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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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倾没有急着去审人,他坐在床边,默默守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儿。女儿才十一,即便全身湿透抱起来也没有多少分量,轻飘飘的让人越发心疼,而他还记得小女儿周岁两岁三岁的那些年,娇娇地扑到他怀里,让爹爹抱抱。

他对长女有愧,从今以后他也会更看重长女,多多补偿她,但论父女情分,他跟小女儿更深,毕竟他跟长女错过了十来年的相处时光,而那些年,他都在疼爱小女儿。现在想想,楚倾更觉得对不起长女,可他与小女儿十年相处处出来的父女情,也都是真的。

“侯爷,蔓蔓怎么还不醒啊?”夏姨娘红着眼圈问,双手一直握着女儿的小手。

楚倾看看母女俩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脸色苍白的小女儿,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长女。

长女从梅丘上摔了下去,她昏迷的时候,身边都有谁?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又是谁?小女儿掉到水里,他亲自救女儿上岸,为她请郎中,守在她旁边,而长女出事的时候,他远在辽东……

那刚刚长女看到这一幕,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特别是柳枝还指认是她的丫鬟推的人。

楚倾突然坐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先去莲院,蔓蔓醒了马上派人去喊我。”

夏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头。

楚倾已经抬脚往外走了,楚泓出去送他,出了堂屋,楚倾吩咐儿子好好照顾妹妹。等到出了院子,楚倾慢慢顿住,回头看看,沉声对富贵道:“去喊晚云过来,让她代我守着四姑娘。”

富贵心中一凛,瞅瞅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大姑娘在侯爷心里的地位。四姑娘落水,任谁都看得出侯爷的紧张与心疼,可即便是这样,侯爷也不信大姑娘会害人,所以他不在的时候,马上派晚云过来盯着,如此四姑娘醒了,夏姨娘就是想趁侯爷不在嘱咐或提醒四姑娘什么都不行。

莲院。

听丫鬟说楚倾来了,含珠很是吃惊,赶紧放下碗,帮阿洵擦擦嘴道:“咱们去接爹爹。”

阿洵瞅瞅白瓷碗里姐姐给他做的甜甜杏酱,很是恋恋不舍地跟着姐姐往外走,还没出门,楚倾先进来了。

“爹爹!”阿洵快步跑到爹爹跟前,仰头求他:“爹爹,柳枝撒谎,四喜没推四姐姐,爹爹把她放了吧?”姐姐的两个丫鬟,他更喜欢爱笑爱闹的四喜,所以想要四喜快点回来。

含珠头大如斗,难道以后她每给阿洵解释一件事情,都要叮嘱他别对旁人说?

“爹爹别听弟弟胡说,四喜有嫌疑,理该关着的。”含珠坦然地道,再低头看一脸迷惑的弟弟,“阿洵别着急,爹爹查清楚了就会放了四喜的。”

底气十足的样子。

楚倾笑了,女儿看着柔弱,平时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真出事时却敢替自己的人撑腰,毫不怯弱,这才是真正侯门嫡女该有的样子。

他抱起儿子,笑着道:“阿洵放心,过两天爹爹就放四喜回来。”

说话时目光投向了女儿。

男人目光温柔平静,含珠看懂了,楚倾是在告诉她,他相信这事与她无关。

含珠心头起了丝涟漪,就像顾老太太冤枉她偷盗时隔壁的长辈站出来替她辩解,那种被信任的感觉,比什么言语安抚都更让她暖心。

她身体放松下来,请楚倾落座,疑惑问道:“妹妹醒了吗?爹爹怎么过来了?”刚开始她以为楚倾是要兴师问罪来的,这会儿看着完全猜错了。

“还没醒。”楚倾简单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瞅着桌子上的白瓷碗问:“这里是杏?你做的?”清新诱人的果香扑面而来,楚倾抓起儿子的小勺子尝了一口,品了会儿道:“太甜了。”

“沾馒头吃!”阿洵抢着给爹爹解释,“还沾排骨,可好吃了!”

楚倾捏捏儿子胖乎乎的小脸蛋,笑着道:“你姐姐做东西好吃,都便宜阿洵了。”

阿洵嘿嘿笑。

含珠这才道:“爹爹派人送过来一筐杏,我试着做了几罐杏酱,想着爹爹不爱吃甜的,就没送爹爹,老太太大伯母三婶那边都送了的。”

女儿温婉懂事,楚倾欣慰道:“好,菡菡手艺越来越好了,不过你也别总去厨房,那里烟气重,小心熏到。”女儿娇娇滴滴的,哪能总跟锅碗瓢盆打交道。

含珠听话地点头。

楚倾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女儿听的,告诉她如果她昏迷时他在京城,他肯定也会日夜守在女儿旁边,可是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坚强独立的女儿,他说不出口了。说了有什么用,对于长女而言,他永远都不是一个好父亲,哪怕女儿不怨他了,他自己也会记得。

“你继续喂阿洵吧,我去看看你妹妹,兴许只是她不小心摔的,柳枝不明情况才胡说八道。”楚倾站了起来,转身前点了点阿洵的小嘴,一本正经地道:“吃几口解解馋就行了,别一下子吃太多,小心牙里长虫子。”

阿洵吓得捂住嘴。

楚倾大笑出声,抬脚走了。

含珠送他到堂屋门口,望着沿着走廊离去的男人,心中奇怪,这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含珠索性不想了。

而楚蔓那边,夏姨娘低着脑袋看女儿,脑海里一片纷杂。

侯爷打发晚云过来盯着她,是已经查到什么了吗?女儿对嫡姐早有不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连她都害怕女儿为了争宠想出了这招苦肉计,侯爷会不会也这样想?

“娘……”

耳边传来细弱的呼唤,夏姨娘猛地回神,就见女儿眼睛还没有睁开,眉头蹙起,梦呓一般。

“蔓蔓醒醒,姨娘在这儿呢。”夏姨娘忍着心酸,落泪唤道。

楚蔓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边温柔的母亲,也看到高大威严的父亲从远处走了过来。

楚蔓眼睛一酸,后怕地哭了起来:“爹爹,有人要杀我,我害怕……”

当时她紧张地望着父亲兄长的龙舟,就差大声替他们鼓劲儿了,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她不受控制朝栏杆外跌了出去,回头时,看到四喜的脸。

楚蔓又怕又恨,泪眼模糊地道:“爹爹,是四喜推得我!”

夏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倾眸光变了变,沉声问道:“蔓蔓确定是四喜推得你?”

楚蔓哭着点头,大概是太委屈太害怕,越哭越止不住,看起来可怜极了。

☆、第52章

楚倾将夏姨娘楚泓晚云等人都打发了出去,他坐在床前哄女儿:“蔓蔓不哭了,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爹爹说说,你真看见四喜动手了?”

楚蔓继续抽搭了会儿才止住泪,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是,有人突然推我,我掉下去的时候回头看,四喜手还没收回去,爹爹,你要替我做主啊,我,我都没惹过她,她……”

楚蔓忽的住了口,一脸难以置信。

她没有惹过四喜,但她招惹过楚菡,楚菡是不是怀恨在心?是不是看她最近乖了爹爹又开始对她好了,楚菡心里不痛快,才唆使四喜推她落水,万一她淹死了,楚菡好独占爹爹的宠爱?

“爹爹,”楚蔓越想越怕,白着脸抓住楚倾的手,“爹爹,姐姐她……”

楚倾紧紧盯着小女儿,没有错过楚蔓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而他也太了解这个女儿,她会使小心思,但她还没练到不漏破绽的地步,好比上次向嫡姐讨要月华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把戏。

所以女儿确实看见四喜伸手了,因此认定是四喜推她,很快又联想到嫡姐要害她。

但楚倾也相信自己的长女。

他稳稳扶住小女儿肩膀,另一手温柔地替她擦泪,“蔓蔓听我说,四喜伸手可能是为了救你,未必是推完你要收回去,你仔细想想,推你的人在你什么方向。”当时柳枝四喜分别站在女儿左右,想要不引人注意,只能从两侧发力,女儿肯定有感觉。

楚蔓震惊地看着男人幽如深泉的眼睛。

父亲这样说,是怀疑柳枝推她?如果没有怀疑,为何要这样问?可柳枝是她的贴身丫鬟,忠心耿耿,父亲放着最有理由害她的四喜不怀疑,甚至不信她亲眼所见的证词,是铁定心要维护嫡姐吗?

楚蔓心里发凉,她低下头,忍住咬嘴唇的冲动,哭着道:“右边,她从右边推的我。”

她右边,是四喜。

楚倾目光变冷,“抬头看我,再说一遍。”

听出男人话里的冷意,楚蔓心中一慌,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再改。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信,知道父亲不忍心看她哭,她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道:“右边,她使劲儿推在我腰上,还往上提了我一下。”

自以为能骗到人,殊不知她慌乱扑闪的眼睫早泄露了她的心虚。

楚倾忽的站了起来。

楚蔓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男人冷漠的脸,就在她心慌自己是不是被看破了的时候,楚倾平平静静地道:“我问你最后一次,那人是从哪边推的你,你再撒谎,我就认定是你自己跳下去的,要与柳枝一起诬陷你姐姐,好让我厌弃她。”

楚蔓面白如纸。

楚倾见她不说话,转身要走。

楚蔓一下子从床上扑了下来,跪着拦住他,哭得肝肠寸断:“爹爹别走,我,我是撒谎了,当时太乱,我不记得是哪边推的我,可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啊,我也没有跟柳枝诬陷姐姐,爹爹你信我,我真没有,我没有……”

“知道了,回床上去吧,好好养病,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跟我耍心眼,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话。”楚倾没有看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姨娘等人就在外间,将里面父女俩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晚云面无表情,楚泓望着窗外,神情复杂,只有夏姨娘泪流满面,楚倾一出来,她立即跪下磕头,“侯爷,蔓蔓受了惊吓胡言乱语,求侯爷体谅她落水害怕,别跟她计较行吗?这事肯定不是大姑娘做的,回头贱妾带蔓蔓一起去给大姑娘赔罪,求侯爷别怪蔓蔓……”

楚倾没理他,朝楚泓道:“走,随我去审人。”姐妹俩之间有罅隙没有太大关系,但长子与次子就算不能亲如一母同胞,也不能心怀怨愤。他带上长子一起审问,好让长子真正相信非嫡姐害人,而不是他给个结果,长子碍于父威信了,心里却不服。

父子俩一前一后去了正院。

除了四喜柳枝,还有六个丫鬟,一个是荣禧堂的二等丫鬟红羽,一个是三夫人的大丫鬟湘平,一个是楚蓉的贴身丫鬟弦音,另外三个则是含珠安排在画舫上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红羽跪在那里,很是镇定,楚倾问她,她从容回道:“老太太这边挤满了,后面也没有地方,奴婢见左边还有空地,就跑那边去看了,旁边有人惊呼,奴婢回头,只瞧见四姑娘掉了下去,没瞧见是如何落的。”

楚倾目光移向湘平。

湘平能做三夫人的大丫鬟,遇到事情自然也很冷静,“回侯爷,奴婢与弦音原本在夫人姑娘身后伺候的,后来龙舟赛越来越激烈,奴婢们心痒痒,见老太太那边的姐妹们都挤到了船头,奴婢们也忍不住往前面凑,但奴婢二人站在柳枝左侧,柳枝可以作证。”

柳枝低头默认。

楚倾看看她们,又问红羽:“你当时站在何处?”

红羽道:“奴婢去得晚,只有船角一个位置,奴婢就站那儿了,左边无人,右边是弦音。”

弦音点头附和:“是,奴婢还与红羽姐姐说话来着。”

“你们呢?你们站在后头,看见谁从四姑娘身后走过没有?”楚倾问最后的三个小丫鬟。

三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两个站在阿洵身后,有四喜作证,一个站在红羽弦音后头,都称当时一心看龙舟赛,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们旁边之人可有离开过?”楚倾一个个盯着问。

众女左右看看,都摇头。

柳枝越发肯定是四喜推的了,指着四喜道:“侯爷,就是四喜推的姑娘,我亲眼看见的!”

四喜真是后悔死了,狠狠瞪她一眼,直视楚倾道:“侯爷,奴婢离四姑娘近,见她要掉下去了,伸手想抓住她,可惜迟了一步,谁想竟因为这样被柳枝冤枉!要奴婢说,就是四姑娘不小心掉下去的,当时四姑娘踩到底下的栏杆上看龙舟赛,柳枝劝四姑娘下来,四姑娘不听,奴婢就没多余劝,结果四姑娘意外落水,想必柳枝怕侯爷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四姑娘,才将脏水泼在奴婢头上!”

她声音清脆,中气十足,听起来没来由让人信服,至少旁边跪着的一溜丫鬟都怀疑地看向了柳枝。柳枝额头冒汗,对上楚倾凌厉的目光,她瑟瑟发抖,颤着音替自己辩解:“不是,四姑娘站得稳稳的,没有人推她她绝不会掉下去!”

如果站在栏杆上真那么危险,她硬拉也会拉姑娘下来,分明就是四喜推的!

“也就是说,你只看见四喜伸手,没看见四喜推姑娘?”楚倾沉着脸问。

柳枝原本因为指责四喜神情十分激动,此刻被楚倾这样问,她眼神立即就变了,咬着嘴唇,似是想撒谎又无法马上下定决心,同楚蔓撒谎前的犹豫模样如出一辙。

楚泓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同父亲道:“父亲,妹妹贪玩无意落水,柳枝冤枉四喜推卸责任,这等丫鬟,护主不力心术不正,还是发卖了吧。”之前听妹妹咬定有人推她,他还信了,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妹妹对嫡姐的怨恨,竟然在短短时间想到利用这事诬陷嫡姐,与柳枝不谋而合。

柳枝如坠深渊,膝行着爬到楚泓身前,哭着求他:“三少爷,奴婢冤枉啊,四姑娘那么大的人,怎么会自己站不稳落水?她……”

“四姑娘多大?她才十一,她做那么危险的事你都不管,侯府留你何用?”楚泓一脚踹开这个没用的丫鬟,若她看好妹妹了,妹妹就不会落水,也不会犯糊涂冤枉嫡姐,更不会因此让父亲不快。

“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再卖了。”楚倾突然开口,也是结了这个案子。

富贵马上带人堵住柳枝的嘴,将她押了出去。

楚倾吩咐楚泓:“你去看看蔓蔓,给她解释清楚。”

楚泓白着脸退了出去。

楚倾靠到椅背上,摆手撵眼前的一溜丫鬟:“你们也都回去吧。”

众丫鬟齐声告辞,转过身,先后往外走。

楚倾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碗,回想几女在船头的位置,他朝紧挨着柳枝而站的湘平看了过去,眼底寒意一闪而过。

湘平一无所觉,出门后与弦音一起回了三房的西院。

“怎么说的?”三夫人打发走其他丫鬟,单独问湘平。

湘平低声道:“如夫人所料。”

也怪楚蔓自己不小心,她若老老实实站着,她未必能轻易得逞,偏偏楚蔓踩着底下的栏杆,上半身几乎都要趴了出去,那她稍微往后错一步,趁他人不注意伸手一推就够了,柳枝那个蠢货,果然将罪名推到了四喜身上。

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楚倾现在宝贝嫡女,本能地会站在嫡女那边,如今认定是柳枝诬陷,肯定会迁怒夏姨娘与楚蔓,如此夏姨娘楚蔓还能忍下去?

人一旦失去理智,往往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她就等着看热闹了。

~

楚蔓屋里,夏姨娘母女听完楚泓的解释,都愣住了。

楚泓语重心长地劝妹妹:“算上这次,妹妹两次针对姐姐,都惹了父亲不快,以后你还是安分些,别再闯祸了。”

楚蔓受了委屈,兄长不心疼她反倒责怪她,不由气得浑身发抖:“爹爹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楚菡到底有什么好,你们都信她不信我!”趴在夏姨娘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泓见她冥顽不灵,无奈地叹口气,对母亲道:“娘你好好劝劝妹妹,我先走了。”

看着儿子出了门,夏姨娘抿抿唇,扶起女儿最后一次问道:“蔓蔓,你跟娘说实话,真的有人推你了?”

楚蔓哭着点头,“娘,我该怎么办啊,爹爹哥哥都不信我,都信楚菡……”

“蔓蔓不哭,娘信你。”夏姨娘紧紧搂住女儿,嘴上柔声哄她,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

府里的一切变化,都是从楚菡失忆开始的。她以前没有怀疑其中真假,是因为楚菡摆出了与女儿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但亲眼目睹女儿落水险些丧命,夏姨娘不得不怀疑,楚菡的失忆是装出来的。先装柔顺讨好楚倾,再故意激女儿针对她,让女儿在楚倾那里留下欺负嫡姐的底,如今彻底赢了楚倾的信任,时机成熟,楚菡便朝女儿报仇了。

好深的心机!

是武康伯府的人指点的吗?

那这次没有成功,下次又会使什么手段?

搂着怀里单薄的女儿,夏姨娘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

既然楚菡能装,她便拆穿她的真面目给楚倾看。

~

含珠对侯府众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对她而言,楚倾没有怀疑她,还了四喜的清白,处置了罪魁祸首柳枝,这事也就过去了,她更发愁的,是即将到来的楚菡生辰。

周文嘉到底死心没有?他没死心,程钰又打算如何演?

男人温柔的眼低沉的嗓音再一次涌入脑海,含珠不由失了神。

楚倾疑惑地瞧着她,见女儿对着菜碟里的清蒸鲈鱼发呆,就给她夹了一块儿,笑道:“想吃就吃,别总吃素菜,你看你,阿洵越来越胖,你越来越瘦了。”

含珠看看碗里的菜,脸慢慢红了,她没馋鱼……

楚倾无声地笑。

女儿不爱跟他撒娇,他就喜欢看女儿害羞脸红,只有这时候父女俩的关系才亲近了些。又给阿洵夹了块儿鱼肉,确定没刺儿才喂到小家伙嘴里,楚倾看着女儿道:“后天菡菡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你说,爹爹都送你。”

“我想要小龙舟。”阿洵仰起脑袋,讨好地道,“大的我划不动,小的能划动。”

楚倾捏他脸,“我又没问你,姐姐先说,姐姐说了爹爹一起给你们买。”

阿洵听了,马上催姐姐快说。

含珠没什么想要的,看着阿洵道:“爹爹给阿洵买就行了,我不用,我那边什么都有。”

女儿跟他客气,楚倾想了想,道:“这样吧,明天下午爹爹早点回来,带你们俩去七巧楼挑首饰,菡菡长这么大,爹爹还没带你去逛过首饰铺子。”

温柔目光里带着歉疚。

含珠婉拒两次,楚倾非要坚持,她只好应下。

☆、第53章

答应要带女儿去逛首饰铺子,这日楚倾便提前半个多时辰回了侯府,派晚云去莲院知会姐弟俩,他先去浴室沐浴,白日出了一身汗,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再陪儿女。

洗好了,楚倾挑了身浅灰色绣如意云纹的夏袍,系上女儿孝顺他的腰带,瞅瞅镜子,心情很是不错。听外面小儿子疑惑地问爹爹是不是真回来了,楚倾笑笑,大步走了出去。

“爹爹!”

阿洵高兴地跑到爹爹身前,迫不及待地指着姐姐跟他显摆,“爹爹,姐姐今天特别好看!”

楚倾一出来目光就落在女儿身上了。

女儿出事前喜欢穿大红色的衣裳,出事后反而偏爱素色,除了几次出门做客打扮地招摇些,在家都是素素淡淡的,夏日里看起来十分清爽。今日女儿却穿了身水红色绣玉兰花的褙子,乌发里插一支金镶红宝石步摇,耳垂上戴了水滴状的红玛瑙坠儿,轻移莲步走进来,满室生光。

即便是看惯了的女儿,楚倾也看呆了。

含珠微微低头,眼睫颤了颤。

她没想刻意打扮,但因为顾衡来了京城,说不定两人什么时候就遇上,含珠仔细想过,才决定以后出门除了去武康伯府,她都会尽量穿戴地招摇些。一来楚菡出了孝,她总是素淡打扮有些奇怪,将来事发这也会成为楚家人质疑的地方,二来顾衡熟悉她的性子,在顾衡眼里,她是温婉守礼的好姑娘,生父过世不足三年,她绝不会穿红,如此她反其道行之,更容易打消顾衡的怀疑,让他确信她真的是楚菡,是一个与他前未婚妻容貌相似的侯府贵女。

“爹爹衙门里的事情都忙完了?”男人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含珠主动开口道。

楚倾回神,并未因方才的失态尴尬,女儿长得好,他看呆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摸摸儿子脑袋,他在主位上落座,喝口茶才回道:“嗯,这会儿兵部没什么事,所以有空陪你们。菡菡这身打扮不错,往后多穿些红衣裳吧,比你三妹妹好看多了。”

以前旁人都说楚家姑娘里三姑娘最好看,虽然是亲侄女,将女儿比下去了,楚倾也不爱听,分明是他的菡菡以前不会打扮,现在拾掇起来,立即甩了侄女一条街。

楚倾说话向来都比较直,含珠多少都习惯了,装羞低头。

阿洵靠在爹爹腿上,歪着脑袋瞅姐姐,越看越喜欢,“姐姐比三姐姐好看,姐姐最好看。“

英雄所见略同,楚倾捏捏儿子的小胖手,笑着叮嘱他,“阿洵自己知道就好,到了外面可别这么说。”小姑娘都爱比较,被侄女听见,心里肯定不痛快。

阿洵已经有点小聪明了,嘿嘿地笑。

一家三口坐了会儿就出门去了,同乘一辆马车。

楚倾不太讲究规矩,将儿子抱在腿上,一手挑着窗帘,指着马车经过的人家给阿洵介绍。阿洵东瞅瞅西看看,总有一堆问题,楚倾耐着性子答,实在答不上来的就一本正经地糊弄过去,含珠笑着听,偶尔也会往外面看两眼。

待马车拐到京城最繁华的西大街上,路上行人渐多,楚倾就放下了帘子,侧头对含珠道:“再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我已经派人在望月楼定了席面,挑完首饰咱们直接去那儿吃。放心,爹爹特意嘱咐他们做了长寿面的。”

京城这边,生辰前一天晚上都吃长寿面讨吉利。

男人期待地看着她,含珠柔声道谢,垂眸遮掩了心中复杂。如果楚菡没有死,现在楚倾这样对她,楚菡应该会高兴吧?可惜楚倾想要补偿女儿,却不知他的女儿早已离世,她呢,又有了一个疼她的父亲,但这是别人的,她想孝顺的……

怕自己神色不对,含珠及时打住了对父亲的怀念,轻轻挑起一角窗帘,佯装往外看。

小姑娘肤白若雪,侧脸娴静,长长的眼睫微垂,无端流露出一丝伤感。

楚倾瞧着女儿,回想方才他热络讨好只换来女儿淡淡的回应,长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该怎么做,才能打消父女中间的隔膜?他盼望儿女跟他撒娇夸爹爹真好,儿子已经被他哄好了,女儿却好像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他这个父亲。

“爹爹,七巧楼有小龙舟吗?”阿洵一心惦记着自己的礼物,这会儿想了起来,抬头问道。

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小脸,楚倾低头亲了他一口,“阿洵的龙舟已经送到咱们家去了,晚上爹爹领阿洵去看。”

专心同儿子说话。

气氛又恢复了轻松,含珠也不再装模作样,放下窗帘,笑着看鬼灵精怪的阿洵。

而他们要去的七巧楼三楼雅阁里,这会儿正在招待一位稀客。

“公子想要看什么?”负责三楼的掌柜是个一身红裙的半老徐娘,姓苏,鹅蛋脸细腻光滑,桃花眼顾盼生辉,上下打量程钰一眼,就猜到这是个大户人家子弟,因此态度很是热情。

女人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不难闻,程钰却不想闻,皱眉道:“把你们最好的几样拿过来。”

苏掌柜见他一眼都没往自己身上瞧,心知这是个不懂风月的,便没有多费心思讨好,转过身,连续摆了三个紫檀木匣放到橱柜上,刚要招呼,门口珠帘被人挑起,她侧目一看,笑了,“王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定王手里摇着折扇,凤眼在程钰身上转了一圈,震惊过后笑道:“我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买东西来的,苏掌柜会不会大失所望?”

程钰面无表情,左手却攥了攥。

孟仙仙与顾衡的婚期定在九月,定王今日是来给表妹订做头面的,本来挺憋屈,看到程钰在这儿,那些不快顿时不翼而飞,将程钰叫到窗前,低声问他:“给你表妹买东西来的?”说话时还朝程钰挑了挑眉,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

可惜程钰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定王见到他有多惊奇兴奋,他就有多郁闷,当然脸上看不出来,淡然答道:“我舅母要过生辰,我想送份礼给她。”舅母生辰在六月,就算定王回头去打听,他也不怕。

定王会信才怪,“以前怎么没见你给她买东西?”

程钰嗤道:“难不成我每次买都要让你看见?”

他死鸭子嘴硬,定王不跟他做口舌之争,抓了他胳膊走到柜台前,“好,咱们不扯那个,我是给仙仙打首饰来的,看你应该是第一次来,那我给你出出主意吧。”瞅瞅苏掌柜端上来的首饰,摇头道:“怎么都是小姑娘戴的?挑几样送长辈的来,三旬左右的岁数,别给我拿送老太太的。”

苏掌柜美眸看向程钰。

程钰目光在一根红宝石雕刻的牡丹步摇上多停留了一瞬,才点点头:“换了吧。”

苏掌柜眼力极好,知道这位贵人心有所属了,只是不愿让定王知道,便先将首饰盒放回原位,另取了别的过来。

定王替程钰精心挑选了一对儿雕仙鹤的金镶玉手镯,“你舅母对你极好,是该好好孝敬她。”

程钰没理他,命苏掌柜将东西包起来,付完银子后朝他告辞:“二哥继续挑,我先回去了。”

定王转身跟他走,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难得碰上,二哥请你去望月楼喝酒。”给表妹打首饰不急,今儿个他非要套出程钰到底想送谁首饰。

程钰正要拒他,楼梯下忽然传来熟悉的清脆声音,“表哥!”

程钰低头,就见阿洵穿了镶金边的小白袍,正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往上走,男娃身后,楚倾一身浅灰夏袍,雍容华贵,俊美无双,他旁边,穿水红绣花褙子的姑娘低着头,落后楚倾半步。

那一瞬,程钰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个就是你,表妹?”耳边却传来一道让他既厌烦又警醒的声音。

程钰低声提醒定王不要乱说话,随即让开楼梯口的位置,客气地喊楚倾侯爷。

楚倾狐疑地看看他,暂且没理会这个外甥怎么会在这儿,先朝定王行礼:“王爷也在啊,幸会幸会。”牵着小儿子教他,“阿洵见过王爷。”

阿洵现在没那么认生了,瞅瞅定王,见这个男人笑得很是好看,就有模有样地行礼,“阿洵见过王爷。”

定王摸摸男娃脑袋,目光却从退到楚倾身后的美人脸上扫过,看清模样马上就收了回来,笑着同楚倾寒暄道:“早就听闻侯爷宠爱儿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钰唇角上扬。

楚倾则在心里狠狠骂了定王一顿,他这半年才开始宠嫡女,先前疼的都是小女儿,定王那句“早就听闻”,可不就是讽刺他的?

不过对方是王爷,还有那么几成希望受封太子,楚倾也犯不着因这点小事得罪他,佯装没有听出来,笑道:“看来王爷已经选好东西了,那楚某恭送王爷。”领着子女退到一侧,做出送人的架势。

定王偏就不走了,摇着折扇对身边的同伴道:“本王的挑好了,怀璧刚刚一心陪我说话,还没给他心上人选好礼物,不如请楚姑娘帮你出出主意?你们是亲姨表兄妹,替未来表嫂选礼物,楚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吧?”

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看向含珠。

这样的大美人,程钰真是艳福不浅啊,怪不得当初不顾性命跳水去救。

想到他先前再三否认,定王递过去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程钰面青如铁。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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