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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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不说话,脚下走得更急了。她心里没底,一再追问他,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方一顿,侧耳听见惊天动地的脚步声又转了回来,她感觉烦躁,不愿意再躲避了。既然这山洞够深,只要手脚俐落,应当不会引起其他罗刹注意的。

  她豁出去了,转身摆出格斗的架势,黑袍褪尽,白衣猎猎迎风相向。这千年来她没有开过杀戒,现在既然不再执着于修行,那么就没有事是她不能干的。

  她清喝一声,十指化成利爪,追赶来的那对罗刹夫妻看见幽光中央徒然出现一个白衣厉鬼的形象,居然吓了一跳。眯着独眼细看,那煞暴走啦,两眼血红,要吃人似的。他们收住脚诧然对望,男刹问:“来不来?”

  罗刹女有点犹豫,顺便一瞥,发现黑暗中还有个人影,她嘿了声,“鲜肉!”

  于是男刹调转了方向,打算冲黑袍鲜肉下手。他嘴里喊着“哇呀呀”,尖牙暴涨出三寸长,甩开四肢就扑上去。结果对方只用了一掌,就把他劈倒在了地上。

  倒地后的男刹大张着独眼,牙齿稀里哗啦全碎了,罗刹女瞠目结舌,再也顾不上鲜肉不鲜肉了,把狼牙棒往腰间一别,叉起男刹就把他拖走了。

  一场战斗一掌终结,摆着架势的无方忽然发觉自己的雄心有点多余,讪讪收了功。他又来牵她的手,她顺从地跟他走,山洞深处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变得更黑,反倒透出星光来。原来这山洞是个通道,通道的另一头,连着外面的世界。

  一脚踏出来,再也闻不见腥臭的味道,空气清冽又纯净,她想自己终于回到阳世了。

  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大概除了瞿如,就只有令主还记挂她。这么多的离奇和凶险,让她心力交瘁。以前在无量海边清闲地坐诊替妖鬼看病,何尝想到自己会深入这种地方。相较起来梵行刹土一行,简直就像游山玩水,充满了平顺和安定。

  她劫后余生,庆幸不已,抱住了他的手臂,长出一口气,“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条手臂僵了下,倒并未抽出来,低低的嗓音里满含无奈,“师父,你好像认错人了。”

第56章

  “你……振衣?”她仓促松开手,为刚才认错了人,感到一阵尴尬。

  但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难道已经不在三千世界内了吗?她找遍刹土都没能掏挖出来的人,最后居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否是种预兆,她会像他一样下落不明,可能再也回不到梵行刹土了。

  她的心往下沉,哀于现状的被动,又对一切感到怀疑。一个曾经向她捏造背景蒙骗她的人,值不值得信任,很难说。况且这地方太古怪了,以目前混乱的状况来看,她甚至无法判断面前这人的真伪。所以反应太过激烈,绝不是明智之举,她只是表现出了微微一点纳罕,“我找了你好久,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一直没有你的下落。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她迅速撤回手的态度隐隐感到失望,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里头的因果,说来话长……罗刹鬼国只有永夜,没有白天,我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找不到出路,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先前听两个鬼族议论,说水狱又有了新的活口,我本想去看看的,没想到半道上遇见了你。”他说完,两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臂,身体也卑微地躬了下去,“师父……能再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没有人出现,我可能真的要疯了。”

  他的话,她姑且也就一听罢了。看看四周,荒烟漫草无边无际。再回望来时路,只看到一面崖壁高耸入云,那山崖是没有任何棱角的,像一面光滑的墙,无尽向上延伸,把天一分为二。

  她开始飞快回忆,九山八海中是不是有这么一座山,可惜想了一圈,毫无头绪。垂眼打量他,他似乎陷进找到同伴的庆幸里无法自拔,沉甸甸的份量压在她臂膀上,她轻掣了下道:“我对你失踪的前因后果很好奇,那天婚礼的经过,你能详尽同我说一遍吗?”

  他逐渐冷静下来,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她坐。因为罗刹太多,不能点火取暖,两人便抱着膝头,像两个落难的孩子。

  他匀了口气,慢慢说:“我顶替你上了魇都的花轿,进城后不久就被识穿了。白准下令把我关进柴房,我以为麓姬会带人来救我,可是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后来听见外面骚乱起来,本想找机会逃出去,无奈有偶把守。等了一会儿,嘈杂声到了门前,我想总算有救了,谁知道忽然挨了一闷棍,等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其实说和没说没什么大区别,无方静静听着,心思却飘到了那句“关进柴房”上。

  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老妖怪,联合璃宽茶把自己的牢狱说得多么高大上,什么天牢,什么寒渊,没想到就是一间柴房!混帐东西啊,如果不是遇见振衣戳穿,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做城主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有些心酸。他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想做霸主,难度很大。他又想给自己贴金,又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最后只能靠虚张声势竖立形象。

  她想起他,忍不住笑起来,如果当初认命嫁给他,就没有今天的波折了,现在应当很快乐地和他生活在一起吧!她不嫌他穷,不嫌他负担重,可以和他一起养活整城人。可惜啊,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

  振衣见她无端发笑,古怪地叫了声师父,“你怎么了?”

  “哦……”她整整脸色说没什么,“究竟是谁把我们掳到这里来的,你知道吗?”

  他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其实我当初入师父门下,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我以前在鹤鸣山学艺不假,因为我一出生,我母亲就死了,父亲唯恐我不祥,在彭祖跟前发愿,让我做了十八年的俗家弟子。我的真名,并不叫叶振衣,叶是我母亲的姓氏。我是中土皇族的皇子,叫明玄。在流浪阎浮之前,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位置,现在看来……”他苦笑着摇摇头,“我想尽办法试图逃出去,可每次都失败,我根本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法门。这地方是罗刹王的库房,所有他觉得有必要的东西都收藏在这里,起先是我,然后是你。”

  无方蹙眉,心底一片惊涛骇浪。他的名字已经和堕落生册对上了,看来这点是无误的,那么接下来就是更大的难题。

  “中土前两天有新帝登基,新帝叫明玄,可这个明玄不是你。”她说得极慢,目光细细在他脸上流连,“明玄是光持上师的意生身,我搞不清楚这个意生身究竟是你,还是现在君临天下的那位。”

  他知道她怀疑,略顿了下才道:“是我。正因我是意生身,他才不能杀我,所以要关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来,让我永世不能出去。”

  仿佛在听一个奇异的故事,过去千年里,无方从来不懂得权力的妙处,因此也不明白罗刹王,为什么有兴趣到中土当皇帝。

  “妙拂洲被收编时,莲师明明进了罗刹王的身体,以号令众罗刹。很多罗刹女都成了空行母,为什么偏偏罗刹王又入世了呢?”

  他垂着嘴角,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光明的缘故,脸色晦暗憔悴,一字一句道:“妙拂洲收归钨金刹土,是两万年前的事了。当初莲师虽为罗刹王剃度,但显然没能渡化他的全部。现在他半僧半魔,入中土,就是想把那里变成第二个妙拂洲,重新建立他的罗刹王国。”

  无方听完,抿唇不语。从他失踪起,很多事情一直像蒙着一层窗户纸,叫人云里雾里。如今忽然戳破,内情看似不合理,但一桩一件又能够串联起来。她不敢判断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犹豫良久道:“果真如此,他抓你还说得通,抓我干什么,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他闻言一笑,“师父到现在还不知道令主的真身是麒麟吗?‘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他要瞒骗上苍,就得拉令主做幌子,只要有麒麟为他护驾,就算他是个鬼,也会被当成意生身的。黑麒麟桀骜不驯,难以降服,如果没有师父做要挟,你猜令主见到他后会怎么样?会不会一拳打死他?”

  他这一番话,把无方说得愣住了。她想过令主是蛇、是兔子,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是麒麟。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麒麟呢,君王靠他辅佐,不怕弄得亡国吗?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他以前好像确实说过,说他的族群每次只有一人入世,他的藏臣箭,是用来平衡天下的利器。

  这样想来,错不了了。她捧住了脸,记得他以前的一些小动作,如果把麒麟的本尊代入进去,蹄子挫地,能在她书案前挫出个坑来。张着鳞鬣,咧着大嘴,趴在泥潭边上和稀泥……那傻愣愣的模样,也可以无缝对接。

  她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我要回去,不能让他受罗刹鬼牵制。”

  明玄抬眼看她,“师父和他……已经修好了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点头,“原本明晚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他噎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儿才挤出个笑容,“那我应当恭喜师父,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做那些无用功。”他落寞下去,垂着头,心里阵阵泛起酸楚。

  她没有关心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追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令主的真身是麒麟,进梵行刹土,其实也是为了找到他?”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讳言的,他说是,“追捕猫丕是真的,我被封住了修为,流浪到天极城,也是真的。为了引出令主,我自伤其身,促使师父去森罗城求来血蝎……”他难堪地看了她一眼,“我这么做的确自私,但我没有恶意。本来想见到令主,找机会同他好好谈一谈的,谁知黄雀在后,我醒过来时,就已经身在此处了。”

  无方怨怪他,对他心存芥蒂,他步步为营,心机颇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麒麟护主是天意,他来找守卫自己的灵兽,本就无可厚非,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费那么多的心思?

  “你说的这些,我能信吗?”她寒着脸道,“我把你从鲤鱼江畔救回来,完全是出于慈悲,你却机关算尽,一步一步引我入套,最后落得这样下场。”

  他说对不起,低垂着头,神色惨然,“我有我的打算……是我太贪心了。”

  现在再多责怪也没有用,无方怨愤地调转开了视线,朝远处眺望,“你有没有试过走出这片荒地?”

  他灰心丧气,“我试过,可是没有尽头。我走了一个月,走不出去,只好再回到这里,看看能不能从罗刹城里……”

  他忽然顿住,猛地站了起来。无方听见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从那个洞口传来,黑暗下一团团的阴影倾泻而出,数量之大,足有五六十,是刚才那两只罗刹,发动城里的人手报仇来了。

  “肯定就在附近。”罗刹女吸了吸鼻子,他们这族嗅觉灵敏,可以指引方向。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甜香,她舔了舔唇,“两个人,大活人!男的年轻力壮,女的细皮嫩肉。”

  那群恶鬼个个嗷嗷叫,方圆十里内几乎被他们踏成平地。闻得见味道,但找不到人,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最痛苦。他们急迫,口水滴滴答答流满地。遍寻无果后折回来,一把揪起了男刹的胸毛,“人呢,在哪儿?”

  男刹刚被打掉了牙,痛得奄奄一息,对于罗刹女为了吃肉不顾他尊严的做法表示极度不满。他伸手捞了两把,掐住了她的一边胸乳,“人呢,你说呀,败家娘们!”

  罗刹女吃痛抢夺,边抽凉气,边言之凿凿,“我说的都是真的,水狱里的生人不见了,那个女人就是从水狱里逃出来的。”

  这下罗刹们愣住了,“你说人是从水狱里逃出来的?”

  “要不然这里连只兔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独眼讪讪觑众鬼,“大活人啊。”

  结果呢,遭到五六十只罗刹轮番呸了一通,等呸完,罗刹女夫妻已经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青面獠牙的领头刹俯身鸟瞰他们,“上次开会,难道你俩又没出席?大王说了,水狱里的人随便怎么跑,都不许捕食。你就是养只鸡,还得插一圈篱笆让它放风戏耍呢,你们是有多馋,几百年没吃过人肉了吗?”

  领头刹的口气酸臭异常,嗖嗖地,劲风似的,把他俩喷成了背头。罗刹女哭丧着脸道:“可我听见的是只要走出水狱就可以吃掉啊,难道我听错了?”转头问男刹,“你听见了吗?”

  男刹捂着嘴,反正不想说话。

  然后众鬼开始就这个问题展开商讨,究竟是谁听错了。毕竟上级的指导精神要全面领会,才能更好地贯彻实施。领头刹让众鬼整齐排成两排,开始一个一个询问。

  他们耗时太长,让贴着岩壁的无方很不耐烦。草地上无处可躲,只有使个障眼法,把身体和岩石融为一体。对面是为了保护她,将她整个罩住的明玄,虽然她心无旁骛,好歹他做了她几天徒弟,在她眼里师徒如父子。可他显然不自在,她稍稍动一下,他的脸就红起来。她觉得纳罕,抬头看他,他啮住自己的唇,把嘴抿成一线,狼狈地别开了脸。

  那厢领头刹的统计终于出了结果,一致认定罗刹女为了吃人不择手段。他冷冷哼了声,“你好大的胆子,连大王的命令都敢篡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鬼,呸!”

  众罗刹又轮番表示了一番鄙薄,浩浩荡荡回城去了。罗刹女抹着脸上的唾沫欲哭无泪,“我是真的听见了……”

  没了牙的男刹,基本已经废了,他恨这娘们儿害他,抡起斧子就朝她砍过去,“叫你吃肉!叫你喝血!”

  罗刹女尖叫着逃进山洞,刚才吵吵嚷嚷的荒野,瞬间又安静下来。无方推了他一下,他这才臊眉耷眼地让开。刚才的当口她想了很多,奇异道:“麒麟是仁宠,如果你能夺回帝位,令主是不是得当你的宠物,就像朏朏一样?”说完世界观都崩塌了,令主那一身腱子肉……设想一下他蹲在地上,等待明玄抚摸的样子,顿时鸡皮疙瘩窜了一身。

  明玄也有点接受不了,他迟迟说:“所谓仁宠不过这么一说,哪有人把麒麟当宠物的。”

  “那是要当坐骑吗?我见过退役麒麟当了神仙坐骑的……”他和光持上师渊源太深,真要拿他当坐骑,那怎么办?她心里难过起来,白准怎么能让人骑呢,想起他在别人身下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天狼粲然一闪,斗转星移。世界这头正伤感莫名,世界那头三个身影并排蹲在丽水边上,看姿势相当落寞。

  璃宽茶钻进了牛角尖,“我就是这么一说,任何事不是都得往最坏处想吗。万一提了非分的要求,到底怎么办?”

  令主火冒三丈,“他妈的谁敢骑我,我弄死他!你别再恶心本大王了,这世上能骑本大王的,只有我的无方。”

  大管家隔着璃宽茶看了他一眼,忧伤地叹息,不怨璃宽乌鸦嘴,谁让同样属于四灵,人家龙啊、凤啊、龟啊,一般都没人骑,只有麒麟,太吃亏了。当初他们见到令主的真容,差点被他的美貌迷晕,后来得知了他的真身,就开始为他提心吊胆。

  “我算知道为什么主上这么喜欢捏泥人了。”大管家和璃宽茶聊天的时候说。

  璃宽问:“为啥?”

  “麒麟送子你听说过吗?主上不容易,待业期间都没有放下业务,这份事业心值得我们学习。”

  于是两个人唏嘘不已,难怪他们令主这辈子干不成一件真正的坏事。想当年他们曾经猜测过,觉得他可能是狼妖,也可能是熊精、雕精,反正真身很犀利。结果他竟是瑞兽、仁宠……现在他们抵达长安了,发现真实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生性纯良的令主,这次恐怕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第57章

  璃宽茶捡了根枯枝探进水里,很无聊地划拉了两下,“不是说水边多丽人吗,怎么来了半天,一个姑娘都没看见?”

  大管家也觉得很失望,其实他非要跟着来长安,有他自己的小算盘。树挪死人挪活,令主要离开魇都了,说明短期内是盼不到他捏女偶了。毫无希望地再活两百年,对于大管家来说是个煎熬,与其死等,不如来长安看看。长安的美人名气很大,远在梵行刹土的妖鬼们都知道。他还记得四十年前一次上中阴镜海采摘小偶,曾经见到过一个女鬼,穿着精美的袒领襦裙,胸前两团明月,看上去尤为壮观。当然,姑娘的脸也是美丽的,眉尖轻蹙,拢着淡淡的哀伤。低头看了水面半晌,蹲下大哭一场,然后才施施然往北去了。那时他就想,以后照着这个模样娶个媳妇就够了。在魇都时,要定住心神不受女妖蛊惑,因为他是魇都高层为数不多的正直担当,不能坏了人设。现在离开魇都了,有两百年时间,他可以随便挥霍他的魅力和精力,想一想,简直如在云端。

  可惜来了,看到的景象有点令他失望。美人呢?如此良辰美景,不是应该有一大拨来水边放灯求姻缘吗,难道书上都是骗人的?他和璃宽茶紧紧攀住令主的胳膊,让他带着起飞又降落,令主速度太快,璃宽的眼睛都吹得睁不开了,他却一直顽强地张着。谁也不知道,一个七百年的光棍为了寻找爱情,能够迸发多么坚定的意志力。众里寻她,他是个讲究缘分的人,如果有幸找到适合他的姑娘,他就打算置一点田产,养一群牛羊,快快乐乐在人间过完这百八十年,圆了自己的梦想。

  结果现实和理想出现了偏差,他对着空空的长河愣了半天神。一气之下开始脱衣服解裤子,打算跳进水里,痛痛快快洗个澡。

  令主的眼睛在星空下,凝结着智慧的深邃。他沉默半晌,幽幽道:“临近中土的时候,本大王就察觉到不祥了。这个国表面花团锦簇,私底下充满了慌张……”

  璃宽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问:“主上是怎么看出来的?”说完眼梢就瞥见一个老头,老头手里拎着铜锣,和他眈眈对望。忽然两手一扬,铜锣哐地一声落在地上,撒腿就跑,边跑边叫“有鬼啊、救命啊”,扭曲的声线,像水一样荡漾开去。

  “你看。”令主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他见过鬼吗?世上有我这么完美的鬼吗?一定是有可怕的经历或者传闻在前,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影响,所以把半夜见到的都当作鬼。”

  璃宽似懂非懂,“主上抵达长安后没有立刻入朝,难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您打算先降妖除魔吗?”

  令主瞥了正洗头的大管家一眼,“麒麟的眼睛,能识明君,能判社稷,这种本事可是独一无二的。意生身临世,应当处处祥瑞,可是我看不见一道瑞霭,反而满城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黑霾,这就不大寻常了。”

  水里的大管家把头发撩了起来,“主上觉得新君有诈?”

  “那魇后在他手里岂不是很危险?”

  说起未婚妻,令主心如刀绞。他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她了,开了天眼都找不到,可知被隐藏得极深。这个新君当然有诈,原本他料想明玄也许就是她那个失踪的徒弟,可到了这里,他又推翻了这个设想。王座上的人,恐怕既不是意生身,也不是真正的明玄。他能看见四周隐约蒸腾的鬼气,这么大的城池,晚上没有一个人出门走动,就算有宵禁,新帝登基可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这期间应该百无禁忌才对,怎么会一派死寂,比酆都还不如?

  令主把两手挑在膝头,垂着脑袋,万分失意,“只要我一刻不以真身对外公布辅佐新帝,我的娘子她一刻就是安全的。所以我得绷住,静观其变。”

  璃宽茶一知半解,“暂时不去见新君吗?”

  令主白了他一眼,“诸葛亮懂得让刘备三顾茅庐自抬身价,难道我不会吗?”

  璃宽作为一只妖,对人类的历史知识完全不了解。所以为什么令主是麒麟,他只能投胎做蜥蜴,个人的文化素养还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夜间的凉风习习吹来,不知道现在人间是什么节令。大管家还在水里洗澡,璃宽闷头拨弄石子,嗫嚅道:“我就是有点担心魇后,毕竟她只有一千年修为,对妖来说一千年根本不算什么,不知道她有没有自保的能力。”

  这番话勾起了令主无边的伤怀,他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千年修为够用了,再说她有金钢圈,人又机灵……”说是这么说,一颗心却快要揉碎了。

  越想越难过,他把头埋进了双膝间,开始絮絮念叨,“我这一辈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我都可怜我自己。就因为我长得黑,被他们从明王山赶出来,黑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知道大红大绿好看,我也喜欢大红大绿,可是我长不出来,有什么办法。我孤身一人到梵行刹土闯荡,建功立业,造了那么大一座魇都,我自己当大王,白手起家的艰辛,谁能体会?母麒麟,没有一个有眼光,谁都看不上我,一万年来最赏识我的只有藏臣……”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没关系,母麒麟看不上我,我自己找对象。好不容易金刚给我保了媒,谁知道媒人涅槃了,对象她就跟人跑了。我……”他啪啪拍打胸口,仰天长嚎,“我太惨了,我的血泪史,可以编成一本苦情书,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婚期都定下了,她又被人抓走了。老天啊,你让我降生到这世上,就是专门用来折磨的吗?我的一生多么坎坷,多么委屈,必须要哭诉一下。我就是想问问,这霉运我都走了一万年了,差不多也该走完了吧?再这么下去,我可能要成为史上第一只疯掉的麒麟,到时候打上须弥山,拔掉须弥根,都是你逼我的,不能怪我!”

  他的满腹牢骚藏在肚子里凝结成了化石,吐出来掷地有声。水里的大管家也没心思洗澡了,胡乱擦了两把穿上衣服,蹲在令主面前安慰他,“主上,黑不是您的错,前魇后逃婚也不能怪您。我们知道您无辜,罪一定有受完的时候,总有一天您会过上幸福的日子的。”

  可是总有一天是哪天?令主泪眼婆娑看着大管家,“照柿,你说我还有命活到那一天吗?”

  大管家的回答毋庸置疑,“您没有想过,为什么麒麟两千岁寿终,您却活到一万岁吗?有得有失,说不定就是因为您黑,所以才特别长寿。同理,魇后失踪,也是老天爷为了给您一个表现的机会,故意设的局。在魇后最无助的时候,您英雄救美如天神降临,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到时候一定哭着喊着求您对她为所欲为,您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这时令主忍住了泪,想想很有道理,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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