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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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迈进屋子里,四下打量一番。面南的高台上铺了篾席,中间一方矮几。几上掌了盏油灯,灯芯挑得不高,光线便不甚好。他把手里的盖盅搁在那里,“饿了么?先吃点东西。”

贺兰浪荡的晃过来,不道谢也不推脱,自顾自盘腿坐下来,边揭盖儿边道,“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舀了勺放进嘴里咂咂味道,“炖得挺入味儿,就是不够甜。”

容与看着他灯下的脸,晒黑了不少,颧骨突出,眉眼低垂。在淡黄的光晕里,睫毛脆弱得像白色的蛾翅,堪堪歇在消瘦的两腮上。

曾经风光无限的人,落得今天这样下场,难免叫人唏嘘。他别过脸轻叹,“朝中和你交好的人都发配岭南了。”

他手上一顿,“是我连累了他们。”他把勺子搁在托盘上,慢吞吞拿巾栉抹了抹嘴,“其实我没有真正交好的朋友,天后这样,无非是趁机肃清政敌罢了。女人有这样深的心思很可怕,再过不久,这天下该姓武了。”

容与不置可否,近年圣上头风病愈加厉害,天后主持朝政驾轻就熟,满盘在握已是定局。稍假时日,要扭转乾坤易如反掌。

贺兰苦笑,“可怜弘,将来怕是要和自己的母亲夺天下了。”他向他伸手道,“懿旨呢?让我拜读拜读。”

容与把羊皮卷扔给他,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天。一个手指头比在“獠”字上,用奇异的口吻说,“当初杀褚遂良也用这个比喻,我好歹是她外甥,这么说太不念旧情了。”

死到临头还在扑杀密旨上计较用词,贺兰敏之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容与是见怪不怪的,他收回羊皮卷重又塞进腰封里,淡淡道,“我感念你对暖儿的好,杀了你她会恨我。之前孰是孰非也不去辩论了,再往前就是雷州,叫雷州刺史插了手反倒麻烦。我不动你,趁着天黑你逃命去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别辜负了殿下对你的一片深情。”

贺兰意外的抬起眼,“你这是违抗敕令,事情败露了,连你也要受牵连。”他笑了笑,“还有,天后要验看物证,你上哪里寻我这么漂亮的耳朵去?”他指指自己的右耳,“我耳廓上有两颗痣,一颗在明处,一颗在暗处,你能找到一样的来顶替么?”

容与抿起嘴,半晌才道,“这个你别操心,顾好你自己就成。外头的全是我的亲兵,只说你跑了,他们定然心照不宣。”

贺兰听了,不无感慨道,“没有交你这朋友,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容与瞥了他一眼,“若是交了我这朋友,你才真是死定了。”

他哈哈笑起来,“是这话!你若是我朋友,这会儿也该在去岭南的路上,便没有人肯舍身搭救我了。”顿了顿道,“你替我带句话给弘,就说杨家小姐毁了清白不假,但不是我干的,我对他问心无愧。”

容与突然觉得他可怜又可恨,让别人施暴,比他自己动手更恶毒千百倍!

“你真自私!”他带着鄙夷的说。

贺兰嘲讽的吊起嘴角,“你不自私,所以戏弄两个女人的感情?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不自私的爱情,如果你可以游刃于两个女人之间,就说明你哪个都不爱。沈大将军,用心对待暖儿吧!她很难,比你想象的难。”

他被戳到了痛处,变得不耐烦起来。转身道,“后院马房里留了匹没有卸缰的马,我给你准备了盘缠挂在辔头上。你寻个机会从后窗出去,别回头,上了马一直往南走。”

贺兰怔怔看着他,眼睛里藏着晦暗的东西,因为憔悴得眼眶陷下去,越发像口看不见底的深井。

他不再停留,边走边道,“这会儿都在吃饭,外头雨又大,马蹄奔起来也听不清楚。准备准备,快走!”

他沿着廊庑走到屋角,叉着腰仰天对漆黑的夜呼出一口气。已经仁至义尽,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只看他自己。在他辖下不需要运气,那些副将必然是听见也当作没听见。如今他只要考虑往哪儿逃,自然是越远越好的,这样的一张脸,太引人注目。最好是到关外去,放下仇恨和野心,他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活头。

他举步进了厅堂,两桌人见了他都站起来。他压了压手,“别停筷子,一路上辛苦,今天好好歇歇,等雨停了再上路。”

中郎将冯河道,“这场雨不知下多久,日头一出,又热得要人命。”

“岭南的天气的确和长安不同,后劲儿可足。”众人纷纷附议。

两个驿丞端着漆盘上菜,嘴里应道,“岭南过了中秋还有阵子热的,前几天有七八个朝廷买办路过这里换马,开箱子看瓜果,坏了一大半。没办法,只好全撂下了……”手上殷勤让菜,又给容与斟酒,边道,“急得什么似的,忙又折回去重办。说太子殿下大婚,婚宴上要用,少一点儿都不行。”

容与奇道,“殿下婚宴不是取消了么?”

小胡子驿丞道,“听说太子妃换了人,是裴行俭裴阁老家的娘子。六礼送过府,一放定就拜堂成亲。将军们赶路不知道,城里可是张灯结彩普天同庆的。”

容与方想起来,那天太子李弘说“去了姓杨的,还有姓裴的”。有人填空缺是肯定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味道,除了替贺兰惋惜,再没别的了。一条命换一个太子妃,可是他又有几条命呢?

一顿饭在副将们放松的调侃声里结束,所有人闭口不谈贺兰,似乎是不想叫这里的驿丞听见。又或是难得松泛,避免造成逼仄的气氛。

容与心里盘算着,他这会儿应该是走远了吧!走远了好,天高任鸟飞,远离了痛苦的源头,也许一切都会安逸起来。

他抚抚膝头的皱褶起身,外面湍急的雨势打在青石板上,聒噪一片。他心头沉甸甸的,如今该想想怎么解决那一只耳朵的问题了。武后和一般女人的确不同,每次密旨杀人都要割朵作见证。不是让身边内侍查验,是亲自过目。所以朝中有个传闻,当天后仔细留意你的耳朵时,你就要加倍小心了。天后对人耳可是极有研究的!所以要蒙混过关,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有些愁眉不展,出去看马的冯河熄了伞进来,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容与只道他是发现少了马,谁知他哑然道,“大都督,贺兰敏之自尽了!”

他脑子里轰然一炸,“什么?”

边上谈笑的郎将俱是面面相觑,冯河咽了口唾沫,“就在马棚边上的亭子里,卸了马缰,自缢了。”

“死了?”他的心一直往下沉,慌忙跑了出去。

天上雷声隆隆,雨打在眼睛里,冲得两眼直发涩。冯河已经把人放下来了,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道闪电划透半边天,照亮了贺兰苍白的脸。他拿目光询问查验的人,副将探探鼻息,蹙眉摇头。

他上前把脉,半点起伏皆无。可能是有阵子了,身体都发僵了。容与垮着肩,心蓦然凉到了脚后跟。

为什么要死呢?明明够着了马,挥一挥马鞭就能逃出生天。就只一步之遥啊!人算不如天算,许是让他听见了太子大婚照旧的消息,心灰意冷了,再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的嘴角直往下垂,虽然见惯了生死,也看得淡了,可是贺兰这样浓墨重彩的生命,消逝得如此彻底,着实让人震撼。他还记得他站在宫墙下拈花一笑的模样,而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忍再看,回头问,“附近可有丧铺?”

几个驿丞呆若木鸡,听他问话方回过神来。上下牙错着,磕得咔咔直响。鞠躬作揖道,“回将……将军的话,最近的也……在二十里外。”

“去……”他哽得说不出话来,缓了缓才道,“要最好的棺椁,还有祭奠的丧仪,一样也不能少。”

驿丞领命去了,两个副将明白都督的意思,拆了门板来抬人停灵。容与亲自给他打伞,护送至驿站厅堂里,看着他们搬条凳铺排,人木木的,唯有叹息。

冯河过来,低声道,“事已至此,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标下知道大都督心里不好受,但万事大局为重。”

他的用意不言自明,就是那一只耳朵的问题。眼下人死了,所有难题也迎刃而解了。奈何容与却松快不起来,冯河这会子提这个,叫他极其反感。因愠怒道,“且从长计议。”

冯河冒险道,“人死如灯灭,生前的事,死后都归了尘土。大都督身系皇命,国公定然是可以体谅的。”

“别说了!”他低叱,指指停放在那里的人,“你在与虎谋皮,当着他的面么?”

冯河怏怏缄默,此时的确不宜商议这件事。汉人历来讲究全尸落葬,少了哪里都不得投胎做人。他想了想,试探道,“我们乡里有个替代的法子,标下去寻块木头来,雕成耳朵的样式。”

木头耳朵……下辈子会是个聋子吧!他乏力的闭闭眼,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你去找来给我,我自己雕。”他说,背过身去,红了眼眶。

第122章 难双

没有唢呐笙簧、没有高僧超度、没有嚎哭不舍、连披麻戴孝的都没有。一帮子男人,沉默着守灵、沉默着点香上供奉、沉默着盖棺发送。这样草率仓促的丧事,说不出的无辛酸和凄凉。

容与最终没下得去手,还是冯河代劳的。他也没法子保管那只匣子,曾经有过很多次同样的任务,但这次是最叫他不舒服的。因为带了个人情感,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下面郎将觉得意外,只有自己知道这件事对他产生了多大的触动。唯一一次无关政治和野心的屠杀,贺兰是为爱送命的,和那些心机深沉的政客不一样。

出殡的时候雨停了,云层厚重,没有太阳。墓穴是临时选的,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暂且让他落脚,等日后寻了机会再行迁葬。

回来比去时快得多,日夜兼程,只用了一半时间便到了长安。踏进皇城头一件事就听说太子和天后闹翻了,武后为了让弘死心,并没有刻意隐瞒扑杀贺兰的消息。太子闻讯悲愤交加,政务是不管了,自己关在东宫,连着两天粒米未进。李弘自小身子孱弱,这回伤筋动骨,很快便卧床不起了。

容与和冯河入麟德殿见天后,武后坐在帘子后头,听他描述经过,沉默良久方道,“可怜我姐姐,半点骨血都没留下。一个枉死,一个该死,怪得了谁?”

那个尖利单寒的喉咙,泄露了一颗被权势腐蚀的心。这样冠冕堂皇的人,的确适合坐在那把交椅上。容与面上澹宁,垂眼道是。珠帘后出来个内侍,他示意冯河把匣子呈上去,便在一旁静静待命。

隐约听见木匣开盖的声音,这样的天气没有冰渥着,不知道那只耳朵成了什么样。也许腐烂了,也许还生了蛆虫,天后这等胆色,叫须眉汗颜。

许是查验确定了,武后换了个略微轻快的声气,“你前头关押兆奚,这件事我便不予追究了,想必你有你的道理。我知道你和太子有些交情,重情义固然可贵,审慎却也是要紧的。你加官以来我一直看在眼里,也颇器重你、信得过你。你是稳当人,我瞧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强得多,可不要叫我失望方好。”

容与心下一凛,他扣押兆奚的目的当然瞒不过武后,武后对他也留了一份心。所幸这趟证明贺兰死了,否则接下来他连自保都难。这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圣人和她的角色完全对换了。大唐的天子,反倒没有这位“天下第一后”难对付。

君子审时度势,以后的岁月里,只怕要忠心依附她,才能求得平安富贵了。

他谦卑的揖下去,“臣自当誓死效忠天后,以报天后知遇之恩。”

珠帘后嗯了声,又道,“弘抱恙,你去瞧瞧他吧!你们年轻人说得上话,替我劝劝他。”言罢长叹,“他如今见都不愿见我,他一定恨我,恨不得我死!”

说到最后竟是咬牙切齿的,容与背上淋淋出了冷汗。武后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臣服者,一种是敌人。如果不服管教,就要被铲除。不管对方是谁,政敌也罢,亲人也罢。

同她对话要分外小心,他忖了忖道,“殿下仁厚,且尚年轻,不懂天后一片苦心。天后宽宏,定然不会同殿下计较。臣这会子过去,能否劝动殿下也不得而知。臣虽浅薄,但也势必尽力而为,请天后放心。”

武后似乎还算满意,“如此甚好,爱卿去吧!”

他松了口气,领旨躬身却行出来。下了夯石台基朝东宫去,过了通训门再往南,东宫莽莽,弘留宿哪个宫也没有定数,只好随手拉了个内侍询问。那内侍请他稍待,自己踅身进了门里找人,一会儿请出了东宫总管郑暍。

“哎呀上将军!底下人不懂规矩,叫上将军久等了。殿下在丽正殿,奴婢给上将军带路,请上将军随奴婢来。”那郑暍一甩拂尘,扭着那水蛇似的细腰替他引道。边走边回头说,“上将军好歹规劝,殿下这两日……不好。”

容与唯觉心惊,“怎么?”

“喏,不就是贺兰敏之的案子么!”郑暍揉着眼皮道,“殿下那日和天后起了争执,奴婢不敢近前,只敢远远听着。母子两个吵得很厉害,还翻出宣城、义阳两位公主的事。天后指责殿下‘愚不可及’……”他战战兢兢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门道,“天后一走,殿下便绝食了。到今日戌时满三天,怎么劝都没用。奴婢回禀过蓬莱宫,可是在日头底下站了两个时辰,天后竟一句话都没派人传出来。”

心里只装着天下的女人,小家在她眼里并不重要。横竖儿子多得是,李弘仁孝有余,武略不足。也许她早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只差加上最后一捧火。

“殿下现今如何?”将近丽正殿,他抬头望,斗拱飞檐,庑殿顶下的金字匾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郑暍摇头道,“肺疾愈发厉害,又不肯传御医。”

容与不言语,沿着台阶进殿内。四周寂静无声,宽广的地罩顶上挂着淡黄的绡纱,东面一排槛窗洞开着,风一吹,满殿的帷幔鼓胀飞扬起来,有种幽冥般阴戚的感觉。

郑暍佝偻着背走了两步,带着胆怯的语气试探着叫,“殿下?太子殿下?”

没有人回应,宫殿纵深处昏暗而模糊,青黑的芯子仿佛张开的大口,随时准备吞噬。

光要甲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他迈了一大步,拱手道,“臣沈容与,求见太子殿下。”

仍旧是一片静谧,或许不在这里吧!正是犹豫的时候,帷幔后面转出个人。赤着双足,披散着头发,宽袍大袖直飘坠到地上。猛然一阵风吹过,头发和襕袍漫天飞舞,整个人似乎要被带飞,叫人剌剌惊惶起来。

“你还敢来?”分明气涌如山的指责,却因为中气不足,变得毫无气势。

容与知道贺兰的死,他少不得要算在自己头上。当初他托孤似的把贺兰托付给他,他没能力挽狂澜,叫贺兰客死异乡,他的确是有愧的。

他垂首道,“殿下息怒,臣是情非得已。”

太子红着眼,上前一把逮住他的衣领,用力撼道,“你答应过我的!你做到了么?你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说……”

他也自责,也遗憾,但真的是无能为力。他不能挣脱,只好由得他晃。等他发泄尽了,浑身瘫软下来,他方回身对郑暍道,“我同殿下有话要说,请公公殿外侯着。”

郑暍一迭声道是,哆哆嗦嗦抱着拂尘退了出去。他叹息着去扶弘,却被他格开了,“我看错了你,你是母亲的狗腿子,你眼里只有她的懿旨么?你听好,有朝一日本宫登基,第一个拿你镇军大将军开刀,来祭奠贺兰的亡灵!”

容与看着他,他的话没有多大杀伤力。他一向有把握,看事也极准,弘能否登基,里面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若怕他将来报复,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叫他唏嘘的是人性!在身边的时候不懂珍惜,等到失去了,便要走火入魔。他开始强烈思念布暖,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他走之前疏通了路子,一去月余,她应该已经调至中书省了吧!

他焦急起来,急着去见她。便也不兜圈子了,直隆通道,“到了那时,微臣听凭殿下发落。微臣不辩驳,只是把事情经过告知殿下。贺兰是自缢而死,并非臣所杀。臣原本备了盘缠和马,让他趁着天黑逃命,可是他却卸下马缰自挂于角亭。等臣发觉时,早已经气绝多时。”他顿了顿,调整一下语气方又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请节哀。贺兰走前托臣带话给殿下,他没有对不起殿下。他在感情上对殿下……从一而终。”

他说完了,自己也恶寒了下。从一而终这词用得真是极不恰当,这样形容男人听着很怪异,但也出于无奈。他向来对断袖之癖就不认同,男人同男人的爱情再可歌可泣,认真论起来还是别扭的。

弘是漩涡里头的人,在他听来却是十二万分的震撼。扶着抱柱感慨良久,复凄然问,“他还说了什么?”

“贺兰请殿下保重,”他不得不编出些说辞来安慰他,舔了舔唇道,“将来总有相逢的时候。臣也参不透,或者是说轮回之后再来寻殿下吧!无论如何请殿下仔细作养,旁的且不论,贺兰如今草草埋在韶州官道旁,殿下不想给他另择吉地牵葬么?”

弘空空垂着双手,仿佛神魂皆已经脱离了躯壳,颤巍巍在那里站了很久,一声不吭。

容与下意识环顾,东宫才办了大婚,照理应当留有喜庆的余韵。可目下看来,萧瑟之外再无其他。不情不愿的盲婚,葬送的是两个人的一生。

弘渐渐回过神来,长出一口气,“我明日着人篆刻墓志铭,等碑刻罢再往韶州运。墓志……你说怎么写才好?”也未及容与接口,他背着手痴痴面壁道,“冲襟朗鉴,风度卓然。鸾章凤姿,居然物外。挥翰动风云,顾眄生光彩……然一迁丹徼,遽变缇灰……呜呼哀哉!”他几乎用上所有溢美之辞,最终痛彻心扉的顿足一叹,再压抑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这样一个温和善性的人,哭得如此悲怆。他想不出劝谏的话,任何开解都不足以填补他失去大半条命的痛楚。他除了看着,别无他法。

大殿外的内侍宫婢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压压在廊庑下跪了一地。郑暍进来,惶惶不安的膝行过去,连连泥首道,“殿下……殿下,保重金体……”

容与在郑暍肩头压了压,“叫他哭,哭过就好了。你让人备些参汤粥米,好歹求他喝一些。再这么下去,恐怕身子撑不住。”

话毕退出正殿,放眼看去,东南角上一株白玉兰迎风颤着花瓣。巨大洁白的一团,原先是惹人喜爱的,现在却叫人十分沮丧。

甬道那头,几个宫婢簇拥着一位宫妆丽人匆匆而来。他眯眼看,那女子眉心贴着云母花钿,额角有鲜亮的斜红,两鬓的茶油花子在太阳底下斜折射出耀眼的光。看打扮,十有八九是新纳的太子妃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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