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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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主的思维有时候天马行空,他抱着胸揣测:“如果小鸟和阿茶成亲,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这怪蛇一样丑?哎呀本大王都不敢想象了。”

  无方还没来得及搭话,瞿如就嗔起来:“师娘,不要作这种假设成吗?璃宽是只四脚蛇,我才看不上他。”

  璃宽一听不干了,“你在想什么呢?我璃宽茶戏遍蛇山从无败绩,你看看你自己,鸭子屁股大饼脸,白送我我都没地方供你好吗。”

  结果他们大声争吵,吵着吵着,最后就打起来了,从地下一直打到天上,把一旁的肥遗都看傻了。

  如此不把怪物当回事,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肥遗觉得自己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它压了压脑袋上的蓬发,扶了扶精心簪发的华胜,咄了一声弯下腰,忽闪着两眼道:“懂不懂规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大吵大闹,你们也太嚣张了!”

  可惜他响雷般的嗓门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打架的打架,劝架的劝架,居然集体把它忽视了。这么大的身形,难道他们看不见吗?肥遗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没道理呀……它又喊了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嗳,你们干什么……”话没说完,滚成了一团的蜥蜴和瞿如鸟向它砸过来,正命中它的右眼。肥遗躲闪不及,尖叫一声,直接被他们砸倒了。

  倒地后的肥遗就像被戳破的球,体形瞬间缩水,至多不过一头水牛那么大。它哼哼唧唧爬起来,被撞的眼睛肿起了一个大包,头发更加乱了。忽然它哇地一声哭了,哭声终于惊扰了那四个妖魔鬼怪,他们到现在才想起看它一眼。

  最美的那个,美得像极光的女人走过来,“怎么了?眼睛受伤了?不要紧,我可以帮你治。”

  它说谢谢,却又没头苍蝇似的开始团团转,边转边哭:“我的华胜……华胜不见了,那是西王母送给我的呀!”

  妖怪之间的交情,有时很难理解。书上记载西王母人形豹尾,蓬发戴胜,可能和肥遗很合得来,把自己的发饰送给了它。然后明明是雄性的肥遗硬抄乱了自己的头发,把华胜戴上了,大概这样可以表明自己对友谊的绝对忠诚和捍卫吧!结果刚才那一撞,把信物撞丢了,要是西王母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以后可能再也不愿意见它了。

  没办法,大家开始忙着给肥遗找华胜,将暗不暗的天,树下草底都苍茫一片,那么小的物件很难被发现。好在大家夜视的能力都不错,令主折了支木棍在雪地上划拉,忽然喊娘子,“我找见啦。”

  肥遗心下一喜,扭着身子过去,打算道个谢拿回来。可是这只黑乎乎的妖怪却把华胜往他娘子发间插去,它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打算来一出谁捡到就算谁的吗?它心里着急,鼻涕直往下流,追了几步呜咽:“那是我的呀!是我的呀!”

  令主嫌它聒噪,扭头斥了它一句:“借来试一试,怎么那么小气!”

  唉,他的无方,戴什么都那么美。令主心满意足地审视再三,认为这支华胜很精巧,回去要照原样也给她做一件。

  肥遗最终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心满意足。为了表达谢意,它对令主说:“你的娘子真好看。”

  但凡夸无方的,令主都觉得比自己被夸更受用。他在肥遗的脖子上拍了拍,“多谢多谢,我也觉得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看。”

  肥遗把华胜戴回去,摇身一变,变成个白面皮的公子。穿一件柳绿的长衣,因为蛇身的缘故走路带扭,看上去像画本上的柳树精或者竹叶青。变成人形,也得讲点规矩,他文质彬彬问:“你们从哪里来?来这密业寒林有何贵干呀?”

  像介绍身份这种事,讲究排场的都不会自己开口,令主摆出了个高贵的姿态,璃宽豪情万丈地一比手,“这位是梵行刹土的当家,魇都令主白准。”再一比手,“这位美貌迷人眼的,是我们令主的新婚夫人,你管她叫魇后就行了。这二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你听了是不是想说失敬失敬啊?其实多余的话可以不用说,你带我们去聚窟巅就好了。我们想取一截若木,拿它派点用场。”

  谁知肥遗一脸茫然,“魇都……没听说过,干什么的?造瓷器的?”

  和目光短浅的妖怪没什么好说的,璃宽不耐烦道:“你别管干什么的,反正就是梵行刹土上最大,人力物力最雄厚的一座城。你到底知不知道若木?”

  肥遗说:“若木谁不知道,那是我们少室山的神树。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寒林远近的兽都去那里等着,若木的不愁果吃了能益寿延年的。可惜有些性情暴戾的凶兽不守规矩,为了第一个得到果子爬上树,把若木的枝干都弄伤了。后来帝休奉命看守这树,不到树果成熟那天,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们现在要去?咱们不吹不黑,以我的本事,我觉得可能打不过帝休。”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家伙,一般都应该杀掉。璃宽狠狠看了他一眼,“肥遗兄,刚才你可是很神气的。”

  肥遗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不敢不敢,我就是闹着玩玩。说真的,你们要去,我可以给你们指路。如果要动手,那就恕我帮不上忙了。”

  从它的字里行间可以分辨出,那株若木在寒林诸兽心里的地位。连上树都要被追击,他们想去折下一截来,岂不是对神树更大的伤害?

  无方迟疑地看令主,“此去有风险。”

  令主说得很轻松,“帝休,不就是只人胄吗。五千年前我和他交过手,后来他退战,隐居寒林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他。”

  所谓的人胄,就是无头尸身和成精的牲畜结合。牲畜以尸壳为穴,久而久之共成一体,原理很像海边的寄居蟹,脑袋是自己的,身体却装在别人的躯壳里。

  他见她忧心忡忡,挨过去温声道:“娘子你别为我担心,小小的人胄我还不放在眼里。等到了聚窟巅上,你和小鸟远远看着,让为夫去收拾它。”

  无方犹豫不决,“我还是不放心,那种怪物没有人性,战起来只怕不好对付。”

  令主愈发喜欢了,“有你这句话,我现在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璃宽一听趁热打铁,“令主生死未卜,我看不如今晚就洞房吧。若木早一天晚一天拿都一样,如此良辰美景,不洞房实在太可惜了。”

  尴尬的提议,冰天雪地里的无方倏地冷了眉眼。令主却很期待,他紧张地对扣起了双手,小心翼翼问:“娘子,你的意思呢?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变个大宅子。”

  旁边的肥遗哦地一嗓子,“什么夫人,原来还没有洞房……”令主黑洞洞的帽兜对准它,吓得它忙闭上了嘴巴。

  外人面前本来不应该说这些的,无方有些气恼,“令主也太不背人了。”

  在场的人都有点失望,令主却从这句抱怨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私房话,怎么能拿到人前说呢。姑娘害羞,确实是他不解风情了。

  他按捺住了躁动的心,颤声说:“等回了魇都再说……今晚大雪封山,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们赶了一天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好么?”

  不远处有个山洞,一行人都转移进去,璃宽和瞿如出去找柴禾,肥遗觉得留下没意思,站了一会儿拱手告辞了。

  雪水渗透过了衣裳,无方随意掸了掸,旁边的令主黑袍几乎湿透了,正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她走过去看,“令主冷吗?”

  令主已经语不成调,哆哆嗦嗦说:“好冷,我快冻死了。”

  那么雪顿山上摘雪莲,他是怎么做到的?她迟疑着问:“你不是说自己踏火而生吗,既然如此阳气应该很旺,怎么冻成这模样了?”

  她不懂,不装得很冷,怎么能催发出她的同情心,进而和她有更亲密的接触呢。令主糊涂起来糊涂,精明起来猴儿精。心爱的姑娘在身边,老实人也能灵感不断。他哆嗦得更厉害了,“上了年纪畏寒,娘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无方恍然大悟,果然还是年纪的问题啊。她朝洞外看了眼,“璃宽和瞿如快回来了,等生了火就会好起来的。”

  他不说话,佝偻的样子看上去莫名有点可怜。无方只得挪过去一些,“冷的话就靠着我吧……没想到令主的身子这么弱。”

  这是正中下怀了,他立刻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于是不消半刻,无方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落下来,滑过脖颈,没入交领,这个哭着喊着说冷的老妖怪,其实身上暖和得像只火炉。她不太高兴,用力想把胳膊抽出来,可是他死命扒住了不肯放手,“我以前做梦,梦见过这种场景,娘子搭着我的腰,就像这样……”他松开了怀抱的胳膊,灵巧一躬身,她的手就跑到他腰上去了,“你看看,多么的珠联璧合,简直像太极生两仪。后来我就一直盼着真的能有这么一天,娘子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遇见一段姻缘不容易,毕竟别人未必像娘子这么有耐心,愿意先爱上我的人,而不是我的貌。”他说着,把自己感动坏了,赌咒发誓似的加重了语气,“娘子你真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和你生很多孩子……”

  他的满腔爱意喷薄欲出,可惜未婚妻并不领情。她很快把手掣开了,气呼呼道:“答应什么?谁要你答应!”

  令主诧然,怎么了?难道她不想生孩子吗?真要这样也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手工代替生育。”

  实在是鸡同鸭讲,无方觉得自己的好脾气一点一点被磨光,最后可能要疯在他手里。她愤然想,等去过酆都之后,她就画地为牢把自己囚禁起来,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这个没脸没皮的老妖怪了。

  令主虽然木讷,但脸色还是会看的。他见未婚妻不高兴,从外面舀了一盆雪进来,微微一晃,雪就化了,捧到她面前讨好:“走了两天,满面风尘,娘子洗把脸吧。”

  无方对他已经完全无力,怕他再啰嗦,真的挽起袖子洗了一把脸。

  出水芙蓉更美了,那皮肤如琼脂,温润欲滴。令主高高兴兴去翻包袱,掏出一罐膏子来,“这是冥后送的贺礼,里面结了长生草的精魄,能让娘子青春永驻。”

  无方只是感到奇怪,一个万年的老妖,怎么会有这么充沛的精力呢?她冷眼旁观很久,发现他似乎没有乏累的时候,一身黑袍穿出了沧桑感,其实袍子底下的人只有十八岁吧。

  她冲口而出,“令主的真身是什么?”

  在妖界,问人真身就等于骂人老娘,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无方说完就懊悔了,令主大多时候和颜悦色,但不保证触怒他后,他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一个人紧张,从肢体动作里就能体现出来。他的未婚妻分明有了防备的念头,他忙体贴地抚慰她,“别怕,令主再生气,后果也不严重。”

  他这么说,无方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随口一问。”

  令主其实并不往心里去,他的语调轻快,“等成了亲,我的真身你自然会知道。我在这片刹土上等了七千年,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我们到娑婆世界去看看,那里一定比刹土更有趣。”

  苦大仇深的外表,却说出了清风朗月的味道,仿佛七千年只是一场短促的梦,他的人生还没有正式开始。无方轻声问他,“令主能与天地同寿吗?”

  他说大概可以,“我早就超过天定的寿元了,这个关口一过,没人会管我活了多少岁。我不会老,不会死,体能永远无限,娘子,你有福了。”

  说到最后又不正经,在来梵行刹土之前,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他是这样的老妖。

  她转身把盆里的水泼到洞外,淡然道:“明日一战,我愿与令主同往。”

  令主说不必,“取一截树枝都要娘子亲自出马,我这个男人是白干的。”取过包袱搁在膝头上,解开后里面孤伶伶躺着一把梳篦,他拿在手里愉快地扬了扬,“娘子你乏么?我给你梳梳头好么?”

 

第29章

  无方对自己的身体发肤一向很爱护,也因为行医的缘故,她习惯和人保持距离。从来没有过亲人和伴侣,对于生人的接触感到恐惧,所以令主大献殷情提议为她梳头,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说多谢,“我不乏,这点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令主收回手,略感失望,“我忘了腾云和步行不能比,只有被凡人拖累才叫真的累。所以我说叶振衣麻烦……”小声嘀咕着,“丢了不是正好吗,为什么还要费力找他。”

  无方不打算和他解释,所谓的道义和责任,说了他也未必理解。回想他们长途跋涉的来路,到达须弥瀚海时璃宽茶就出现了,想必那时候令主便已经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了。

  她歪着头问他:“雪顿山那次,是令主第一次见到我吗?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你离我并不远。”

  事到如今令主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一拍大腿说:“娘子,这就是心有灵犀啊。我跟你说,你们踏上瀚海那刻起,我就远远看着你了。从钨金刹土到梵行刹土,沿途有很多妖怪,你带的那一人一鸟道行可以忽略不计,我实在不放心。我想了很久,反正我近来无所事事,干脆出城接你。原本七道口有诸怀,须弥瀚海有钩蛇,都是吃人的妖怪。我担心你害怕,先行一步把它们打跑了,所以你能够顺顺利利踏上梵行,嫁给我做新娘。你看,像我这种默默在背后全心付出的男人,现在已经很难找了。因为娘子你足够好,才配得上我这么优秀的人啊。”

  前半截说得挺不错的,无方确实有点感动。但到了后半截慢慢就出现了偏差,她来这片刹土可不是奔着嫁他来的,谁遇见个不知根底,又臭名远扬的男人说要娶你,都会觉得很头痛吧。还有最后一句,她觉得自己确实挺好的,但是他优不优秀,那就说不好了。

  她看他的眼神带了点狐疑,令主说:“娘子你不要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以为你爱上了我。”

  无方叹口气,把视线挪开了。

  他不死心,又扬手,“我梳头的手艺很好的,那时候第一批偶人还小,每天都排着队来找我束发,我会十八种发式,娘子要不要试一下?”

  无方几乎可以想象那种画面,既当爹又当妈的令主一手拿着梳篦,一手捞起头发,嘴里还叼着发簪,面前是看不到尽头的,等待梳头的队伍……不知怎么,让人觉得心酸。

  “你捏那么多泥人干什么呢,就为让他们当你的手下?”

  令主的盛情得不到回应,把梳子塞进帽兜,给自己梳了两下,“不是的,我不需要手下。刚到梵行刹土的时候我一个人很孤单,所以就想捏些泥人做伴。娘子你也看见了,我捏泥人堪称出神入化,下次镜海红莲盛开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让你领略一下我精湛的技艺。”结果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居然撇着嘴走开了。

  人有的时候,很容易被某些传言左右。比如令主的为人,钨金刹土上几乎把他传得十恶不赦。后来慢慢相处,无方发现他除了有点傻,大部分恶名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满城儿啼是因为泥人幼小需要他照顾,私奔的偶无端死了,是因为离开魇都后得不到他的供给,灵力枯竭了,没有一样是他的错。钨金刹土距离梵行太远,以讹传讹就算了,那些得了他恩惠却反咬他一口的女妖,才是最可恶的。

  “你有没有想过整顿九阴山?拐走你心血的女妖,不该好好惩戒一下吗?”

  令主的志向倒挺大,“世上有种痛苦叫望洋兴叹,只要我捏出女偶,就可以让她们尝尝这种滋味。”话又说回来,腆着脸问她,“那娘子,你什么时候和我洞房?”

  这个不要脸又扶不起来的老妖怪,无方动辄被他气得半死,好好说女妖,又扯到洞房上去了。仿佛洞房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源,只要能洞房,魇都的危机就都迎刃而解了。

  骂他,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其实骂了也没有用,只有不理睬他。她转身坐到洞前的山石上,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下久了确实有些冷。

  令主大概察觉到什么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他把梳篦搁在膝头,空空的布片上只有一把梳子,加上他给她的玉容膏,他的包袱里就带了这两样东西。

  怎么说都是一片丹心,落得惨兮兮的收场,难免有些可怜。无方无可奈何,起身坐回他身边,“麻烦令主,为我梳头吧。”

  她背过身,长长的头发像缎子似的,在黯淡的山洞里发出微蓝的幽光。令主心花怒放,悄悄伸手摸了一下,未婚妻的发质太好了,让人想起春天从指间流淌过的清风。

  就如他说的,他梳头的手艺和捏泥人的手艺一样好。无方起先很担心,怕他拽疼她,可是没有,他的手势轻柔,除了偶尔发出吸溜口水的声音,梳发的过程还是很和谐的。

  他给她梳了个元宝髻,两个灵巧的揪揪利落又可爱。梳完后说好了,伸手画了个圆,无方面前出现一面水波荡漾的幻镜,他说,“娘子看看,没什么不满意的吧?”

  她微微偏过头,很仔细地左右照了两鬓,惊讶于令主的创造力,“魇都都是男人啊,你怎么会梳姑娘的发式?”

  令主得意道:“梵行刹土上有很多女妖,我看见她们这么梳的,改良了一下,在偶人身上试过了。”

  所以他是个有心人,无方没有试过这样的发髻,第一次觉得十分新鲜。头发束起来了,耳坠子就变得尤为突出,在那纤细白洁的颈项边曼然摇晃,像她以前看过的一副画像。

  姑娘爱美,人之常情,很多时候欣赏自己,也能高高兴兴欣赏半天。幻镜里的脸庞美丽生动,她拿手抿了抿头,黑鸦鸦的令主在她身后,也挤进了幻镜里。她微笑,正想谢谢他,忽然那帽兜底下露出了半张脸,英挺的鼻子,轮廓优美的唇,还有光洁年轻的皮肤……她一瞬惊得寒毛炸立,猛然回身看他,然而镜子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幻像,令主还是原来的令主,帽兜底下依旧深不可测。

  令主咦了声,“娘子怎么了?”看见她瞠大了双眼,很无辜地问,“难道我的手艺,娘子不欢喜吗?”

  “不不……”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明白那乍现的半张脸意味着什么。他追问,她答得心不在焉,敷衍着说,“令主的手艺很好,多谢了。”

  那厢的令主笑得志得意满,“娘子不必客气,只要你愿意,以后我可以天天给你梳发。”

  看见了吗?想必是看见了吧!瞧这惊慌失措的小眼神,说不定今晚会做梦,梦见他绝世的容颜,从而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上次他同她说的话,也不全然是假的,他们这族确实只在真心待他的人面前,才会现出全貌,但这种事也不是不可控的。令主可以随心支配,该露嘴的时候露嘴,该露鼻子的时候露鼻子。一下全露她会受不了,慢慢的循序渐进,等她适应了,就会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

  当然若论真心,璃宽茶早就够格看见他了,只是他又施了一道屏障,把他的天眼蒙上了。不是最亲密的人,还是多留些白吧。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他的故事比较复杂,暴露得太彻底,会打扰以后的幸福生活。

  山洞里的人没有宽衣解带的打算,山洞外的人冻得快断气了。璃宽跺着脚问瞿如,“你说他们谈得怎么样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瞿如瑟瑟打着摆子,面无表情地说:“你家令主手段不行,还以为回来会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呢,结果时间全浪费在梳头上了。”探身看了看,料定暂时不会有什么新进展,抱着柴禾进山洞了。

  冰天雪地里烤烤火,还有吃的,实在是很满足的事。吃完睡一觉,东方发白的时候准备动身上聚窟巅,昨天的肥遗已经在洞外候着了。

  雪停了,脚踩积雪咯吱作响,心也变得凉凉的。肥遗从树上下来,蛇身笔直扎进雪堆里,砰地一声变成绿衣公子,爬出雪坑上前打招呼,“各位早啊,寒林一夜,过得还愉快吧?”

  大家道谢,表示闲话不用多叙,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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