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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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不耐烦,她却是极高兴的,忙转到案后去润笔。贺兰探身问,“你急吼吼做什么?”

她手上分纸,笑着说,“我要抄得快些,早点完成了,好早点回洛阳瞧我爷娘。”

他倚在案边道,“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里再快,别人那里拖着,还是不中用。稳当些好,别劳累出病来。”他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模样和敏月真像!一样的急性子,脸上藏不住事。”

她还是头回听他提起贺兰敏月,贺兰家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仔细说起来是一团乱麻。她怕他多心,尽量不显出好奇来,垂着眼随意道,“你说的是魏国夫人?”

他半天才嗯了声,他的家族不光彩,虽显赫一时,但真正看得起他们的寥寥无几。母亲和妹妹被姨父宠幸,任何男人都会觉得羞耻。他想起那个听话的妹妹,其实她是无辜的。他只恨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带她进出宫掖,向那个好色无能的男人举荐她。母女共事一主,挣来个国夫人的封号,又怎么样?如今千恩万宠,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候,照旧要做权力的殉葬品。

他幽幽长叹,“暖儿,我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

她惶然抬起头来,“怎么说这话?你是天后的外甥,娘家人是最亲的,天塌下来,有天后护着你的。”

他自嘲一笑,“你不知道么,从高处跌落,分量要比本身重很多倍。惊人的重量,足够我粉身碎骨了。至于天后……你说儿子和外甥谁更要紧?何况古来当权者都是孤家寡人,亲情若是毫无用处,同样也弃如敝履。”

他的语气哀戚,大概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还是他和太子的事穿帮了,叫天后知道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你好好的,不去行差踏错,别人抓不着你的把柄,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背着手来回缓缓的踱,隔了会儿又问,“我这几天都没遇着你,你和沈将军有眉目了吗?”

她扭捏着垂下头,那算是有眉目了吗?也许吧!舅舅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们面对面时,起码他把她当做女人看待。他再也不能扮演威严的舅父角色了,这点倒可以看作那次战役最辉煌的一笔。

第九十七章 逐云

《辇下岁时记》的副本终于完成了,这对于兰台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后蹬时分在院子里铺了十丈见方的竹席,因为两套成册数目庞大,所以裱贴、装帧、护封、压印都在露天进行。廊下挑起了华灯,掖着袍角的匠人往来如梭。贺兰发了话,子时前要全部装车。文本处官吏得了令,一气儿全投身进去。读书人们边忙边调笑上两句酸话,吆喝声四起,热闹得像外头集市。

布暖是姑娘,粗活不用她干,就站在台阶上看他们困扎封蜡。贺兰摇着扇子朝天上看,西边日头刚落下去,东边月亮倒升了三尺高了。他回身对布暖道,“明儿天亮就上路,你可要往北衙同你舅舅说一声?”

布暖迟疑着,“时候不早了,过会子就宵禁。还要横穿禁苑,少不得盘查问话,一来二去的,怕来不及。”

贺兰想了想,“拿了我的令牌去也没什么,不过那群内侍尚宫有些麻烦。也罢,明日发车前我送你过去。从围城外绕到重玄门,反而比走内城方便。”

她笑了笑,“那就谢谢监史了。”

贺兰沾沾自喜,“有我这样的上峰是不错的,同你舅舅说,让他别老打主意要把你调到凤阁去。和那帮老学究在一处,天天绷个脸,有什么趣儿!”

他索性没皮没脸的样子,旁边的人也不会把他们的关系猜得如何不堪。加上她是镇军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尚且有避忌,倒没传出什么荤话来。

布暖不兜搭他,接过仆役送来的印泥道,“监史累了就上殿内歇息吧!我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大伙的忙去。”

前半夜累得是够呛,不过进展比预想的快。亥初正副本都归了册子,满满装了四辆板车,停在含光门上,只等天亮套缰出发。

布暖回屋后没怎么睡好,要回东都去了,心里反而五味杂陈起来。离家将近三个月,其实论时候不算长,可是发生了一些事,心境像是老了十岁似的。她有好多话要和母亲说,只是这点不光鲜的心思怎么开口呢……辗转反侧在榻上烙了半夜的饼,直到更鼓敲了四更才迷瞪了一会儿。

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开市鼓徐徐响起来,缠绵回旋在龙首塬上空。她洗漱了开门,兰台几个内官在园子里洒水扫地,见她出来,停身笑道,“司簿起身了?监史来瞧了两回,说等司簿准备妥当就上正殿去,车队过会子就动身。”

她点点头,半个月前换了住处,贺兰开始自觉守规矩了。阁楼虽照样畅通无阻,她的闺房是决计不会踏足的,这点让她很满意。

她踅身进屋里拿幕篱,到了正殿上,贺兰和两个少监正托着帐簿子对记档。看见她来了,把手里东西一撂,拍拍腿道,“都备好了么?那走吧!”

一行人往门上去,马车早已整装待发,押车的兵卒上来叉手行礼,“请太史令检点。”

贺兰煞有介事的饶车转了几圈,撼撼笼头,扯扯油布。然后跳上高辇,颇威武的挥了挥手,声势如虹的发令,“开跋!”

车队在丹凤门大街上拐了个弯直奔重玄门,布暖扒着车围子探看,绵绵宫墙看不见头。真要徒步走,从皇城到北衙,大约得走半个时辰吧!

贺兰揭开雕花象牙管,拿日菣草拨弄他的铁头将军,斗得那蛐蛐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他笃悠悠道,“你舅舅看见咱们俩同车,大约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布暖愣了愣,“那你把车停远些,我自己进衙门里去。”

贺兰横了她一眼,“他说爱你没有?”

布暖老脸一红,“哪能呢!”

“这温吞水,不加柴火烧不开。”他哂笑,又往牙雕管子里吹了口气,“叫他知道了好,他发他的火,咱们已经往洛阳去了,让他百抓挠心……嗳,你瞧瞧我的虫,怎么样?它可是蛐蛐里头的沈容与,凶悍、耐力好、斗性强、百战百胜。”

布暖不满意他把一只蛐蛐比作舅舅,斜着眼乜了乜。她是外行,看不出哪里好,“黄兮兮的色儿,恶心死人!”

贺兰咂咂嘴,“眼皮子浅!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这是促织里的极品!你看你看,头大、顶大、腿大、皮色好,胜后张翅长鸣,非同凡响!”

她没闲心和他扯淡,遥遥看见高耸的甘露殿,想是将近重玄门了。果然一盏茶后到了西苑墙外,她原本打算自己进重玄门,贺兰却没有要放她下车的意思。马蹄踢踏一路到了门券子上,贺兰大剌剌的撩了帷幔伸头出去,“你家大都督可在?”

门上禁军自然是认得他的,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回国公的话,大都督正同众将议事,这会子没法见客。国公若是有要事,请先往起坐屋子里等一阵。等咱们大都督那里散了,小人即刻便去通传。”

贺兰哼了一声,“怪拿大的,还要我等?要紧事儿,你不去回禀,耽误了时候,仔细你家大都督要拿你祭刀!”

那禁军不是吓大的,木着脸完全不为所动,“对不住,大都督有军令,除非有皇命,否则议事之时一概不得叨扰。”

贺兰回头无奈的摊手,“你瞧瞧,你舅舅下了军令,我也没法子了。”

布暖有些失望,“既这样,等是等不得的。劳军爷传个话就是了,咱们赶路吧!”

贺兰点点头,笑着一指布暖,对那守门禁军道,“这是你们大都督家的娘子,要随我往洛阳押运典籍入库。你回头给大都督传个话,请他不必忧心,本官自然照料娘子一应起居事宜。”

两个禁军对视一眼,忙朝辇车拱手如仪,“请小姐放心,等大都督出了议事厅,卑下自当立时回禀。”

贺兰显得百无聊赖,“这天儿热的!那就别耽搁了。”拿脚踢了踢赶车兵卒后背的挡板,“上路吧!”

一乘华辇领着小小的车队逶迤走远了,那两个禁军迟疑着,“是大都督家的小姐,云麾将军没过门的媳妇么?同贺兰敏之在一处,岂不是羊入虎口?”

门内的禁军也犯嘀咕,商量之下谴了个人进衙内守着。又碍于容与立下的规矩实在没人敢破,隔窗看正殿内正排兵布阵,只得在廊下巴巴儿的坐等。

待散了议,早到了隅中。堂内众将纷纷辞出来,那守门禁军方入内叉手道,“禀大都督,早前孙小姐来门上与大都督辞行,因着都督军务正忙,也未作停留。只命标下传话与大都督,兰台今日往东都运送典籍,孙小姐随车押运去了。周国公留了话,孙小姐有他一路照料,请大都督宽心。”

容与闻言一怔,“往东都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禁军见他脸上不是颜色,心里有些忌惮,硬着头皮道,“回大都督的话,孙小姐是破晓时候来的。算算到这会子,走了约摸近两个时辰了。”

容与心里乱成一团,虽震怒,又因为死规矩是自己定下的,不好叫人说他因私废公,只得按捺住了发作不得。摆手把人打发出去,却再也没办法安安稳稳坐在案后发号施令了。

他简直恨透了贺兰,他到底要干什么?明知道布暖的身世和洛阳发生的一切,还要带她回到那个是非之地。走一趟押运是没什么,可万一叫人认出来,夏家旧事重提的话,免不了要掀起滔天巨浪!

他当真忍得肝儿也疼,亏得布暖还说他好,这人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夏家老爷子官拜中书侍郎,品阶不低,且还掌管着行宫藏书。这要是碰了面,不是直愣愣的撞到枪口上去了?他怒极,没处撒气,把墙角一排戟架踢得呯嘭乱响。近侍们在堂外面面相觑,前一刻还好好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事,惹得一贯温雅的人发这么大的火。高念贤捉了那个传话的来问,守门禁军这般那般的交待了,蓟菩萨是个天王老子也敢得罪的,嘴里啐了句奶奶的,拔腿就进了堂内。

容与火头上,又觉得自己失态让人看见了面子上下不来,便枯着眉头道,“你进来做什么!”

蓟菩萨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大都督息怒,标下这就点兵追人去。”

高念贤伸手拦住,“又不是打仗,点什么兵?”对容与作揖道,“大都督莫慌,途中有随行的人员,料贺兰那厮不敢任意妄为。到了洛阳便无事了,蓝将军不是正在监制城防么?大都督修书一封,标下立即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陪都蓝将军手中。”

他是气糊涂了,叫高念贤一提,方想起来蓝笙也在东都。帮忙指望不上他,恐怕事情会闹得更加复杂。思及此断然再坐不住了,抄起佩剑挂上玉钩,嘱咐高念贤道,“我要亲去一趟,衙内事物就交与你打理了。若是司马大将军那里传召,先代我告个假,等东都回来了再过将军府请罪。”

高念贤忙应个是,心里兀自嘀咕着,怎么犯得上弄这么大的动静呢?大都督对这外甥女的关心也忒叫人赞叹了!

蓟菩萨是战将,但凡开远道,总少不得他随扈。容与整装的当口,他早已急匆匆赶去召集卫队了。

汀洲知道主子要出门,倒显出了为难之色,进来冲容与躬身道,“六公子忘了,今儿是知闲小姐生辰。早上出门老夫人还叮嘱小的,叫提醒六公子下了值早些回去呢!这么火急火燎走了,回头老夫人责怪起来怎么好!”

这会子再顾不得面面俱到了,什么事能同布暖的安危比?他说,“你不用跟着,到老夫人跟前回个话,就说我有要务往洛阳去了。别提暖儿小姐的事,免得老夫人忧心。”疾步往门牙上去,想想又顿住了脚,“你上琼瑰去,叫老板挑一套最好的首饰送到府里,算我给知闲的寿礼。”言罢也不待汀洲再多言了,闪身就出了西苑。

成绩好差,完全没有动力,考虑太监了哇o>_

第九十八章 逆旅

贺兰絮叨着,还在说他的蛐蛐如何骁勇善战,他家架设的蛐蛐擂台如何豪华瑰丽。布暖听得厌烦,“你简直就是个碎嘴子!好好的男人家不骑马,和我挤一辆车,我都不稀罕说你!”

“谁说男人一定要骑马?这大热天的,头顶上烤着,屁股下面硌着,谁受得了?我又不是沈容与,大唐武将里头的中流砥柱,爱骑个马耍威风。我是小小一介文儒,还是坐车适合我。烦了看看沿途风光,累了倒头就睡。活着是用来享受的,整日间奔波劳碌,老来回头想想,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这辈子白活了!”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说辞来辩驳,看她一脸憋屈的样子,他笑嘻嘻的问,“你是不是困了?”

她心里装着事,哪里睡得着!只不过为了和他唱反调,故意道,“我困了又怎么样?你在边上,我压根没法子睡!”

贺兰别过脸,“为什么不能睡?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睡觉的样子,傻愣愣半张着嘴,一点没有醒着时候的机灵劲儿。”

她面红过耳,握着拳头梗起脖子,“你胡说!我乳娘说我睡着的时候最美了!”

“她那是安慰你。”他忍笑道,看着她搜肠刮肚找说辞的表情,愈发觉得逗她是人生一大乐事。他拿折扇敲着掌心感慨,“暖儿啊,我若不是有了意中人,娶你应该也是很好的吧!咱们闲来拌拌嘴,至少不会无聊,对不对?”

她瞪他,“不对!你是我的冤家死对头!”

他的脸上立刻出现悲苦的神色,“我以为你拿我当朋友,谁知道你还把我当仇人!你这没良心的,枉我对你这么好!就算是我硬把你弄进宫的,瞧着我待你的一片情,以前那些梁子也该解了吧?”

布暖被他说得浑身起栗,往边上缩了缩道,“你能不能有点正形?瞧你这积糊劲儿,莫不是女扮男装的吧!”

他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拉过她的手就往自己胸口贴,“你摸摸,看是不是女的。”

布暖吓得忙往回收,事后忆忆,还真是一马平川的。只是他这么肆无忌惮,真叫她没脸。她怅然道,“你要是个女的倒好,情路大约就平顺了。”

他怔了怔,“你说什么?”

她有点心虚,当面戳穿人家的伪装不太厚道吧!他谈起自己来毫不含糊,他的脆弱和怯懦从不讳言,但是感情上的事隐藏起来绝口不提。珍视到了极处,又无法诉说,自然和别的大不相同。

她背过身躺倒,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我什么都没说。”

他久久不语,隔了半晌方叹道,“你真聪明,其实你早就看穿了,是不是?”他自嘲的笑,“我以为掩藏得很好,却一再的被人窥破。先是天后,然后是你,你瞧我做人有多失败!”

她暗里唬了一跳,也不敢随意接口。他对天后没计奈何,自己小命在他手上捏着,万一他来个杀人灭口,把她往崤函古道哪个激流险滩上一扔,那她就真成了黄河边上无名枯骨了。

他看她一眼,这丫头背部线条明显僵硬,想是对他很忌惮吧!他并不计较,也没有恼羞成怒的感觉,反而蓦然轻松起来。之前总归背着她,更找不到契合的时机开口。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便没有必要再躲闪了。天晓得他其实多想有个人说说心里话,其实场面上混迹的公子哥儿,交的大多是酒肉朋友,走鸡斗狗时一呼百应,却没有真正能掏心窝子的对象。

他曲起腿,把下巴搁在膝头上,慢声慢气的说,“没想到头一个看透我的人是你,看来这个朋友你不认也不成了。你没有发现么,咱们俩遭遇的爱情何等相似!同样要历尽艰辛,同样的有口难言。不过认真算起来,你比我还强些。实在没法子了,可以让他带着你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只要他想做,没有办不到的。可是我不成,弘的地位摆在那里,一言一行不能有任何差池。最倒霉的是我爱他比他爱我多,这就注定了我不得善终。天后也许会除掉我,可惜,我连为爱情牺牲的资格都没有。”

她涩然,撑起身道,“你别这么说,说得我怪难受的。他未必不爱你,就像你说的,他坐在云端里,和平常人不一样。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对不对?所以你应该等,等他坐稳了江山,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他仰起脸,嘴角有些扭曲,“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啊。”他转过脸看她,“我罪名足够多,哪天朝廷把我推出去砍头,会有很多人拍手称快,因为我是个罪大恶极的败类。”

她突然无比心酸,不过是爱一个人,真的会为爱送命么?他这样说自己,她愈发觉得他可怜。他并不坏,只是活得恣意,所以天下人都误解他。

她哽了哽,“胡说,你不会死的!”

他看见她眼里滢然有泪,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有冬司簿为我一哭,也算值了!”

她不再理他,踅身歪在了隐囊上。她到兰台不过月余,一个月罢了,能了解他多少?也许他的确有让人诟病的地方,但在她看来他罪不至死。爱情一旦和政权交锋,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几乎是可以想象的。爱情其实那么脆弱,稍一疏忽,便足以叫人灰飞烟灭了。

“他要娶亲了。”他的声音像是深海里翻滚上来的气泡,碎裂得无声无息。

她的心也攥起来,一样的窘境。还有三个多月,容与和知闲的婚礼筹备得差不多了吧!醉襟湖和碧洗台串联了么?喜帖都发了吧!大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她能做些什么呢?她没有立场要求他取消婚约,等他拜天地的时候,她除了肝肠寸断,束手无策。

两个人,同样的心事,空前的彼此理解。贺兰仰天躺倒下来,小小的车厢,各人占据半边。虽然不太像话,但心里是干净的,坦然的。

外头时候已经不早,渐渐起了暮色。顶马有了负重,走得比单骑慢得多。以这个脚程来看,大概明天入夜方能到洛阳。

将近风陵渡,黄河东转的地方,风大一如往昔。这条官路上没有驿站,道虽不险,丛山峻岭里穿梭,遇着什么豺狼虎豹总归不好。押车的兵卒两京走得熟,到了以前过夜的平滩上就歇脚扎营了。铺上席垫,架上柴堆,翻找出锅魁和水囊,一伙人喧笑着,比在京畿里站门巡街高兴得多。

陕北人生性豪爽,火堆哔啵燃起来,粗旷的《菩萨蛮》便响彻秦岭。

布暖睡得有些迷糊,隐约听见一阵歌声,高亢的,咬字清晰的一递一声的传唱着,“水面上称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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