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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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而不答,其实就想像普通夫妻一样,和她感受一下什么叫烟火人间。锦衣玉食惯了,这种贫瘠的生活就如同开启了一扇窗,呈现出崭新的陌生的世界来。他喜欢,也享受这样的感觉。她没来之前他做了些准备,等着她,心里胀得满满的。虽然橱柜里有现成的酒菜,但那是他准备做砸之后补空用的。如果手艺还行,就不打算拿出来了。

布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半臂罗裙,总不好意思干站着不动手,便卸了画帛捞起袖子,“我来摘菜。”

她在一框菠菜前蹲踞下来,左一片叶子右一片叶子的挑拣,费了不少料,可也干得有模有样。间或抬头看他,他嘴角有一丝平易的笑。她忽而觉得天更蓝了,连风里也带了春日暾暾的清香。

第七章 好景良天

奇怪得很,眼睛总往他那边瞟,抓都抓不牢。她无奈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果然自制力薄弱。有个如花美人在身边,她就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越看越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在扩大。她傻愣愣的又打量两眼,实在是可疑,淘米有什么可笑的?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没见过洗手作羹汤的男人有他这么快乐的。

“我脸上有东西么?”他垂着眼突然说。

她吓了一跳,大大的不好意思起来。视线东飘西飘的,想了想道,“你那米打算洗多久?我看都快泡烂了,还不下锅么?”

他一怔,复看看淘米水,米汤似的泛白。他倒有点讪讪的,虽然明知道她是在偷看他,不过经她这么一说,自己还是松了底气——下锅么,他不太确定能做得好,尽力而为吧!

在院里点个风炉难不倒他,只是多少米放多少水,这个拿捏不准。他举着锅盖踌躇半晌,大概齐的兑上便上炉子。回头看看她,她拎着蔑篓站起来,学他的样子把提桶和井绳放下去,想是准备洗菜。他怕她提不动,忙上去接手。她却固执的要尝试,可是桶把子才出水面,她就涨红了脸。

“舅舅……”她转过头来糯声叫。

这一声喊进他灵魂深处去,他心里嗵嗵直跳,勉力定了神道,“怎么?不是不要我帮么!”

她嘟起嘴,“我没想到这么沉。”

“不听老人言!”他伸手去接绳子,有意无意的握上她纤细的指。她颤了颤,脸越发红了。

她捏着拳头收回来,只道,“舅舅不老,正是花样年华。”说完自己也觉得矫情,像是为了缓解局面没话找话。但是再一细想,似乎更加尴尬了。

他把水倒进木盆里,转回身来欺近她,“舅舅真是花样年华么?你在拿我打趣?”

他虽质疑,脸上全然没有生气的表情。只那么静静的凝视她,她有些晕淘淘的,迎上他的目光,一时竟恍惚——就像某一时某一刻你正做着什么,突然感觉这个场景很久以前经历过。记不起来确切的时间和环境,但的确是太熟悉,熟悉得令人恐惧。也许是过忘川的时候没把孟婆汤点滴不剩的喝完,上辈子的记忆还残存了一小部分。但是……真的是上辈子的吗?

“舅舅……”她喃喃。

他说,“你以前叫我容与的,你忘了?”

他的眼像深潭里卷起的水流,简直要把她吸进漩涡的最深处。她带着惊愕的干笑,“我以前直呼舅舅名讳?太大逆不道了。”

他一向不懂得卖弄暧昧,办起事来泾渭分明,现在瞧着是不成的了。再这么一板一眼下去,到死都不能勾起她的眷恋来。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蹉跎,要确保他卸职后她愿意跟他天涯海角。她若不情愿,他能强迫她么?到时候还来个强抢民女不成?

他唇角笑靥加深,“我喜欢你这样称呼我,咱们原就是最亲近的人。这世上除了你父母,你只有我,可记得么?”

她小鹿乱撞起来,这话听着怎么这样叫人发酥呢?她惶惶的,这么个美人舅舅和她说些奇怪的话,她抵抗力又不强,很容易中邪的。她看着那张无懈可击的脸,结结巴巴道,“以前的事……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忘了不要紧。”他抬起手抚她的脸颊,嘴里嗡哝着,“咱们从头开始,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他的指腹移到她的下颌,慢慢滑过来,在她饱满的唇上摩挲。小巧的艳丽的唇,他的回忆里充斥着因她引发的美好。多怀念呵!他像一捧火,随时会把自己焚化。而她就是那泓清泉,可以在危难之中拯救他。

他们是契合的,身体仿佛自有记忆。他的碰触不会使她反感,反而寻到一个更好的角度贴合他的手掌。她开始怀疑,常在半醒半睡时分见到的人是他……她不免无措,他是母亲的弟弟,难道她长久以来恋着的人是自己的舅舅么?

明明知道不可以的,但不想拒绝。她以为他会吻她,谁知他却抽身去看炉子上的饭。这下子她真的窘到疯了,捂着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发糊涂——她在想什么?她在觊觎舅舅?因为他长得美,满足了她对异性最全面的想象吗?

她快要被自己吓哭了,她是禽兽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她要反省。要是被他识破了,自己以后怎么做人呢?幸好他没再看她,因为他的饭烧焦了。

焦得好!焦得正是时候!她窃喜不已,总算逃过一劫。后面还是规矩些,他若是觉得受了亵渎,一状告到她母亲那里去,她可真是死定了。

饭做得怎么样她没去看,他说焦了一圈,横竖挖中间的还是能吃的,大不了伴些糊味儿。接下来该炒菜了,他得出个经验来,风炉不好掌握火候,还是土灶靠得住一点。

这实在是好玩,孩子过家家似的。她不会上灶,添添柴火还是可以的。她坐在木头疙瘩做成的小凳上,看他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挥舞家伙什。几片菠菜粘在蔑篓底,怎么抖也抖不下来。他别手别脚的样子笑得她肚子痛,抄起铲子来像挥刀,把锅底跺得笃笃响。她在灶后听得心惊肉跳,探出头说,“舅舅你轻些,锅子破了就吃不成了。”

他倒不泄气,不过对她的要求渐高,“火别烧那么旺,平稳些。”

她哦了声,忙不迭拿通条把炭敲敲碎,捅到出灰的那一层去,“这样行么?都快灭了……”

他历来睿智的脸上出现了呆滞的神情,“灭了烧不熟的!”

她赶紧又往锅膛里添柴,边添边道,“那我再烧得旺旺的。”

他嗤地一笑,“仔细了,烧焦了没下酒菜,我中午就要吃你了。”

她心里直打鼓,这话听着怎么这样不正经呢?难道舅舅是在调戏她吗?面前的火光灸红了她的脸,她恼羞成怒,“我不管了,你真难伺候!”

他嗳了声,见她起身要走忙去拉她,“怎么恼了?生舅舅气的么?”

她作目空一切状,“你都要吃我了,我还在这里白白等着?”

他站在她跟前,低头看着她,轻声道,“那我自觉自愿让你吃,成不成?”

近乎耳语,根本已经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她羞得连脖子都红了,为什么会引发这么甜蜜的感触?门外的日影越过槛,投下一个菱形的光棱。头顶一排钩子上挂着四五个篾箩,在风里错落摇曳。他的脸从底下看上去更俊秀了,这样春日迟迟的时节,人心都是柔软的。

她花了极大的力气让自己清醒,总算延捱到饭菜上桌。她坐在席垫上,面对眼前颜色难辨的东西,有点无从下筷。

容与的神情比较复杂,“看来我不是做厨子的料。”

她也这样觉得,菠菜是黄的、茄子是黑的、鸡汤是腥的……她嘴角抽搐着,不得不搁下筷子,“我早饭吃得多,到现在都还没饿……”她呵呵的笑,“奇怪啊,怎么一点都不饿呢……”

他叹了口气,做饭嘛,最享受的是这个过程。既然过程有了,能不能吃是后话。他只好到碗柜里端那些正经酒楼送来的酒菜,幸亏他未雨绸缪,否则要连累她饿肚子了。

他把碟盏往她面前推推,水晶腰肚四色拼盘,都是她爱的菜色,“现在呢?饿不饿?”

她果然去摸筷子,靦脸道,“既然这样,我就勉强吃一点吧!不过也吃不了多少,权当给舅舅一个面子。”

他怅然的想,她当真回到那时在烟波楼时的性情了。剔透直爽的脾气,带些贫嘴和小聪明,愈发可爱得如珠如宝。前尘往事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潜意识里不愿想起呢?他给她造成太多的伤害,也许她骨子里奇恨他,也许保持眼下这种状态才是最好的。他也不确定了,脑子里嘱咐自己急进不得,但心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无一刻不在叫嚣着要贴近她。如果可以,最好穿透她的胸腔,让自己长期进驻进去。

如此的两难!他去捏那酒壶的把儿,岂知比她晚了一步。她正说“我给舅舅斟酒”,他的手堪堪已经覆在她手背上。

两个人俱是一怔,他却不想移开,反而抓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她就飞了。

她垂着眼道,“舅舅,你告诉我以前的事好么?我明明有一点印象,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掣回手摇摇头,“以前的忘了就忘了,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

“但是我怕错过什么。”她惘惘的说,仍旧起身给他把酒杯斟满,“有些事,错过了就不完整了。我母亲总在回避,父亲也讳莫如深。我知道一定有什么是他们不希望我记起的……”

她突然灼灼盯着他,她不敢往那上头想。可是规矩体统在那里,没有一个做舅舅的会攥着外甥女的手不放。他传递给她的信息令她费解,他们之间萦绕的是一种模糊的隐晦的气氛。会是她想象的那样么?她希望他能透露些,然而他并没有意愿谈起。重新开始……这个词颇值得好好斟酌,更让她确信,丧失记忆不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第八章 巷陌乍晴

皮影又叫灯影戏,鱼油布后点起一盏烛火照亮,台上生旦净末丑俱全。靠一双手、一把嗓子就能演。

其实真正接触了,摆弄起来并不复杂。要紧的是台词,幸而布暖很有些功底,平时看的杂书也多,大段的文字背下来,倒也不算吃力。

她把驴皮人影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王昭君窈窕的身形映在幕布上,转动着头和胳膊幽幽道,“我翻山越岭入蛮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站在莽莽荒漠眺望,大河上下,塞北江南。看不见故乡,也没有我的爷娘。单于啊,何时能放我回汉,让我重拾琵琶,再看一看那富庶长安?”

容与的呼韩邪单于穿着狐裘褂子,金铛饰首,前插貂尾。高举着一双手说,“塞北蓝天白云,风光似锦,千里花香。美丽的人儿与我结缘,共保胡汉百年安康。莫再惦念家国河山,它已经离你这样遥远。留下来吧,我的姑娘。这里有动听的胡笳,肥美的牛羊。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可以依赖的家乡。”

跳跃的灯火下是她动人的脸,沉醉进了爱情故事里,更有一种迷离的温柔。他边说台词,边悄悄看她。她和他离得那么近,方寸大的后台,两个人肩抵着肩,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不由兴叹,这出戏俨然就是他们人生走向的写照。到漠北去,或许她一时不能适应。但有他在,总能叫她爱上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已经演得很好,不过人影并不是一直立在原地的。一旦有复杂的动作时,五根竹签子要协调过来,也得花上一番功夫。王昭君扭身往鬓角插花时到底遇上了麻烦,身要动、手要动、还得控制那朵雏菊,终于因为手指倒换不过来顿在那里。

她转过头巴巴看着他,“不成了单于,两只手不够使。”

他只是笑,顺着她的话头道,“阏氏莫急,为夫来帮你。”在她震惊的目光里环过手臂,把她半搂在怀里。剔出一支签子嵌在她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贴着她的发迹轻声道,“用巧劲往上挑……对,拇指稍稍压下来一些……”

他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她着实抵挡不住。多希望自己是个死人,可以对他时时暧昧不明的态度无动于衷。可她终究是活着的,喉头发紧,腿肚子转筋。要是这刻有面镜子在面前,一定能照出一张又傻又愣的脸。

他的胸膛温暖,连带着她的背也灼热起来。她还是不太习惯和他这样贴近,让她有种汗毛林立的感觉。她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蠢相。胸口剧烈的撞动也不去理他,专心致志的勾挑提拉,但终究还是心不在焉。

他的手离开那些竹枝,把宽厚稳妥的份量落到她肩头上。她横竖是静不下心来,料着外头时候不早了,也不敢转头,径自搁下手里的把戏道,“舅舅,今儿就到这里吧!我阿爷衙门里快下职了,府里下人又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回头阿爷要找,怕惹他发急。”

她不动声色的缩了下肩,他明白她的意思。万事不急在一时,慢工出细活,她要走便让她走,走了自然还是惦念的。

她起身把画帛挽挽好,欠身纳个福道,“暖儿回家去了,舅舅再会。”

他提了提嘴角,“你自己回去么?这里是哪里,你认得路?”见她惶惑,自踅身去墙上摘了马鞭,把那牛皮拗成个圆捏在手里,回身道,“你在门上等我,我把车驾来送你回去。”

她哦了声,呆呆目送他出了院门。隔不久又从坊道那头赶着高辇过来,放下脚踏迎她上去。鞭子凌空一挥,那顶马便慢悠悠朝坊门方向行进了。

“你拿什么借口出来的?”他才想起问她,“你母亲没有过问你的去向?”

她搬着手指道,“布家的叔公昨儿过世,洛阳差人来报丧信,我母亲回洛阳去了,大约得等叔公入殓下葬了才回来。我阿爷又在衙门里,整日不着家。我要出门,几个婆子哪里拦得住我,谁让我母亲把乳娘都打发了。”

他方知道如今载止只有她和她父亲,按理来说姓布的发丧,布如荫是长子嫡孙,少不得要出面。不过他人情看得淡,对宗族里那些小人作派也不甚满意,所以婚丧嫁娶一概不应酬。实在推脱不过的去自有夫人料理,他照旧在长安,借口公务脱不开身,连孝都懒得回去戴。

他那个姐姐是精刮的人,有她在,他要做出些什么动作来很不易。眼下只有布如荫,那么接下来她再要出门应该不至于费力。他回头笑了笑,“明日老时候,我仍旧派车来接你。”

她心有戚戚焉,要是回绝,暗里总归舍不得。但要是应下,她又有点惶惶的,担心这么缠下去她的心脏受不住。她偷偷瞥他,如果他不是舅舅多好!如果他和蓝笙换个身份多好!和他在一起,有种甜蜜又折磨的感觉。像勾魂摄魄的毒药,对人有极致的吸引力,但一个疏忽却会要命。

她支支吾吾的,“我也吃不准明天能不能出来,要么我叫人张罗了行头,自己在家练就是了。”

他听了不说话,她怯怯的觑他。他沉默下来便会使人无措,仿佛是短暂的宁静,随后会有惊天动地的暴风雨接踵而至。她吞吞口水,“舅舅怎么了?”

他依旧不言声,鞭子甩得越发响。她料定他是生气了,小心翼翼探手摇摇他的衣袖,“说话呀,这是做什么?”

他突然拉住缰绳转过身来,板着脸道,“你是想半途而废,还是不愿见我?”

她窒了窒,“我没有不想见你……”

“那是为什么?”他似乎很气愤,带了点孩子式的胡搅蛮缠的味道,“先头分明说好的,如今又要反悔么?你不出来,那我去载止找你,届时你别避而不见才好。”

她被他斥得一愣一愣的,像这样的反应,不是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该有的吧!他素来四平八稳,这会儿不讲道理起来真有点拿他没办法。她摊了摊手,“我原说你该来载止的嘛,谁叫你偏在外头?弄得《红叶笺》里的顾况和媚儿似的,偷偷摸摸干什么?”

他挑起一道眉,“顾况和媚儿怎么样?”

她未及细想,脱口道,“佛堂私会呀……”话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再想吞回去是来不及了。她懊恼万分,自己脑子发昏,怎么能信口混说呢!她想这回是闯大祸了,他非得告到她爷娘面前去,叫她吃上一顿鸡毛掸子。

他脸上的表情古怪,很难叫她读懂。也亏得她有一副急泪,三两下泪水就成串落下来。抽抽搭搭嘴里含糊不清的数叨自己的罪状,说自己年少无知、说自己犯上作乱、说自己光长个子没长脑子……这样他总归解恨了吧?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抽出汗巾给她拭泪,“老毛病又犯了,你倒会先发制人!”语毕把那团绸子塞到她手里,“都叫你弄脏了,等洗干净了再还我。”

他重又回身赶车,她愣愣攥着汗巾出神。松花绿的缎子,一角飘飞着柳叶和燕子,看上去居然有些眼熟。慢慢展开来,她愈发一头雾水——蕙风布暖?这是她的绣活,有她常用的落款。

一时脑子像被重锤击中,前所未有的胀痛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女人不用汗巾,那么这个是她特地为他绣的么?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到底忘掉了些什么?所有有关他的,一丝一缕都未留下。多可怕!她越发肯定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但是他不肯说,她得想办法把话套出来。

她咬牙横下一条心。等高辇转过闹市到个相对冷落的地方,她突然从背后揽住他。也许情之所至,可以毫无阻碍的滔滔落下泪来,“我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竟把我当孩子骗么?我心里一直明白的……”

他身子剧烈一震,她想起来了?或者从来没忘记?他手里的马鞭拿捏不住,嗑托一声落在栏板上。

她的眼泪很快染湿了他的常服,暗红的,触目惊心的一块,像血。然而认真停不下来,一路泼泼洒洒,像囤积了几年、几十年、一辈子……是欠的眼泪债。

他分开她的手臂转过来,颤抖着去捧她的脸,“还记得我么?记得过去所有一切么?”

她心里激荡,自然更要混水摸鱼下去。连连点头道,“我记得的……我都记得的舅舅……”

他眼里的光攸然熄灭了,看来当局者迷,他差点被她绕进去了。这丫头心眼子素来多,但是那声舅舅太失策。他苦笑着靠在围子上,在她泪眼迷蒙的注视下,万分真挚的说,“那好,既然想起来了,那你上年砸坏了我一方金丝砚,到底什么时候赔给我?”

她一下子怔住了,脸上犹挂着清泪,半张着嘴,也不晓得怎么接他的话茬。心里恼怒着,不正是煽情的当口么?怎么一霎儿转到砚台上去了?可见他是个老狐狸,极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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