅这样有信心?”

卫蘅笑道:“要是对小舅舅都没信心,那珠珠儿还能对谁有信心。”

当然,何斌自然没有辜负卫蘅的信任,一年之后回到杭州时,还了十倍的银子给卫蘅。这厢,卫蘅可是成了大富婆,木老太太怕她一个小姑娘收着银子不安全,做主让她拿银子入股何家的生意。

再后来,何斌出海,卫蘅又是全力支持,不过因着船就那么大,货物也只装得了那么多,卫蘅才不过投了十万银子进去。

就这两年里,卫蘅赚得的银子比有些人几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卫芳看着那些绸缎,还有瞧着不打眼,实则做工十分精致的首饰,心道,难怪人都说二婶婶的嫁妆丰厚。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卫蘅这才离开。

卫芳身边的绿橘疑惑地道:“三姑娘怎么给姑娘送这么多东西来?”卫芳和卫蘅虽然一向亲厚,但也当不得如此厚的及笄礼。

卫芳其实也有些不解,不过她却也知道这点儿东西恐怕对卫蘅来说不算什么,何况卫蘅一向大方,是有五两银子都会给别人三两的那种人。卫芳瞧着那堆礼物,叹息了一声,这就是命,你再厉害,也比不上别人命好。

“收起来吧,三妹妹一向大方。”卫芳道。

卫蘅的确大方,银钱上她本来就看得不重,不然上辈子也不会用嫁妆帮衬夫家。这辈子她手里更是松泛,想着卫芳要议亲了,大夫人待她自然不会如亲身女儿一般,因此卫蘅才将礼送得重了些,勉强算得上是“达者兼济天下”吧。

到下午,卫萱回来的时候,可谓是风光极了。

念珠儿看了热闹回来,在卫蘅耳边道:“姑娘,连太后娘娘都赐了二姑娘东西,大夫人高兴坏了。他们都说,二姑娘跳的祈福舞,就像王母娘娘跟前的仙女跳的一样。”

卫蘅心里暗道夸张。卫萱的舞跳得的确好,但是这些人夸奖得也太过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卫萱的舞姿。

“这次同二姐姐一起跳舞的其他姑娘,得了太后的赏赐么?”卫蘅问。

“听说木珍小姐也跳了,倒是没得太后的赏赐。”念珠儿道。

其实几个姑娘跳得都差不多好坏,没道理单单突出卫萱,唯一的原因应该是这场舞是卫萱领舞。

女学虽然是读书地,可也脱不了这俗世的束缚,每年祈福舞领舞的都出身不凡,为争这个领舞的位置其中不知藏了多少龌蹉手段。不过卫萱当选,也让人不意外,她本身名气就响,又是木皇后的侄女和靖宁侯世子的嫡女。

卫蘅有些懒懒地靠在榻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羡艳的,她有些酸溜溜地道:“这下老太太也得高兴坏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卫蘅跟着何氏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老太太将卫萱拉在身边,仿似爱不释手地替她理着头发。

卫萱见卫蘅进来,冲她笑了笑道:“三妹妹,你这回总算回来了。春雪社都开了二十几社了,你可一回都没参加。再不回来,她们都要把你踢出去了。”

卫蘅走过去挨着老太太坐下,笑道:“定是姐姐帮我说话了,才保住的。”

卫萱道:“都是一家姊妹,我自然要帮你说话。”

老太太另一只手搂了卫蘅,也替她理了理头发,“你这狠心的小丫头,一去就是两年,不知道你爹娘挂记你啊?”

卫蘅抱住老太太的手臂道:“自然是知道的,我还知道,祖母定然也挂记我。”

老太太看着卫蘅越来越漂亮的脸,活泼娇憨,心里头实在喜欢。

到正月初五,又是齐国公府新春宴客的日子。卫蘅穿戴好去见何氏,何氏瞧着她直皱眉头,却又说不出卫蘅的不妥之处。

“怎么了,娘?”卫蘅问。

何氏看着卫蘅头发上那为数不多的首饰道:“怎么戴这么贵重的珍珠簪,年纪这样小,也不怕别人说你?”

卫蘅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已经是最素净的了,不信我叫木鱼儿开了首饰匣子给娘看。”

何氏叹道:“这两年可真是被你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宠坏了。”

卫蘅笑叹道:“那也没有办法嘛。用惯了好东西,别的就看不上眼了。娘,就饶了我吧。”南方尚侈,穿戴稍微差了点儿,在那个圈子里都不好意思出门。

何氏看着卫蘅,叹息一声,“太漂亮了一些,这女孩儿啊…”

卫蘅见何氏又要老生常谈,赶紧抢了话头道:“娘可别再念了,这要怨,都得怨娘,把我生得这样花容月貌。”

何氏被卫蘅给气笑了,拧了她的脸蛋道:“你倒是会说。”

终究卫蘅还是没变穿戴就出了门,实在是她已经尽量往素净打扮了。

争夫记

到了齐国公府,卫蘅随着卫芳和卫萱上前给木老夫人问了安。老夫人瞧着卫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拉着卫芳说了几句话,夸她贞静。

再然后是卫萱,木老夫人道:“初一你跳的祈福舞我也看了,跳得好极了,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你师傅还跳得好。”卫萱的师傅就是女学教跳舞的玉山先生。

女学开设了舞艺科,多是为了祭祀、祈福所献艺,端的是高雅,不同于青楼教坊的庸俗之用,两者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也不敢亵渎女学的舞艺。她们的舞,同琴棋书画一般,都是极雅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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