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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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作起来的令主施展神通,在丽水边上幻化出了一组豪华精美的亭台楼阁。人家三顾茅庐,那是因为诸葛亮穷。他呢,虽然没钱,但他有法力,法力到了人间比钱还好用。于是他结合了中土人的审美,把居所打造得很上档次。谈判嘛,得显示出点气势来,穷得叮当乱响,现在这世道行不通了。就是要金光闪闪,不落人后,这样假皇帝来了才不敢轻视他。万一是真皇帝,更要让他知道厉害,别想拿他当宠物,不封个国师他可不干。

  谈判桌上,态度很重要,虽然未婚妻在对方手上,但他绝不能慌。不能表现得抓心挠肝,必须摆出女人可有可无的姿态,才好和对方谈条件。

  等了两天,那皇帝终于坐不住了,晌午时分,令主用花草变幻出来的家丁上楼报信,“回禀主上,大门之外来了个面白无须穿黄衣裳的人求见。”

  令主和左膀右臂交换了下眼色,砰地一变,他们俩摇身变成了妖娆的姑娘,一左一右坐在松鹤屏风前。令主清清嗓子,“回禀什么,直接带上来就是了。”

  家丁一溜小跑出去带人了,令主负手走到雕花栏杆前,这楼建得很高,长安的街景能尽收眼底。里坊间又传来哭声了,这两天城里死了不少人啊,等见过了这位皇帝,他就该出去镇煞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一级一级登上来,走得不急不慢。他捻着酒杯回过身来,看见那张脸,一丝笑意爬上了脸庞。

  来人也打量他,他戴紫金冠,穿竹纹白袍,金丝缘边的圆领上,中单整齐地交扣着,衬出朗朗如日月的风骨。他的脸,不是人间男人能达到的长相,每一片眼波,每一道肌理,处处精致刻骨。皇帝慢慢仰起了唇角,果然麒麟瑞兽,非凡物可比拟也。

  璃宽茶和大管家在一边旁观,对这位人皇的根底很好奇。当看见他的面貌时,悄然对望了一眼。先前猜得没错,明玄的确就是叶振衣。可是五官虽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魄却一点都不像。他是空顶了张脸,里子耐人寻味得很。照他们的修为,看不穿他的真身,但令主的眼睛里金芒微漾,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我登门拜访,令主怎么不来迎我?人间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皇帝老神在在,一面说,一面调转视线扫了屏风前的美人一眼,“蜥蜴和傀儡?令主的喜好还真奇特。”

  璃宽茶和大管家对立刻被戳穿感到很气愤,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他不也不懂吗?不过这究竟是个什么鬼,修为应当不在令主之下。他们茫然看向令主,令主一向睚眦必报,想来也会呲哒他两下。

  令主当然不负众望,“一缕残魂还能凝结起来,你够可以的。好好找个地方养魂不行吗,跑到人间干什么来了?”

  皇帝脸上表情瞬间就难看了,“麒麟不愧是麒麟,慧眼如炬啊。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来,就是相请令主出山,辅佐我开创盛世。”

  令主哂笑一声道:“我只辅佐明君,你是个什么东西!披头散发,青面獠牙,长得这么难看,有资格驱使我吗?”

  所以是不能愉快地谈判了吗?罗刹王原来的设想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套路。他知道黑麒麟的战斗力冠盖天下,但自己手上有王牌,不怕他不屈服。谁知这东西这么难搞,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寒着脸,沉声告诉他,“令主别忘了,只有本君知道尊夫人的下落。令主和魇后不是夫妻情深吗,怎么,大义当前,夫妻感情沦为粪土了?”

  令主心头大大地波动起来,他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去掐死这只罗刹。绑人所爱进行要挟,是最可耻的手段,现在的妖都不屑用了,这只和时代脱节的怪物居然沾沾自喜,真是不要脸到家。

  “有一种爱,叫迫于无奈,你没听说过吗?”令主无可奈何地告诉他,“最近我常在思考,强扭的瓜究竟甜不甜,答案是……还可以。所以我要娶的那位,在第一次逃婚无果又落进我手心里之后,不得不第二次嫁给我。我看得出来她不怎么高兴,她丢了之后,我也用这段时间进行了反思,有没有必要为了救一个不爱我的人,和一只罗刹同流合污。当然了,救还是要礼貌性救一下的,所以我来了,来后没有去见你,先欣赏了一下长安风光。长安真是人杰地灵啊,只不过鬼气森森,到处都很臭。”

  罗刹王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礼貌性地救一下?看来是不打算当回事了?”他哼笑,“既然如此,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了,那我吃了她,令主不会介意吧?”

  令主扬眉一瞥,“快和我成亲的女人,你却打算吃了她?我来中土,四方皆知,如果多时不见昭告天下,上头可是会发现的。得罪我,你这意生身的名可顶不成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黑麒麟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难缠。罗刹王很气恼,但权衡利弊,只得忍耐,平了平心绪道:“大家都是爽快人,究竟救不救,别再绕弯子了。”

  令主挠了挠额角,“想救,但又怕别人说我色欲熏心,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幻化出人形的罗刹王,这时候也忍不住想暴走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他咬着槽牙一笑,“看来我与令主是谈不下去了。”

  “别啊,可以再商量一下。”他叫住了欲转身的罗刹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听过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句话吗?”

  罗刹王铁青着脸看他,不情不愿拱手,“愿闻其详。”

  令主笑了笑,“如果为女人放弃大义,确实说不过去。但要是为兄弟,那就不一样了。你看这两位,一直伴我左右,对我来说和亲兄弟一样。要不然拿他们交换我的女人吧,一个换两个,你还赚到了,你看怎么样?”

  边上的璃宽茶和大管家都快哭了,心里惨叫起来,虽然兄弟这称呼让他们受宠若惊,但拿他们换魇后是什么意思?好伤心啊,追随了千年的老板居然这么不仗义,为了救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女人,拿他们堵枪眼,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事先都没有和他们商量一下,万一这个大头鬼答应了,那他们该怎么办啊?

第58章

  罗刹王听后先是一愣,然后便笑起来,“令主实在太会开玩笑了,本君不觉得一只没开化的蜥蜴,加上一只毫无亮点的傀儡,能比得过令主的夫人。”

  他的话,引发了璃宽茶和大管家的极度不满。说就说,为什么要加那么多形容词?什么叫没开化,什么又叫毫无亮点?当真如他所言,令主还能万里迢迢带上他们吗?

  他们俩霍地从屏风前站了起来,身上皮相褪尽,显出本来的面目。两个大高个儿,往前逼近几步,也是很有气势的。

  璃宽抱着胸,向罗刹王冷冷哂笑,“我二人对于我家令主的重要性,不是你能够体会的。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是有价值的?我家令主的三观和你不一样,你的都败尽了,他的自成一体,懂吗?”

  大管家平常温文尔雅,但是面对如此无情的嘲讽,他也觉得不能接受,“魇都城众千千万,唯有我才是令主最倚重的膀臂。你说谁毫无亮点?你这样出口伤人,就合作角度来看,是完全没有诚意的。”

  他们吵吵嚷嚷,群起而攻之,让罗刹王十分不耐烦,“我可不是来磨嘴皮子的,你们究竟有没有半点事态紧急的意识?你们的魇后在我手上,还要本君提醒多少遍?白准!”他两指朝令主一点,“你的态度如果一直这么暧昧下去,那这场谈判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你大可以在这里事不关己,等我捏碎那煞的元婴,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罗刹王的这番狠话,放得令主心惊肉跳。元婴没了,那无方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本意不过是和他打太极,既然看清了他的真身,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莲师这个不靠谱的,当初只渡化了他的三魂六魄,剩下那一缕恶魄含含糊糊应付过去,以为就太平无事了?两万年,早养壮了他的根基,他能幻化,自然也能构建出一个小世界来,安放他的本体和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

  “终止谈判,可就得冒莲师出山平叛的险了。他活儿没做干净,再见到你,会不会放弃渡化,直接改为超度?”令主一面说,一面小心留意他脸上的神情,见他隐隐浮起犹豫之色,才又好言道,“你看咱们彼此牵制,尚且还能平衡,一旦失衡,我大不了重新找个女人,你呢,可就面临挫骨扬灰的危险了。孰轻孰重,还要本大王提醒你?刚才我的提议,还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你放心,这二位去了,我也照样会救的。换那个女人回来,只是想有个人端茶送水伺候我,并不为旁的。”

  罗刹王看他一脸凝重,居然真的想了想,不过结论当然是不行,“你现在亮出真身上外面跑两圈,这事就完了,我立刻将你夫人还给你。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浪费时间,大家都挺忙的。”

  令主缓缓摇头,“你我的合作,可不单是亮个相这么简单。我希望你先放人,我后入世。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以人品作担保,绝对说到做到。”

  罗刹王负手,在地心踱起了方步,良久道:“凭什么要本君先放人?”

  令主风流一笑,“因为我信不过你,只信得过我自己。”

  这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璃宽和大管家对看了一眼,心说大头鬼快上当吧,反正他家令主从来没什么人品可言,这么担保,堪称一本万利。

  然而罗刹王的好耐心快用完了,他错着牙问令主,“白准,你是不是当我傻?”

  令主无辜地摊手,“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咱们现在在谈正事,说负气话就没意思了。”

  看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罗刹王算是明白了。那张帝王脸上露出莫测的笑容来,“这样吧,令主好几天没见到尊夫人了,一定很记挂她的安危。本君让你先看一看,然后再决定救不救她,这样比较有利于合作的推进。”

  令主已经做好了准备,落在罗刹手里能有什么好处,大概被五花大绑,饥寒交迫着吧!光想一想,令主都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他的无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罗刹王确实狠毒,不过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至少让他放下心来,确定她还活着。

  明黄色的琵琶袖扬了扬,两手托起一团瘴气,中央从虚到实慢慢推进,起先是波涛万万,然后是一面山崖。崖壁深而广,不知绵延了多少里,一直向前狂奔,终于一湾突出的海滩上出现了一个身影,纤细的,孤独无依的,手里抄着一根细棍儿,正蹲在水边扎鱼。

  “这是扔到孤岛上了?人质没饭吃,全靠放养,罗刹王的行事作风果然与众不同啊。”

  令主嘴里调侃,心里早已经泪流成河。他的无方,孤苦伶仃这么惨。以前在他身边,食物是从来不用她操心的,他还会变着方儿给她换口味。现在呢,流浪在不知名的地方,身边没有他,该多么的无助和慌张啊。

  令主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忍住没一口咬下这罗刹的脑袋来。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拧起眉,飞快在脑中搜索相近的景象。九山八海中,七海是功德海,另一海是碱海,里面除了蛀铁虫,没有半条鱼。可是看那崖壁的样子,又和铁围山有点像,一样寸草不生,一样高耸入云。

  她蹲了好一会儿,没有收获,脸上的神情有些沮丧。令主心疼不已,不能言说,只是紧紧握住拳,咬紧了牙关。

  忽然她回头,同谁攀谈起来,难道流放地这么人性化,还提供聊天对象?令主很意外,发现阴影里走出个人来,黑色的袍子从头到脚罩住,要不是他人在这里,简直要误以为那就是他自己。

  他怔了下,转头看璃宽,璃宽茶直接冲罗刹王开火了,“做人不能这么卑鄙吧,你掳走了我家魇后,还弄个假令主在她身边,她要是不辨真伪,把他当成令主,那怎么办?”

  认错新郎官,可是要出大事情的。令主一方义愤填膺,被顶替的当事人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这镜像他看得见摸不着,就如璃宽茶所说的,万一她不察,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令主受不了自己和未婚妻被人这样愚弄,正打算撕破脸,罗刹王却让他稍安勿躁,“误会了,这是我的另一个人犯,他们碰巧遇上,正好做个伴。”

  令主很难相信他的鬼话,半信半疑间,见那个黑袍的人抬手把头上帽兜摘了,露出了一张和面前人一样的脸。原来失踪多时的叶振衣也被困在里面,那人才是真正的明玄。

  令主被扎了心,怒极反笑,“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罗刹王道:“很简单,本君还是那句话,你麒麟入世辅佐我统治中土,一旦我根基扎实,就可创建出一个新的罗刹鬼国,把我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说罢乜着眼打量他,“你看见尊夫人身边的那个人了吗,说得好听些,他是你要拥立的人;说得难听些,他是你的主人,他可以奴役你,甚至践踏你。骄傲如令主,想必不愿意屈服于一个凡人吧!我的意思是,你我精诚合作,我只需你顶个头,瞒住上面即可。你我是互敬互爱的合作关系,你的夫人,我会还给你,那个有可能压迫你的人,我让他老死在那里,一辈子出不来。令主可以像以前一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回魇都也好,在中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夫人生儿育女也好,哪一桩不比给人当小弟强?令主细思量,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愧是罗刹王,口才了得,三言两语就能惑人成魔。可惜令主依旧面无表情,他的一番动之以情扔进了冷水缸里,气氛有点尴尬。等了半天见他没反应,他只得自己解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委实,这么大的事,应该给令主一点时间考虑。没关系,三五天我还等得起,令主只管斟酌,等想明白了,再命人入宫传话,我随时静候令主佳音。”

  于是他收起镜像,转身下楼,皇帝的扈从护卫着假皇帝,浩浩荡荡返宫了。

  令主站在高楼上,身形一动不动,忧伤的背影分外凄凉。璃宽茶见状上前两步,低低叫了声主上,“接下来怎么办,属下等听您吩咐。”

  令主不说话,浑身打摆子,天塌了也能当被盖的主儿,这回真是气大发了。

  大管家忧心忡忡,决定替他把心里的不平喊出来,“大头鬼居然想偷天换日,这种事能瞒一时,还能瞒一世吗?中土如果真的变成了罗刹鬼国,到时候令主势必被牵扯在内。这罗刹鬼用心险恶,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真是太令人不齿了!他等着吧,等救出魇后,一定有他好果子吃的。到时候咱们扒光他,绑在旗杆上做腊肉。主上,这时候您一定不能慌,属下知道您现在心似油煎……”

  “这个不要脸的,为什么和我穿一样的袍子!”

  “啊?”大管家苦口婆心的当口,令主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弄得他和璃宽茶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个时候不是应当气愤于乾坤即将被颠倒,罗刹鬼即将青天白日招摇过市吗,气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明玄和他撞衫?所以令主的思维,他们永远跟不上,你也不要试图去解读他的心理,因为正常人最关心的,也许正是他最不关心的。

  让令主不忿的,其实还有另一桩。他气涌如山,叉着腰道:“一再强调自己不傻,把两个人质放在一起,不怕他们合起伙来逃跑吗?那个叶振衣,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算他是意生身,老子也不买他的账。虽然落了难,有人做伴是好事,可本大王就是有情绪!我娘子这么美,万一他心生邪念怎么办?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啊。像我这么品行高洁的人存世不多了,俗话说相由心生,他长得那么难看,扫把眉,小对眼儿,一看就是个欺师灭祖的面相!”

  尽量诋毁假想敌,完全不顾他们之间命运上的牵绊,令主绝对是个站稳了立场不动摇的人。他想了很多,想得脑仁儿都疼了,璃宽和大管家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他移到东,他们便跟到东,他移到西,他们便跟到西。

  令主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脾气都快被磨光了,“别傻看着本大王啦,想个办法好吗?”

  大管家拿肘顶了下璃宽,意思是他聪明,他先说。

  璃宽舔了舔唇,他是蜥蜴,舌头伸缩之快,即便人形的时候也改不了,“当初收服妙拂洲的是莲师,现在罗刹王跑出来了,证明莲师工作失误,他应当负全责。主上的职责是入世保佑明君,明君下落不明,还保佑个球?所以属下的愚见是要求莲师出马,先拿下罗刹王,然后咱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救回魇后,皆大欢喜了。”

  听上去真是无懈可击,令主却白了他一眼,“你不怕他鬼急跳墙,我还怕呢。真要弄死他,用不着找莲师,本大王就可以。可是刚才那个镜像你们也看见了,我起先以为是铁围山,但再三细看,又不太像。如果没有料错,应当是罗刹王化现的小世界,这小世界是依附他而生的,如果他完了,那个小世界也就消失了。到时候里面的一切都找不回来,我就真的要失去娘子了。”

  说着抽抽搭搭又要哭,璃宽忙和大管家上前安慰他,“罗刹王是死的,我们是活的,别着急,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令主沉默,盘腿坐在重席上,那浓浓的一双剑眉负载了千钧,一味紧蹙着,看得璃宽茶和大管家心里都七上八下。

  他把两手对掖起来,扣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眸中清亮,即便高墙四起也不能撼动其心智。沉吟良久,眉心逐渐冰雪消融,“就他会幻化,难道我不会吗?两万年前莲师能变作他,两万年后本大王也可以如法炮制。我暂且不动他,还需要他供养那个小世界,但小世界怎么进入……城里夜行的那些罗刹鬼肯定知道。到时候找个由头遣人回去办事,咱们悄悄跟着他们,还愁找不到方向?”

  令主突来的妙计,让璃宽和大管家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令主竟然变得靠谱起来了,以前他办事糊里糊涂,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不愿意较真罢了。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就像取经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扶植一位君王,麒麟也是需要费点心的。否则在百姓头顶上飞一圈,再去大殿上冲帝王点点头,任务就完成了,那这瑞兽也太好当了。

  既然计划已经拟定,就开始干吧,三个人坐在栏杆上,眼巴巴等天黑。

  一轮红日渐渐坠下去了,最后的余光把天幕染成了赤色,像姑娘染布,着完了色漫天一扬,飘飘的红绸覆盖了半边苍穹。

  大管家对插着袖子长吁短叹:“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日落。”

  璃宽瞥他一眼,“算上昨晚,你这辈子就见过两回日落。”

  大管家不理他,“这么美的景色,如果能抽上两口就好了,主要是我心情不太好。”

  令主怜爱地看看他,“照柿啊,你担心魇后的安危,一片孝心本大王都知道。”

  大管家闷下了头,半晌道:“不是,我难过的是主上要拿我们换魇后。我们为您出生入死,您却选择插我们两刀。”

  令主颇感意外,没想到他还记仇了。多大点事,伤了彼此感情不上算,令主叹着气感慨:“看来本大王的足智多谋,你一点都没遗传到啊。如果真的能用你们换回她,她不就知道那地方怎么走了吗,到时候我再去救你们,易如反掌。我这是有预谋的,你们竟没看出来吗?”

  他这么一解释,璃宽和大管家想想有道理,令主的形象就又树立起来了。璃宽茶说:“到底令主就是令主啊,其实我们早想到了,您这么做,无非是戏耍一下罗刹王。人家罗刹王下这么大一盘棋,要是真照您的话去做,那他就傻得没治了。”

  三个臭皮匠相谈甚欢,红日的最后一道边边在他们的哈哈大笑中沉了下去。余晖散尽,城池的各个角落里缓慢浮起霾,起先是淡淡的黑影,渐次越聚越多,越来越厚重,直到把灯火都覆盖住。从高处看下去,这城已经没了半点生气,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

第59章

  罗刹王平时是怎么传唤那些罗刹的,作为根正苗红的令主,当然不会知道。那么如何才能不伤筋动骨钓回一只罗刹来呢,三人合计了一下,无外乎两种办法,一是食诱,二是色诱。

  如果遇上男刹,当然得靠色诱,如果是女刹,勾起了她的馋虫,就等着她来色诱你好了。大家仔细斟酌,还是找个女刹下手比较好,女刹长得好看点,不像男刹那么可怖。假如一个疏忽露馅了,打起来女刹也更容易制服。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到底由谁出面当饵合适呢?

  璃宽和大管家都看向令主,令主老神在在,“本大王有要务在身,回头要幻化罗刹王,你们看我干啥?”

  璃宽说:“其实幻化罗刹王这种脏活累活,交给属下就好了。”

  令主哼笑,“你才活了多大,见过罗刹王吗,你就敢变?”

  “没见过罗刹王,总见过新皇帝,属下可以变成他的样子。”璃宽献媚地笑了笑,“主要是罗刹女的战斗力也很强,属下这些年来光致力于体能锻炼,疏忽了格斗技巧的培养,我担心还没等我开口,就被罗刹女咬掉了头。”

  令主看了大管家一眼,“你去。”

  大管家摇头不迭,“属下只是个偶人,修为还不如璃宽茶。您让我去,摆明了是送死。”

  所以绕了一圈,他就没有坐享其成的命。令主觉得不甚痛快,养了两个手下,一个赛一个的窝囊。他叹了口气,“能者多劳啊,看来只有本大王亲自出马了。”

  毕竟是为救未婚妻,令主觉得任何牺牲都值得。回想刚才她和明玄同框的画面,令主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全感。逆境中,人心是最脆弱的。孤立无援时有人和你相依为命,那这个人就是生死之交,男男可以成为知无不言的好兄弟,男女呢,说不定感情升华,最后就搅合到一块儿去了。因此要快,时间很紧迫,救不救明玄是题外话,只要把无方拉回身边,管他谁当皇帝。

  令主跳下栏杆,化作一道清风,落在了长安的街道上。四周围真安静啊,间或传来一阵狗吠,穿插进飘渺的雾气里,伴着忽明忽亮的几盏檐角灯,这名扬天下的都城,在夜里显得出奇的阴森。

  身着襕袍的书生,走在南北纵横的大道上,戴着一顶幞头,腰上束着蹀躞带,小白脸的样貌,是女罗刹最喜欢的款儿。坊院间的围墙都是土墙,建得并不高,他一路走,一路拿余光四扫,结果走了半天,一只罗刹都没遇到,反倒是住户从窗缝里看见他,噗地一声吹灭了油灯。

  更暗了,星辉穿不透浓雾,洒不到地面上。令主想了想,可能自己还不够招摇,于是转过一处转角,再出现时手里提上了纸灯笼,一面走一面轻唤:“阿狸,你在哪里啊?”半夜里出来找猫,合情合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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