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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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郡主不疑有诈,她知道容与规矩严,样样都要尊礼守法。蔺氏许是上了年纪,有点听之任之的不甚上心。容与不一样,脑子活,怕失了礼数,回了京上门来接外甥女,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她虽没有强留的道理,却有点不放心。因踯躅道,“你也忒揪细了些,暖儿是我家未过门的媳妇,在这里住阵子也没什么。说句不怕你恼的话……眼下有了身子,更是缺人照料的时候。你对她甥舅之情割舍不下,可你总是个男人。公务忙,又常不着家,你家里少夫人又是那样……听说你们年后便成亲了?暖儿在你府上,我更是一万个撂不开手的。我正想和你打个商量,看好不好让暖儿住下来,等到了正日子抬花轿外头转一圈再回来。这样省事,人也不受累。她这会子有孕,折腾不起,万事以她为先吧!你别为难,等亲家来了京里,有我和亲家去说,你看这样成不成?”

容与失了耐心,她越说,他脸上越难看。他心里火烧似的,仅仅几步之遥,竟弄得咫尺天涯。他们一个个自称为了布暖、为了孩子,他倒成了不近人情的。就算孩子是蓝笙的,她总还是他沈家的外甥女。一日未过他蓝家门,便一日由他说了算。于是他起身道,“殿下恕罪,祖上传下来的老礼儿容与不敢违逆。请殿下行个方便,算是给容与个面子吧!”言罢也不需人引路,熟门熟道的穿过花园朝后院去。

现在他什么都不去想,横竖抢回她,是他所有的愿望。他走得脚下生风,知道郡主府邸里常来常往的,底下人对他都存着三分敬畏。就是那些护院们,见了他也得塌腰行礼。他时候不多,料着门上的车马也到了。他只要找到她,带她出去。往马车里一推,奔他个胡天胡地的,她想回也回不来!

只是要快,要赶在蓝笙折返之前,免得多生枝节。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园子里去,甬道两边的花树都裹了红纸应景,是有了过年的气氛了,可他周身是极冷的。仍旧威风凛凛的身段打扮,但风从四面八方合拢过来,从领口袖口灌进去。他就像瞬间缩成了枣核大的一块,每处都绷紧了,每处又都是鸡皮栗栗的。衣服是裹在枣核上的壳,似乎空荡荡的,四处不着边。

他一口气进了白石园的月洞门,远远看见个婢女在檐下篦头,像是布暖身边的玉炉。才想喊她,她猛转身进了正屋里,嘭地关上了房门。

布暖正撑着身子喝药,叫那记关门声吓了一跳,惶惶抬头道,“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玉炉活像见了鬼,“了得!六公子来了!”

秀怔在那里,布暖一听却纵起来,急道,“他来接我了……我要跟他走!”

秀慌了手脚,这是一千一万个不能够的,真要戳穿了,蓝家这门好婚就毁了!洛阳反了夏家出来,好容易遇到这样的姻缘,姑爷又不计较,这等好的亲事哪里去找?他沈容与为什么就是见不得她好!

她下死劲拦住她,咬着牙道,“你忘了他要杀了你肚里的孩子吗?必定要骗你回沈家,然后……拿擀面杖滚你的肚子,把孩子压死了弄出来。你要去吗?要去吗?”她去扳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小姐,你听好,不要相信他的话!男人最不可信,他们只想着自己,仕途受阻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清理干净。你不能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否则他会杀了他,你记住了吗?”

布暖陷入混乱里,她相信乳娘,也相信容与。之前对他的怀疑都随他的出现分崩离析,她忘了这两个多月日夜不停的折磨。当她知道他来了,就在门外时,她的心都飞出去了。

这段感情得来实则不易,正因太不易,她从来都缺乏安全感。她一直仰视他,在他面前她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所以她怀疑自己,怕他不是真的爱她,怕自己配不上他。她时刻在这种不确定里煎熬,就像个傻瓜,想要争取,又害怕失去。或者她决绝一些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可是她长到这么大,唯一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这件事。她没有应对困难的经验,没有一往无前的果断。她有的只是矛盾的性格,有时勇敢,有时却又怯懦。因此她在容与眼里永远都只是个孩子,挑起事端,然而没有解决的能力。

他的拳头一声声落在门上,声音却平静得可怕。他说,“暖,叫她们开门。”

她要回应,但被乳娘捂住了嘴。秀高声道,“舅爷请回吧!娘子就要出阁了,肚里又怀了蓝将军的骨肉,舅爷何必苦苦相逼,空做恶人!”

门外缄默下来,布暖像被泡在了卤水里,一颗心杳杳往下坠。她甚至有些恨秀,她不经她同意就这样说。她不相信容与忍心杀了自己的孩子,由始至终都是秀在游说她,她没有听到他亲口说,她还存着一丝希望。

可是他哼了声,“孽种!”然后一脚踹开门闩,像个可怖的恶煞,血红着眼站在一片阴影里。

第二十七章 料峭寒

他一步步走近,乳娘如临大敌。布暖伸出手来,“容与……”

好想他,想得神魂颠倒。这两个月来的折磨旁人不能体会,也不能替她分担,她才知道什么是思念的痛苦。空旷的、浩大无边的,即便睡梦里尤不可松懈。总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牵扯着,她像末端的那只蛛,不能发足飞奔,禁锢在那里,等待救赎。

现在他来了,她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是她最亲密的人呐,她为什么曾经怀疑他?不应该的!她深深望他,他还是一贯的神情,从容而澹泊。别人眼里未免薄幸,但她知道,其实他最多情。他是来带她走的,也许部署好了后路,来带她脱离苦厄。她欢喜起来,站在宽大的胡榻上努力往前探。乳娘和玉炉香侬构建成一堵人墙,她们的忠心护主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她穿不过去,被死死拦住。

他看见云霓般的锦被上她单薄的身形,藕荷色的纤细的人,穿着素纱夹袄,披散着长发,伶仃孤凄的模样。他的胸口剧烈痛起来,多希望她还是原来的布暖,单纯耿直的,可以令他舍生忘死。

可是她的乳娘横亘在他们之间,声音苛刻无情,“舅爷请自重,莫要带累我们娘子,毁了她的名声。”

他嘲讪的笑,“什么名声?瞒天过海嫁给蓝笙,牢牢占据小蓝夫人的位置,就是你们一心追求的么?我都已经把那虚物置之度外了,你还要名声做什么?”他越过她们的头顶看她,“叫她们让开,你给我过来。”

布暖使劲推搡,“乳娘,你让我跟他走吧!你这样是要逼死我么?你们散开,让我跟他去。”

秀是铁了心的,“你跟他去,被逼死的就是你母亲!你可想过她?她生养你容易么?如今你非但回报不了她,还要给她蒙羞,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么?布家书香门第,你对得起布家列祖列宗么?”

她困顿到了绝处,发出兽一样的嘶吼,“我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别让我再对不起他!”

“你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怪你。”秀只是牢牢把她锁在身后,对容与道,“舅爷,求求你撒手。她如今这样安稳无虞,对她对孩子都好。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你们各自超生,大家都受用。以往的事都忘了吧,何必再揪着不放呢?”

他素来心高气傲,不屑与下人多费唇舌。现在倒好,一个奶妈子跑出来对他指手画脚,他愤懑到了极点,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知进退的东西!还敢同我提孩子?你以为我会叫这孽种落地么?”

两三个女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千军万马的阵仗他都见识过,何尝在意这点小小的阻碍!也只一扬手,半路拦截的三个人秋风落叶似的四散开去。待要起身去挣,却见布暖落进了他怀里,他扯过一条薄被包裹住她,顺手牵了就走。

秀声嘶力竭的拍手跳脚,“来人呐,堂堂的镇军大将军抢人了……”

其后赶来的阳城郡主顿时傻了眼,“这是闹的哪一出?”

横竖到了这地步,他再也顾不得别的了,要下地狱就一起下吧!情愿纠缠着去死,也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日子!他拉着她快步走,她光/裸的脚踩在青石板上,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只是一经的走。她咬着牙不出声,冰冷的手死死抓紧他,至少让他庆幸,她还愿意依附他。

大门就在眼前,出了这里就是另一片天地。他喃喃着,“暖,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但是那么难!蓝笙站在高高的门槛前,怨恨的瞪着他。噌地抽出佩剑道,“你要带她走,就别怪我不客气!沈容与,我蓝笙从今日起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拔剑吧!”

郡主府里瞬间鸡飞狗跳,阳城郡主恍惚觉得事情不妙,哪里还来得及思量其他。她只知道沈容与是来抢人的,冬暖是她的儿媳妇,儿媳妇肚子里有她的孙子……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挥手道,“快把门关起来!关起来!六郎啊,有话好说……”

郡主府是高门大户,朱红的门扉上镶满的虎头钉,单是两个金漆兽面锡环就有几十斤重,推动起来自然是笨重的。两腋各有几个小厮施力,门臼上才腾挪了那么一点点,突然就被推回了原处。抬头一看,原来是北门两个都尉,带了半个折冲府的兵力攻进来。一时剑拔弩张的,竟像要开战一般。

“真是反了!”阳城郡主气得脸色铁青,“撒野撒到我郡主府来了?”

那些军士受命,向来不需过问情由。只要顶头的将军下了令,小小一个郡主府全然不在眼里。进了门槛并不妄动,左右铺排开了,把府里护院奴役困住,腾出了好大一片空地,留得容与和蓝笙对垒。

郡主不比亲王有仪卫,一旦强敌来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阳城郡主虽无奈,骨子里也有傲性,暴怒道,“本郡主的府邸,谁敢乱来!给我关上门,我瞧今儿谁能走出去!等我禀明天后,非要诛杀你们这些目无王法的混账!脚踩着我李家的地头,吃着我李家的俸禄,倒敢欺负起姓李的来了!”

要去关门的小厮脖子上瞬间多了把带着鞘的横口刀,领头的都尉给阳城郡主行礼,“殿下明鉴,卑下等听命行事,或有得罪之处,望乞殿下见谅。”话毕躬身对容与叉手,“末将韩肃,前来复命。”

他看都没看一眼,把布暖推了过去,“带她先走,到了地方安顿好,我回头就来。”

布暖拽着他的手不松开,眼泪巴巴的看着他。好容易团聚了,却是这样的现状,弄得生离死别似的。她觉得恐惧,刀剑无眼,他和蓝笙厮杀,伤了谁都叫她难过。她不舍,他却硬起心肠甩开她的手,恶声恶气道,“还不走?滚!”

她悚然一惊,调过头去看蓝笙。蓝笙急起来,眼下形势不由人,他没想到容与居然会这样毅然决然。他低估了他对布暖势在必得的决心,也没想到他早已如此处心积虑。是自己大意了,弄得眼下无兵可调。他有了失败的预感,惶然道,“你不要走,为咱们的孩子想想。他还没落地,你就要带他去颠沛流离么?你这样自私么?”

容与听了断然再忍不住,蓝笙提起孩子,便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和布暖举步维艰,完全有赖于他的处处作梗。他抢夺原本属于他的幸福,霸占他的女人,叫布暖怀上他的孩子!思及此愈发怨恨,再没了早前的情义,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毫不犹豫拔出他的剑,回头对韩肃吼了声“带她走”,然后舞动他金色的铠甲奋勇迎击上去。

太快,她来不及看,耳边只留下一片兵刃撞击的满含着戾气的声响。恍惚还夹带着呼唤,郡主的、乳娘的、香侬的、玉炉的……她跌进一架没有窗的马车里,四围蒙着厚厚的毡布,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马车颠腾,渐渐那些声音都远去了,一点都听不见了,她反倒平静下来。瑟缩着裹紧了薄被,脚冻得木了。不敢屈起来抱在怀里,怕窝着孩子,只好拿手捧着取暖。捧了一会儿,发现手指黏在一起,指缝里有了些凉意。试探着闻了闻,一股子血腥气。想是先前光脚踩着了什么,这才感到脚底里隐隐作痛起来。

她心里委屈,苦楚也说不清楚了,单就是想哭。仰天躺倒下来,腰眼一阵阵的酸痛,怎么都不得劲。她在黑暗里茫然睁着眼睛,终归是害怕,也顾不上脚了,捏着拳头垫在腰下。似乎酸痛减轻了些,可再细品品,又像是扩散了,绕到小腹上来。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慌慌张张把被褥围在腰上。探手摸摸肚子,近三个月了,外面看不出来,但自己知道显了身段。

里面是她和容与的孩子,可是每个人都说那是蓝笙的,恐怕现在连他也相信了。她想起他说孽种时咬牙切齿的样子,没有别的,只是心寒。他自己一去那么久,音讯全无。如今回来,有什么理由怀疑她呢?其实她也不傻,她想过是不是秀为了拆散他们,私自扣押了他的信件。于是她趁着秀出门的时候去找管事的姜嬷嬷,她和几个婆子都是容与派来的,秀为了全心全意照看她,前院的事都交代给她们。若是有信来,也先经过她们的手。他指派的人,难道会坑害他么?

可是没有!她日复一日的等,仍旧没有。她等得心都荒芜了,不见书信,也不见有人传口讯。反倒是知闲那里,家书一封接着一封。抬头上的“知闲吾妻”是他的笔迹,化成灰她都认得。那一字一句打桩似的嵌进她胸口,把她钉得血肉模糊。既然不通书信了,如今他又来撩拨她是什么缘故?若论报复,没有必要不是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他的?知道了是否就会强迫她堕掉?如果一直误会下去,他又是否会看在和蓝笙多年的交情上,权且留住这一条小命。

她长长叹息,既然重逢了,该说的话都要说开。她有满腔的怨恨亟待发泄,她的孩子……她抚抚小腹,也是他的孩子!但却被他称作孽种,细想起来,这样的凄凉讽刺!

她侧过身歪着,马车颠簸着向前,不知要带她到哪里去。她迷迷糊糊阖了会儿眼,听见外面商铺的闹年锣鼓响起来。呛呛呛的一连串疾敲,半天才迎来蹬蹬的鼓声。大概是到了收市打烊的时候,各家开始应景儿凑热闹。铜锣、铙钹、鼓乐此起彼伏,远远听起来甚调和。

这个年他会和她一起过么?就算疙瘩一些,煎熬一些,至少他会在。秀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孩子。才经过一场混乱,她居然因这想法又高兴起来。

她低头喃喃,“宝宝儿,你父亲会认你的。母亲跪下来求他,一定要留下你……”

第二十八章 难轻诉

车门打开时天已经黑透了,头顶一轮又高又小的下弦月。寒风呼呼的吹过,婆娑的树影簌簌摆动,看着有些瘆人。

两个老妈子得了令给她送重台履来,她怀了孩子,脚上经常会浮肿。先前又割伤了脚底,所幸鞋帮子够宽大,倒不至于挤着伤口。她下了车才看清楚周遭景象,这地方极偏僻,似乎是一处荒凉的村落。住户有限,极目远眺,只有疏疏朗朗几盏灯火。回过身看,身后是一组气派的院落。灰瓦白墙,高门大户。只是说不上来的怪异,院墙不是全封闭的,原来有万字槛窗。如今却用黑砖密密的砌起来,把里面的花花世界和外界彻底分隔开。这样光鲜的建筑和四野孤凄的环境格格不入,又仿佛是从寂寞里衍生出来的一缕飘忽的诗魂,像鬼怪故事里狐狸精使手段变出来的幻象,专门用来蛊惑人心的。

青石板前有一排白石台阶,上面的黑漆大门静悄悄洞开着。一个仆妇俯首催促,“娘子请吧!”

她忍痛走了两步,那韩肃见状拦住了,“娘子可是伤了脚?”因转身吩咐抬躺椅来,又对她道,“请娘子稍待,上将军随后便到,等回头再传郎中替娘子治伤。”

布暖欠了欠身,“有劳将军了。”

韩肃憨厚一笑,“娘子客气,韩某不敢居功。”

她四下看看,试探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出了长安了么?”

韩肃却不答她话,踅身回车上取了那条薄被来。不敢直接给她披,呵腰道,“娘子仔细受寒,山野里风大。”

她才醒过味来,原来远处那片连绵的深黑色不是乌云,是山峦么!她哦了声,接过薄被裹上,又揣度着秦岭多山脉,这里连坊院都没有,也不知究竟到了哪里。

少时门内两个黑壮的昆仑奴抬了竹榻出来,榻上铺了厚厚的毡子,带头的仆妇恭恭敬敬道,“请娘子上榻,娘子一路劳顿,奴婢服侍娘子进去歇息。”

言罢上来搀扶布暖,布暖看着那两个昆仑奴也觉好奇。唐人有身家的富户常买这些贩卖进中原的苦役,一般都送到庄子上劳作,并不放在府邸里。那么这里便是谁家的别院吧!她别过脸问那仆妇,“家主高姓,可是姓沈?”

那仆妇愣了愣,继而颔首道,“娘子猜着了,是姓沈。这里是镇军大将军的庄子,五六年前就购置下了。往南有千亩良田,是朝廷的封赏。奴婢娘家姓单,和另两个管事操持这里事物,娘子有吩咐只管指派奴婢吧!”

布暖点了点头,暗想这里大约是容与私宅。早先在将军府时曾听老夫人和知闲商议几处庄园的琐事,并没有提起这一处过。容与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人,背着老夫人给自己构建了个安乐窝。后来和叶家结了亲,既然不甚满意,这里便更要隐瞒下来了。

竹榻抬进了园子里,上房的一溜雕花门开着,里面燃着馨馨的烛火。环顾四周,耳房、倒厦、抄手游廊,和一般兴旺人家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跟前伺候的人不多,没有婢女小厮,只有三个随夫的妇人。单嬷嬷领着另两个自报了家门,便退出去给她准备米汤小食,只留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随侍。

布暖歪在隐囊上看过去,她们都称这她“潘家的”,大抵夫家姓潘。“潘家的”穿身半新不旧的袄衫,底下一条秋香色的襦裙,清水脸子上挂着含糊的笑。她长得消瘦,厚厚的衣衫架在身上,让人想起隆冬里田埂上竖着的草人把子。不管多大的排场,底下的支撑只有细细的一根竹竿。

潘家的半弯着腰揭开香炉的盖儿往里添塔子,回手在桌沿上找铜剔子挖炉灰,看上去不常干细巧的活计,有点生疏的模样。抬眼见布暖打量她,愈发的局促,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布暖笑了笑,“劳驾你给我倒杯水。”

潘家的忙不迭嗳了声,往竹叶杯里蓄了水双手捧过来,细声道,“娘子见谅,我粗使做惯了,头回伺候您这样的贵人。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娘子指点我。”

布暖喝口水仍旧递回去,只道,“我不计较那些,也没什么要紧事指派你。”顿了顿问,“这是哪里?”

潘家的却答非所问,“娘子要吃什么只管吩咐,我们这里虽不比长安,野味倒多。日里黄土陇上做活,站一会儿野兔野鸡崽子满山遍野跑。明日我叫下头人打个鸽子来给娘子补身子。”

布暖不声不响靠在榻围子上,心里到底不忿,容与许是要把她幽囚起来。怕她逃跑,所以不肯告诉她这是哪里。她的嘴角浮起凄哀的笑,若是能和他在一起,她为什么要逃呢!她争取了那么久,仅仅只为爱他。如今又有了孩子,更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剪不断。她把手盖在肚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了这个习惯,搁在这个位置是最安心的姿势。倒像她那双纤小玲珑的手,随时可以握起拳头来保护孩子似的。

潘家的来给她褪鞋,鞋底里斑斑血迹,把她结实吓了一跳。等看了她的伤口道,“娘子且歇会儿,我去赵郎中那里给你配膏药去。他治跌打损伤最在行,一夜过来就消肿了。”语毕不等她答应,自顾自的去了。

这里虽是郊野,屋里的供暖却很好。闭起了门窗,阳春三月一般暖和。厚被子盖不住,仍旧只用郡主府里带来的薄被。她看看这妆缎被面,不由得怅惘,不知容与和蓝笙械斗得怎么样。他们都是做将军的人,平常练武场上也定有交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悬殊吧!阿弥陀佛,但愿各自安好,不见血光就是最大的造化。她眼下只盼容与能够全身而退,这趟的动静闹得这样大,不知道怎么收场。若失手被擒,阳城郡主终归是皇帝的堂姐,一状告到明堂上去,容与岂不要吃大亏!

她想得多了,脑仁儿痛起来。也闹不明白是怎么会事,先前在载止常孕吐,到了蓝家两天这症候好了,却又开始犯腰酸。这点是奇的,乳娘说有身孕的人,到显了身形,起码肚子大得像铜锣似的才该泛酸。她这么悄没声的,不该那么早有反应。她是不懂这些的,蓝笙叫了医官来把脉,说一切安好,她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只是肚子常会刺痛,不过一霎儿辰光,尚忍得住,便也没声张。

她侧过身去,这么躺着能舒服些。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进屋走动,她睁开眼看,是单嬷嬷端了描金漆盘过来,挨到她床沿道,“娘子醒了?吃些东西垫垫底儿,没的伤了胃。”

她没什么胃口,只问,“上将军来了么?”

单嬷嬷摇摇头,“还没呢,想是正在路上。”转身拉过漆盘道,“奴婢怕你嫌腻味,备了几样开胃的小菜。你瞧瞧,多少吃两口吧!大人不打紧,肚子里小爷要紧!”

布暖听了不好意思起来,这事个个都知道了,背地里九成要编派她。再想想不为自己也为孩子,便坐起来赏脸用了几口。到后来实在嗓子里打了坝儿咽不下,只得作罢。

单嬷嬷重新退出去,空旷的屋子里只剩她一人。高案上两支红蜡烛燃了一半,淋漓的蜡油淌满了蜡烛签子下的碟子。她撑起身看更漏,也才二更而已,放心了些,也相信他一定在赶来的路上。遂浑浑噩噩又扎头睡下来,眼睛闭上了,脑子停不下来。横竖觉得精神头越来越不济,担着这个身子像要榨光她的精力,难以言说的累。

隔了一阵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她挣扎着坐起来,巴巴盼着是不是他。直棂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冷风。烛火晃了晃,站在门口的人有双深邃的眼,明明一贯是温和的,可是现在看她的目光却比外面的黑夜更凛冽。

她没来由的一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不言语,反手关了门到桌前卸甲。沉重的两挡解下来放在桌上,贴身的赤红的里衣称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她突然哽咽,悲凉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把她迎头盖住。她咬住嘴唇克制,忍出了一头虚汗。她有很多很要和他说,可是他做出冷漠疏离的姿态,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他的世界。她失望无助,所幸他看来无虞。她担心蓝笙安危,也不敢问出口。

他伟岸的身子像山,走到床前,并不正眼看她。在踏板上蹲踞下来,伸手扯她的脚。她顺从的伸过去,柔弱的脚踝落在他掌心里。他的手微有些凉,拔开边上竹管的塞子,蘸了膏药来给她涂抹伤口。小心翼翼一遍遍的拭,然后翻出亵衣撕下一大片替她包扎。

她怔怔看着他,他收回手,却没有站起来。低着头,蹙着眉,背光的脸俨然蒙了层纱。

她再忍不住,颤抖着唇叫他,“容与……”

他抬起眼,眸子里有薄薄一层水雾。她的心都碎了,探过手去触他的颊,他却堪堪躲开了。她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肚子又是一霎绞痛,不得不歪在床架子上。心里只是恨,为什么倒像她对不起他,莫非他真的相信孩子是蓝笙的么?她对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她清清白白的人给了他,为他牵肠挂肚,怀这孩子吃够苦头,他凭什么来怀疑她?

“我只问你一句。”许久相持不下,他启唇道,“你真的要嫁给蓝笙么?”

她却赌气,“我要嫁他,不是叫你破坏了么!”

他脸上寒意更甚,“那孩子是谁的?我不相信他们的话,我知道,一定是我的。”

布暖反而不确定起来,她之所以到郡主府避难,不正是秀说他知道了孩子是他的,要派人来灌她吃药吗?她抱住肚子,迟疑的问他,“你要杀了这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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