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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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还有几个月,李令月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收拾箱笼行礼。

离宫并不冷清,每天都有马球、百戏、宴饮、歌舞。为了讨李治和武皇后高兴, 程福生选出数千名才艺绝佳的教坊歌姬伶人, 陪侍帝后左右。

离宫的宫婢差事轻省, 赏赐丰厚,不用勾心斗角, 远离尔虞我诈,还能每天陪着帝后游乐, 一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 殿宇楼阁内外,处处是欢歌笑语。

李令月也很享受在离宫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成天对着翠微青山, 缥缈水色, 实在单调乏味得很。李治如果再不提起回长安的话, 她也会和李贤、李显一样, 偷偷溜走。

只有裴英娘是最不想迁回长安的。

李治在温泉宫调养两年, 成效不错, 等回到蓬莱宫,不知他的头风是不是又要频繁发作。

而且温泉宫远离朝堂, 即使武皇后和太子李弘有矛盾,也是在书信奏折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化成笔墨文章, 杀伤力有限,母子关系依然紧张,但不至于当面撕破脸。

回到长安,就不一样了。

这一次,武皇后不会手下留情。

温泉宫的平静岁月,给裴英娘一种现世安稳的错觉,如今该到梦醒的时候了。

她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做好准备,等着武皇后和李弘爆发冲突的那一天。

新年前后降下几场大雪,山下累起几尺厚的积雪,幽幽山谷,莽莽群山,早已是千里冰封,一片冰雪琉璃世界,骊山温泉宫照旧翠柏青青,繁花似锦。

李旦每天来回往返于冬宫和山下城镇,眼看着瘦了不少。

这天雪后初晴,五彩斑斓的朝霞映着洁白的新雪,灿烂夺目。裴英娘拦住刚刚跨上骏马的李旦,“阿兄,我和你一道下山去。”

她头梳螺髻,穿一身青地花树对鹿纹翻领宫锦胡服,腰束玉带,脚踏长靴,站在台阶前,仰起脸,雪光和霞光映在她光洁的脸庞上,黑亮的眸子里仿佛掺有揉碎的星光,嫣然道:“阿兄放心,我不是溜出去玩的。”

李旦松开缰绳,回首示意杨知恩,“把公主的帷帽取来。”

杨知恩沉声应喏,转身去楠竹院。

裴英娘见李旦同意自己随他一起下山,先是喜笑颜开,等听到他让人回去取帷帽,笑容立刻隐去,忍不住小声嘀咕:“我都穿上男袍了,还要戴帷帽?”

声音轻轻的,软而娇,不像抱怨,反而有种撒娇的感觉。

裴英娘很少撒娇,因为心底确信李旦真心疼爱她,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小女儿态。

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八九岁时就老成早熟得让人心疼,长大后,更加懂事体贴,绝不会仗着身份的改变而任性。

唯有在李治和李旦面前时,她才真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像只乖巧听话的小狸猫,天真娇憨,温婉和顺,偶尔也恃宠而骄,伸出猫爪子挠一挠别人,然后弯起眼睛,得意地蹲在高处舔爪子。

裴英娘自己并没有发觉这一点,但李旦自从对她有了一些异样的绮念之后,几乎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言一行,怎么可能错过她态度的悄然转变。

英娘对他是不同的。

李旦明白这一点的刹那间,仿佛铺天盖地的潮水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那一瞬间,他思绪纷乱,五脏六腑内涌动着激烈尖锐的情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狂喜居多,还是后怕居多。

狂喜的是裴英娘待他和别人不一样。

后怕的是假如裴英娘真的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他依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打破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裴英娘迟早会发现他的真面目,他怕自己会伤害到她。

狂喜只是一瞬,很快转化为沉着和隐忍。李旦知道,他暂时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意,否则会给裴英娘带来麻烦。

别的不说,李治和武皇后肯定会坚决反对。李治不愿把裴英娘留在宫廷,而武皇后手段更利落,她很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裴英娘。

李旦不想拿裴英娘的性命去赌武皇后对他有几分慈母心,他舍不得,也赌不起。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有一个裴英娘而已。

不过即使希望渺茫,李旦依然坚信,等裴英娘长大那天,谁都抢不走她。

因为她只能是他的。

他微微一笑,看着裴英娘上马,淡淡道:“山下乡民粗野,还是戴上的好。”

裴英娘脾性温和,从不在小事上反驳李旦,老老实实戴上帷帽。虽然头顶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但雪后北风凛冽,像尖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不仅冷,还疼,戴帷帽也好,可以挡风。

她的骑术已经练得很好了,上鞍的动作利索熟练,李旦似乎还是不放心,放慢速度,和她并辔而行。

护卫甲士不远不近的跟随在二人身后,马蹄踏着随琼乱玉,溅起细碎的雪粒子,队列徐徐前行。

下山的路被积雪覆盖,反而比平时好走,裴英娘勒紧缰绳,让枣红马小跑了几步,回头看李旦。

他脊背挺直,坐姿端正,手里松松挽着缰绳,眼睛是冷的,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默默看她撒欢。

裴英娘发现他的半边袖子湿透了,软绵绵搭在织锦障泥上。想起刚才下山时,路上遇到被积雪压得低垂的枝丫,他会抬起袖子,拨开垂枝,让她先走,袖子大概是那个时候打湿的。

她心里既感动又疑惑:阿兄这么温柔,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不如李显随和呢?

马蹄不知踩到什么硬物,打了个趔趄,陡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雪层簌簌响动。

积雪下有活物!

裴英娘吓一跳,她的马儿不会无意间踩死人吧?

正自六神无主,忽然觉得背后一暖,李旦不知何时跃到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缰绳,迫使马儿调转方向,同时扶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

唰唰几声,杨知恩和其他几个护卫跃下马背,抽出横刀,围住从雪地里爬起来的陌生男子,“什么人!”

男子衣衫褴褛,冻得面色青白,衣裳上就不说了,连头发、眉毛、睫毛全都白花花一片,眨眨眼睛,便有雪花从他的眼睫掉落,“我是来见永安公主的。”

他形容狼狈,但腰背挺得笔直,说话的声音慷慨从容,还有些倨傲。

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太落魄了,裴英娘差点以为他是一名清高傲物的世家公子。

她试探着道:“蔡四郎?”

男子的目光越过团团包围他的护卫,直直望向她。

不会错了,这种倔强的、不服输的狠戾眼神,裴英娘记忆深刻。

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李旦在她身后问,“你是为了他下山的?”

裴英娘心头一颤,耳根发红,下意识往前躲,怎么忘了李旦还搂着她的腰呢!

冰天雪地里,她热得头顶冒烟,虽说她素来亲近李旦,但现在毕竟年纪大了,得尽量和兄长保持距离,不能和小时候那样让他抱来抱去的。

好在李旦还没有娶亲,不然八王妃肯定要多心。

李旦没有强搂着裴英娘不放,松开手,侧身下鞍,长靴踩在雪地上,嘎吱响。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平淡,脸色却比山间的寒风还冷。

裴英娘怕李旦误会,连忙跟着下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阿兄,你和阿父最近不是在为山下的老百姓发愁么?正好我得了一样好物件,可以帮助老百姓们抵御严寒!”

李旦脚步一顿,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东西在哪儿?”

裴英娘转身,纤纤素手指着蔡四郎,“得问他!”

蔡四郎几乎冻成了一个冰人,如果不是裴英娘的马恰好踩醒他,他可能会一直睡到冻死。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杨知恩怕他来不及回话就一命呜呼,从马背上解下酒囊,让他先饮几口烧春暖暖身子。

哪只蔡四郎并不领情,看都不看杨知恩一眼,迈开僵直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裴英娘跟前,沉声道:“我把公主交待的东西带回来了,并牛马骆驼一起,存放在山下的佛寺中。”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张书帖,双手捧着递给裴英娘。

裴英娘接过书帖,疑惑道:“你怎么不在山脚下等着?”

她怀疑蔡四郎是昨晚动身的,夜里风雪未歇,冒雪赶山路非常危险。

蔡四郎伸手抹把脸,露出那张肖似他的母亲马氏,俊秀得近乎阴柔的脸,凤眼微微挑起,“今天是公主信上约定的日子,我怕耽误公主的计划。”

裴英娘默默叹息,流放之地和骊山相距数千里,路途遥远,就算他耽误十天半月也没什么,根本无需如此严格地恪守约定。

“难为你了。”她感慨一句。

杨知恩适时上前,小声征询裴英娘:“公主,这位郎君连夜冒雪上山,不及时诊治的话,十有八九会冻出毛病来,仆先带他回温泉宫?”

裴英娘点点头:“劳你费心。”

杨知恩忙称不敢,眼神示意左右随从把蔡四郎带走。八王不喜欢蔡四郎,他得先把这小子支开。

蔡四郎眉头紧皱,左右看看,屈身向裴英娘行礼毕,跟着随从离开。

等他走远,裴英娘捧着书帖,喜滋滋给李旦看,“阿兄,两千套棉衣,刚从南边运来的!”

“棉衣?”李旦接过书帖,匆匆扫一眼,“哪里来的这么多丝绢制衣?”

裴英娘道:“不是丝绢,是棉花。”

“西域的草花絮?”李旦愕然,西域诸国每年进贡的棉布,只有区区数十匹,裴英娘竟然能一下子拿出两千套棉衣?

能拿出两千套棉衣也就罢了,她竟然还想把价格高昂的棉衣分发给山民?

裴英娘还嫌不足,继续道,“去年种出了头一批,只能先赶出这么多,到明年肯定能裁更多棉衣、棉被。”

李旦想起几年前的那场烟花,喉头滚动,欲言又止,伸手摸摸裴英娘的头顶,指尖只触到帷帽,就飞快收回。

刚才已经吓着她了,不能得寸进尺。

“阿兄记得清辉楼么?”长靴踩在积雪里,深深陷进去,得用力拔,才能拔出来,裴英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像只蹒跚学步的小鸭子,“我在清辉楼试种西域的棉花,十株只有一两株成活,棉籽也少。还好护送马氏和蔡四郎去羁縻州的人帮我寻到了当地土人的棉花种,才能顺利种出棉花。”

早在汉代时,西域就有棉布出现,但棉花一直没有传入中原,到唐朝时,岭南道边境也开始有人种植棉花,南方诸州偶尔会有棉布进贡,棉布被王公贵族当成稀罕珍品。可在中原,棉花依然顶着“白叠子”的名头,充当达官贵人花园中的观赏花草,没有得到重视。

豪富人家自有锦缎丝绸、貂裘皮袄,老百姓穿不起丝织品,冬天大多以麻布御寒,军中将士的冬袍,也是丝麻所裁。

宋元之时棉花陆陆续续传入中原,元朝曾大量征用棉花,但南北老百姓广泛种植棉花,还是明初时候的事。

以上从陆路和海路传入中原的粗绒棉花产量低,质量差,后来逐渐被细绒棉花取代。

裴英娘一开始打算先把菜油鼓捣出来,没有炒菜吃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可忙活来忙活去,倒是棉花成了她最先种出来的作物。

西域的棉花品种不适应长安的气候,勉强能够开花结棉桃,很难推广种植,她本以为试验可能以失败告终。幸好远赴南方的蔡四郎办事利落,成功从深山野林中的少数部族处求得另一种棉花品种,试种出第一批棉花,她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至于土豆、玉米、辣椒什么的,现在根本没有踪影,彼时海上贸易虽然发达,广州有大批外国人从事贸易活动,但商队规模有限,还远远没有到能纵横几大洋的程度。

裴英娘只能望洋兴叹。

至少先种出棉花了,菜油会有的,炒菜会有的,高产量的粮食作物也会有的。

裴英娘收回思绪,感叹道:“可惜没有赶上大军出征,如果那时候将士们能穿着棉衣出征,说不定能打更多的胜仗。”

然后李治论功行赏,她就可以要更多赏赐了。

李旦眉头微微一蹙,打断裴英娘的遐想,“现在献给阿父,也是一桩功劳。”

“也是阿兄的功劳。”裴英娘眉眼微弯,笑嘻嘻道,“没有阿兄的那些户奴帮我跑腿,我哪能隔着千里之遥种出棉花来。”

南方的棉花品种也不适合关中地区的土壤和气候,目前只能在沿海边疆地区种植。

裴英娘想着既然中原不能种,那不如干脆在边疆地区建立一个棉花种植园好了,遂掏出自己的全部积蓄,让蔡四郎一次性买下数万亩荒地种植棉花。那边的地价委实便宜,税收也轻,人工更廉价。

事情如此顺利的主要原因,除了蔡四郎吃苦耐劳、胆大心细以外,还离不开李旦的帮助。派去羁縻州的户奴亮出了皇子随从的身份,立即得到当地官员的鼎力支持。当地官员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能有和皇子、公主的仆从打交道的机会,巴不得裴英娘多买些地,白送她都可以。

公主在他们的治下置地,他们求之不得。

于是,裴英娘买、买、买,当地官员卖、卖、卖加送、送、送,她名下的棉花种植园就这么捣鼓出来了。

李旦轻笑一声,“你倒是瞒得紧。”

他根本不在乎马氏和蔡四郎在流放地过得好不好,之所以会派忠仆过去照应,只是为了让裴英娘心安而已。

没想到她不声不响间,又做出一件会震惊朝野的大事。

民生关乎社稷根本,棉花如果真能推广种植,假以时日,必定能代替丝麻。

到那时,永安公主之名,肯定会随着棉花的普及,传遍大江南北。

有了民心,她的地位将会更稳固。

李旦沉声道,“阿父知道吗?”

裴英娘点点头,“我下山之前告诉阿父了,阿父很欢喜呢。”

她一边走,一边和李旦说话,一脚踩在雪坑里,连拔了两下,长靴纹丝不动,拔不出来。

李旦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裴英娘的窘迫。

裴英娘脚下一使劲儿,“啵”的一声,往后踉跄了两下,右脚是拔出来了,可长靴还在雪地里呐!

同样穿一袭男袍的忍冬连忙撒开牵着的枣红马,上前扶住她。

李旦回头时,便看到裴英娘以一种金鸡独立的姿势,努力朝前面垫脚,试图把右脚重新塞回靴筒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元朝对中原经济、文化的破坏真的超乎大家的想象,明朝开国的时候,全国上下连几个懂得专业知识的农业专家都找不到,明朝可以说是从废墟里开创出一个崭新的朝代,可惜费了几百年时间重新建立起民族自信,又被清给灭了……

朱元璋的某些想法其实很好,可是手段比较粗暴直接,他要求官员建立类似于孤儿院、福利院的场所收养孤儿,抚育老人,强制实行,谁办不到撤谁的官,然后那时候的官员就建了一堆豆腐渣工程,假装收养孤儿……

推广棉花时,朱元璋也是很粗暴的强制实行~长江流域广泛种植棉花,是明初之后的事。

第55章

没有李旦的吩咐, 周围的护卫随从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不敢上前。

杨知恩交待过他们,郎主和永安公主出行时, 不喜欢随侍左右的人靠得太近, 尤其是不要离永安公主太近。

郎主内敛沉稳, 御下宽和,不会轻易动怒, 可一旦真发起火来,那就是雷霆之怒, 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众人眼神交流, 默契地达成共识,他们还是假装没看到永安公主的窘状好了。

裴英娘靠在忍冬身上,等着谁把靴子送到她脚下, 忍冬只有一双手, 得先搀扶她, 没法空出手去捡靴子。

等了半天, 无人伸出援手。

裴英娘眸光流转, 匆匆扫视一圈, 暗暗纳罕:阿兄身边的随从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如果这时候是在李治身旁,别说她鞋子掉了, 就是走路时稍微晃两下,宦者们早就一窝蜂冲上来搀她了。

李旦的随从倒好,一个个呆若木鸡, 纹丝不动。

没人帮忙,裴英娘只好自食其力,右脚慢慢往前探,眼看就要够到靴筒了,不小心打了个晃儿。

忍冬手上微微使劲,把她扶稳了。

嘎吱嘎吱几声,李旦踏着积雪,快步走到裴英娘面前,弯下腰,半跪在雪地上,托住她的脚。

宽大的手掌握着脚踝,即使隔着层层绸布锦袜,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温热的触感。

裴英娘一怔,呆呆地盯着李旦束发的白玉冠。

山风徐徐吹拂,红缨轻轻颤动,鸦羽般的墨发一丝不苟的紧抿在发冠下。他低着头,眼眸微微低垂,浓密的眼睫罩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剑眉入鬓,侧脸英俊,神情专注而温柔,拔出粉底鹿皮靴,帮她穿上。

靴底重新平稳地踩在松软的积雪上,重心恢复,可裴英娘的心似乎还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脚踝处一阵阵发烫。

李旦站起身,自然而然扶住她的手臂,把她送到在路旁嚼野草的枣红马旁,“还是骑马吧。”

隔了半晌,裴英娘才回过神,脑子仍然晕乎乎的,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应答,“哦。”

李旦笑了一下,像清风吹散雾霭,俊朗的眉眼刹那间生动无比。

裴英娘有点不敢看他,听到脚步声走远,才掀起眼帘,偷偷瞥一眼他的背影,拍拍胸口,刚才呼吸一窒的感觉肯定是她的错觉。

商队已经在山下等候多时,领队的户奴远远听到清脆的马蹄声,连忙整整衣襟,拍拍袍角,走出草棚,跪在路边迎接。

几人几骑缓缓踱到他身旁,马蹄溅起一簇簇飞雪,停在他身前。

“你是阿福?”一把又清又亮的好嗓子,带着笑意,恍如三月艳阳天的春风。

阿福叩首,“见过贵主。”

裴英娘翻身下马,忍冬接过缰绳,牵着枣红马去棚内吃草料。

阿福和阿禄是一对亲兄弟,本是山南东道均州人。李治拨给裴英娘的人手中,兄弟俩的语言天赋最好,能在短短数天内学会一种新的方言,和当地人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

这么难得的人才,裴英娘当然不会让他们干一些听差洒扫的粗活,直接任命兄弟俩为领队,派他们和蔡四郎一起赶赴羁縻州,来往于长安和南北各道州县,联络消息,处理地方上的一切大小事务。

蔡四郎非常能吃苦,而且胆量奇大,敢一个人深入虎穴,和盘踞山中、杀人不眨眼的部族首领讨价还价,但性格偏激,只能威慑异族,无法统率商队。阿福和阿禄心思灵活,八面玲珑,正好和他互补。

三人中,蔡四郎负责唱红脸,阿福和阿禄负责唱白脸,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成功把厚黑学发挥得淋漓尽致。短短两年多,三人摸索出一条南北商道,商队从当初的三十人,扩大到如今的几百人,还吸纳了几支落魄的小商队,其中有二十个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是胡人。

阿福向裴英娘禀报胡人的来历,“他们是从波斯逃出来的,去过广州郡,会一口地道的金陵口音。”

长安人戏称波斯人是“富波斯”,因为和唐朝保持来往的国家中,波斯富裕繁荣,文化昌盛,是可以和唐并立的强盛帝国,萨珊波斯对隋、唐宫廷的审美有很深远的影响。

前几天裴英娘得了一串宝石项链,李治命人打开漆盒匣子,取出项链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露馅了——那串项链不管是材质,还是颜色,或者样式,都和她上辈子见过的项链太像了。

结果李治说那串宝石项链是昔年波斯使者所献,害她虚惊一场。

胡人锻造宝石、器物的工艺炉火纯青,李治赐给裴英娘的项链是波斯工匠所制。中原人没有佩戴项链的习惯,李治听说她喜爱各种珠宝玉石,才会突发奇想,把那些镶嵌宝石的项链送给她。

听阿福提起波斯商人,裴英娘心里一动,“波斯胡人擅长辨识珠宝,留下他们。”

阿福应喏,小心翼翼翻出装订成册的账簿,“请贵主过目。”

裴英娘嗯一声,用眼神示意忍冬接过账本。

账本的纸张粗糙不平,发黄发暗,是制作线装书过程中造出来的失败作品,裴英娘没有浪费淘汰的劣质纸张——质量再差,还可以用来当账本,算纸,或者草纸也行啊!

阿禄领着李旦去交接棉衣。

平坦宽阔的山谷中,几十架牛车一字排开,十数个穿窄袖袍、窄腿裤、黑瘦精干的青年男子站在车轮旁,小心翼翼地看守着车上的棉包,以防棉衣被树枝上淌下来的雪水打湿。

车板上一摞摞堆成山包似的货物,除了裴英娘说的棉衣外,还有十车土货。

李旦让杨知恩带人清点棉衣,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十辆牛车上。

一捆捆看不出品种、根部裹着湿润泥土的树苗,分门别类储藏的种子,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花朵和果实,一把把颜色诡异的草根,还有晒干的树叶、枝干。

一旁的阿禄看李旦面上有些疑惑,拱手解释:“贵主说不拘什么奇珍异草,果蔬野味,只要是中原没有的,全都一并收集带回长安。这些是仆等沿路收购的土物。”

李旦挑眉。

藩属国和各道地方官员常常向朝廷进献一些北地少见的奇花异草,他偶尔看到几株稀罕的花草,全都送到裴英娘住的阁子里去,让秋葵代为伺弄。

裴英娘的院子实在太冷清单调了,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住的地方。

送的次数多了,裴英娘直接告诉他:“阿兄,不管是价值万金的牡丹,还是路边的野花野草,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漂亮。下次你别送了,白可惜了那些花。几十万钱一盆,摆在庭院里,能看不能吃,还得费心伺候它们。”

李旦当时只当裴英娘和自己客气,仍旧一盆盆送。

离宫不是蓬莱宫,除了他们一家以外,还住着许多宗室皇族,裴英娘的院子太冷肃了,外人瞧见,免不了会小瞧她。

没想到她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

看着牛车上齐整的果苗蔬菜,灰扑扑的草根枝条,李旦神色不变,心里却哭笑不得,原来英娘不爱花花草草,喜欢种菜种果树?

难怪她总往清辉楼跑,御花园东北角栽植了大片果树,还有为了增添野趣供妃嫔女眷游玩而特意开垦的菜园麦田,是个种植果蔬的好地方。

和李旦看到十车土物时平淡的表现不同,裴英娘几乎是欢呼着扑到牛车前。

番茄、土豆、青椒、红薯、洋葱、辣椒、玉米……一个都没有。

裴英娘左看看,右看看,扒拉一阵,没有一个认识的。

她光会吃现成的,根本不记得平时吃的果蔬原本长什么样子。

“先不忙着送上山,直接运往长安,送到醴泉坊,那边有人照应。”

阿禄应喏,躬身退下。

李旦束手站在牛车旁,看着裴英娘两眼放光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静默不语,听到这句话,忽然眉峰轻蹙,“醴泉坊?”

裴英娘点点头,“醴泉坊和西市离得近,我找阿父讨了块好地方。”

言下之意,她的公主府,应该就选定在醴泉坊了。

李旦眼底一沉。

随行的小吏清点好数目,按着李旦这些时日拟定的名单,前去附近州县分发棉衣。

牛车一辆辆驶离山谷,车轮轧过积雪,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辙痕。

李旦吩咐随从将剩下的两车棉衣送到温泉宫去,“什么时候人最多,什么时候向圣人禀报。”

最好是趁着飞霜殿正堂有歌舞表演时进去,那时候最热闹。

随从应承一声。

安排停当,李旦似乎不急着回去,牵着爱驹,往山谷的另一头去了,随行的护卫只带了杨知恩一个人。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不是李治交待了什么特别的差事让他去办。

李旦不主动提,裴英娘便不问,忙完自己的事,坐在草棚下翻看账册,等他回来。

既然是一块下山的,当然得一块上山。

火塘里燃了堆柴火,木柴噼里啪啦烧得欢天喜地的,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熏得她昏昏欲睡。

忍冬跪在火塘旁,把她的长靴、外袍摊在火塘旁的木架上烘烤。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霍然闪过几道雪亮的光柱,隐隐有雷声传来。

不一会儿,忽然阴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

裴英娘放下账册,走到门前,看着悬在草檐前的雨帘,眉头微蹙,“朝霞不出门,今早出门时漫天云霞,果然变天了。”

她回头吩咐阿福,“八王应该快回来了,带上斗笠、蓑衣,去西边迎一迎他。”

雪后初晴,树梢上已经隐隐冒出些微绿意,没有人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李旦走的时候轻袍皂靴,连斗篷都没穿,也没带防雨的雨具。

阿福走了没一会儿,远处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靠近,隔着稠密的雨帘,看不清那些人的形貌。

裴英娘踮起脚:李旦回来了?

豆大的雨珠顺着棚顶的苇草杆子,砸进雪地里,一转眼钻出一口口窄深的孔洞,连成线的雨珠落入雪洞,滴滴答答响。

那些人走近了些,有男有女,有骑马的,有步行的,后面跟着几辆装饰豪华的卷棚车。

能驾驶牛车、宝马冒雪在山中游玩的,非富即贵,又出现在温泉宫脚下,多半是王公贵族。

裴英娘饶有兴致地打量那几个骑马的女子,她们的装束有些奇怪,既不是男装胡服,也不是襦裙袖衫,帷帽下似乎还戴了玉冠——只有男人能够戴冠,戴冠的女子实在罕见。

阿禄蹑手蹑脚走进草棚,“贵主,来了一伙女真道人,想借地避雨。仆没有透露贵主的身份。”

裴英娘没吭声,原来是女真,怪不得能戴冠。

忍冬小声道:“听说常乐大长公主最近时常将一位女真人请到山上论道。”

武皇后因为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之事惩罚常乐大长公主,下令不许她的轿辇进宫。如今一年的禁足期早就过了,常乐大长公主是和淮南大长公主一起搬进温泉宫的。

有淮南大长公主和李显代为说情,武皇后没有为难常乐大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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