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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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的伪装,她披挂了一千年,一度碍于自己形成的原因,觉得苦大仇深更适合她。谁知和令主厮混久了,他的欢乐传染给她,她发现自己用不着刻意伪装,洒脱自在地活着,其实也很好。

  结果那一吻,自然是吻进令主心里了。他感动异常,又想抓着她大哭,被她抢先一步喝止了,“你是黑麒麟,你应该很凶,不能动不动眼泪汪汪。”

  令主听了,龇起一对虎牙扮出凶悍的样子,“这样吗?”

  盈盈的眼,上半截和下半截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她看了看,嗤地笑起来,“还是做你的仁兽吧,我喜欢这样的你。”

  于是又是一番耳鬓厮磨,自从令主在她面前化现真身后,有些天性就再也隐藏不住了,他喜欢亲昵的舔舐,还喜欢翻出肚皮给她抚摸。无方的手隔着衣裳一下下捋过,岁月静好,只要在一起,她就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

  “阿准,”她坐累了,侧过身来,枕着他的肚子说,“今晚我们就成亲好么?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些怕,怕夜长梦多。”

  令主求之不得,霍地坐起来,“说定了,今晚就今晚。我们哪儿也不去,什么人都不见,我就不信了,还有什么能阻止我娶媳妇。”说着愉快地搓手,“我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不瞒你说,三百回合都是小意思……”脑子里模拟一下颠鸾倒凤的细节,忍不住自信地大笑起来。

第64章

  大明宫,中土面积最大,规格最高的宫殿群。瞿如当初和师父一起在钨金刹土修行时,曾经跟她去过一次铜色吉祥山。吉祥山上有莲师的越量宫,那宫也很大,神佛的道场,连壁上都挂着璎珞网,更别说各种宝石堆砌的墙垣了。越量宫是豪华,但和大明宫比起来,缺了威武和雄壮的气势。

  她没有立刻进皇宫,带着欣赏的态度在城池上盘旋了两圈。然后一个俯冲擦着殿顶飞过,连绵的瓦楞啊,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滑翔了好一会儿,才滑出那片宫城的范围。

  中土人的审美倒也不错,黑瓦白墙莲花柱,门窗的用料也是那么粗壮的木头,可见社会风气犷悍又务实。振衣长得不凶,又没有太大的神通,这样的人都能做皇帝,是不是中土对皇帝的要求并不高,随便一个人说是奉了天命,就可以做这片皇宫的主人?

  她心里纳罕,停下来,落在最大的那个宫殿前。站班的卫士看见她,顿时慌起来,“哪里来的鸟人!”挥舞着长矛想驱赶她。

  她有点生气,怪他们有眼无珠,“你们才是鸟人呢。”一面说,一面拍了下翅膀,拍起漫天狂风。那些卫士在风里乱成了无头苍蝇,她转身朝宫门上走,冲目瞪口呆的一个白胖子和善地笑了笑,“我是你家皇帝的师姐,我叫瞿如,请问振衣在哪里?”

  白胖子依旧木蹬蹬,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她想起来了,振衣已经不叫振衣了,他有了正经名字。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就是明玄,他是我师弟。把他叫出来,就说师姐来找他了。”

  胖子这才回过神来,哦哦答应着,“是找陛下的……可陛下不在这里,这是文武大臣议事的地方。鸟……姑娘,陛下现在应当在光明宫,您可以上那里找他去。”

  光明宫?是什么地方?她环顾四周,一重又一重的宫阙,天知道那个什么光明宫在哪里。见她脸上一片茫然,胖子回手指了指,“您一直向北走,过了九重宫门,会看见一个太液池。太液池向东过两重宫楼,有两只很大的石雕玄武,那就是光明宫了。”

  瞿如想了想,半空中时确实看到一片湖,大概那就是太液池吧。宫门有几重,都不是她要关心的,反正她用不着一步一步走。听白胖子说完,鼓起两翅就飞起来,箭矢一样直射北宫。

  她的心里,其实有一点小小的骄傲,她喜欢的人原来还是个大人物呢。就像令主说的,有了那一掐之缘,他待她肯定和别个不同。她喜滋滋地飞过了太液池,终于看见那两个大乌龟,一猛子扎了下去。为防他宫前的卫士又大呼小叫,她先下手为强,扬起风沙叫他们睁不开眼。然后落地收起了两翅,整整衣裳,又抿抿头,慢步走到殿门前,抬手一推,伸腿迈了进去。

  中土人的屋子可真大!屋里有优雅的陈设,有一张挑着纱幔的大床,还有一面巨大的圆形黄铜镜。镜前站着一个华服的人,大概吃惊于她的忽然闯入,愣着两眼看她。仔细一瞅,正是振衣,瞿如高兴起来,杨柳一样飘荡过去,“师弟,梵行一别好几个月,我可想死你了。”

  明玄只觉两眼发黑,一股血气直往脑子里冲。看看她身后,并没有人跟她一起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听说你会来长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不是很惊喜啊?”她掩唇笑了两声,“主要是得知你有了下落,我一激动,飞得比平时快很多。师弟啊,当初你失踪,我和师父找了你好久,我们连酆都都下了,就差没下油锅了,可见你对我们有多重要。你要是早说你是上师意生身多好,我们可以多多切磋。”说罢顿了下,龇着牙,斜着眼,飞了个秋波,“不过现在也不迟,我们重逢了,接下来你想怎么修,都听你的。”

  这个猥琐的表情,对明玄来说太熟悉了。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这三足鸟居然一度成为他西行路上的噩梦。太热情了,吃不消,慢热的人看见这只火一般的鸟儿,都会退避三舍。她是飞禽,还不如走兽,自由自在惯了,根本不懂得人世间所谓的等级划分。因此他在她眼里,依旧是那个可以随便揩油的师弟。即便时至今日,他见到她依然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担心她忽然狂性大发,不管不顾冲上来,强行把他抱进怀里。

  他不自觉交叉起了两臂,“我已经是皇帝了,师姐知道吗?”

  瞿如点点头,娇小的身形一转,荡悠悠在他的御案上坐了下来,“我知道啊,当皇帝挺好的。”

  “以后你们有我关照,可以活得比在乌金刹土好万倍。”他谨慎地说,“不过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君威不可触犯,你明白吗?”

  君威?君威这东西在她看来还不值一只田鼠呢。不过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她知道。她只是想要求一点特殊待遇,因此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在中土人的面前,我会给你面子的。但私底下就不用那么计较了吧,毕竟我和师父都不是人,也不归你管。”

  这话看似没谱,但说的都是实情。他吁了口气,慢慢点头,“我当然不会要求那许多……师父在白准那里,还好吗?”

  瞿如说当然好了,“他们都快成亲了,哪能不好呢。那次让你替嫁,后来师父说起来,言语间十分后悔。一则是你因这件事下落不明了,二则是走了那么多弯路。如果当初直接上花轿,她和令主不是早就修成正果了吗。”

  修成正果……明玄听后凉凉一笑,“师父为什么会看上白准呢,难道就因为他长得俏?”

  瞿如不傻,她知道他对师父的心思,说者有意,听者自然也有心,“令主可不光俏,长相不过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罢了。再说俏也不是坏事,比如你,你也很翘啊……”她拿手比划,划出了一个缠绵的弧度,“不单翘,还很紧实,手感很好。我跟你说,当初我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适合我。”

  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曾经不堪回首的经历简直让他沮丧,他一点都不认为得她青睐有什么值得荣幸的,“师姐,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多谢你之前对我的诸多照顾……”

  她腼腆地微笑,“我对你好,你知道就行。”

  他抚了抚额,一直以来他和瞿如的沟通都很成问题,他的以退为进她不懂,只要有她在,他就时时感觉受到了威胁。必须解决这个麻烦,他决定开门见山,“我的意思是,人和鸟没有未来可言,师姐,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去找你的同类好吗,只要是飞禽,哪怕喜鹊和猫头鹰都行。不要再对我心存幻想了,看在同门几个月的份上,我不追究你当初对我的诸多轻薄,也许这是你们瞿如一族表达好感的方法,可我觉得很不妥。我是人间帝王,威加海内,统御四方,将来只能和人通婚。如果和你在一起,生出一堆鸟人来,怎么把这江山延续下去?”

  其实瞿如除了好色一点,心眼不算坏,他说的这些话,已经很重了,自觉这样就能让她知难而退。她果然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凉下去,眼里的火光也快要熄灭了。

  一个姑娘遭到这样的拒绝,打击不可谓不大。她也知道他的脾气,在他还是振衣的时候就傲娇,比如她摸一下他的手,他都可以半天不搭理她。现在呢,地位不一样了,来头变得很大,又是皇帝又是意生身,膨胀一点可以理解……她眯着眼睛审视他,他穿一身赤红描金的袍服,腰上束金镶玉的大带,这么华丽的打扮,帝王威严尽显。可是那又怎么样,脸还是原来的脸,要是能像令主一样美出距离感……那她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原本葳蕤的目光,不知怎么又盛大起来,已经看见了希望的皇帝心头一寒,暗呼不妙。可以打死她吗?如果下了狠手,只怕无方追究起来不好交代。所以这只鸟,委实是世上最看不惯又干不掉的存在。

  他戒备地微微侧过身,“师姐……”结果还没说完,她就扑了过来。

  “我垂涎你很久了。”她十指如爪,用力扣住他,“感情这种事,勉强勉强就产生了,没有那么复杂。我看这样好了,我先来亲你一下,剩下的我们床上说……”

  雕花的绣床上铺着大朵团花的锦被,一双素手抚过去,抚平了起伏的褶皱。空中隐约传来绝望的呼号,那双手停下了,直起身回头看,窗外暮色渐起,飞鸟归巢,她说:“你听……”

  正牵袖添香的令主抬起眼来,“听什么?”

  无方歪着脑袋走到窗前,“我好像听见明玄的声音。”

  阿弥陀佛,令主心中大叹,现在的明玄应当分身乏术,再多的神通都使不出来了。小鸟就是一件绝对的杀伤性武器,明玄在没有当着天下人召唤出麒麟前,至少还留一线人情,不会对她怎么样。令主都有些可怜自己了,为了顺利洞房,真是煞费苦心。这三界内谁也没闲情来管他的私生活,唯一会给他下绊子的只有明玄。现在派出小鸟,死死地盯住他,他自身难保,看他还怎么坏他的好事!

  令主得意洋洋,丢了手里的长柄小铜匙,从背后拥住了未婚妻,“小鸟只吃田鼠,不会吃人的。孩子大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我们自己的事还没忙完呢,先别管他们了吧!”

  无方听了释然一笑,她这个做师父的,有时确实为他们操心。瞿如心眼实在,如果真和明玄在一起,她怕她会吃亏。可就如他说的,自己的婚事还没办妥,哪来那心情去管他们的事。

  看看时候,已然不早了,楼底的璃宽茶和大管家吵吵嚷嚷的,正吩咐家丁挂红灯笼。傍水而造的楼阁,只要妆点起来,上下便是滟滟一片。灯笼的火光染红了水泽,楼中人也换好了衣裳,素净的脸颊被正红的喜服一衬,愈发娇艳如花。

  他们都无父无母,都没有亲友可奉告,只有近身的几个人作见证。妖么,本来就这样。无方想了一圈,唯一该告谢的是莲师,她放弃修行令他失望,今晚是她出嫁的日子,不管他乐不乐见,都要回禀他一声。

  于是和令主携酒上楼顶,楼很高,翘角飞檐几乎与天相接。月亮出来了,今夜月圆,巨大的一轮堪堪挑在檐角,照出了满楼清辉。

  倒上酒,先敬天地,令主说得情真意切,“明王山麒麟白准,今夜娶艳无方为妻,上有天地……”把一只铁盒放在屋脊最顶端,指着恐高晕死过去的血蝎,“下有媒聘。漫天神佛得见我心,为我作证,白准独活万年,情系艳无方一身。自今日起,为她殚精竭力,为她肝脑涂地。她要骑我,我立刻跪地,她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还有一点一并说了,白准娶个媳妇不容易,她不嫌我黑,我自己有点过意不去。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老天明早让我变白一点,双喜临门,那就皆大欢喜了。”说着磕了个头,“谢谢老天爷。”

  无方是个姑娘,表明心迹当然含蓄得多。她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轻声道:“乞求天地成全,从今往后夫妻一心,生死相依。”然后遥遥向钨金刹土的方向叩拜,也不用说什么,佛眼通天,她今晚上成亲,只要莲师想知道,必然已经知道了。

  那厢阵阵梵音中,脚踏金莲的佛终于睁开了眼。浩渺万物汤汤流过心头,面上神色安详,只是摇头,“各有运数,救不得,救不得……”

  边上陪立的空行母掀起了眼皮,“既然如此,座上为什么还要看?”

  莲师的解释很官方,“三界众生,皆在吾心。眼不观,心亦达。”

  空行母最擅长的就是醍醐灌顶,“座上对未能渡化煞女耿耿于怀。”

  说什么大实话!可莲师不能承认,他捻须一笑,“因缘皆有造化,非人力能更改。本座劝过,开解过,人事已尽,然后善也由她,恶也由她……”外面廊道上的天人与天女们不厌其烦地随梵音扭动,从宫门上晃过来又晃过去,晃得他眼睛都花了。莲师心头莫名烦躁,“他们到底要跳到什么时候?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他们不累,本座都看累了。”

  佛国为了彰显圆满和极乐,对天众有要求,必须不停跳舞……跳舞……敦煌壁画就是最好的写照。三五十年倒还可以,跳个亿万年,跳的不吐,看的都要吐了。然而这是硬性规定,就算莲师是刹土主宰,也不能勒令停止。智慧空行母什么都没说,飘飘看了他一眼。他发觉自己失态,忙定了心神,重新捏起手印。

  天眼又开,打算再看看后续。奇怪,那高楼楼顶缥缈凝起了浓雾,连他的天眼都看不穿。

  莲师感慨:“白准的法力又见长啊。”

  智慧空行母无奈地提醒他,“座上,不该看的东西就别看了。佛观三千大千世界,如观一粒微尘。可像您这么看下去,早晚是会长针眼的。”

 

第65章

  “好好的屋子不睡……床都铺好了。”

  无方对令主赖着不肯下去的做法很不解,他是打算幕天席地么?大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虽然楼很高,但神佛可见三千世界,在这里……她红了脸,这人的小情趣,有时太标新立异,让她招架不住。

  “下去吧。”她拽了他一下,“到处都有眼睛……”

  “眼睛不怕,我会设障眼法。”令主笑嘻嘻拉她坐下,“你看看这景致,头顶有长空,底下有万家灯火……原来长安城这么漂亮!先前城里闹罗刹,天一黑到处都黑洞洞的。现在罗刹没了,虽然消失得蹊跷,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一切便还不算糟。”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忧国忧民的味道,大概麒麟天性就是如此吧!她挨着他坐下,两个身穿喜服的人,在清冷的月色里依旧鲜焕如火。她搂住他的一条胳膊,把头枕在他肩上,“你说明玄能成为明君吗?他心思很深,我总看不透他。”

  令主乜起眼望向远方的丛山,“帝王心术,能让你看透,他就不成帝王了。君王的功绩和人品,有时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可以卑鄙无耻,但不妨碍他创造出一个空前盛世来。”

  无方其实一直有些担心,白准是心高气傲的人,明玄也不是等闲之辈。两个人迎头相撞,似乎连和平共处都有一定困难,更别说精诚合作了。可这些话,终不该在这时候说,她的脸轻轻蹭了他一下,“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功成身退,我们就回魇都,专心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他说好,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回禀过天地,大礼就算成了,接下去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了。可是这么个大活人,当真放在他面前任他摆布,他又很紧张,觉得有点无措了。

  先亲一下,这个他知道,要循序渐进,不能太毛躁。璃宽茶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过他经验,当你没有太大把握的时候,一定要慢,边实践边学习。如果你的娘子不是老手,她会觉得你的慢贴心又温情。她会和你一起感受每一个过程,你的一点点进步都会让她惊喜,反正她和你一样没见识,你怎么做她都不会嘲笑你。

  令主深吸了口气,一边回忆乾坤镜里的画面,一边把唇印在她的唇瓣上。她可能因为露天没遮挡,还是有些放不开,他嗡哝着:“放心,别人望我隔山海,就算长了对万里眼也不顶用。你可以尽情赏月,月亮里的人看不见你。”

  他的嗓音低哑,不为那火热的唇,单是他绵密的气息和惑人的声线,就把她心底的一丛易燃物点着了。

  初夏的夜,风是柔软的,心衣松开一些,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也不觉得凉。他吻她的耳廓,吻她纤纤的肩颈,暖流似的划将过来,停在胸前。无方和他一样紧张,羞赧闭紧双眼,可是等了良久,不见他动作,垂眼看他,他怔怔的模样,“娘子……”

  又要说什么?她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要是不想被我踹下楼,就别说话。”

  那双狭而秀的眼睛变得弯弯的,眸中有星辰点点。话是不说了,手却抬起来,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空中纵出一盏金色的芒,像孩子玩的水漂,瓦片在深蓝的天幕上跳跃着,一簇接一簇碎光四溅,向远方奔跑开去。然后沉寂,静静的,消失于广阔的天宇。不信就这样结束了,无方屏息等待,心里默默念着。再看他,他依旧微笑,拉下她的手,在她指尖亲吻。亲到第三根的时候,消失的光终于回来了。忽地引出漫天的霓火,转瞬迸发,仿佛将中阴镜海倒扣过来,红莲在天顶生根,向下盛放。每一片花瓣打开时,都发出簌簌的声响,花枝摇曳,摇下数不尽的流萤一样的金芒,落下去,把九州都点亮了。

  无方惊艳一叹,这场景实在宏大震撼。不单她,她听见长安城中呼声一片,鼎沸的人潮,把夜都吵醒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天顶,全在她身上。她看奇景,他便看她。曼妙的身躯浸泡在柔艳的光里,美得如此令他心悸。指尖移过来,虔诚而敬畏地盖上去,他轻轻微笑,“娘子,我们的婚礼普天同庆。”

  她仰身而卧,眸中水光潋滟,莲花开在她眼底。她转过视线来,抬手抚抚他的脸,醉心美景,便心甘情愿停留下来。她闭上眼,艳红的光把黑暗渲染得分外旖旎。一弯雪臂在他肩上松松搭着,他很聪明,也懂得钻研。大概有了最新的发现,无方只觉自己在他手中挣扎、扭曲,灵魂也浮起来,一浪天,一浪地,最后只余浩大的酸麻和惊悸。

  白准的爱,是细水长流,流过她的心尖,流向四肢百骸。他轻轻覆上来,朦胧里见他一脸羞怯,牵着她的手说:“让你见识一样好东西。”

  他躺在她身畔,温顺地靠过来,拱在她怀里。那好东西乍然落进她手中,烫手山芋似的,想丢,却又舍不得。她红着脸细细揣摩,揣摩出了他一连串的倒吸气。

  “这个……”她腼腆地笑着,两手珍而重之合起来,“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令主如同置身水火,牙关叩得咔咔作响。像小孩子呈交课业,准备迎接验收了,心情之忐忑,比当初上干戈台还要紧张。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他吞声说,难耐地扭动,“我快死了……我要不行了……”

  怎么就要不行了呢,无方缩了缩手,有些犹豫。她是学医的,虽然没见过肉体,但对构造大致有了解。飞禽走兽,乃至凡人,虽各有差异,但万变不离其宗。她还记得当初麓姬带着偶人来十丈海,那偶人从上到下她都查验过,查到那里时还纳闷,这个似乎和一般的不一样,原来出处就在他这里。

  麒麟的锐器,器形独特,能巨能细。偶人不过空长了个形,精髓差远了,所以胖大的令主让她狠吃了一惊……这傻乎乎的人,论起长处来,绝对独树一帜。

  唉唉,这样的夜,这样的情儿。她挑起他的脸,吻吻他的唇角,“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知道吗?”

  令主抖擞起了精神,他想了一万年,温习了好几个月的步骤,再说不知道岂不让她笑话死了?他骄傲地挺胸,“是个男人都知道。不过我听阿茶说,头一回可能有点痛,我不想让你忍痛。”

  她羞得盖住了脸,“那只蜥蜴不学好,你别老听他的。”

  “不疼么?”他高兴起来,“我就说呢,为什么要疼,明明那么销魂的事。”

  无方不便说,大约就是痛并快乐着吧。反正她成亲了,再痛也是值得的。她有些想哭,伸出两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天上红莲渐渐消散了,最后一朵失去踪迹时,她哽咽了下。这桩婚事他等了一辈子,她何尝不是。她原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一天的,煞太毒,平常人消受不起。可就是那么巧,她遇见一只傻乎乎的黑麒麟,他饥渴又热情,把她心里的沙漠都快浇涝了,她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呢。

  “轻一点就行。”她忸怩嗫嚅,常识告诉她,应该不会太受用。可她不能说,怕说出来吓着这个傻子,回头再给吓坏了,那就后悔莫及了。

  令主说好,暧昧地冲她的耳垂吹了口气。心底大笑三声,终于啊,他的性福生活来临了。一万年的积淀,一定能让娘子毕生难忘!

  他像唱大戏的,摆足了架势粉墨登场。朱红的袍子大敞着,为了方便,底下什么都没穿。威风地一扬手,袍子飘飘落在身旁,矫健的身躯在月色下闪耀出诱人的银光。正欲亮相,一抬眼,发现屋脊上的盒子边缘露出一双黑豆小眼。那只血蝎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居然不声不响偷看了半晌。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啊,令主错牙笑着,狠狠一抬盒盖,铁盖子磕托一声扣下来,差点把它斩首。现在万事俱备,没有什么能打断他了,令主温柔地吻了下他的新娘,一手将她掬起来,让她偎在自己怀里,然后引着他的战将兵临城下。探了探虚实……花儿嘛,心里感慨她上次在镜海上的描述惟妙惟肖。令主自觉自己聪慧过人,即便是靠蒙混,也妥妥的十拿九稳。于是一鼓作气,向城门攻了过去——

  电光火石可以预见,但不是他的大将军引发的,是他的右脸挨了一巴掌,直接打出了他两眼金花。他呜地一声捂住了脸,“娘子,你干嘛?”

  无方气得嘴唇乱哆嗦,“白准,你到底会不会!”

  令主感到冤枉,“我会啊,不是好好的吗,可你又打我……”

  他两眼含泪,光溜溜坐在瓦楞上,看着可怜又可气。无方很凶,“那是好好的吗?你真觉得没问题吗?我好想踹你下去……你居然还有脸哭?”

  令主把两边脸颊都捂住了,“你打我还不准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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