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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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喝醉,是在宫里的重阳节宴上。

那年他十一岁,锦绣堆里长大的少年郎,敏感而傲慢,因为阿父和阿娘的忽视意兴阑珊,一个人坐在花瀑匝地的石阶前,一杯接一杯吃酒。

李显悄悄使坏,命人把醽醁酒换成辛辣的烧春,等他喝得眼神迷茫时,蹿出蓊郁花丛,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每次都是阿弟你数落我,今天我总算能看到阿弟吃醉发酒疯是什么模样了!”

他把琉璃酒杯放回小几上,咧嘴一笑,目光平静深邃。

李显脸色骤变,二话不说,抱头鼠窜,不甘心道:“几坛酒下去还不醉,难不成你也是个千杯不醉的酒博士?”

其实李旦当时已经醉了。

他吃醉酒后依然和平时一样,头不晕,眼不花,不需要人照顾。

但他却模模糊糊想要做些什么,凭着直觉找到李治和武皇后,拉拉李治的衣袖,再拉拉武皇后的袖摆,“阿父,阿娘。”

李治忙着应付宗室皇亲们的奉承讨好,武皇后则偏头和几位享誉朝野内外的文人说话,伶人们在殿前翩翩起舞,鼓乐悠扬,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喧闹和乐。

夫妻俩心不在焉地应他一声。

太子李弘坐在李治身侧,众人夸他温文儒雅,宽厚贤德。

李治百忙之中扭过头,含笑看了太子一眼,面带欣慰。

没有刻薄的嘲讽,没有冷漠的对待,李旦贵为亲王,自小锦衣玉食,没有受过任何苛责。但是那一刻,他几乎是瞬间长大,从此不再奢望任何注定不属于他的温情。

可感情的事不由自主,他终究还是动心了,抛却一直以来的克制和冷静,想把那个曾抓着他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娘子揽入怀中,再也不放开。

今天坊门刚刚开启不一会儿,李显把李旦拉去平康坊的胡肆,对他大吐苦水,抱怨家中妻妾相争,不得安宁。

李旦听了一肚子的鸡飞狗跳,冷眼旁观李显和侍酒的美貌胡姬眉来眼去,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本来就有三分醉意,经日头一晒,酿成五分,再看到裴英娘巧笑倩兮的生动模样,愈加熏熏然。情不自禁扣住她的手,像小时候趁着酒意试图找阿父撒娇一样。

李旦这一生不缺什么,也不想要什么,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唯一的执念,就是裴英娘了。

如果连裴英娘也拒绝他,他剩下的人生必然一片荒凉,了无生趣。

巷曲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裴英娘转身踏上脚凳,她要走了。

李旦没想过会不会吓到她,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如果能直接把她带回相王府,留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裴英娘很快看出他喝醉了,还猜出他在使性子。

许多年前,十一岁的倔强少年,鼓起勇气抓住父母的衣袖,为的,只是撒撒娇而已。

那一次他失败了。

这一回,他醉酒之后的小性子得到这世上最温柔、最体贴的抚慰——裴英娘没有生气,也没有疑惑,她想也不想,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回相王府。

坦坦荡荡,简简单单。

他的小十七,总是能触及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大王……”

墙角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穿翻领缺胯袍的精壮汉子从半敞的窗户钻进房内,拱手道:“既然大王醒了,仆这便送娘子回醴泉坊去。”

李旦手指微勾,轻轻叩在窗前的钿螺书架上,平静道:“是圣人派你保护英娘的?”

汉子沉声答:“是。”

他抬起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五官平常,平常得混入人群后,马上能融入其中,就像水滴汇入大海,再想找出他,难如登天,“圣人说,娘子毕竟是还未及笄的闺阁女郎,他允诺过大王不插手娘子的婚事,但是大王也得谨记自己立下的誓言,不能任意妄为。尤其是大王和娘子单独相对时,更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李治送给裴英娘的护卫,不仅要担负起保护她的重任,还要时刻盯紧她和李旦的来往,提防李旦犯糊涂。李治是过来人,他知道男人冲动之下是什么都顾不得的。

李旦笑了笑,眼里似揉进流萤,幽光闪烁,“圣人多虑了。”

身边的人答应会为他保守秘密,条件是他不会利用兄妹之情哄骗英娘。

他们想多了,他对英娘的感情已然深入骨髓,她掉一滴眼泪,他就慌得手足无措,怎么可能在没有得到她同意的情况下,做出那种轻狂的举动。

何况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他不会如此轻贱英娘。他对李令月说过,会风风光光迎娶英娘进门。那不是他对令月的保证,是对英娘的。

她现在是永安观的女冠,不能在外留宿。

李旦望着廊下兀自和使女谈笑的少女,轻声道:“送她回去,路上警醒些。”

汉子没说话,拱拱手,翻出侧间。

娘子送醉酒的相王回府,他一开始怀疑相王是不是在装醉,后来看到相王喝下醒酒汤后真的老老实实睡着了,心中羞愧不已,原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相王了。

庭院里,冯德扎着袖子,袍角撩在腰间裤带上,手执长杆,杆子上系了纱袋,在院子里捕捉萤火虫。

他爬上爬下,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抹汗,一边邀功,“娘子,仆给您装满这只纱袋,您回去的时候把它挂在牛车外边,又好看又能照明。”

裴英娘起身踏上木屐,走到芭蕉丛下,接过冯德系好的纱袋,和身边的忍冬说:“前人囊萤映雪,刻苦勤学,今天我囊萤夜归,只为好玩,儒学士要是晓得,肯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使女们笑成一团。

裴英娘拎着纱袋,扭头往回走,迎面撞进一道温柔专注的视线里。

高大如山的身影伫立在窗前,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她。

目光相接,男人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阿兄醒了?”裴英娘登时扬起一脸笑,脱屐上廊,拾级而上,衣袂翩翩,几步走到窗外,举起手里刚刚得的萤虫纱袋,往窗前照了照。

纱袋挑在一柄细竹竿上,昏黄的荧光映出李旦清俊的面孔,眉宇间仍有淡淡的抑郁萦绕,但眼神清亮,显然心情正好。

裴英娘松口气,“脸色好多了。”

她低头拢一拢在院中捉萤虫时不小心散开的衣襟,“阿兄醒了就好,我得回去了。”

李旦心事沉沉,她不放心,想等他醒来再走。

进府时还天光大亮,一晃眼,暮色四合,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等她安顿好李旦,走出侧殿时,天边已经缀上几点星辰。

她坐在外边回廊等李旦睡醒,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更深露重,和李旦谈心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该回永安观了。

裴英娘抬头看一眼天上高挂的圆月,幸好她有李治御赐的令牌,能犯夜出行,不然刚走出隆庆坊,巡逻的金吾卫一拥而上,堂堂前皇家养女,武家女儿,道家真师,也得乖乖伏法,去牢狱一游。

李旦没有挽留裴英娘的意思,唤来杨知恩,“送娘子回永安观。”

杨知恩面露诧异,这么晚了,娘子为什么不干脆住下来……

李旦眉头轻皱,清淡的语气转为威严冷厉,“护送娘子回永安观。”

杨知恩打了个颤,恭敬应喏,“是!”

“我走啦。”裴英娘走出几步,想起一事,转身回到窗下。

李旦垂眸看着她。

“纱袋留给阿兄赏玩吧。”裴英娘举起细竹竿,萤火虫在纱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时明时暗。

李旦抬起胳膊,双手越过半开的窗户,接过竹柄。

冯德亲自送裴英娘出门。

他心里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机会,郎主怎么不出来送一送娘子?

随即想到李旦刚才好像只穿了里衣,未着鞋袜,就那么站在风口,可别着凉了啊……

“那个叫明茹的……”

裴英娘的呢喃声立马勾走冯德的注意力,他眼皮直跳,啊呀一声,“她呀?仆已经把她打发去别院当差了,郎主不喜欢生人老往他跟前凑。”

这一句可是他早就想好了的说辞,明茹是生人,郎主根本不知道她!娘子,你快接着问啊,我还有很多话,可以证明郎主是个洁身自好、端庄持重的正人君子!

然而裴英娘只是喔一声,“打发走了?也好。”

冯德等了半天,没听到裴英娘继续追问,有些失落。

快到南面府门时,几个甲士迎面疾走过来,看到冯德,抱拳道:“执失将军求见郎主。”

“执失?”裴英娘愣了一下,抬起头,这个姓氏可不算多见。

跟在甲士身后的男人停下脚步,以为被奴仆们簇拥着出门的裴英娘是李旦的某位红颜知己,眼眸微垂,没看她。

“郎主刚醒,你们直接进去吧。”冯德道。

甲士应承一声,领着执失云渐继续往里走。

裴英娘犹豫着要不要和执失云渐打个招呼,看他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吭声。

两边人错身而过时,执失云渐看到忍冬和蔡四郎,怔了一下,淡褐色双眸迅疾扫视一圈。

他很快认出裴英娘,眉头霎时紧皱。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梦应该挺明显的啊……然后绝对不会是酒后乱啦,上一章说了,旦哥哥喝醉酒之后只会安静的,含蓄的,别扭的撒娇,不会乱xing啦……

然后就算旦哥哥真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十七会用她的喵喵拳把旦哥哥揍醒的

第90章

“执失将军……”

“公主……”

两人同时出声。

执失云渐意识到自己叫错了, 作揖以示赔礼。

裴英娘顿了一下, 想了想,微笑着说:“执失将军可以唤我十七娘。”

执失云渐鬓边梳着特有的小辫,好像是信奉袄教的,可能不习惯叫她“真师”。袄教教徒神秘莫测, 家族内部代代信奉火袄教,从不对外招揽信徒,外人除了知道他们会定期举办赛袄会以外, 其他的一无所知。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 武皇后命人把裴英娘的名字添在武家族谱里时, 愕然发现以她的年纪,在武家刚好也是排行十七。李治和武皇后觉得有趣,反反复复和身边内侍提起此事,等内侍们不厌其烦、一遍遍奉承说裴英娘果然和宫廷有缘分,说得口水都干了,帝后二人才罢休。

“十七娘!”

一声带着惊慌的呼唤, 却不是执失云渐喊出来的。

回廊深处想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裹幞头、束革带、穿小团花绫罗窄袖圆领袍衫的俊秀男子慌慌张张跃下台阶, 抢上前, 深深一揖, “真师可是要回永安观?”

裴英娘吓了一跳,盯着男子看了好半天,才认出他来。

王洵很有分寸,绝不会当众叫她十七娘, 这会儿脱口而出,肯定不是听到她和执失云渐的对话才这么叫的,更像是情急之下不小心喊出口的——看他满头大汗、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吓得不轻。

执失云渐回头看一眼黑黢黢的回廊,皱眉道:“不是让你躲在门厅么?怎么进来了?”

相王府可不是徐府,郑六娘不敢硬闯。

王洵叹口气,昏黄的烛火映照下依然难掩羞赧之色,苦笑道:“郑六娘子派人回公主府取来大长公主的帖子,护卫不敢拦她,她追进来了。”

“六娘?”裴英娘恍然大悟,盯着王洵,慢慢道,“六娘抢走的人,是王侍郎?”

王洵嗫嚅了几声,脸更红了。

傍晚时分蔡四郎向裴英娘禀报,说郑六娘趁着公廨下衙,百官相约去平康坊吃酒的时候,把尚书省的某家小郎君当街捆了。那小郎君不肯束手就擒,挣脱了束缚,逃进隆庆坊。郑六娘带着奴仆一路追赶,把小郎君堵在徐员外郎府上。

因那郎君没有露面,围观的人群并不知晓郑六娘的心上人是谁,只知道公主府的壮仆豪奴守着徐府的大门,只许进不许出,连徐郎君出府去鸿胪寺办差,也得先和郑六娘说一车子的好话,求她通融。

裴英娘听完蔡四郎的话后,惊愕不已:郑六娘并不是跋扈任性的人,竟然罔顾礼法,当街抢人,不知是哪家俊俏郎君,让她这般爱慕,以至于连小娘子的名分和矜持都不管了。

没想到那个小郎君,竟是张氏的外甥王洵。

八卦的两位主人公,都是裴英娘的熟人。

说起来,王洵当年进士及第时,宫里的人确实对他的相貌风度多有赞誉,还有人说他风度翩翩,赛过美三郎薛绍。李令月那时候很不服气,拉着裴英娘窥看樱桃宴,想看看王洵是不是真的比薛绍更清秀俊美。

薛绍俊秀斯文,性情内敛,王洵俊雅秀逸,看起来是个腼腆的小郎君,其实性子和薛绍截然不同,他是个倔强固执的人,哪怕他这几年沉寂下来,看起来好像成熟稳重了许多,骨子里还是桀骜不驯的。

这时,几名使女匆匆跑进前庭,“郎君,郑六娘子进来了!”

王洵的脸由红转黑,甚至隐隐有些泛绿。

看他吓成这样,裴英娘想笑不敢笑——怕王洵恼羞成怒,“执失将军求见相王,是为了帮王侍郎?”

执失云渐点点头,缓缓道:“我方才去徐府找徐郎君议事,恰好碰见王侍郎,郑六娘追得太紧,坊中门户紧闭,只能就近把他带到相王府来。”

冯德早就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听执失云渐一番解释,笑着道:“原来如此。某这便让人去打发六娘子。”

这种小事,不必惊扰郎主。

他挥挥手,四五个家奴领命而去。

王洵焦头烂额,衣衫尽数汗湿,听到廊外的说话声,意识到郑六娘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下意识躲到裴英娘身后,“求真师帮忙为我遮掩一二。”

裴英娘挑挑眉。

天不怕、地不怕,敢当面给武皇后脸色看的王家小郎君,也有如此狼狈恐惧的时候。

六娘真厉害呀!

执失云渐抓紧佩刀,道:“我去引开她,你随十七娘出去。”

他和王洵说着话,眼神却看向裴英娘。

裴英娘明白他的意思,朝他微微颔首,郑六娘今天的行为太过出格,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还是先把王洵带出去比较稳妥。

王洵松口气,红着脸感激道:“多谢将军和真师施以援手。”

两边人达成默契,分头行动。

执失云渐径直穿过回廊,去吸引郑六娘的注意力。

裴英娘让王洵混进蔡四郎他们中间,领着他从夹道另一头出府。

走过长廊时,她忍不住回头看。

廊下站了很多人,烛火透过槅窗,落在庭院里,光线昏暗。

相王府的仆从把郑六娘和她的贴身侍婢围在中间,不许她往里走。

“王洵,你这个缩头乌龟!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娶我?”

郑六娘踮起脚,双手搭在唇边,“是男人的话,你就出来和我当面对质,不然我不会走的!”

执失云渐高大的身影穿过幽暗的回廊,皂靴踩过木板,哒哒响。

郑六娘脆生生道:“王洵!你给我站住!”

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出了相王府,王洵心有余悸,悄悄抹把汗,“劳烦真师了。”

裴英娘坐进卷棚车,轻声问:“六娘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王洵始乱终弃的话……

王洵顿了顿,敛容正色道:“真师放心,我不曾对任何小娘子有逾矩之事,亦没有随意和别人许诺什么。”

这么说,就是六娘一厢情愿了?

裴英娘叹口气,“王侍郎恕我多嘴,躲也不是法子。”

王洵笑了一下,眉间蕴着苦涩,“郑六娘子百折不挠……为今之计,只能躲。”

别人的私事,裴英娘不好多管,车驾驶过长街,回到醴泉坊,路上碰到巡逻的金吾卫,查问过身份,放他们继续前行。

王洵在快到永安观时提出告辞,预备去坊中寻一家逆旅歇宿。他身上穿着官袍,没带凭证银钱,裴英娘让蔡四郎跟着过去照应他。

第二天一大早,裴英娘用过早膳,坐在廊下软榻上翻看账本,半夏跪坐在一旁烤茶饼,絮絮叨叨,把打听到的八卦讲给她听。

“六娘子闹着要嫁给王侍郎,大长公主坚决反对,公主府闹腾了好一阵呢!昨晚六娘子追着执失将军走了,执失将军是个冷面人,一点交情都不讲,带着六娘子在隆庆坊绕了一圈又一圈,把六娘子气哭了。”

裴英娘忍俊不禁,拈起一枝鲜绿莲蓬,“后来呢?”

“后来?”半夏把烤好的茶饼放进铜缶里,歪头想了想,“后来执失将军抬脚走了,六娘子哭了一阵儿,也走了。”

闲话一阵,蔡四郎走进庭院,“贵主,王侍郎回王家了。”

裴英娘嗯一声,撂下王洵和郑六娘的事,转而问起卢雪照。

八卦虽然好玩,但一定得和八卦保持距离,尤其是这种少年男女的情感纠葛,更得敬而远之,万一不小心掺和进去,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八卦的主人公之一,那就不美了。

“卢郎君几人在邸舍住得很好。”蔡四郎道。

裴英娘挪出宫之前,卢雪照一行人搬去附近的邸舍暂住。邸舍是裴英娘名下的一处几进宅院,本来就是为招待各地仁人志士预备下的,房间整洁干净,食物精美丰富,院中还布置了假山流水,修有曲桥凉亭,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很适合那些南来的学子居住。

裴英娘低头剥莲子,道,“让卢郎君他们收拾行李,准备换个住处。”

蔡四郎答应一声。

如果是阿福和阿禄,肯定会忍不住好奇,追问裴英娘卢雪照的新住处在哪里,蔡四郎则只知道听从裴英娘的命令,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忍冬脱下木屐,走进回廊,走到裴英娘身边,“娘子,这是长史送进来的。”

裴英娘接过她手里的帖子,翻开细看几眼,“武攸暨?”

忍冬道:“武家僮仆候在门外。”

裴英娘皱了皱眉,“今天还要去隆庆坊一趟,打发了吧,让他明天来见我。”

她给李旦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昨天李旦喝醉了,忘了和他提,今天不能再忘了。

武攸暨的僮仆得到回信,回到武家,“郎君,真师今天不得闲,请您明天再去醴泉坊。”

武攸暨正坐在矮榻上吃饭,吃的是酸汤索饼和芝麻羊肉胡饼,是家奴从坊间买回来的,“真师在忙什么?”

僮仆迟疑了两下,“听观里的人说,真师今天要出门。”

武攸暨点点头。

僮仆看他没有其他事吩咐,默默退出正厅。

刚走到二门外,背后响起一声阴沉的呼喝:“小子,三郎让你去永安观干什么?”

僮仆转身,看到问话的人,心底隐隐发寒,小心翼翼道:“郎君让小的给真师送帖子。”

“武英娘在观里?”

僮仆听他直呼真师的名字,头垂得更低,“真师似乎要出门一趟,小的看见观里的仆从在套车。”

他心头惴惴,出了一身冷汗,半天听不到男人吭声,悄悄抬起头。

石榴树下空空荡荡,男人已经走远了。

僮仆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第91章

隆庆坊, 相王府。

书室三面书架堆叠, 对着庭院的一面大敞着,南边一座十二扇黑框镶嵌云母琉璃大屏风,挡住日晒。风从回廊吹进室内,帷幕、水晶帘轻轻晃动, 木质地板上光影流转。

院中草木葳蕤,芭蕉冉冉。

李旦坐在半敞的书室前,看着书案上敞开的黑漆匣子, 浓眉微微一挑, 拈起一本书册。

幽蓝封皮, 纸页间隐隐有金色莲花暗纹,上书《大唐西域记》几个字,简洁明快,精美雅致。

他盯着书名看了一会儿,翻开书册,雪白的纸张上印刻着大幅图画, 画中所绘情景颇为怪诞,笔法新奇大胆, 线条简练豪放, 色彩浓烈, 寥寥几笔,刻画出西域诸国的异域风情。

再接着往下翻,便是《西域记》的序文和正文了。正文前标有有目录,每页底端有奇怪的符号标识, 似乎是某种特殊印记,正文底下,缀有详细的注释和音释,注明乃某某人所言。

《西域记》由玄奘大师口述,其弟子辩机笔撰,一共有十二卷。李旦的书室里收藏有寺中僧人手抄的绢本,摞起来,堆满一口大箱子,四个豪奴才能抬得动。

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却只有薄薄一本书册,随手一卷,能够塞入袖中,这样一本小巧的书册,竟将《西域记》所有内容收录其中,还分别作了详细的标注解释,并以书画装饰,既美观大方又实用轻便。

李旦见过经折装的书册,比起卷轴来说,经折装的携带简单,大臣们平时的奏疏大多是经折装的,但眼前这本线装叠页式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裴英娘一大早兴冲冲过来,说是有礼物送他,他以为会是什么新鲜点心或是南方新制的茶饼,没想到竟是一箱装订的书册。

仆役使女们侍立在门庭外,冯德背靠栏杆,脑袋一点点,正偷偷打盹。

书室里香烟袅袅,裴英娘坐在李旦的书案旁吃茶。

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神态轻松,坐姿马马虎虎,大概是怕他责怪,没敢盘腿坐,勉强维持一个跪坐的姿势,时不时抬头瞥他几眼,等着他的品评。

李旦笑了笑,不知她怎么这么厌恶跽坐,平时坐不了一会儿,就扭来扭去浑身不舒服,非要靠着隐囊或是歪在凭几上才舒坦。在蓬莱宫时,有李治纵着她,她胆子越来越大,没有外人在跟前,绝不正坐。

他每次去内殿请安,十次有九次看到她不是歪着就是靠着,看到他进殿,才赶紧整理衣裙,慌慌张张摆出一个正襟危坐的端正姿势。

他摇摇头,放下书册,走到床榻边,找出自己平时用的隐囊,回到书案前,把隐囊塞到裴英娘背后,拍了拍,含笑道:“靠着坐吧。”

裴英娘刚入宫的时候,为了不让别人看轻她,李旦常常板起脸严厉教导她。其实那时候只要她稍微露出委屈的表情,他绝对狠不下心。好在她那会儿年纪小,看不出他严格底下的妥协,不敢任性。

李旦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解释过什么。而裴英娘虽然有点怕他,但知道他是为她着想,所以从不曾冷淡疏远他。

现在回想从前,李旦有些后悔,他那时候不该对裴英娘那么严厉的,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子,骄纵也好,端庄也好,跋扈也罢,他都喜欢。

她不用学成一个诗书满腹、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亦不用努力去学那些繁琐的持家本事,她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

裴英娘看到隐囊,立刻眉开眼笑,舒展宽袖,换了个最懒散的姿势,趴靠在隐囊上,“阿兄,你没认出来吗?”

她低着头,搽了凤仙花汁的指头点在书案上,芦笋般的纤指敲敲《西域记》的封皮,“你再仔细看看。”

李旦早就认出来了,封面上大唐西域记几个字是他的笔迹,“你临摹的?”

裴英娘跟着他练草书、隶书的时候,偷偷临摹过他的字体,虽然没有练到十分像,但也足够以假乱真,拿出去骗骗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李治的笔迹她也学会了,他有次看到李治口述,让裴英娘帮忙代笔批阅奏章,她写出来的飞白书和李治的一模一样。

儒学士曾感慨,裴英娘不愧是褚遂良的外孙女,家学渊源,字写得不算特别出色,但极其擅长临摹。

裴英娘摇头,失笑否认:“你不记得了?我请你写的啊!”

李旦皱眉回想了一阵,裴英娘偶尔会请他写几个字,说是要拿回去好好瞻仰学习,他当然不相信这个理由,但懒得深究,往往她求什么字,他当场一挥而就,从没留意写的是什么。

“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李旦合上《西域记》,他很喜欢书册的新式装订法,但对西域佛国没什么兴趣。

裴英娘呷口茶,缓缓道:“佛寺僧人主掌译经之事,想要篆书刻文,传播线装书,必须先和僧侣们打好交道,第一批刊印的书目,历书是庶民唯一能看懂的,佛经和《西域记》是预备赠送给各大佛寺的。”

这个时代长安佛寺中的高级僧侣基本承担了翻译、抄书两样职能,僧侣们在文化传播、交流方面影响甚大。推广线装书,不仅需要朝廷大力推行,还要赢得文人、僧侣们的支持,否则世家豪门永远将线装书斥为“下流”,那不管它有多便捷,都难登大雅之堂。

这就好像推广某种时尚一样,平头老百姓穿一身奇装异服出门,还没走出二十里地,就会被人指着鼻子直斥伤风败俗,骂一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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