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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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了兴致,怏怏的撩起窗上帘子看外面。马车终于拐进了群贤坊,这时已近黄昏,火红的怒云映红了半边天。落日前七刻要响收市鼓,倦鸟也当归林了。所以布舍人站在门上,伸长了脖子在往坊口张望。看见有辇进来,打量驾辕人一眼,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的神情。

第九章 万般方寸

布舍人形容淡淡的,在晚霞里仰着头,看着布暖从辇上纵下来。

他不是个严父,只这一个女儿,舍不得苛责。更多时候会讲讲大道理,她一般也都听。其实今天她和容与在一起他很恼火,换做布夫人可能已经发作了。但是怎么办呢,他不是个能拉下脸来的人。女儿面上是这样,至于容与,他心里一直很喜欢这个小舅子。只可惜发生过了这样的事,现在再也喜欢不了了。

他恨起来和布夫人抱怨,左不过咬牙切齿的跺脚“造孽啊”,算是发泄了他的愤慨。他甚至想,为什么是这种长幼辈的关系呢!如果是个表兄妹多好,大家都不必伤筋动骨。无奈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为了保护布暖,也不惜战上一战了。

他板着脸瞟了眼女儿,“上哪儿去了?这会子才回来!”

布暖低着头嗫嚅,“逛去了。”

“逛?逛了这半晌?”他不由拔高了声线,转头想想孩子大了,总要留她三分颜面,便缓了缓声气道,“我也不说你,下次自省就是了。你先进去吧!”

父亲没有请舅舅进府的打算,郎舅见面虽未剑拔弩张,气氛也不算融洽,总是冷冷的样子。布暖应了声,脚下挪动几步,想起来了忙作势补充,“我在半道上遇着舅舅的,多谢舅舅送我回来。”

容与冲她抿嘴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布舍人自认为不是傻子,他们这么一唱一和的,他就真会相信么?他不耐烦的朝她挥了几下手打发她回去,见她被园里仆妇迎进了门,方才勉强对容与抱了下拳,“天色晚了,愚兄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日后若见了暖儿,请绕开她十步远。里头缘故不便多说,横竖大家各安天命。今天的事也别叫你姐姐知道,省得回头再闹,大家脸上不好看。”

这是事发之后容与第一次面对布如荫,心里虽愧疚,但却吃定了布如荫的脾气。就算在他面前露了口风也不怕,真要声张起来,对他未尝不是好事。他早不耐烦这种藏头露尾的日子,他爱一个人,爱了便爱了,世俗早不在他眼里。倘或还有忌讳,就不会把车驾到载止门前来。

他微躬了躬身,“姐夫,前头的事说一千道一万,错全在我。你们怪我恨我都在情理之中,但我对她的心,是千真万确的。”

布舍人听了这话有点受惊,这口气哪里像要撒手的样子!莫非还有情么?这还了得!他粗鲁的打断他,“过去的事,过去便罢。已然有了新开始,旧伤疤何苦再去揭!揭开了血淋淋的,对谁都不好。你是聪明人,年纪比我轻,风浪比我经历得多,这点都看不开么?难得我家暖儿有这样的造化,你就发发善心成全她一次吧!她够难的了,你把她害成这样,还嫌不够么?”

“所以我要弥补她。”他说,“我爱她,该是她的,我一分一厘都不会短她。”

布舍人狠狠噎了一口,“你爱她?你这是在害她!”他缓过气来怔愣愣看着他,“这么说,你还要继续下去,拖着她一道下地狱么?我们姓布的欠了你什么,你这样不依不饶的揪着不放?既这么,我拼着辞了这官,带她们母女离开长安,离你远远的,这总可以了吧!”

他躁得涨红了脸,容与叹息着劝慰,“姐夫息怒,快别说负气话。就算辞了官,你们两个车轮,能跑得过我几十万铁蹄?”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么?布舍人颤着手指他,“沈容与,你欺人太甚!”

“容与不敢。”他深深作一揖,“我和她原本两情相悦,如今她忘了,我只求姐夫成全。”

布舍人啐了一口,“无耻之尤!你竟好意思说这话?你是她什么人?是她嫡亲的娘舅!便宜叫你占了去,你愈发得寸进尺了?仔细我公堂上告你,叫你落个身败名裂!”

他笑了笑,“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告与不告,全凭姐夫的意思。”

布舍人悲哀的意识到他是势在必得的了,自己是个文人,射不得箭也舞不得刀,拿什么来抵抗呢!束手无策,难道眼看着布暖的一辈子毁在他手里吗?他撑着院墙乏累道,“她都已经忘了,你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你偏要和她在一起,将来无非落个过街老鼠的下场,又何苦来!”

他脸上有坚忍之色,背着手道,“我们原说好到关外去的,谁知中间出了岔子……如今我有万全的准备,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布舍人却冷笑起来,“你眼下说得再好有什么用?你忘了她为什么昏睡四个月,若是她能想起来,该是怎么样看待你这个舅父?”

他果然顿了顿,“这里头有蹊跷,孩子到底为什么夭折的,我正着人严查,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布舍人简直恨极了他,好好的闺女没出阁就怀了孕,他是始作俑者!对布家来说这样耻辱的一件事,他倒有脸孩子长孩子短的,这不是戳人痛处么!他不想同他理论,因为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话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提。”他拂袖道,“不早了,请回吧!慢走,不送!”

布舍人自己觉得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这世道真是变了,明明他占着理,气势矮人家一截不算,连带着像理亏了似的。

他窝了一肚子火,反剪着双臂进二进院。走到门口见布暖在窗前拆撑杆,踮着脚,纤细的身姿在晚霞里伸展。他徒然心酸不已,要是早知道走到今天这步,当初情愿送她进敬节堂去。弄得她受这么多苦,那边的人是权大势大的,又不依不饶,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应对呢?那沈容与到底长了怎样一副黑心肝,对待自己家里人也这么不择手段,实在使人寒心透顶。

这是要把姓布的往死路上逼么!他的女儿他保护不了,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无比挫败。

布暖回身看见他,迎道,“父亲来了?进屋里坐吧!”

布舍人嗯了声,“你忙什么呢?”

她回到高案前整理经文,笑道,“过会子沐了浴,要跟维玉她们做晚课。”又察言观色的觑他,“府里人都派出去寻我了,连水都没人烧了。父亲生气么?是我做错了事……”

布舍人无奈看她,“你认错倒认得快,以往怎么教你的?哪朝哪代的姑娘家好一个人出门的?所幸遇见了你舅舅,若是外头撞着坏人,你如何自保?”他不知道容与可曾和她说过什么,不好直问,只能旁敲侧击着,“巧倒是巧,你何时遇着你舅舅的?”

布暖搪塞着,“在西市口遇上的,父亲问这做什么?”

他垂下眼吹了吹杯里的茶沫子,“也没什么,单是要嘱咐你,舅舅是做大官的,和咱们不同路数,还是远着点好。况且又年轻,底下人都瞧着。万一哪里失了体统,各自脸面要紧,记住了吗?”

布暖唯有诺诺称是,还好父亲不像母亲那么啰噪,也不会追根究底的盘问,否则定是漏洞百出要穿帮的。

布舍人叹了口气,知女莫若父,她那点抖机灵的小心眼他会看不透么?他是装糊涂,怕原本没什么,追问起来反而惹她起疑。容与今天既然当他的面把话说清了,那暖儿的婚事就不能再拖延下去。早些和蓝家完了婚,生米做成熟饭,他总不能抢别人的妻室吧!

布暖不知她父亲在想那些,抚着地藏经褚黄的封皮道,“母亲让我念经超度亡魂,超度的到底是哪个?难道是那位贺兰国公么?”

布舍人原先腆着的肚子缩进去一些,茫茫唔了声。其实当然知道要超度的是谁,无非是她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其实不光是超度,也有做功德赎罪的用意。年轻女孩家,保不住孩子小产是折寿损阴骘的事。孩子阴灵不度化便走不远,少不得作祟留恋/母亲,久而久之就要害人。这里头因果他没法子和她细说,恰巧她说起贺兰,遂顺口应了。

布暖古怪道,“这人是父亲的朋友么?”

布舍人道,“不是,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和蓝笙的大媒。”

她印象全无,横竖闹不清,既然是她的朋友,念起来用些心思便是了。

“你先头不在,蓝笙来寻过你,也说起你们的婚事。”他慢慢道,“等你母亲回来咱们好好议议,你也不小了,这门婚延挨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对不住人家了。”

她闷着不说话,要不是父亲提起,她真忘了有这桩事了。以前许给夏家是盲婚,她也不闻不问的,差一步就嫁过门去了。可现在却生出点抵触的情绪来,她知道不应该,然而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不是一直没提起的么,怎么一下子又这么急?”

猜都猜得出来的,蓝笙又不是井底蛙。他是场面上走动的人,容与有点风吹草动,他必定极关注。说不定他们今日见面,他那里已经得着消息了吧!经过年前那一连串的事,人人成了惊弓之鸟,脆弱的神经再经不住半点弹拨了。所以完婚就完婚吧,早些尘埃落定,大家提着的心才能落下来。

他佯装不满,“人家不提,你就可以得过且过么?就像欠了人债似的,不还了你能安心?咱们这一房,从没有受人恩惠不思回报的,你打算做这第一人?”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她有些生受不住。思来想去只得推诿着,“等母亲回来再说吧!”

布舍人点了点头起身,“明儿好好在家呆着,我嘱咐过下人,谁敢放你出去就问谁的罪。你是大家闺秀,做出点矜贵的作派来,别叫人背后说闲话。”

她不敢有疑议,恭恭敬敬将父亲送出门。站在廊子上不住哀叹起来,明天是要爽约了。不知舅舅怎么个生气法,再看见她会不会活劈了她……

第十章 奇容千变

后半夜开始下雨,不甚大,悉悉索索的打在园子里芭蕉树上,隔窗听得很清楚。这样的季节,昏昏然躺在红纱帐里。耳边掠过风吹矮竹的沙沙声,心里生出些芭蕉夜雨的惆怅来。

早晨开门的时候地上湿漉漉的,雨依旧未停。雨丝细如牛芒,又轻又薄的份量,略有个气流回旋,就扑得人满头满脸。春日里作天气,总是缠绵拖沓得厉害。不下个三两天,横竖不能含混过去。布暖扶着卧棂栏杆站在楼上眺望,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水色里。远处仿佛起了雾,亭台楼阁在重霾后面掩映着,海市蜃楼一样的飘忽。

维瑶抱着薰好的衣裳过来,见她一头稀湿,在那里咋咋呼呼的喊,“哎呀,怎么不当心身子呢!别站得这么靠近滴水呀,仔细淋了雨作病!”

她才发现有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上来,忙抚抚胳膊退进屋里,问老爷可是上职去了?

维瑶道,“五更的时候听见后围房里的人开门赶车,想是早走了吧!”

她不由笑,都说宰相五更寒,她父亲做的是六品官,操的却是一品的心。天天衙门里头一个报到,兢兢业业几十年,才从陪都调到京畿。职位不算高,好歹也算京官了,更是扒心扒肝的尽忠职守。

不过衙门里认真,在家里却好忘事。她斜着眼看外面走动的仆妇,欠了欠嘴说,“老爷可留下什么话?”

维玉正铺床,知道她贼心不死还想着出门去,这可唬着她了。撂了手上活儿赶过来,苦着脸道,“小姐快断了念想吧!老爷各处都吩咐到了,你从哪里出去?你是不知道,昨儿家里都要翻天了。老爷知道你出了府,连一个伺候人都没带,差点把我和维瑶撵出去……”两个丫头眼泪巴巴的对看一眼,“我们俩是乡里逃难出来的,吃花素,又有了年纪,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容易。辗转了好几处,人家带回去,不是伺候寡妇娘就是到下间打杂。我们出身不高,却也有好强的心。难得府上夫人看重,叫我们看顾大小姐,这是多荣耀的差事!咱们想长久的扎根下来,不想这么给赶出去。求小姐可怜咱们,别再往外头跑了。若是有了第二次,我和维瑶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

她们俩原本就比她大,年长的人低声下气的乞求,布暖立刻有了羞愧的顿悟。她红着脸道,“罢,我哪儿都不去了。昨儿连累你们真不好意思的,难为你们因着我的缘故挨骂了。”

维玉维瑶换了个眼色,笑道,“小姐别这么说,咱们是不碍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咱们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又想起来道,“昨天蓝将军留了话,今儿要来看你的。这蓝将军是什么人?据说是阳城郡主家的公子,小姐和他定了亲么?”

布暖怏怏歪在席垫上,心里生烦,凑手拍打香囊底下缀的穗子,枯着眉头道,“天晓得!我爷娘说是就是,我有什么可反驳的!”

维玉见她脸色不好,忙岔了话题道,“那天咱们过府去,不是叫了人穿珠花的吗,不知穿好没有。过几日老夫人做寿,还说宴上叫戴的呢!”

“随意吧!那么多首饰,又不是非戴那个。”布暖嘴里含着果脯懒懒道,她不喜欢插金戴宝的,有个簪子绾发就成了。其实是对着镜子琢磨过,打扮太精细就显得世俗。她长了张清水脸子,像知闲那样过分雕琢反而不伦不类。顿了顿才想起来,她们姐妹到府里来,一样头面都不曾赏过。她们是含蓄人,不会像玉炉似的连喊带抢的。贴身的人,给利市是不成文的规定。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图她们将来尽心伺候;一说上房里穿梭的,喂饱了好叫手脚干净。不至于贪小利,见了什么都眼馋手痒。

她直起身道,“你们也要去的,通花可备好了?”

维瑶笑说,“咱们不值什么,也没有奴婢逾越的,插个红应景就是了。今儿天不好,咱们做花戴吧!我们乡里有说头,天上不出太阳,做出来的绢花像真的,可以花开不败。”

布暖拔了玉挖勺挠挠头皮,“用不着做,我匣子里有的是。”说着起身去搬镜盒,开了盖儿道,“你们喜欢哪个自己只管挑,别问市价,瞧上哪个就拿哪个。”

她就是小孩子脾气,那堆首饰于她来说就像玩意儿。她不爱戴,却喜欢一样一样摆摊子似的铺排开供人欣赏。她俯身在那里扒拉,视线穿过一片珠光,落在两支素银的单股笄上。实在是平常的,毫无出彩之处的东西,然而一看之下心上便震荡不已。倒像怕人挑去,抢先一步攥在手里。然后一遍遍在那凤穿牡丹的纹路上抚摩,抚得手指肚麻楞楞的。隐约有些什么要破土而出,专心的再思量起来,却又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失望的叹气,垂下手把银笄搁在桌角。

维玉维瑶极谨慎,虽然她说随意挑,但也要有分寸。避免拿过于贵重的,留神不能夺她心头好。毕竟要长做,不像那些打秋风的,东家两天西家两天,得了东西就跑路。她们心里有一杆秤,布家不是大富人家,不过来头也不算小。阖家只有一位小姐,配的是高官之主。日后出阁带陪房,她们跟过去。少夫人接管家业后,她们渐渐也就熬出头了。

挑来拣去,一个选了赤金点翠花头钗,一个选了翡翠篦子。站起来蹲身行礼,“谢小姐赏。”

布暖瞧她们拘着没敢放开了挑,便各塞了对白玉簪花过去,一时头面铺子兴兴隆隆收了场。主仆又在屋里煎茶吃,布暖高兴起来,教她们写名字,读《诗经》,半天时候霎眼就过去了。

估摸着近巳时,门上婆子进来通报,说蓝将军来探望小姐了。她一听老大的不愿意,心道真是个言必行的人。原以为天上下雨,他必定不会来了,谁知竟是风雨无阻的。但敷衍总归要敷衍,定了亲的,实在无奈得很。

她捧着一本《落霞孤鹜》在那里看,抽闲应道,“请将军到后堂里坐,我这就过去。”

起来抿抿头,维玉抢着给她上了点粉。因为欠缺热情,一路摇摇摆摆走在檐下。蓝笙正从垂花门进来,斜看过去,她懒洋洋凹着腰,那模样很有些宛若游龙的妙态。

她走了几步,眼梢瞥见个人影,便转过身去挤出笑容道,“嗳,我正要去迎你呢!”

他穿着莲青斗纹襕袍,蹀躞带上一溜多宝七事。低垂的发配上那松垮垮的衫子,在细雨和风里款款而来,颇有些令人惊艳的魏晋遗风。

“我昨日来瞧你,你独个儿出去了。”他温煦一笑,“可把你父亲吓着了,在家没了方寸。我本想命人挨家挨户的搜查,他没让,便作罢了。你往西市玩去了?”

布暖命人奉茶,自己趺坐着应了声,“只是走走,大动干戈干什么?我又不是朝廷钦犯,挨家挨户查,拿什么由头?”

他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不满,审视她,她似乎离他越发远了。他原本以为她失忆是好事,他积极筹划着他们的将来,郡主千岁反对,他豁出命去也要娶她。但是事情不像他想象的这么顺利,她的潜意识里还是依赖容与的。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她分明在和容与暗中来往,这说明什么?是记忆苏醒,还是再次爱上?

想到这里心都要颤起来,他不能忍受又一次的失败。他这样光鲜的人生,容不得一而再的挫折。尤其是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除非他真的是个傻瓜!他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即使得不到心,得到她的人也能弥补他心里失却的那一大块。她目下不爱他,没关系,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培养感情。只要让他看到她在那里,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证明她是属于他的,他也心满意足了。

爱从卑微转变成自私,不免让人觉得悲哀。刚开始的容忍退让都付之一炬,他不是圣人,爱情上工于心计虽然不堪,但却是必然的。

所幸他还有仅剩的一点耐心,他说,“我是担心你,怕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你罢了。昨日我和你父亲商讨了大婚事宜,他同你说起了么?”

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肩膀往下塌了塌,慢慢道,“他们说我同你订过亲,我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如今问我,叫我说什么好?”

他皱了皱眉,记不得和他的婚事,身体却还留着关于容与的记忆么?他仍旧是笑,不经意间已经有戾色,“咱们的婚约连天后都知道,宫里几次传话出来催促,因着你在病中,都推脱过去了。如今你大安了,该办的事都办了吧,也省得两头大人着慌。”

她愕然抬眼,“宫里都知道么?”

“你以为呢!”他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堂姐,和天后早年交好,几乎无话不说。况且你可能忘了,当初贺兰死了,你调到凤阁司文书。我母亲怜惜你,特地向天后讨的旨意,所以咱们的婚事大约是无人不晓的。”

这样的对话是赌气式的,完全没有半点浓情蜜意的味道。蓝笙自己先灰了心,他期待的重逢不是这样的。他设想着一点点把她争取过来,他也渴望她真心以待,可是他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他本来就不是个深沉的人,他和容与不同,他是个火药桶子,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他现在一门心思防着他们走近,他要控制大局。就算阻止不了容与,至少他还有布家夫妇这招棋。

第十一章 前事重偶

她脸上的表情不好描述,眼神呆滞,看着他,就像看着墙上空挂的乌木画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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