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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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长天》

作者:颜月溪

相见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朋友去过榕树下,或许曾经看过这篇文章。不必奇怪,著作权归我。大清康熙三年,朝中出了一件大事。

一向被先皇帝顺治尊为帝师的钦天监监正汤若望,被指妖言惑众、意图不轨,投入大狱候审。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人们纷纷猜测,四辅臣的这一举动,是否意味着顺治年间的一系列政策都要跟着变。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密切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叫杨光先的人,他是明朝的前任钦天监监正,一向与汤若望不和。清朝入关后,一直未受到重用。此次,他带着汤若望的十大罪状,一状告到了辅臣鳌拜那里,历数汤若望、南怀仁等西洋传教士不轨危害国家、诡立邪教煽惑愚民的罪行,并指出西洋历法的种种谬误,希望朝廷承认他的大统历才是正宗历法。鳌拜等人早就对汤若望和朝中汉官过从甚密心怀不满,因此便借机派人拘捕了汤若望等人犯。同时上奏朝廷,公开审理汤若望等人的谋逆大罪。

当时,康熙尚未亲政,朝政都由四大辅臣掌控。即使是这么重要的事,他们也只是依照惯例,简单的向孝庄太皇太后禀告。太皇太后表面上照准了他们审判汤若望的请求,心里却着实恼怒这些人无事生非。要知道,汤若望不仅是先皇的师友,更是太皇太后的救命恩人。四大辅臣如此不留情面,分明是借机试探太皇太后的态度。一旦这次让他们得逞,日后他们更要把持朝纲,目中无人。然而,皇帝尚在冲龄,朝中也确实需要人来理政。太皇太后一时别无他法,又不便正面干涉辅臣的举动,只好先任由他们审判汤若望,背地里再想其他办法。

慈宁宫暖阁,太皇太后正对着辅臣的奏折凝眸思索对策,十一岁的小皇帝康熙下课回来,向她请安。一见到孙子,太皇太后暂时忘却了烦恼,忙叫人端上来各式点心和奶茶,并吩咐苏嬷嬷替他洗脸更衣。“皇上,今天熊师傅教了什么功课呀?”太皇太后的义女和硕公主孔四贞打外间进来,和蔼的问。康熙眨眨眼,有些得意的说道:“孔姑姑,师傅教我念《资治通鉴》和《左传》了!”孔四贞点点头,道:“好样的!待会儿念给我听听。”太皇太后在一旁笑道:“只是这毛病始终改不过来,一说话总是我啊我的,你要自称朕知道吗?说了多少遍了。”年幼的康熙偏着小脑袋,道:“在臣子奴才面前自称朕是天子威严,以示至尊;在自家长辈面前,玄烨是晚辈,不敢以皇威自居。”孔四贞笑了,向太皇太后道:“皇额娘,这孩子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咱们都说不过他!长大后必定能言善辩。”太皇太后也笑,慈爱的看着孙子,道:“玄烨啊,你要是真的长大了该多好!皇祖母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康熙笑笑,拿起一大块鹅油松瓤酥饺就往嘴里塞。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道:“慢点!小祖宗,又没人跟你抢。说是长大了,一看这吃相,还是个小孩子呀!”康熙这才不好意思的溜下炕,慢慢的把点心咽下去,接着又吃了一碗酥酪,喝了一大碗奶茶。他拿手绢儿擦擦嘴,道:“皇祖母,下午让我出去玩会儿好不好?索额图说带我和曹寅、福全哥哥去郊外放纸鸢。”他热切的望着祖母。太皇太后道:“去吧去吧,叫你舅舅佟国纲也跟着去护驾!不让你去回头又不安心读书。把惠珠也带着一起去吧!”康熙兴高采烈的找他的堂妹惠珠格格去了。惠珠格格是简亲王济度之女,早先由先皇端敬皇后收为养女,端敬皇后去世后便回到自家。不久,其父简亲王病逝,太皇太后就把她接到慈宁宫认做孙女。

康熙等人在索额图、佟国纲和一队大内侍卫的陪同下,来到了空旷的南苑猎场。索额图是御前一等侍卫,是四辅臣之首的索尼次子,精明能干,颇受小皇帝器重。这次随圣驾出宫,他应康熙要求,把自己的女儿桓若和侄女儿婉筠也带上了。婉筠也是当年端敬皇后的养女,比康熙略长半岁,和康熙等人都很熟悉。平时他们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这次在宫外见到,特别的亲热。

索额图命侍卫在猎场周围布岗,自己带着康熙的哥哥福全和惠珠格格、曹寅、魏东亭等几个孩子放纸鸢去了。只有康熙和御前二等侍卫靖南王三子耿聚忠在一旁和婉筠说话,佟国纲警惕的站在几米外保护他们。

康熙道:“我这几天在书房总听师傅们说起什么天算案,说是鳌拜他们要处死钦天监的汤若望。汤玛法是皇阿玛的师傅,他们审判汤玛法就是要审判皇阿玛。这不是大逆不道么,可我每次问起,皇祖母总是说这事我管不了,也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婉筠道:“我爷爷回家也总是和阿玛、叔叔提到这个案子。爷爷说,汤玛法妖言蛊惑人心,在澳门聚众三万意图谋反,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耿聚忠的年纪是几个孩子里最大的,一向很稳重,他道:“什么民愤!不过是那个叫杨光先的,公报私仇而已。辅臣们把对先皇渐习汉俗的怨恨撒在汤玛法身上罢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维护满大臣的利益。”康熙赞同的点点头。婉筠道:“皇上想知道详细的情形,怎么不去问师傅们?”康熙沮丧道:“师傅们也不说。我知道的还是聚忠打听到的。今天好不容易出宫来,就是想问问你,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耿聚忠是靖南王京中质子,在京城内有自己的王府。加之他经常在宫中行走,因此消息十分灵通。有些事,康熙都没有他先知道。

婉筠道:“昨天我和桓若姐姐在房里玩,听到爷爷说,老佛爷下旨,命刑部尚书龚鼎孳主审这个案子。叔叔说,龚大人和汤玛法交情非浅,苏克萨哈出主意叫他审理此案,实在是高明之极。”康熙微微一笑,像个小大人似的背着手,道:“一箭双雕,当然高明!满臣和汉官一向不和,满臣们这次把难题交给龚鼎孳,正是要令他左右为难。龚鼎孳若是不念旧交,秉公办理,自是为鳌拜他们除去眼中钉,将来老佛爷怪罪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若是龚鼎孳有徇私袒护之嫌,正好可将他与汤玛法一同除掉。”婉筠道:“是啊,我阿玛也这么说。阿玛还说老佛爷之所以同意让龚鼎孳审理此案,也是有心要帮汤玛法的。至少在他手里,汤玛法可以少受些活罪。”康熙点点头,道:“谢谢你,筠儿,老是叫你充当密探,偷听你爷爷和阿玛、叔叔说话,真是难为你。”婉筠笑道:“替皇上办事,奴婢自当尽心尽力。因我知道爷爷和阿玛都是忠心为国,才敢把他们的言论偶尔告知皇上。”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妩媚,康熙不禁想起小时侯和她一同在宫中玩耍的情形。

康熙又道:“再过几日就是皇额娘的圣寿节,到时候你一定要进宫来。我还想知道这个事情的进展。”婉筠点点头,眼神里却有一点落寞。康熙没在意,耿聚忠却注意到了。耿聚忠道:“何必等到圣寿节,皇上随时都可以和格格保持联系。难道您忘了,臣和曹寅养的那些鸽子。索大人府上不是也养了许多。”康熙得他提示,眼前一亮。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自己可以随时知道案件的审理情况,又可以掩人耳目,只当是小孩子贪玩。“聚忠,还是你脑子转的快!回头你就去和曹寅办这事儿。”康熙笑着道。三个十几岁的孩子商议起事来,有模有样的。旁人看来,只道他们是在玩耍逗乐,却没想到几个小人儿却在关心朝政大事。

回到宫里,康熙想到一件事,问耿聚忠和曹寅,道:“下午从猎场回来,婉筠怎么好像闷闷不乐的。朕和她说话,她也爱理不理。”耿聚忠神秘的笑笑,道:“皇上真是一点也不懂小姑娘的心思。”“姑娘家的心思,朕怎么会知道!难道你知道?”康熙笑笑。耿聚忠道:“就算不全知道,也知道一点。”“噢,你倒说说看,婉筠为什么不高兴?”康熙饶有兴趣的问。耿聚忠道:“皇上和婉格格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而皇上每次见到格格,总是打听朝政的事。邀她圣寿节进宫,也说是想知道天算案的进展。格格当然要不高兴。”康熙疑惑的看着耿聚忠,耿聚忠只是淡淡一笑。康熙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其实,朕也想常常见到她。可她不是惠珠,不能住在宫里。”康熙惋惜的说。

“怎么不能?过几年就可以。”一直没说话的曹寅,忽然插了一句。耿聚忠和康熙闻言一愣,看向曹寅。曹寅顽皮的笑笑,道:“婉格格出身名门,过几年皇上大婚立后选妃,总可以把婉格格选进宫来。就是不当皇后,也可以当个贵妃。”康熙脸上一红,沉吟不语,心想要是婉筠当皇后,那倒是桩称心如意的乐事,至少自己可以天天见到她,听到她说话。想到这里,他不禁满怀喜悦的笑了一下。耿聚忠和曹寅见到他的神情,相视一笑。

康熙的生母佟妃被尊为慈和皇太后不到两年,就于康熙二年去世,被追封为世祖孝康章皇后。太皇太后念她是小皇帝生母,做主将她和世祖皇帝顺治以及端敬皇后合葬于孝陵。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顺治的第二位皇后,一向不大管事,后宫诸事多由孔四贞主理。由于顺治临终前将幼子玄烨托付给孔四贞,这几年来一直是孔四贞协助太皇太后照顾小皇帝,皇太后反而不如她和小皇帝亲近。康熙有什么心事,即使不告诉祖母也总会和孔四贞说。孔四贞与其说是姑姑,不如说更像是母亲。

皇太后生辰前一天,众人在皇太后所居的寿康宫看后宫众太妃太嫔、朝中亲贵大臣、封疆大吏和各国驻京使节呈上来的寿礼。因为是皇太后的二十五整寿,这次献上来的寿礼也就特别丰富。其中有一只波斯国使臣献上的小猫最是引人注目。这只小猫通体金黄,毛色均匀柔软,没有一丝杂色,一个眼珠是荧荧浅绿,另一个眼珠是幽幽碧蓝,才刚满月,很是活泼可爱。康熙一眼便看中了它,便向皇太后讨要。皇太后奇道:“皇帝不是一向喜欢海东青吗,怎么也喜欢猫啊?”康熙神秘的笑笑,道:“皇额娘只管把小猫儿给我,我拿去送人也好。”惠珠格格在一旁撇撇嘴,笑道:“我知道你要送给谁,咱们这几个人里,就她喜欢小猫小狗。”康熙向堂妹扮了个鬼脸,一转脸看见孔四贞向自己轻轻摇头,知道她是笑自己忘记了帝王之尊,不禁吐了吐舌头。

第二天就是皇太后的圣寿节,康熙到寿康宫向皇太后请安后,就和几个孩子到花园里玩耍。康熙抱着金黄色小猫,对进宫来拜寿的婉筠道:“筠儿,这只小猫是波斯国献给皇额娘的寿礼,我要来给你。”婉筠谢恩之后,很高兴的接过小猫抱在怀里。“它真好看!毛真长,两只眼睛还不一样。皇上,它叫什么名字?”婉筠问。康熙道:“它还没有名字呢!咱们给它取一个名字。”惠珠格格笑道:“你看它金黄金黄的,像南瓜一样,就叫南瓜好啦!”耿聚忠扑哧一笑,道:“明明是只小猫,干吗要叫它南瓜!”“你懂什么,南瓜是名字啦!”惠珠格格凶里凶气的辩解。耿聚忠没有理会她的任性,淳朴的笑笑。

康熙的另一个陪读魏东亭道:“这样好了,它要是母的叫南瓜小姐,要是公的——”“公的叫南瓜少爷!”康熙不等他说完,抢着道。婉筠笑了,道:“就叫南瓜少爷好了。它是公的。”“你怎么知道?”惠珠格格好奇的睁着大眼睛望着她。婉筠一窘,耿聚忠替她解围道:“婉格格既然喜欢猫,当然会知道它是公是母。”婉筠点点头。她堂姐桓若得意的说道:“筠儿还和嬷嬷一起替我家的花猫接生过呢!”“什么叫接生?”惠珠年纪比他们都小,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魏东亭笑道:“真是个塔拉温珠子,连接生都不知道。接生就是老猫要生小猫,人在一旁帮它。”“怎么帮啊?”惠珠打破沙锅问到底。几个孩子都互相笑笑,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嬷嬷说长大了就知道了。”桓若道。惠珠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多问。

就在他们说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康熙和耿聚忠已经悄悄在一旁向婉筠问话。康熙道:“审了这些日子怎么还没有审出结果来?”婉筠道:“龚大人派人到澳门查看,证实那里的基督教徒只有百余人,根本没有所谓的聚众三万之说。可杨光先又提出汤玛法用洪范五行替当年的荣亲王选择墓地,造成了此后先帝以及好几位皇后皇妃、皇子皇女相继亡故。此乃他们控诉汤玛法最严重的罪行。”康熙道:“小四弟的墓地是皇阿玛亲自选的,我也去过,环境很是清幽,和汤玛法又什么关系!洪范五行是什么?”婉筠道:“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一种害人的妖法。其实这桩天算案案情并不是很复杂,只是涉及天文历法,辅臣们包括我爷爷在内都不懂这些,因此一拖再拖。”耿聚忠道:“龚大人也不懂?”婉筠道:“大概他懂的也不多。杨光先和汤玛法当堂对质时说的那些话,没有几个人能听明白。”康熙皱眉道:“看来这次汤玛法凶多吉少,只怕就连龚鼎孳也难辞其咎。”

他想了想,神情像个大人,道:“聚忠,明天你和东亭进宫时带几本天文历法的书给我瞧瞧。我倒想看看他们争的是些什么。”耿聚忠应了一声,道:“皇上,要学历法恐怕要先从算学开始学起。”康熙眨眨眼,道:“你怎么知道?你也在看这方面的书?”耿聚忠憨厚的点点头笑着。婉筠道:“钦天监的传教士博古通今,您可以向他们请教。我师傅说算学不是自学就能成的。”康熙恍然笑笑,指着他们道:“哦,原来你们早就偷偷学天文历法了。”耿聚忠和婉筠也是一笑。此后多年,康熙一直潜心研究算学天文和历法,在这方面造诣颇深。

醉花荫

果然正如康熙所料,鳌拜等人以龚鼎孳怠慢审案、有徇私之嫌为由,在太皇太后那里参了龚鼎孳一本,要将他革职问罪。好在太皇太后把事情压了下来,他们才没有坚持要治龚鼎孳的罪。但他们又提出要判汤若望凌迟处死,太皇太后心里不同意,便一时没有表态,只同意辅臣继续审理此案。

辅臣们走后,康熙从内殿出来,向太皇太后道:“老佛爷,您怎么不为汤玛法说几句话?”太皇太后看见他,一愣道:“你也觉得汤玛法是冤枉的?”康熙道:“孙儿也不敢断定。但皇阿玛曾经那么看重他,还拜他为师,他就一定是个好人。皇阿玛看人总不会错。”康熙自幼便听师傅们讲到父亲的种种勤政爱民的事迹,自然对父亲无比崇敬。太皇太后听到他的话,扑哧一笑:“你就是这么判断是非的?只要是皇阿玛认为是对的,就是对的?是不是?”康熙知道皇祖母在取笑他,忸怩道:“师傅们也说汤玛法不是妖孽,是辅臣们借题发挥,要打击汉官。”太皇太后收起笑容,道:“你那些师傅,熊赐履、魏裔介,哪个不是汉官,他们当然要在你面前这么说。关键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杆尺,知道衡量众人的话是真是假。”康熙小声道:“汤玛法还救过您呢!”说完,偷偷瞄了祖母一眼。

太皇太后拉他到身前,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皇祖母知道你渐渐大了,也想知道朝政大事。可这事急不得,也不是急就能达成的事。但是有一点,你必须牢记!”康熙睁大眼睛认真的听。太皇太后在他耳边道:“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要把心里的想法摆在脸上。要让别人猜不透你,别人也就不知道你的深浅,明白吗?师傅们的话,你尽可以听着,回来和祖母唠叨唠叨,但在他们面前不要轻易发表意见,因为你现在还没有亲政。”康熙懂事的点点头,道:“老佛爷,我想到一个主意。那个杨光先不是要说汤玛法的时宪历是骗人的吗?咱们不妨让他的大统历和和汤玛法的时宪历比试比试,看谁的准,谁就是对的!”太皇太后恩了一声,心里却想: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件事不仅仅是历法之争,根本就是满汉之争,汤若望不过是个替死鬼。她没有说破这一层,因为她另外有了谋算。

几天后,太皇太后下懿旨,命杨光先以大统历和汤若望的时宪历就几日后的日食,来一次测算比试,以证明哪一种历法更正确。辅臣们知道太皇太后是想给汤若望一次脱罪的机会,心里不情愿,可嘴上不敢说,应允了这次比试。结果,大统历测算的日食时间完全不对,时宪历却和日食时间很接近。原先视汤若望为骗子的人,渐渐有了动摇。恰好这时,京城发生地震,太皇太后便以上天示警为由,乘机下旨免了汤若望的凌迟死罪。鳌拜等人却不甘心,仍是上折奏请判汤若望死刑。太皇太后气恼不已,头一次以太皇太后之尊压下了鳌拜等人的气焰。汤若望最终被释放,却因年老体衰,又多日饱受折磨,不久便去世。

这一仗,满臣们输了,但是他们不甘心失败,把仇恨记在龚鼎孳等汉官头上。汉官们对满臣长久以来的嚣张气焰早有不满,也一心想和他们对峙,为天下的汉人谋求些利益。尚未亲政的康熙,自然成了他们最大的筹码。毕竟他还是孩子,又颇有乃父的仁慈之风。因此他们力主让康熙听政,以培养他日后亲政的能力。太皇太后批准了他们的要求,从此朝堂上便出现了小皇帝的身影。虽然他从不对政事发表意见,但汉官还是看到了希望。

到了康熙十二岁的时候,汉官们纷纷上书要求辅臣还政于君。太皇太后也看出了辅臣柄国的弊端,也想让康熙早日亲政,可她比任何人谋划的更远。她知道康熙想亲政,还没到最好的时候,因此她驳回了汉官们的请求,反而对四大辅臣连连施恩。鳌拜等人不知道太皇太后的打算,结党营私更加愈演愈烈。

不知太皇太后打算的,不仅仅是鳌拜等人,就连孔四贞也不明白她这次的心意。因为她一直是太皇太后最知心的人,所以当她问起,太皇太后也就没有隐瞒。“还不是时候啊!” 太皇太后感叹的说。孔四贞道:“皇额娘是想等辅臣们自己提出还政?这恐怕不易。”太皇太后道:“只有一步一步来。这次,就算我准了汉官们的提议,辅臣也未必肯交权。他们会说,皇帝尚未成年,主少国疑,将朝政交于孩童手里不放心。总之,他们有的是理由不还政。他们执政多年,一时间不让他们管了,只怕朝臣们还未必答应呢!”孔四贞点头道:“老佛爷考虑的是。不过要孩子成年,也不是没有办法。”太皇太后赞许的看着她道:“我这几天也琢磨这事呢,你看哪家的丫头合适?”孔四贞笑笑,道:“有一个人,不仅仅您喜欢,我也喜欢。更重要的是,她家的地位实在微妙的紧。”太皇太后道:“是啊。虽说太宗和先帝都是满蒙联姻,但今时不同往日,眼前重要的是笼络这一家!”四贞笑道:“难得的是这样安排,玄烨也会满意的。”太皇太后叹气道:“就算是不满,也没有法子呀!谁叫他生在帝王家。”

这一年的端午,慈宁宫里照例设宴招待亲贵福晋和命妇家眷。康熙下朝回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看到索额图的女儿桓若,他很高兴,跑过去问她:“你妹妹来了吗?”桓若道:“妹妹来了!刚才她和惠珠格格在一旁说话,这会儿不知去哪儿了。”康熙四处望望,又走到暖阁里,也没有看到婉筠。

他步出慈宁宫,来到慈宁花园里。在花木缝隙里,远远瞧见一个人,站在一大株欺霜赛雪的白牡丹旁边,看身形,正是婉筠。那株牡丹花朵硕大,雪白晶莹,仿佛瑶池仙品,哪似人间之物。太皇太后一向最喜欢这株牡丹,亲自起名叫白鹤卧雪。婉筠就站在花儿旁边出神。康熙向她走过去,打量着她。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袍,头上只用一支玉簪挽了个飞燕髻,没有别的饰物,脸上也只是薄施脂粉,但她沉思的面容令她格外惹人怜爱,像冰雪一般出尘脱俗。她一双手温柔的抚摩着怀中抱着的金黄色小猫南瓜少爷,心思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纯净无暇,美丽动人,是花儿像她还是她就是白牡丹的化身?这景象深深印刻在康熙心里,很多很多年都不能抹去。

康熙慢慢走进她,既不愿惊动她,又想她能注意到自己。他的衣服拂动了花叶,“簌簌”响声使她抬起了头。看到康熙,她微微诧异,但也没有惊喜的表示,只是淡淡的道了个万福,没有下跪。康熙注意到她眉宇间的忧郁,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奴婢见这花开的好,便过来看看。”她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把眼睛遮住。“你要是喜欢,我叫老祖宗送给你一盆。”康熙道。婉筠这才抬头,有一点哀怨的说:“奴婢哪敢夺老佛爷之爱。”康熙不解的望着她,问道:“筠儿,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好不好?”婉筠抱着小猫,又向康熙福了一福,道:“皇上吉祥!这一次,恐怕是奴婢最后一次进宫来给您请安。愿皇上万福金安,早日亲政。”她转身要走,康熙急忙拦住她,道:“你不说清楚,朕不让你走!”他情急之下,摆出了皇帝派头。

婉筠默默的望着他,眼神中有一丝可怜的神色。她把小猫放下地,小猫自己在草地上玩得起劲,她却深深叹息着。康熙低声道:“你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连聚忠和你叔叔都不告诉。”他心里油然生出怜意,握住婉筠的小手。婉筠轻轻把手抽回来,淡然道:“叔叔早就知道了。”“什么?”康熙眉心一皱。婉筠踌躇片刻,鼓起勇气道:“鳌拜替他侄儿纳尔杜向我爷爷和阿玛提亲了。我爷爷还在考虑,我阿玛却是赞成的。”她说这话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康熙好象忽然间被人重重一击,差点儿就有些站立不稳。“鳌拜,他怎么敢——”他紧紧的握着拳。婉筠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道:“皇上,您没事吧?”康熙脸色青白,看了婉筠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跑了。婉筠立在原地,呆住了。

康熙一口气跑回慈宁宫,想向太皇太后诉说他的心事。可见到满屋的宾客,他克制住了。自他幼时起,太皇太后一再教诲他,凡事不可任性,不可逾礼,要有君王之度,要三思而后行。他放慢脚步,心里酝酿着该如何同皇祖母开口。苏嬷嬷细心的注意到他的情绪异样,悄悄的观察着他。

夜晚,康熙没有像往常那样夜读,他早早就睡下了,然而满腹心事让他辗转反侧。一想到婉筠可能会嫁给鳌拜的侄子,他心里就莫名的烦躁。因为那意味着自己将再也见不到她。“鳌拜真是个大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他握紧小拳头,暗暗发誓。“可是等到那时侯,筠儿说不定已经……不行!我不答应!”他愁眉苦脸的拿被子蒙住头。

服侍小皇帝就寝后,几个照顾皇帝饮食起居的嬷嬷在暖阁外低声闲聊。一个嬷嬷道:“皇上今天怎么这样早就睡了?往常都是读到二更天。”另一个嬷嬷道:“可不是,今儿个晚膳也用的少,就吃了几块鹿脯和一个奶卷儿。皇上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得快回老佛爷。”先一人道:“不会吧,今早还好好的,可能是最近读书读的太累了。那么点小人儿就要夜夜苦读,真是难为他。”康熙听出来,说话的是他的看妈桂嬷嬷和乌拉嬷嬷。乌拉嬷嬷悄声道:“我听伺候孔公主的宫女翎子说,老佛爷和孔公主商议,要给皇上定亲。”桂嬷嬷吃惊的啊了一声。康熙也惊了一下,大气不敢出,生怕听漏了一句。桂嬷嬷道:“这也太早了吧,皇上实足才十二岁呀。不知定的那家格格?”乌拉嬷嬷道:“左不过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的格格、郡主,太宗皇帝和先帝不都是娶的蒙古皇后。满蒙联姻是惯例啊!先帝当年那么反对,两任皇后不也都还是蒙古格格。”康熙听到这里,如坠深渊,难过的只想大喊大叫。“我不要蒙古皇后——皇阿玛不要,我也不要!”他在心里强烈的呼喊着。

一刻钟之后,孔四贞依例来看望康熙。见他蒙着被子大睡,很是奇怪。“皇上这是怎么了?”她转身问嬷嬷。嬷嬷说皇帝早早就睡了。“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孔四贞吩咐众人退到暖阁外。她深知康熙性格,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早睡。她坐到炕边,轻轻的拍拍康熙,道:“皇上,起来吧!孔姑姑来看你了。”康熙在被子里没有动。孔四贞只好假装生气道:“皇上,你再不起来,孔姑姑要生气了。”康熙这才掀开被子,泪眼婆娑的问道:“孔姑姑,我可不可以不娶蒙古皇后?”孔四贞听他问的古怪,奇道:“谁要给你娶蒙古皇后啦?你听谁说的?”她笑眯眯的眼睛像月牙儿。

康熙仿佛得到鼓励,便道:“就是你和皇祖母说的。你们想叫我娶亲。”孔四贞料定是下人们闲扯,让他听到了,索性便捅破窗户纸。“是要给你定亲,但不是蒙古格格。你说说,你想要哪一家的格格当皇后?”孔四贞想逗逗他。康熙几乎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脸上一红。“任凭皇祖母和孔姑姑安排。玄烨听你们的话便是。”康熙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说。孔四贞笑道:“你要是真的任凭我们安排,刚才为啥躲在被子里哭啊?”康熙讷讷不言,半晌之后才缠着孔四贞撒娇道:“好姑姑,你告诉我吧!不要卖关子啦。”孔四贞笑道:“想不到你比我们还急。我来问你,索尼大臣的两个孙女,你喜欢哪一个?桓若还是婉筠?”“婉筠——”康熙不假思索的说,说完意识到孔四贞又要笑话他,忙拿被子蒙住脸。孔四贞看他害羞的样子,很是好笑,便不再取笑他,道:“老佛爷和我都觉得婉筠好。你也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等过几天咱们就给未来皇后家下聘去。”“真的?”康熙探出小脑袋问,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孔四贞点头。康熙一下子从被子里跳起来,大声道:“太好啦!皇祖母——孔姑姑——你们太好啦!”孔四贞看着他狂喜的样子,有些欣慰,忽然她想到了先皇顺治和端敬皇后,心中不免有了一丝疑虑。

太皇太后趁着索尼夫人端午节进宫请安的机会,向她说了要让婉筠当皇后的打算。索尼夫人受宠若惊之余,不免心花怒放。回府后,立刻就向丈夫通报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索尼听后也激动不已,向夫人道:“先别告诉老大和老二,毕竟这事还没有在朝堂上公布。不好太张扬。”“自家儿子告诉何妨?你呀,就是太谨小慎微了。”索尼夫人喜滋滋的说。索尼意味深长道:“夫人啊,你还是不懂这其中的奥妙!盯着皇后宝座的,不止咱们一家。鳌拜和遏必隆家里都有待嫁的女儿,和小主子差不多年纪,他们未必没做过皇后梦。更何况,鳌拜还曾替他侄子向咱们筠儿提过亲。”索尼夫人点头道:“幸亏当时没答应鳌拜家的那门亲事,咱们家的孩子是要当皇后的,他鳌拜的侄子哪里配得上。老爷,你真是神机妙算!”她对丈夫的深谋远虑很是钦佩。索尼得意道:“现在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叫你进宫时都要把筠儿和桓若也带上了吧!就是要让老佛爷知道,咱们索府的孙女儿是百里挑一的。”索尼夫人道:“是啊,筠儿当了皇后,日后咱们一家就是皇亲,有靠了!”

两天后,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宣布懿旨,立索尼的长子噶布喇之女赫舍里氏为皇后,同时宣布进行秀女大挑,大婚前替皇帝挑选四位贵人充实后宫。朝会散后,众大臣纷纷向索尼道喜,索尼喜不自禁。鳌拜等人看在眼里,又妒又羡。鳌拜向遏必隆道:“太皇太后这么早就替皇上定亲,是何用意?”苏克萨哈慢条斯理的接话道:“这还不明白吗?笼络辅臣,是老佛爷的一贯做法。”“可为啥是他的孙女?”遏必隆有个女儿和康熙年纪相仿,心里难免有些不平。鳌拜也心存此念,但他没有说出来。苏克萨哈道:“这正是索公深谋远虑之处,比你我都高明呀!”他没有和皇帝年龄相近的女儿,因此并不觉得遗憾。鳌拜道:“如此一来,索尼一家在朝中的势力就更大了。”他和遏必隆对视一眼,遏必隆低头不语。苏克萨哈则有些幸灾乐祸。

索尼府中,婉筠正在书房随师傅习字。她的堂姐桓若欢天喜地的穿过庭院一路跑过来,高声叫着:“筠儿——筠儿——,你要当皇后了!筠儿,你要当皇后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师傅们都深感意外,婉筠更是把手里的毛笔都落到了案上。桓若看婉筠吃惊的样子,忙道:“我阿玛下朝回来说,太皇太后亲自到朝堂上颁布懿旨,册立你为皇后。爷爷和大伯已经去慈宁宫领旨谢恩了!筠儿,你就要进宫当皇后了!”她高兴而激动的抓住妹妹的手摇晃。婉筠也激动不已,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还不能立刻接受。“姐姐,你没有骗我?”她问。桓若笑道:“我怎么会骗你呢!你可是未来皇后啊!太宗皇帝和世祖皇帝正式册立的几位皇后都是蒙古女子,你是第一位满洲皇后。”多日来缠绕在婉筠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她露出久违的花朵般的笑脸。桓若悄声道:“我早就叫你不要担心,爷爷不会同意把你嫁给鳌拜的侄子的。就算他们同意,皇上也不答应!走吧!奶奶叫你过去说话呢!”婉筠羞怯的别过脸去,向师傅们施了个福礼,就和桓若去向索尼夫人的厢房。

鹊桥仙

作者有话要说: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不少,但有些是我故意的,比如惠珠格格的身份,其实应该是安亲王的女儿。可是我要绕开电视剧给我的影响。所以把她写成简亲王的女儿。自从婉筠被选为皇后之后,家人便不再带她进宫,而是让她在家里学习各种宫中礼节。皇帝家向皇后家纳彩送礼的当天,大半个京师都轰动了。人们争相观望这盛大的排场,也知道了皇后就是正黄旗索尼大臣的孙女。册立皇后大典被定在一个月后,而在这之前先要进行的是秀女大挑。

忙过了帝后大婚的纳彩礼,太皇太后和孔四贞把注意力放到了秀女大挑上。经过层层筛选,只剩下最后六位小格格。这一次,要皇帝自己来挑选。太皇太后嘱咐康熙,道:“记住啊!不管喜不喜欢,都不能立刻表现出来!”康熙有些不耐烦,向祖母笑道:“孙儿记住啦,您和孔姑姑都说了一百多遍了。”“这孩子!”太皇太后疼爱的点点他脑袋。康熙又向孔四贞道:“孔姑姑,你们为什么要把鳌拜的女儿也选在内,我不喜欢鳌拜!”孔四贞道:“鳌大臣的女儿美貌无双,举止有度,是秀女里数一数二的。”康熙嘟哝道:“我才不信,她再好也不会有筠儿好。反正我不选她。”太皇太后侧过脸来,问道:“你说自言自语说什么呢?”康熙忙道:“孙儿是说,一定遵照老祖宗和孔姑姑的意思,把最优秀的格格选到后宫里来。”太皇太后不禁眉开眼笑。

最后入选的六位小格格的确是百里挑一,个个如花似玉,娇美无比。康熙看到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头戴一朵红花,和她父亲一样老好人似的乐呵呵的,心里觉得很好笑,不禁多打量了她一眼。钮祜禄氏见到皇帝看她,赶忙低下头去。第二个进见的是康熙的舅舅一等侍卫佟国维的女儿佟佳氏,孝康皇后在世时,她常和母亲进宫来。因此康熙对她很熟悉,一见到她就选定了。鳌拜的女儿果然和孔姑姑说的一样,是秀女里最漂亮的,可她眉眼间的那股子傲气让康熙很不喜欢。尤其是她穿着别人都不敢穿的鹅黄色的绣袍,让康熙更不高兴。康熙心想,瞧你那骄傲的样子,就算你不是鳌拜的女儿,朕也不选你。

最后一个进见的是郭络罗氏的一位小格格,父亲只是个佐领,出身不是很高。但康熙一见到她,就吃了一惊。这小格格,和婉筠颇有几分相似,举手投足间那温柔的态度,简直就是和婉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她年纪很小,下巴上有颗小小福痣,和婉筠不大一样。康熙打量着她,她也不害羞,向皇帝微微一笑。这一笑,就和婉筠有差距了。她虽然也很俏丽,却没有婉筠嘴角那一对甜甜的笑涡。但是,她的笑容很亲切,让人如沐春风,不似婉筠那样如冰雪般的超凡脱俗。康熙第二个选定的就是她。

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康熙从六位格格里选定了四位贵人,落选的两位格格则由太皇太后指婚给宗室亲贵子弟。鳌拜的女儿被指婚给敬谨郡王兰布为福晋。康熙忍不住在心里笑,兰布那小子一向狂妄自大,去年还和二哥福全打了一架,被他父亲臭骂了一顿。鳌拜的这个高傲的宝贝女儿和兰布倒是天生一对。哈哈!孔四贞注意到康熙古怪的神情,有点纳闷,但并未放在心上。

四位入选的贵人被送到养心殿寝宫两侧的体顺堂和燕禧堂,待皇帝皇后大婚后,她们再移居东西六宫。康熙自己则仍然住在保和殿中。大婚后,他将在坤宁宫住一个月。想到要娶婉筠为皇后,康熙心里甜丝丝的,只是想着以后就能天天见到她了,于男女私情一节倒并不是太在意,毕竟他年岁还小。

大婚如期举行,仪式隆重而堂皇。繁琐的礼节,把康熙和皇后都累坏了。合卺宴后,喜娘和嬷嬷都退到暖阁外,暖阁里只剩他们两人。没有旁人的时候,康熙不免放松了许多,下炕活动活动了筋骨,又坐回炕上,侧目打量皇后婉筠。烛光下,身着盛装的皇后娇艳如花、雍容华贵。他向皇后微微一笑,不知道说什么,便道:“你高兴吗?”皇后抿嘴一笑,轻声道:“高兴!”“那你想不想吃点东西?”康熙问。皇后道:“臣妾不饿,皇上要是饿了,就请用点点心。”康熙道:“你不要这么拘谨,这里又没有别人,咱们仍和从前一样多好。你来和我一起吃呀,我一个人吃多没劲儿。”他把朝冠放到桌上,向皇后招招手。皇后便顺从的走过去,也坐到桌边。

两个孩子真是饿了,吃了子孙饽饽,又吃了几块玉露霜方酥,还喝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奶茶。因为长辈们都不在,康熙又特别高兴,喝奶茶喝的满嘴都是。皇后则保持着一贯的文雅,看到皇帝的吃相,不免好笑。康熙吃饱后,仿佛和皇后分享一个秘密,嘿嘿直乐。皇后细心的拿手帕替他把嘴擦干净。“筠儿,我今天真痛快!没有嬷嬷和看妈来管着我,真是自在。”康熙由衷的说,平时他的生活刻板的像大人,难得有放松的时候。皇后道:“皇上是万民表率,当然不能如常人般随心所欲。”“以后我到中宫来,咱们就这样随意就好啦!”康熙打了个哈欠,连日的劳累让他困倦了。皇后便唤来宫女伺候皇帝洗漱更衣,自己也更衣准备就寝。

下人们都走后,两人睡在炕上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迷迷糊糊睡着了。新婚第一夜,两人并未成夫妻之实。一来两人年纪实在太小,就算是皇后稍大一些,也于夫妻之道似懂非懂,二来太皇太后也考虑到康熙确实年幼,没有特别吩咐嬷嬷们留意他们是否行夫妻之礼。

大婚第二天,康熙带着皇后到慈宁宫和寿康宫向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各位太妃请安。长辈们依例送给皇后许多见面礼,皇后一一拜谢。接下来由先入宫的各位贵人向皇后请安,年纪最小的宜贵人却最引人注目,因为她的容貌和皇后太像了。这也是此后很多年康熙一直特别宠爱她的重要原因。“皇祖母,这宜贵人真像一个人!”惠珠格格笑道。太皇太后颔首,道:“你们看像谁呀!”众人心理有数,但都没有言语,只是笑嘻嘻的看向皇后。惠珠格格心直口快,道:“像皇后嫂嫂。眉毛眼睛都像,就是比皇后多颗痣。”皇后也瞧着宜贵人淡淡一笑,道:“你多大了?”宜贵人谦恭的回答:“回皇后,臣妾虚岁十岁。”皇后点点头,向康熙道:“比惠珠妹妹还小一岁呢!”惠珠格格指着她,道:“还是个塔拉温珠子!”康熙打趣道:“你自己就不是吗!”惠珠小嘴一撅,道:“我才不是,我是大人了!对不对,皇祖母?”她回头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慈爱的抚摩她的头发,微笑不语。惠珠格格示威的向康熙扬了扬下巴,康熙付诸一笑。

所有繁复的礼节、仪式结束后,康熙和皇后乘肩舆来到坤宁宫门前。皇后见回到自己寝宫,好奇道:“您到底要给臣妾看什么?”康熙神秘的笑笑,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梁九功——”梁九功立刻上前。康熙道:“准备好了吗?”“回皇上,都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梁九功眉开眼笑的说。康熙高兴的牵着皇后的手走进坤宁宫的院落。皇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慈宁花园那一株名贵的白牡丹“白鹤卧雪”,被整棵移植到了这里。旁边还种了许多珍贵的白茶花和白海棠。仿佛天上白云降临人间。“我知道你喜欢这棵牡丹,就向老祖宗求了来。”康熙笑道。皇后谢恩之后,站立花旁,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康熙好奇的睁大眼睛。皇后道:“您的生辰快到了。臣妾想和您一同栽种一棵树。”她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康熙热烈响应,他立刻吩咐太监去花圃找花匠来。花匠带来了工具和海棠树苗,挖好树坑后,康熙和皇后亲自种下了这棵海棠。

康熙在坤宁宫住了一个月,和皇后相处融洽。满月后回到已改称清宁宫的保和殿,还有些恋恋不舍。此后数年,康熙一直住在清宁宫,直到后来移居武英殿。虽然有了一个皇后四个贵人,他最喜欢的还是皇后。

有一次,康熙听政后回到坤宁宫,见皇后在刺绣,便道:“筠儿,园子里菊花开的好极了,咱们瞧瞧去!”皇后疑惑片刻。康熙早已等不及,拉着她的手步出了坤宁宫正殿。十二岁的小皇帝和小皇后手拉着小手跑到御花园里,在一盆盆菊花旁观赏。宫女太监们看到两位小主子经过,纷纷下跪。苏嬷嬷远远的看见他们一路跑着,略一吃惊。

各色的菊花开的很灿烂,让人见之忘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日子过的多惬意啊!”康熙感叹的说。皇后点点头,道:“是啊,我师傅常说,寄情山水间乃是人生一大乐事。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她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太过随意,忙闭了口。两人默默的赏花。苏嬷嬷走近他们时,只听皇后轻声道:“诗人们隐居,多是因为生逢乱世,或是未遇明主,才会消极的避世。您的志向高远,心存仁善,将来一定会和先帝一样是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到那时,四海归心,有才德的人各显其能,大清一定会更富强。”康熙道:“我真的能像皇阿玛一样做个好皇帝?”皇后点点头。康熙道:“皇阿玛和我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国泰民安。”皇后道:“您亲政之后,一定能实现。”康熙向她笑笑,两个小人儿并肩走在夕阳里。苏嬷嬷看在眼里,很有点感动。

数日后,太皇太后把康熙叫到慈宁宫。太皇太后道:“这些日子,你和皇后相处的怎么样啊?”康熙道:“很好!筠儿举止有度,和蔼可亲。”太皇太后忽道:“怎么前两天有人看见你和皇后在园子里跑来着?”康熙闻言一愣,见祖母并没有生气的表情,便如实道:“我和皇后到园子里看菊花。”“那也用不着跑啊,没个皇帝的样子!”太皇太后的责备里透着慈爱。康熙撒娇道:“以后再不敢了。”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招呼他跟着自己转到慈宁宫暖阁里间的一个小室。

太皇太后指着一尊覆盖着黄缎布的佛像,道:“把这尊欢喜佛带回去供在你的清宁宫里。既然已经大婚,就不能再像个小孩子。”康熙好奇的揭开佛像上的黄缎布,一尊形象怪异的男女双身佛像展现在眼前。他顿时满脸通红,和皇后、贵人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渐渐懂了些人事。咋然见到这赤身□、面目狰狞的古怪佛像,不免心跳加快,又羞又臊。“皇祖母——”他忸怩了一下。太皇太后笑道:“不用害臊,谁都是打这儿过来的。为了大清江山代代传承,也为了你自己的后代子嗣,香火不断,你可以在清宁宫里招幸皇后和贵人了。”康熙望着祖母道:“我只要筠儿陪我行不行?”太皇太后收起笑容,威严道:“不行!我决不能让你学你皇阿玛!皇后和贵人,哪怕是六宫的答应、常在,你必须轮流招幸。”太皇太后从来没有如此露骨的和康熙说过这个问题,而她忽然提高声音,让康熙心里着实一惊。后来,他人事稍长,才渐渐明白了皇祖母的疑虑和苦心。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直到坐上肩舆心里还“嘭—彭”直跳。都太监梁九功问:“万岁爷,您要去养心殿还是直接回清宁宫?”康熙心念一动,道:“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在做什么。”于是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的保姆何嬷嬷和侍女春华、秋实见皇帝来了,忙下跪迎接。“皇后呢?”康熙见皇后没来迎接有些奇怪。平时,他来坤宁宫,皇后总是要亲自在宫门口接驾的。何嬷嬷道:“回皇上,皇后身子有些不舒服,在暖阁里歇着呢。”何嬷嬷的脸上挂着怪异而暧昧的笑容。康熙道:“那就别吵她,朕去瞧瞧。”

他走进暖阁,看到炕上皇后搂着金黄的小猫南瓜少爷,小人儿和小猫儿一同睡着。小人儿呼吸均匀、气息如兰,小脸红润润的,鲜艳的嘴唇像红珊瑚雕就的一般滋润,浓密的眼睫毛静静的阖在眼皮下,像一把小扇子。安详、纯洁、秀丽、温柔,她美得叫人吃惊,令人战栗。他凝视着她,心跳得如同揣了个小兔子,层层热浪冲击着他,一时比一时汹涌。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弯腰低头,在皇后那桃花瓣似的脸蛋上小心地、悄悄地亲了一下,便轻手轻脚的倒退了几步。一转身,拔腿就跑,把什么威仪、端庄全撇到九霄云外,好象有人在背后追他似的,狂跳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唉呦!皇上,皇上唉——您慢着点,别摔着——”梁九功赶紧跟在康熙身后喊道。康熙毫不理会,径直向宫门口跑去。

突然间,他感到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身上,抬头一看,是孔四贞。“皇上,什么事如此惊慌?”孔四贞不解的问。康熙脸上一红,讷讷道:“孔姑姑——”孔四贞微微一笑,道:“来看皇后呀?”康熙点点头,脸更红了。“来看皇后,没什么好好害臊的!”她牵起皇帝的小手,一同走进坤宁宫正殿。

大概因为刚才一阵吵闹的人声把皇后吵醒了,康熙和孔四贞进暖阁时,皇后已经坐在床边上。“皇上吉祥!孔姑姑吉祥!”皇后因为身体不适,没有下床。康熙看到她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自己,想起刚才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皇后的保姆何嬷嬷和孔四贞耳语几句,孔四贞点点头,慈爱的看着皇后,随口吩咐了何嬷嬷几句。康熙把手探到皇后额头上,道:“没发烧啊!筠儿,你哪儿不舒服?”皇后羞涩的一笑,抬头望了孔四贞一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孔四贞淡淡笑着,解释道:“皇后得的是女孩家得的病,皇上以后就会明白。皇上没事儿就回清宁宫去吧,过几日等皇后好了,你再过来。”康熙一向很听孔四贞的话,乖乖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惜分飞

作者有话要说:孔四贞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日子转眼便逝,已到了第二年开春。正是春耕时候,鳌拜联合两黄旗的满大臣一同向皇帝提出和正白旗换地。顺治时已被废除的圈地之举眼见又要死灰复燃。康熙尚未亲政,太皇太后不便干涉辅臣处理政事,没有立刻驳回鳌拜等人提出的换地主张。但她为了缓解正白旗的不满,提出先由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和户部尚书苏纳海一同勘察黄旗和白旗的土地,确定是否需要换地。苏纳海等人很快就把勘察情况向议政会作了汇报,提出换地扰民过甚,实非必要。这个结果触怒了鳌拜,鳌拜不顾其他大臣的反对,坚持换地的主张,并在朝会上奏请皇帝和太皇太后同意处死苏纳海等人。

一向不轻易发表意见的康熙听到鳌拜要求处死三名大臣,皱眉道:“鳌大臣,朕已经准了你们黄旗和白旗换地,何必要赶尽杀绝呢!”鳌拜道:“奴才对朝廷赤胆忠心,决无半点私心。苏纳海等三人罪大恶极,企图瞒天过海,为了白旗的一己之私,妄顾八旗的利益。杀是要让他们知道,欺君大罪不可饶恕。”康熙道:“朕还没有亲政就要杀两名封疆大吏、一名户部尚书,未免不近人情。苏纳海等三人虽然有罪,但罪不致死。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革职罢官也就是了,何苦让朝廷落个嗜杀的名声!”皇帝虽然这么说,但鳌拜为了打击异己,仍固执道:“皇上,对这种罪人岂可有妇人之仁。不杀苏纳海,两黄旗的将士不会答应。”“住口!你敢说朕是妇人之仁!”康熙大怒道。鳌拜意识到自己言语过激,但不愿在小孩子面前低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为朝廷锄奸,才一时言语过激。”康熙气得双眉紧拧,心想:什么为朝廷锄奸,谁不知道你是镶黄旗的,和正白旗换地根本就是损人利己。想起皇祖母平日的教诲,他告戒自己不可急噪,盯了鳌拜一会儿,也就没有再言语。

散朝之后,苏克萨哈向索尼道:“索公,这鳌拜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小主子从不轻易对朝政提出异议,今天鳌拜却直言顶撞,一点也不给小主子面子。”苏克萨哈是正白旗人,尤其反对黄旗和白旗换地。本指望皇帝和太皇太后能从中阻拦,谁知反被鳌拜诛杀了出身正白旗的户部尚书苏纳海,苏克萨哈对此不满之极。索尼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康熙越想越气,到坤宁宫时仍是满脸阴云。康熙气道:“最可恶的就是鳌拜,我已经说了不杀,他非要杀,分明是公报私仇!遏必隆胆小怕事就算了,连你爷爷也不吭声。”皇后道:“皇上请息怒,我爷爷是正黄旗人,未免有徇私之嫌落人口实,他只好置身事外。”康熙道:“既不能做主,我又何必坐在那朝堂上。”他闷闷不乐,皇后也不便说什么,只好坐在一旁陪着他。

鳌拜诛杀三位朝廷大员,在朝野内外引起轰动。一些趋炎附势之辈纷纷投靠鳌拜及其党羽。鳌拜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唯一能牵制鳌拜的首辅索尼,却在这时大病一场。太皇太后听说索尼病危,忙吩咐皇后回府探视。

皇后回到家中,见爷爷索尼已近弥留,不禁落泪。索尼吩咐众人退下,自己要单独和孙女说会儿话。众人退出后,索尼道:“娘娘,老臣要不行了!以后万事都要靠你自己,记住啊,伴君如伴虎!在宫里处处要谨慎。不可……”他咳嗽几声,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皇后泣道:“爷爷,我知道!”索尼勉强支撑着,断断续续道:“回去告诉小主子,就说……老臣不能再为他分忧了……眼见鳌拜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壮大。小主子……不得不防啊!只可惜我提不动笔了,否则我还有些,有些话要和小主子说。”皇后含泪道:“您要说什么,我替您写下来!”她走到书案旁,提起笔。索尼刚说了几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知道祖父心意,心念一转,提笔继续把祖父的临终上疏写完。写完后,她走到祖父床边一看,索尼已溘然长逝。她强忍悲痛,唤来众人替祖父料理丧事。之后,她悄悄和叔叔索额图耳语几句,索额图不住的点头。

第二天,在朝堂上,索额图向皇帝献上了自己父亲的临终上疏。康熙早已听皇后说过信中内容,便叫索额图当堂宣读。原来是索尼自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上疏奏请皇帝同意亲政,辅臣还政于君。此信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鳌拜等人虽也心惊,但不动声色。康熙道:“索大臣一向忠心耿耿,此番去世,朝廷又少一栋梁之材,令人痛惜不已。朕已和太皇太后商议,赐索大臣谥号‘文忠公’。至于他信中提及的事,还需要再议!列位臣工可回去商议,明日朝会再行定夺。”众臣见皇帝对索尼的提议未置可否,揣度着他的用意。

在鳌拜府,鳌拜的几名亲信在商议对策。鳌拜侄子纳尔杜道:“索尼这老家伙死都死了,还来这一出,这不是逼着辅臣交权吗!”鳌拜的亲信、新任户部尚书马尔赛道:“说是索尼临终遗言,谁看见了?有谁能证明?老家伙都病成那样了,神志不清,哪会有什么遗言!”鳌拜的另一亲信内大臣班布尔善是这些人里最狡猾的,他冷笑道:“皇后说是索尼口述,由她执笔,谁敢不信!皇后说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纳尔杜道:“我看那封信分明是皇后自己的意思,假索尼之名罢了。”班布尔善道:“皇后的话,你敢质疑吗?皇后的背后站着谁呀,你要弄清楚!是小主子!”一直没说话的鳌拜忽然插话道:“是小的倒无妨,羽翼未丰,怕就怕是那一位的意思。”他向上竖了竖食指,心里着实有些敬畏太皇太后。

而此时,在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康熙也在谈论此事,孔四贞则坐在一旁认真的聆听。太皇太后叹气道:“索尼这一死,鳌拜没有了可以牵制他的人,必然更加有恃无恐。孙儿啊,你的胜算又少了几分。”康熙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能是我运气欠佳。”太皇太后道:“总算皇后替你挣了点回来,咱们这几年的苦心经营才不至于功亏一篑。”康熙默然不语,心想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洞悉一切的目光。太皇太后又道:“媳妇儿没有给你娶错,将来必是个贤内助。可惜咱们这次也只能辜负她的心意,亲政之事必须暂缓实行。”康熙点点头道:“是啊,光凭那封遗书,辅臣们定然不服。他们必然提出主少国疑,还政还不到时机。” 太皇太后道:“好在那封遗书中把亲政的事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只要越来越多的人赞成,鳌拜他们也不能一意孤行。只是眼前,咱们只能留中不发。”孔四贞道:“皇额娘是要下懿旨驳回索尼的请求?”太皇太后叹口气,道:“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第二天朝会上,康熙命熊赐履向众臣工宣读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亲政之事缓一两年再奏。鳌拜等人不禁面露得色。此后的几个月,康熙继续于朝堂上听政,亲政一事被搁置了。索尼死后,其余三辅臣顺序竟渐渐颠倒。原本苏克萨哈是排在第二,可经黄旗白旗换地一事受到沉重打击,他的位序落到了辅臣之末。遏必隆本就不管事,苏克萨哈又失势,鳌拜逐渐取代索尼成为首辅,朝政大事莫不由他把持。

鳌拜的野心迅速膨胀,太皇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自思量对策。镇守云贵的藩王吴三桂向朝廷上报推荐的云贵两省新任官员的名单放在她面前,让她忽然心生一计,也许这正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孔四贞从外面进来,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的向她道:“四贞啊,你代皇额娘回趟广西怎么样?”不等孔四贞回话,太皇太后望着她的眼睛道:“上次进京来的那个孙延龄是你父亲的部下,人很精明能干,对你也实心实意,额娘想做主让你们完婚。虽说你是一藩之主,又是和硕公主,可能找到那么个情投意合的人也不容易不是。”孔四贞吃惊之余,仍不明就里。太皇太后索性点破其中奥秘,道:“我想派你做女钦差,替我去和三藩联络,让他们上书奏请皇帝亲政。鳌拜党羽耳目众多,只有打着公主下嫁这个幌子,你离京才能不让他们怀疑。”孔四贞知道太皇太后运筹帷幄,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便道:“只要是为了皇上,四贞赴汤蹈火亦无所惧,但凭皇额娘安排便是。”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她何尝不知四贞心里只有先皇顺治,可她不能不替四贞的将来打算。即使贵为公主,她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何况在这节骨眼上,四贞肩负重要使命,太皇太后出此对策也是无可奈何。

太皇太后很快把事情告诉皇后,让她告诉康熙。太皇太后道:“皇帝和四贞情同母子,你要觑着机会慢慢说,别让他太着急。”皇后点点头,道:“孩儿知道了。”太皇太后叹道:“这才是第一个,以后皇帝就会渐渐知道,生为皇家人,很多时候不由己。我何尝又舍得四贞远嫁,这些年要不是有她,我一个人哪里顾得了里里外外这些事。”说到动情处,她落下眼泪,皇后听到此话,也不免陪着落泪。

惠珠格格从外面进来,见她们祖孙俩相对拭泪,奇道:“皇祖母,皇嫂,你们好好的哭什么?”太皇太后知她和康熙无话不谈,怕她泄露风声,便道:“过几日就是太宗皇帝的祭日,我和皇后说说家常。你自己玩儿去,记得回来用晚膳便是。”惠珠格格才十三岁多一点,人又活泼直爽,因此人人都把她当成小孩子。她换好衣服出来,俏皮的向太皇太后眨眨眼,笑道:“您又把我当孩子。我也是去办正事。曹寅从江宁回京,皇帝哥哥没空,我和聚忠当然要做个东道。”“不要玩太久,早去早回!”太皇太后追着喊了一句。“知道了!”说话间,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太皇太后不禁笑道:“整个宫里就属这丫头活得自在。”皇后道:“惠珠格格天真烂漫、不拘小节,令人羡慕。”太皇太后道:“四贞走了,我身边就剩她一个孩子陪我了。眼看着不出两年,连她也是要走的,还真有些寂寞。筠儿啊,翊坤宫的惠贵人已经怀有身孕,你怎么还没有消息?”皇后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孩儿的福分儿还没到吧。”太皇太后道:“身为皇后,多子便是多福,这道理想必也不用我多说。咱们大清一向重视嫡庶,你生的皇子必然不同。”皇后恩了一声。

翌日,在坤宁宫,皇后见康熙心情不错,问:“皇上,什么事如此高兴?”康熙道:“曹寅从江南回来,今天来给我请安。呵,才一年不见,那小子长的比我还高,学问也大有长进。就是说话声音变的嘶哑难听,像敲破锣似的。”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皇后也在心里一笑,心想您自己的声音不也变了吗。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道:“曹寅回京的事,臣妾也听惠珠说过了。”“是啊,我叫她和聚忠替我给曹寅接风。”康熙坐到花梨木软榻上。“曹寅的母亲孙老夫人身体可好?”皇后问。康熙道:“曹寅说孙嬷嬷身体好着呢,还说她时常想念我们。其实我也经常想到她。”孙氏夫人是康熙的乳母,和康熙之间的感情很是深厚。多年以后,康熙四次南巡,均是住在曹家,更指孙氏夫人为“吾家老人”,一时传为佳话。

皇后见康熙脸蕴笑意,本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可孔四贞的事又不得不说,于是道:“臣妾听老佛爷说,孔姑姑要出嫁了!”这话很突然,康熙闻言大惊,失声道:“你说什么?”皇后知道康熙一向视孔四贞如母,怕他着急,便道:“您想想,孔姑姑都快三十岁了,迟早要嫁人呀。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孤身一人吧!”“嫁给谁?”康熙问。皇后道:“定南王旧部,广西将军孙延龄。”“这一定是老佛爷的主意!”康熙腾的从花梨木软榻上站起来,向外走去。皇后叹了口气,猜到他要去找孔四贞,也就没劝。

康熙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已经睡下了,所以他就没惊动老祖母。在孔四贞所居的西暖阁,翎子见到康熙,忙下拜,道:“皇上,公主已经安置了!”康熙不理会,道:“朕要见孔姑姑,你快去通传。”翎子不敢怠慢,忙进去禀告。孔四贞松开头发,准备更衣,听说皇帝要见她,忙把衣扣扣好,整整袍子。康熙等不及翎子回报,直接走进暖阁来。孔四贞笑道:“皇上有什么急事?姑姑还没有梳好头发呢!”她示意翎子和其他侍女都出去。

暖阁里只剩两人,康熙注意到孔四贞的梳妆台上有个雕刻精美的楠木匣,匣盖打开着,里面躺着一柄莹洁清澈如同秋水的翡翠如意。如意头雕琢成一朵盛开的牡丹,牡丹上盘旋着一只凤凰,凤凰的长尾便成了那线条流利舒卷的如意长柄。用料精贵、图案富丽堂皇、雕琢巧夺天工,使这柄如意堪称无价之宝。康熙曾在大婚时,在皇后的梳妆台上见到类似的一柄如意,因此知道孔四贞的婚期也不远了。

想到此处,康熙黯然道:“孔姑姑,听说你要出嫁了?”孔四贞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此事,但因为两人平时感情甚笃,也就不隐瞒。她道:“是啊,你知道了。听皇后说的吧!”康熙道:“姑姑,你真喜欢那个叫孙延龄的?他配不上你!”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孔四贞淡淡一笑,道:“婚姻大事,当然是由父母做主,孔姑姑也不例外。”康熙走近她,颇有些孩子气的说道:“姑姑,你自己不好去说,我替你去和皇祖母说。让你永远留在宫里。”孔四贞笑道:“傻孩子,姑姑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宫里。”康熙望着她,她的神情里根本就没有一丝待嫁的喜悦,于是他道:“姑姑,要不你做我的妃子吧,这样就可以不用嫁到广西了。”孔四贞听到这天真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她摇摇头,道:“我比你大多了,又是你姑姑,怎么能做你的妃子。”康熙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行,可他实在不愿孔四贞远嫁,情急之下就说了出来。

孔四贞看着他的面容,长的越来越像他的父亲顺治皇帝,心里有一丝酸楚。她温婉道:“放心吧,姑姑一定会经常来京里看你和老佛爷。”康熙情绪失落,呆呆看了孔四贞一会,道:“孔姑姑,你心里爱的人是皇阿玛是吗?”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能让孔四贞惊愕的了,她的脸色在瞬间变的苍白,好不容易才恢复,但足以让康熙了解她的心意。孔四贞勉强笑道:“皇上怎么想起说这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及前尘往事,坚强如她也不禁深深叹息。“姑姑,皇阿玛当年辜负了你,他心里就只有端敬皇后。玄烨真的不想再看你不开心。”康熙像小时侯一样坐到她脚边,诚挚的说道。

孔四贞很感动,眼里微微润湿,低头看着他道:“皇上,你还不明白吗?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为了顾全大局,什么都能牺牲。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像你和皇后那样称心如意。”康熙见她眼睛红红的,动情道:“皇祖母这样安排究竟有什么用意?非要把你嫁到广西去。日后咱们见上一面都难。”孔四贞知道他不弄明白决不会罢休,于是道:“老佛爷安排我嫁回广西是为了让皇上早日亲政。如今朝中权臣当道,鳌拜已权顷朝野,我准备联合其他三藩汉王共同上书朝廷,要求辅臣还政于君。要是我就这么回广西,鳌拜耳目众多难免不起疑,所以老佛爷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以嫁女为名,让我带着她的懿旨去广西。”康熙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委屈了姑姑你。”孔四贞淡然道:“姑姑早已心如止水,只盼你能早日亲政,不辜负先帝的期望,做个造福苍生的好皇帝。”康熙点点头,眼睛里满是伤感。

几天后,孔四贞以和硕公主之尊下嫁广西将军孙延龄,太皇太后和康熙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紫禁城出来,穿越皇城,走向永定门外,围观的百姓占据了大街小巷。康熙站在城楼上目送送亲的队伍渐渐远去,心里无比留恋。他父母早亡,孔四贞和太皇太后都是真心疼爱他的人。如今她远嫁西南,不知相见何期,怎不让人怅然若失。

就在一个月以后,以吴三桂为首的三藩之主上书朝廷,奏请皇帝亲政。朝中汉官闻风而动,也纷纷上书请求皇帝亲政。在这种情势下,鳌拜及其党羽不得不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主动提出辞政。于是,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康熙皇帝在十四岁这一年正式亲政,同时为安辅臣之心,太皇太后提出由鳌拜和遏必隆共同辅佐皇帝度过亲政最初时期。至此,康熙皇帝终于在太和殿举行亲政大典,并开始在乾清宫门前听政。清朝皇帝御门听政这一惯例,就是从这时开始。

浪淘沙

作者有话要说:宜妃见于清史稿,绝非杜撰次年五月,翊坤宫的惠贵人生下了一位阿哥,即皇长子承瑞。太皇太后和康熙都很高兴,进封惠贵人为惠妃。在坤宁宫,康熙兴奋的对皇后说,“我终于有儿子了,真是有点难以置信。”皇后道:“皇家香烟绵延不断,大清定能亿万斯年。惠妃倒真是个有福之人,皇上应该去看望看望她。”康熙笑道:“皇后,你要赶我走?”皇后道:“臣妾不敢,只是觉得女人刚生了孩子当然希望得到关心。您去看她,她定会感恩戴德。”康熙故意逗她道:“那我真去了!”“您去吧!刚下过雨天黑路滑,您留神脚底下。”皇后道。康熙没想到皇后一点也不吃醋,自己倒有点没趣,有些不满的离开了坤宁宫。皇后见他走时板着脸,心里纳闷,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不禁微微一笑。

接连四五天,康熙都没有再来坤宁宫,也没招皇后去清宁宫。皇后心想,也该是让皇帝消气的时候了。她带着春华、秋实从慈宁宫请安出来,准备去养心殿给康熙请安,却在御花园中远远看见康熙和宜贵人在太液池畔的凉亭里喂池中金鱼。她心生一计,便向他们走过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皇后若无其事的向康熙下拜。康熙淡然道:“起来吧!”宜贵人见到皇后,忙行了个福礼,“臣妾郭络罗氏参见皇后!”“妹妹不必如此多礼,同安。”皇后和颜悦色的说,坐到石凳上。

康熙装做无心的看了皇后一眼,几天不见,他心里还是有点想她。只是自从她当了皇后之后,两人反不像从前那么随意,她太贤惠太像个皇后了。康熙觉得在她心里,他只是皇帝,不再是那个和她从小就相识的三阿哥,就像个符号。康熙道:“朕刚才叫人下去采鲜藕,等一会儿,你也带一篓回去。”皇后见康熙看着她,淡淡向他一笑。宜贵人年纪很小,才不到十三岁,还像个小姑娘似的天真。她道:“皇上,您昨天赏我的那筐葡萄真好吃,又大又甜。”康熙道:“你要是喜欢吃,就叫御厨房在送一筐给你。”他边说边观察皇后的反应。皇后聪慧过人,当然知道皇帝的心意。她有意眉心一蹙,小嘴微微一扁,但很快就面色如常。康熙和她自幼相知,知道她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不禁莞尔。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后站起来道:“皇上,臣妾宫里还有些事,先告退了。”她走后,康熙看着她秀丽的背影,唇边有一丝笑意。皇后走在曲折的游廊上,也有一抹微笑。

康熙到坤宁宫时,皇后正和侍女春华下围棋。听到都太监梁九功尖锐的声音,皇后忙起身到宫门口迎接皇帝。康熙看到炕桌上的棋盘,道:“黑棋的情况不妙啊,已是残局。”春华道:“奴婢棋艺不精,自然是娘娘手下败将。”康熙道:“朕来替你下。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扭转乾坤。”他坐到炕桌旁,观棋思索。皇后吩咐侍女端来奶茶和奶皮子,还有一盘紫澄澄的葡萄,盛在晶亮的水晶盏里。

这时,皇后养的波斯猫南瓜少爷从角落里钻出来,脖子上系的金铃叮当作响。皇后怕它弄出声响打扰康熙思考,把它抱了起来。“南瓜怎么也弄了个金铃铛戴着?”康熙问。他是皇帝,自然不能称一只猫为少爷。皇后抚摸着猫背,道:“它走路悄无声息,系个铃铛是不让它在宫里乱跑。”康熙笑道:“千万别叫惠珠妹妹看到,否则她会以为你们有意取笑她。”惠珠格格最喜欢佩带装有金铃银铃的饰物,走到哪里都是叮叮当当的。皇宫里的人一听到铃声就知道是她来了。因此经康熙这么一说,皇后不禁哑然失笑。她站起身,唤来侍女秋实把猫抱走了。

康熙下了一子,道:“今儿下午,你怎么先走了?”皇后嘴角微挑,笑道:“臣妾要在宫里见几位福晋。”康熙抬头望着她道:“你真是恪尽职守。”他的寓意颇深,皇后不知道他是赞扬还是话里有话,心里有些忐忑。两人没有说话,默默的下棋。康熙棋风凌厉,以攻为守,很快就扭转了局面。皇后暗自着急,却怎么也琢磨不透他怪异的棋路,终于露出败相。“不成不成!这一子下的不对!”她下了一子,落子却想反悔。康熙笑笑,阻止道:“哪有你这样下棋的?举手无悔,你懂不懂?”皇后流露出无奈,撒娇道:“就一子。”“好!我就让你一回。”康熙当然不会跟她较这个真儿。

“筠儿,你要是总这么随意该有多好!”康熙望着皇后道。皇后抬头看他,随即低下头,轻声道:“臣妾也是身不由己!”“你小时侯多亲切随和,怎么当了皇后以后就变得这么拘谨?”康熙恳切的说。皇后叹口气道:“不是我变了,是您变了。您不再是三阿哥,婉筠自然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作为皇后,时时处处都有规矩约束着我。”康熙道:“有别人在的时候,你是皇后,要维护坤仪典范。可为什么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你还是皇后,而不是婉筠?”皇后垂眸不语,想起刚进宫时那次和康熙一起去看菊花,事后太皇太后和她说的话,心里有一点酸楚。“怎么不说话呀?”康熙问她。皇后道:“皇上,您还记得那次咱们一起去看菊花吗?”“记得,怎么啦?”康熙不解的问。皇后叹息一声,幽幽道:“老佛爷不希望我成为第二个端敬皇后。”康熙闻言一愣,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当年,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可是他父亲顺治皇帝专宠董鄂皇贵妃引来的无数风波,至今他还记忆犹新。他曾亲眼目睹董鄂妃去世时,他的父亲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撇下慈宁宫里的孤儿寡母和偌大的天下。有过一次惨痛教训的太皇太后,自然是不会让康熙重蹈父亲的覆辙。想到这里,康熙心里也有了一些惆怅。是啊!大清国需要的是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是承载了皇帝太多个人情爱的女人。康熙向皇后勉强笑笑,道:“皇祖母多虑了。我怎么可能和皇阿玛一样呢?我不是皇阿玛……我不是……”他有些神经质的喃喃自语。皇后听了心酸不已。两人再没有心思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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