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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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

作者:意千重

文案:

她本是权臣之女,太后亲侄,万千宠爱在一身;却错爱了令她万劫不复的人,只好挟他同归于尽。

而今她傅明珠有幸重生,且看她如何一雪前耻,斗仇敌,勇退婚;她誓要做那人上人,覆手化雨翻手云!

作品标签: 正剧、皇后、张扬、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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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毒

“傅明珠,你可真是不要脸,丝毫不知廉耻为何物……”宇文佑带着酒味的气息吹到脸上,让明珠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她逃不开也喊不出来,只能紧闭着眼,颤抖着苦苦哀求:“今日是我父兄的七七,你能不能别……”

哀求的话尚未说完,宇文佑已经疯了似地吻她,把她压到了床上,撕开了她的衣服……明珠觉得全身都在燃烧,却又如同掉进冰窖里似的寒凉透骨。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昔年的傅明珠,是丞相、太傅的老来独女,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小皇帝的亲表姑,明珠一样璀璨的人物,真是说不出的受宠得意,过得肆意娇纵,称心如意。但在宇文佑的眼里她是不知廉耻的,只因她爱上他并且非要嫁给他。

傅氏风光之时,她不知他如此恨她,只以为他不过是性子太过骄傲固执而已,只要她真心相待,他总会被她捂热的;如今傅氏覆灭,父兄亡故,她再无依仗才明白,他恨她恨到就连死了都觉得便宜了她,必须留下来日夜折辱才能解恨。

明白了又怎样呢?一切都晚了。明珠转头看向已经熟睡过去的宇文佑,眼里心头浮起无数的恨意。不爱她也就罢了,借着她的喜欢逃过了性命,转过头来就勾结外人害死了她的父兄,日夜折辱她,真当她是泥捏的么?

窗外传来守夜侍女的低语声:“你说王爷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走到这个地步,还不如给王妃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各生欢喜呢,这样日夜折磨又为的什么?”

“当然是觉得不解气了,谁不知道当初贵妃娘娘是死在傅氏手里的?今日是傅氏贼子的七七之日,王爷挑着这个时候来,当然不会是因为喜欢和尊重王妃。”

“可怜呢,王妃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儿……”

“矜贵什么啊,狂妄无知的权奸之女罢了,傅氏虽然奸佞,到底有骨气,当初是宁死不降的,却没想到生了这么个女儿,居然还有脸面活下去,我要是她啊,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还能得个烈性孝顺的名头,这样不死不活的苟延残喘着,算什么东西?”

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着……明珠看向昏暗的宫灯,她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之所以苟活着不过是想为父兄嫂侄收尸入殓,想要为风烛残年的老母和稚嫩的侄儿寻个安稳去处罢了。如今母亲和侄儿已经有了妥当的去处,还留恋个什么?从她手里开始的,就从她手里结束吧。

明珠发着狠,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把早就备下的匕首,对着宇文佑的左胸狠狠刺下去。位置是她早就摸透了的,左胸第四与第五肋骨之间,一刀下去,一击致命。刀将刺入,原本沉沉熟睡的宇文佑突然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打翻下去,赤红了眼睛要吃人似地瞪着她,怒喝道:“傅明珠,你找死!”

居然是装的,真是可惜,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只怕再难有机会了。刺杀败露,明珠却一点都不害怕,抬起身子恶狠狠地瞪着宇文佑道:“从你伙同别人算计我父兄,日夜折辱我的时候起,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宇文佑狠劲地拧着她的手,冷笑:“我不乐意娶你,你偏要撞上门来强逼着我娶你。我不算计你父兄,难道我的母妃就白白死了不成?你应当谢我,没有一条白绫一杯毒酒送你上路,还留你在这世上苟活着,做你的临安王妃享你的福,你却想要我的命?”

一点刺疼自明珠心间生起,再蔓延到全身,就连呼吸都痛不欲生,他和她从一开始就是死局,她的姑姑和父兄是他的死敌,她却一心想着要嫁给他,舍不得他娶别人,舍不得他死,是她最先做错了,她痴心妄想,太过高看自己,所以一步错,步步错。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蠢的人么?

宇文佑见她瑟缩,越发张狂得意,凑过去咬着牙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你娘和侄儿藏哪里去了,你真以为送走了他们,就可以了无牵挂地替你父兄报仇了么?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傅氏祸乱朝纲,奸佞满门,整个宇文家的人早就恨不得把你一门铲除干净!你怎么偏就只恨我一个人呢?有本事你去把他们都杀光了啊?若不是我护着你,你还能活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是我错了。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母亲和侄儿,他们从未作恶,唯一做错的,就是因为有我这个不识时务的废物女儿和姑姑。”明珠惨白了脸深深拜下去,低声恳求:“我知道您恨我,让我死吧,死了就都解脱了。”她这辈子从未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就连刀刃逼在了颈上,她也没有开口求饶,此刻却不得不低头,她不能让亲人再受罪了。

宇文佑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方淡淡地道:“能得你如此五体投地可真是难得,可我为什么要便宜了你,轻易就让你解脱?你解脱了,我又如何解脱?”

明珠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宇文佑冷嗤一声,转身要往外走。明珠岂肯让他就这样走了,扑过去抓住他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找我娘的麻烦?”

宇文佑不耐烦,阴狠地道:“对,我就是要去杀了他们,你要怎么样?”

那就同归于尽吧!明珠反手拔下头上磨尖了的簪子,全力朝着宇文佑的颈间刺去,簪子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只要刺破一点皮肉,就不至于让她这连番准备落了空……但她哪里又会是宇文佑的对手?宇文佑反手一巴掌便将她搧倒在地,她猝不及防,簪子倒刺入胸,又冰又冷,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是被冻住了,她冷得全身打颤,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宇文佑抱着手臂立在一旁鄙夷地道:“装什么死?傅明珠,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大笑出声,真是天要亡她,本来是要刺杀别人的,反倒弄死了自己,这样窝囊的死法只怕到了地下都要被人给再笑死一回,笑着笑着,血从口中浸出来,染红了雪白的丝毯。

宇文佑蹲下来皱起眉头看她,神色渐渐地变了,眼里浮起一层恐慌,声音干涩而紧绷:“傅明珠,你又捣什么鬼?”

明珠斜睨他一眼,笑道:“我要解脱了。”她知道她很快就要死了,神仙也救不了她。她瑟缩着把簪子拔出来,鲜血欢快地从胸腔里喷射出来,雪白的丝毯瞬间便又红艳了几分。

“快来人!”宇文佑的脸上终于露出些恐惧害怕来,他小心地抓住她的肩头,想把她翻过来。明珠哀恳地看向他:“好冷……你最后再抱一抱我?”不用伪装,她也冷得上牙磕下牙,说不出的可怜,八年夫妻,他们也有过好的时候,若不能赌得他心软,她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宇文佑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进怀里,嘶吼道:“快传大夫!”

明珠等的就是此刻,一旦有了机会便毫不犹豫地攥紧手里的簪子狠劲朝他刺去,他敞着胸怀,肚子当然是最薄弱的地方,哪怕就是不能杀死他,也要让他尝尝皮肉之苦,不然她死都不能瞑目。

“杀人啦!”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声音高亢而惊恐,宇文佑低下头去看看深刺入腹的簪子,再看看她,眼神复杂难明。许久,他替她擦去唇角的血痕,低声道:“如此也好,互不相欠。”

狂风吹开窗户,发出一声巨响,明珠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捂住疼得发颤的心口,急切地把屋里的陈设和自己的衣着面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还活在十六岁那一年,并未回到噩梦般的前世才放松下来,盯着屋角的小灯发怔。

无意中又梦见了前世的糟心事,心口更是疼得厉害,她再躺不下去,索性翻身坐起,赤足穿了镶着明珠的软缎鞋,起身就往外走。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呢?天还没亮那。”大丫头素兰拦不住她,只得匆忙抱起披风,打起灯笼追了出去。

第2章 临空

玉皇阁矗立在夜色之中、悬崖之上,临空而建的回廊被狂野的山风吹得晃晃悠悠,咯吱作响。明珠站在回廊上往下望去,看到一片黑不见底的深渊。劲疾的山风把她的衣裙吹得狂飞乱舞,仿佛随时都可能把她裹挟而去,她却丝毫不惧,兀自失神地盯着那片虚无的黑暗。

素兰快步跟了上来,见状被吓了一跳,赶紧扔了灯笼,冲上前去死死抱住明珠的双腿苦苦央求:“姑娘,我们回去吧。一会儿耿嬷嬷发现您不在,就该找来了。”

“来了更好啊,我请她们赏景,说不定还可以喝喝茶谈谈心什么的。”明珠知道素兰在担心什么,她大概会以为,自己会一时想不开,从这临空回廊上跳下去吧。可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捡回来的生命,自己又如何轻易舍得?那些害死他们家人的仇人都还好好儿的活着,她为什么要去平白送死?

喝茶?在这里喝什么茶?果然是疯魔了。素兰鼻尖手心足心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语不成调:“姑娘您就别玩奴婢了,您明知道奴婢畏高得很。”

她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来,倒激发了明珠骨子里的那份顽劣。明珠恶作剧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前拉:“你怕什么?有围栏的,你看,我这样都不害怕。”

素兰天生惧高,吓得尖叫起来。明珠无趣地松开了手臂,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胆大无畏,她即兴跳了一只胡旋舞,旋转得飞快,两只小巧玲珑的脚跺得回廊“咣当”作响,临了靠在护栏上一个折腰往外利索地挂垂下去,倒吊了看着天空肆意笑道:“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素兰瘫倒在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语不成调:“姑娘,奴婢知道您为了临安王心里不高兴,可是怎么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您要是又后悔了,不想和临安王分开,咱们就和相爷和太皇太后说,婚事继续,好么?”

“简直胡说八道,这婚我悔定了,再无更改。”明珠毫无所动,仰着头,静静地看向天空,天空群星璀璨,银河如瀑,真是从未见过的美丽,她莫名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这世上再没有比突然发现自己白活了一世,蠢笨了一世更让人心酸的了。

素兰爬过去再次抱住她的腿,哭得比死了爹娘还要伤心:“姑娘,咱们回去吧?”

“你太吵了。我到山上来就是为了躲清净的,你怎么就让我一点都不清净呢?”明珠直起身来,顺着栏杆滑坐在地板上,泄愤似地将脚上的缎鞋蹬掉,扭头望向天际。

天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玉皇观里的晨钟也响了起来,天就要亮了。原本是人间仙境一样的景色,却衬托得她的心一片苍凉。每每想及前世,她就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活生生地把自己给逼死刺死糟蹋死,真是窝囊透了。她总会忍不住去想,她死了之后,宇文佑究竟有没有跟着毒发身亡?母亲和侄儿后来怎么样了呢?想着想着就有些伤神,更是不得结果,只能赶紧抛开了不去想,安慰自己说,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也许都还来得及。

可是,未来那么强大,那么不可知,她突然又有些担忧了,忍不住问素兰:“依你看,这门亲事能否作罢?”

素兰虽然还在冒着冷汗,仍然理所当然地道:“相爷既然答应了您,自然就能做到。就算是相爷不成,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吗?”

明珠的腰杆瞬间挺直了许多。皇帝表侄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什么都要听姑姑和爹的,傅氏权倾天下,她想悔婚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算宇文佑是位王爷,那也不过是个破落户,怎能别得过她爹和姑姑的手段?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委委屈屈地应了这门亲。更何况,爹和姑姑本来就不乐意这门亲事,不过是拧不过她苦苦哀求并以死相争罢了。

素兰却又低声道:“奴婢所担心的,是临安王的气性。”

临安王宇文佑是先帝文宗宠妃周贵妃之子,行九,长得一等一的好,人又聪明能干,文宗在位之时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打小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甚至于有一段日子朝野纷纷传说,太子地位即将不保,文宗有意立临安王为储。幸亏宠冠六宫的周贵妃大病一场后再也没能好起来,太子也羽翼渐丰,不然还真不好说。

偏此时,傅明珠看上了临安王。她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好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在宫宴上看到宇文佑就敢当着众人信誓旦旦地道:“我将来要嫁给这个人。”也不管周围的人是什么眼光和心思,直接就让侍女把皇后赏给她的珍贵玉瓶送去给临安王。文宗听说,将她叫过去问了几句便大笑着许了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对宇文佑当然是有好处的,他和他的生母周贵妃深深地得罪了皇后和太子,能和傅家结亲,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谁都知道傅明珠是何等的受宠,做了傅明珠的夫君,最起码能在文宗薨逝后保住他的性命,安安然然地做个闲散贵人。

但宇文佑并不满意,他受尽文宗的宠爱,气性是早就养大了的,怎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当然是用尽手段想要摆脱这门亲事,可惜他一个落魄无宠的先帝之子,又见弃于太后和皇帝,如何会是傅家的对手?所以这桩亲事理所当然地成了,只等十天后就要尘埃落定。

现如今,什么都准备好了,喜帖也发了出去,远处的客人都来了,明珠却突然说不嫁了,要悔婚,还跑到这玉皇观里来躲避风头。只怕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更何论是以烈性傲慢而闻名朝野的临安王?

宇文佑若是硬顶着不肯,朝野上下难免闹得难看难听。这门亲事,只怕不能轻易善了。

明珠想起宇文佑执拗冷硬的性子,也有些头疼,仍然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管,无论如何,这亲事是一定不能成的。”

此间清幽,无人打扰,素兰一边手足并用地往后退,一边问出心中的疑问:“姑娘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她自小伺候明珠长大,对明珠最是了解,因此也就格外清楚明珠究竟有多喜欢宇文佑,那真是喜欢到不许任何人当面说宇文佑一句不好。那天明珠突然就闹着不嫁了,她是最惊讶的。

第3章 着火

明珠不能回答素兰的问题,但她有的是办法,直接甩出千金大小姐的刁蛮作风就够了:“我的事,你也敢问?”

素兰好不容易退到墙根下,觉得整个人都实在了,就低眉顺眼的行了个礼:“姑娘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明珠憋得难受,忍不住还是幽幽地道:“强扭的瓜始终是不甜的,这种事还得两情相悦才好,不然就是一辈子的怨偶,闹得你死我活的,何必呢?”从前她不懂得这个,亲身经历了一回才真的懂了,也怕了。既然知道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会落到那个下场,她就怎么也不能再喜欢那个人了,飞蛾扑火的疼痛只要一次就够刻骨铭心的。

“哦。”素兰点点头,精明地打探起来:“这话是谁和姑娘说的呢?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姑娘真的不会后悔么?如果您后悔了,又要怎么办?再求相爷和太皇太后一次?”

明珠烦了:“不求!坚决不求!你不用套我话,直接告诉我爹娘,从前我觉着宇文佑长得好看才喜欢他,现在看不上他了,就不想嫁了。就这么简单!”

素兰有点不敢相信:“原来您只是因为临安王长得好看,所以才喜欢他的?现在觉得他不够好了,就不想嫁了?”

明珠冷冷地道:“不可以么?”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理由?她在一大群人中看到了他,便是他了,之后所有的理由不过都是因为她喜欢他。不喜欢了,也就是因为心里凉了不喜欢了,就这么简单。

素兰硬着头皮道:“可是奴婢以为,您不是这样肤浅的人……”

“不,你错了,我就是这样肤浅的人。”明珠翘起唇角,微微笑着,重复道:“我就是这样的肤浅。”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作践成了那副模样,不会以为父母兄长和姑姑能为她撑一辈子,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该娇纵满足于她才是对的。她不知道,就算是骄纵也要自己有本钱才能骄纵得有理,才能不至于糊里糊涂就把命给送掉,可不就是肤浅么。

素兰一时无话可说,明珠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赤着一双玉雪玲珑的纤足,缓缓走到栏杆边,双手扶栏,看着从白变青再变紫的天际,语气铿锵:“今日若是再得不到消息,你便亲自替我走这一趟,告诉他们,他们要是不把婚退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她当然不会跳,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而已。素兰也很清楚这一点,非常肯定地道:“您放心,奴婢一定把您的话传给相爷和夫人知道。”

明珠赞许地拍拍素兰的肩头:“好素兰,我就指望你了。”

忽听身后有人幽幽地道:“灯笼烧着楼板了。”

主仆二人同时回头,果然看见之前素兰胡乱扔在地上的灯笼已经着了起来,倾斜泄露的蜡油滴淌在回廊的木地板上,再被狂劲的山风卷着,火苗子已经蹿起老高了。

“哎呀!”明珠大叫了一声,顾不得那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慌慌张张地脱下披风去拍打火苗。那火苗却很是顽皮,打灭了这里,那里就又着了。

素兰完全忘了惧高这件事,冲上去抢过她手里的披风使劲拍打着,大声道:“姑娘您快走吧!风这样的大,要是烧起来可不得了。”

“这样好的回廊烧了多可惜啊。”明珠脱下外衣跟着素兰一起用力拍打火苗,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闲着,便转过头去道:“还不赶紧来帮忙?”

她突然失去了声音。

回廊的尽头,阴影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姿,宽肩窄腰,鸦青的头发,长而上挑的两道浓眉,幽黑的眼睛,还有一个看上去有点冷硬的下巴,十分的年轻俊俏。他就那样随意地背对着青山的苍茫之色,面迎着晨曦的清冷微光走出来,看向她的眼神专注又从容。

明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晨风把她的裙子卷起来,露出翠绿色的撒花绫裤脚和一双欺霜赛雪的纤纤玉足。男子半垂了眼眸,看向明珠的裤脚和纤足,神色越加专注,就好像是看见了某件珍贵难得之物。

明珠从未被人如此盯着看过,莫名就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按住裙子藏起了脚,骂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男子收回目光,十分平静地问道:“你挖过几个人的眼睛?”

“这种小事谁耐烦去记?”明珠不屑,把她骄蛮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谁借你胆子让你躲在暗处窥探我们的?窥探也就罢了,既然看到着火,为什么不提醒我们?莫不是不怀好意吧?赶紧去把火灭了,我就饶了你的居心叵测和色胆包天!”

男子不为所动,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平静地道:“你没穿上衣。”

谁没穿上衣了?明珠大吃一惊,随即发现自己果然是只穿了里衣的,外衣被她脱在手里用来拍打火苗了,但是里衣总是穿得很周正的吧?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说得就像她没穿衣服似的。明珠正要骂回去,男子又很认真地道:“你也没穿鞋和袜子。你生得极好,又如此装扮,当然不能怪我要看你,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想看你就是有毛病。”

“不要脸!”明珠愤怒极了,捡起一只缎鞋恶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男子轻快地将鞋子抄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道:“御贡的珠光缎,合浦的珍珠,仅这双鞋就够中人之家过上一年,你却用它来拍火和打人,可见你家真的是很有钱。”

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就算是调戏人,也带着一种优雅的韵律感,并不似常人。明珠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警惕地道:“你是谁?”

“傅明珠,你果然很是娇骄放肆。”男子撩起眼皮子,淡淡地道:“好好儿地想一想,我是谁。”

明珠睁大眼睛仔细盯着看了他一歇,终于想起个模糊的印象,身后的素兰已经跪了下去:“奴婢见过英王殿下。”

老实的素兰一语道破来人的身份,逼得明珠想装糊涂都不行,只能心有不甘地忍着气行礼下去:“见过英王殿下。”

宇文初负手而立,神色淡然地看着明珠,并不叫起。

明珠虽然骄纵,礼仪却是到家的,他不叫起,便稳稳当当地低垂了头颈一动不动。素白的领口微开,露了一截优美的锁骨出来,越发衬得她乌发如云,脖颈纤长。

的的确确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从发梢到脚趾,无一处不娇嫩,无一处不莹洁,实在不负“明珠”二字。宇文佑面无表情地看着明珠,藏在袖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裟了又摩裟。

素兰还算没有傻到家,见宇文初为难明珠,便惊呼起来:“哎呀,不得了啦,火大起来了!”

宇文初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把衣服穿上,我叫人来灭火。”

第4章 沉水香

明珠手忙脚乱地把外衫胡乱套上,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问宇文初要自己的鞋:“还请殿下把鞋还我。”

宇文初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随手就将缎鞋自栏杆边扔了出去。

明珠一个箭步冲过去,没抢到,只来得及看到鞋尖上缀着的珍珠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宝光,很快就坠入崖下茫茫的晨雾里去再看不见。胸臆中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忍了又忍才算是勉强按捺下去,语气却难免不善:“殿下何故扔了我的鞋?”从这里到她的居处,整整几百台阶梯,叫她光着一只脚怎么走回去?可见这人真是比她还要坏心眼。

宇文初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对本王不敬,小惩而已。”言罢不再理她,轻轻击掌,立时就有好些侍卫钻出来,拿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灭火,又来劝宇文初:“殿下千金之躯,不当冒险,还是先离开吧。”

明珠没有在陌生男人面前裸露双足的嗜好,连忙把一双赤足往裙子里藏了又藏,所幸那些人目不斜视,从她主仆二人身边来来去去的,始终也没人多看她们一眼,只当她们是透明的。素兰过来扶住她,小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明珠垂下眼看着自己光裸的脚,素兰抖开已经不成样子的披风挡住她的脚,小声道:“姑娘若是不嫌,就先穿婢子的吧。”

明珠早不是从前不知愁的相府千金,也学会了要体贴人,便问道:“你给了我,你又怎么办呢?”

素兰笑道:“婢子穿着袜子呢,这袜子底厚,不比姑娘赤着双足。再说您身份贵重,不能给这些臭男人随便看去的。”

“那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家里来人。”明珠穿上素兰的鞋,走不得两步,又想起这心眼儿比针尖还要小的英王来,忍不住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

宇文初好巧不巧地刚好抬起头来,见她瞪自己,便淡淡地道:“傅姑娘请留步,这凌空回廊已经建成百余年了,是观星赏月的好去处,就算是钦天监也会来此观星。说到玉皇阁,世人就会想起凌空回廊,如今被你这样随意就烧坏了,你可有什么说法?”

见他对明珠不客气,一下子,之前那些还当明珠主仆是透明人的侍卫随从全都回头看向明珠,目光中多有鄙夷冷意。

明珠对这种满含鄙夷和冷意的目光早已不陌生,前世她真是看得够多了,当时没有怕,现在也不会怕,当即拉住想要出去辩白的素兰,淡淡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该怎么赔,我自会赔。”

宇文初不由露出几分诧异来,他藏在回廊尽头的阴影里观星,目睹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从明珠站在那里发呆到她恶作剧,再到她凌空起舞和畅谈悔婚之事,以及素兰无意间引起火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把事儿尽数推到明珠身上去,这骄纵惯了的人一定会更加愤怒,却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认了。

“真不是故意的,烦劳你们先灭了火,毁坏的部分该怎么赔我就怎么赔好了。”明珠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看,掷地有声地再次声明。就算是她之前不懂事,也还懂得弄坏了东西要赔偿的道理,可没故意占过谁的便宜,这点傲气她是有的。

宇文初沉默不语,只是探究地看着明珠。

素兰生怕闹得僵了,忙道:“不是我们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引起的……”

英王为难的是她,或许说是她身后的傅氏,又何尝是素兰?明珠拦住素兰,扬声道:“要你多嘴!你是我的人,你做下的就是我做下的。”见素兰还欲再言,便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地道:“难不成,你要卖了自个儿来赔?”

素兰一缩脖子,不吱声了,心里却不是不感激的。

只听宇文初淡淡地道:“这倒也罢了,难不成我们就该白给你灭了这火?”

怎会有这样不依不饶的人?还算男人么?明珠假笑着,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烦劳各位,改日我请各位吃酒压惊。”

宇文初又道:“你当我英王府的人没见过酒?也不知什么酒才能请得动我的亲卫做这种杂事呢?”

明珠实在忍不住破了功,恶形恶状地道:“那你要怎样?”

宇文初看了眼身旁站着的英王府总管朱长生,朱长生立刻给明珠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笑道:“姑娘别急,明日小的一准儿把今日的各样开销送到姑娘面前。”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讹银子么。明珠想给宇文初一个鄙夷的眼神,宇文初却根本不看她,昂首阔步地打她跟前走了,留下一抹淡淡的沉水香味儿。那高傲劲儿,仿佛她就是路边一蓬不值一提的杂草。

明珠使劲抚了胸口两下才平息下怒气,没事儿,比这样更恶劣的人和事她都见过,那时候能忍下来,现在也能忍下来。却又听宇文初再丢下一句话来:“除了一应开销之外,再罚二倍,算是给玉皇观主压惊。”

明珠终于控制不住地狰狞起来,那时候她是不得不忍,如今她凭什么还要这样的忍?凭什么呢?左右她爹这个权奸的名声是坐实了的,她的骄纵无边更是出名得很,干嘛要活得这样窝囊?她不假思索地弯腰捡起另一只缎鞋,用力朝着宇文初的后脑勺砸去。

宇文初连头都没回,自有人抢在头里把那只鞋子给击飞了,然后对着明珠怒目而视。明珠偷袭失败,不甘极了,纤指指向那长相憨厚的侍卫寻衅道:“你赔我的鞋!那鞋可是你们王爷掌过眼的,足够中等人家过上一年!就这么被你弄坏了,你是要怎么说?快赔我来!”

那侍卫何曾见过这样刁蛮不讲理的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还讲不讲理?分明是你扔鞋偷袭我们王爷,我才……”

明珠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我还不知道了,扔自个儿的鞋玩也会碍着人?还偷袭呢,你听说过有用绣鞋偷袭人的么?我和他什么仇什么怨,要用绣鞋偷袭他啊?”

第5章 一口气

“张焕,回来!”宇文初淡喝一声,那侍卫忿忿地瞪了明珠一眼,匆忙跟了上去。

“你给我站住!赔我的鞋!”明珠惹不起宇文初,招惹个张焕却是绰绰有余的。却听宇文初在前头教训张焕,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回去不成?”

张焕点头称是,笑得憨厚又服气。

明珠看周围人都是一副讥笑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她怎么就不知道宇文初是个这么狠的货色呢?她只记得,在前世里,英王宇文初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连带着他的整个英王府,在那动荡不安的年月里也过得十分安稳。

文宗有九子,宇文初行六,敏太妃所出,封英王。

她前世和这对母子的接触并不多,只知道敏太妃是个十分圆滑和气、历经三代皇帝仍然屹立不倒的不倒翁,见了谁都是笑呵呵的,不论后宫斗得多么火热,敏太妃永远都是过得轻松自在的那一个。哪怕就是她最后落魄不堪,偶然见着这位敏太妃,敏太妃待她也十分和气,还让人给她送了好些急需的东西去,其中有几味药是母亲急需的,让她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至于英王宇文初,她从未与他有过交集,大抵只是在人群中遥遥见过几次吧,反正她对他的印象不深。只记得这个人名声十分好,和他娘敏太妃一样的稳重周到,到了后期,各大王府斗鸡似的互相怨恨针对倾轧着,乱成了一锅粥,唯有英王府仍然过得很安稳。

英王正妃江氏和她还要更熟悉一点。英王夫妻算是宗室中很特殊的一对,早就定了亲却迟迟不成亲,好像是他们这一辈里成亲最迟的,那时候她和宇文初都成亲一年多了。这夫妻俩成了亲后又是出名的感情好,宗室里的妇人们闲来无事,总是拿英王夫妇与她和宇文佑对比,之前她还不觉得怎样,后来事事不如人,越过越失意,便总是有意识地避开江氏,故而也就不太清楚他们后来究竟如何了。

她还是死得略早了些,很多事情都没弄清楚,不过这些皇子皇孙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对了,没必要把他们都得罪狠了。宇文初方才摆明了就是要故意怄她,她又何必上了他的当?何况还要仰仗他的人手灭火呢,这凌空回廊烧了是真的可惜,她不想平白造这样的孽。明珠忍着气招呼素兰:“我们走吧。”

素兰的鞋比她大得多,她走得磕磕绊绊的,素兰扶了她慢慢走路,低声劝道:“姑娘不要和这群粗人计较,先忍下这口气,等回到咱们地头,再和老爷或是大爷说了,细细的计较。”

山间小道崎岖难行,凹凸不平,明珠见素兰赤足走得艰难,便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体贴道:“咱们就在这里歇着吧,家里人应该快寻来了,让他们给咱们送鞋子来。”

素兰感激道:“多谢姑娘体恤。”

明珠道:“我能护着你的时候你就安心受着吧,护不住你了,你也别怪我。”前世里素兰的下场不好,傅氏被灭门之后,那些对傅氏恨之入骨的人犹不解恨,千方百计想要她的命,却碍于宇文佑的怪脾气不敢动手,就趁她不注意把素兰弄死了。她至今还记得素兰死时的惨样,当真是死不瞑目。

其实真追究起来,她和母亲、侄儿都不曾作恶,素兰更是不曾作恶,不过是因为姓傅而已。而她的父兄,要说作了多少恶也是假的,只是因为权柄太重、得意太过,引了别人的忌惮愤恨,又天然站在了太皇太后这一派上,更多身不由己。可见这世上,没谁真的讲道理,凭的不过一口气,比的不过是谁更厉害。

素兰觉得明珠怪怪的,笑道:“看姑娘说的,您哪儿护不住奴婢呢?为着伺候姑娘的缘故,外头那些人都要高看奴婢一眼,用外头人的话来说,奴婢可是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过得金贵些,奴婢的娘老子在外头也没人敢欺负。这都是沾了姑娘的光。”

明珠皱眉:“这个英王,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要这样的和我过不去。就算是我之前不知道是他,言语上多有得罪,他一个大男人,何至于如此计较?他的名声不是一向极好的么?怎么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名声呢!”难道她天生一副招人恨的脸,宇文佑恨她怨她也就算了,宇文初也这样的和她过不去。

素兰道:“就算是姑娘言语上得罪了他,那也怪不得姑娘。他一早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地偷窥,之后又不肯主动表露身份,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人看还出言不逊,几次挑衅,换了谁都要臭骂他一顿的。怎能怪姑娘任性?”

明珠沉默不语。

她自是知道自己很有些娇纵任性的,还很喜欢享乐,一点儿委屈和苦头都吃不得,但她觉得这不能完全怪她。她爹傅丛四十多岁才有了她,之前傅家全都是男孩子,她又是夫人生的,还恰逢当时她爹宦途得意,表哥立了太子,她想要不受宠都难。之后她姑姑从太后做到太皇太后,她爹做了丞相、太傅、位列三公,表哥皇帝英年早逝换了才十来岁的表侄做皇帝,幼帝不能亲政,政事都是太皇太后和傅相协商了定夺,傅氏权倾天下,一时风光无两,她就更受宠了。想要什么,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有人去操心,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个过得顺风顺水、万事不操心的人,要她如何学得会谦卑隐忍、事事周到呢?所以她长歪了真的不能完全怪她,但在那段晦暗悲催的岁月里,却是她自己承受这个后果。例如她和宇文佑的那一段孽缘,例如她的那些绝望和悲伤,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替她去痛,替她去难。姑姑也好,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兄长们也好,谁都不能代替了她。

要不,她还是收敛收敛这性子,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吧。书上不是说了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人恒过然后能改……以后她一定要做个周到仔细的温柔人,大度端庄,人见人爱……

明珠正胡思乱想着,只听素兰又道:“姑娘是明媚的直爽性子,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阖府的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宫里也知道。倘或哪日姑娘突然变得九转十八弯,喜怒不形于色了,咱们才要觉得姑娘不是姑娘了。”

第6章 半剪

“呵呵……”明珠被戳穿了心事,由不得干笑了两声。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今日的事情就够看出来了,她想要收敛这性子着实很难,何况悔婚已经够家里人奇怪的了,她再整个儿变个人,恐怕全都要觉得稀奇了。既这么着,那就该骄狂时继续骄狂吧,特别是对着那些后来残害她的人,更是要加倍的骄狂!其他时候么,还是该装得温柔一点的。

“火灭了,看模样没有大碍。”素兰伸长脖子往下看,见英王府的人大声调笑着往上行来,想到方才他们不尊重的样子就又有些胆寒,缩回头去小声道:“也没听说英王府和咱们府里有罅隙啊,他们怎么看着就像是和咱们有仇似的。”

明珠托着腮盯着山下变幻莫测的云海看,那有什么稀奇的,宇文佑早就告诉过她了,因为傅氏把持朝政的缘故,整个宇文家的人都恨透了傅氏,如今不过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罢了。其实她很想知道,如果她骄纵到底,宇文初会做到什么地步,但还是不要试了,别给老头子添乱了吧,老头子已经够操心的了。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一个少年沿着石阶走上来,看到坐在避风处的明珠和素兰不由得乐了:“你们家的人正到处找你们呢,闹得鸡飞狗跳的,你们倒在这里享清福?”

少年生得眉眼干净,一排细白整齐的牙齿,看着就让人讨厌不起来。明珠忍不住笑了,看向少年手里擎着的小酒葫芦挑眉道:“半剪,你又偷喝酒?小心我告诉观主!”

半剪把酒葫芦往袖中一藏,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傅明珠,你别想再扔了我的酒葫芦。”

明珠撇嘴:“小气!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烂葫芦而已,早说了会赔你的。昨日我就使人送信回去了,今日午后便会送过来,最好的老葫芦,到时你见着了就会知道你手里这个破葫芦真是拿不出手!”

半剪不由心生向往,眨巴着眼睛道:“真的么?”

明珠不屑:“我会哄你这种没见识的呆子么?那个老葫芦是真正的大葫芦,嫁接之后用十棵葫芦的根须供养一棵秧苗长大,待其结了葫芦之后只挑最大最好最周正的留下来,其他的统统摘了不要,如此才能得到最好的葫芦。再经了能工巧匠的手制作出来,颜色紫红如漆,盛的酒会变成浅黄色的,饮之能祛火明目助消化,没见过吧?”越显摆越得意,见半剪听得入神猛然停了不说,将一只雪白绵软、尚带着婴儿肥涡的手伸出来:“我借给你的图呢?什么时候还回来?”

半剪一个激灵,顿时从紫红如漆的大酒葫芦的幻象里清醒过来,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说过借我看三天的,这才借了两天两夜,怎地就问我要了?虽则你是女子,却也要说话算数。”

明珠也不穷追猛打,眯了眼睛道:“我是提醒你,若是制不出那东西来,趁早还我,省得给我弄丢了。”

“谁说我弄不出来?你也太小看人了。”半剪斗鸡似地挺起胸膛仰起头,“你等着瞧,我心里已经有章法了,一准儿能弄出那东西来!倒是你,到时候别忘了你许下的诺言!”

“嗬!小小儿郎,说话倒硬气!你若做得到,我自是做得到!不信咱们击掌为誓!”明珠乐开了怀,不顾素兰的频频暗示,自将手举了起来。

半剪抿着唇,十分认真地在手里吐了一口唾沫,再迅捷地朝明珠的手上一击,大声道:“你等着瞧!”

恶心死了!明珠的脸顿时皱成一团,抓住少年的衣袖使劲擦手,嗔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击掌就击掌好了,干什么要往掌心里吐唾沫?脏死了。”

“这样才显得认真算数么。”半剪也不生气,快活地笑道:“恶心着你啦?那就对了,我是故意的。”

明珠一怔,随即捏起拳头朝着半剪的肩头上就是一拳,骂道:“你这个坏心眼的小贼!”

半剪哈哈大笑着,一溜烟跑了,明珠追了几步,脚上的鞋就掉了下来,只好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瞧!酒葫芦不给你了!我去告诉你师父,让他把你私藏的酒全部没收了!”

“有本事来追我啊?恶婆娘!这么凶也不怕嫁不出去。”半剪站在远处朝她做鬼脸:“你敢告诉我师父,我就不还你图!”言罢哈哈大笑着自去了。

“你敢!嫌命长了!”明珠叉着腰大吼一声,表情极凶恶,眼里却透着快活。吼完了忍不住将那只染了半剪唾沫的手往鼻端嗅了嗅,立时又皱成了一团,万般嫌弃地拿了帕子将手擦了又擦,再嗅,还臭,便将那只手一直高高举着吹风,妄图让山风晨雾把那怪味儿去掉些。见英王府的人看稀奇看古怪地看着她,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背转了身看着远处的云海暗自发窘。

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对这山野里长大的少年这般客气殷勤。素兰叹口气,眼见相府的嬷嬷们找了过来,便扬声招呼:“我们在这里。”

嬷嬷们看见明珠,“呼啦啦”一下围过来,明珠的乳母耿嬷嬷好一通抱怨:“姑娘也太任性了,悄没声息地就跑不见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叫奴婢们怎么活!”

明珠不耐烦:“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不是有素兰陪着我么?快让人去给我拿鞋来。”

耿嬷嬷闻言便要追究鞋子的去处:“鞋子哪里去了?”

素兰立时就要把真相说出来,明珠一个眼风扫过去,道:“有一只不小心掉下悬崖去了,另一只大抵还在凌空回廊上,去把那只找回来也就是了。”

嬷嬷们嚷嚷着,一个去寻鞋,一个去取鞋,另几个把明珠团团围住,问长问短。耿嬷嬷更是仗着自己乳母的身份哭了一场,大抵都是怪明珠悄没声息就跑得没了影子,明珠烦不胜烦,板着脸到处看。都说她千娇万宠的,却不知道她也是行动不自由的,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围着看着,要做点什么事都不自在。

明珠想着,目光瞟到高高的玉皇阁上,突然瞧见二楼窗前站着个人,正高高在上地垂眸俯瞰着她,表情冷淡又矜持,还带了些看猴戏似的兴味,正是那心眼贼小的英王宇文初。

第7章 床弩

明珠忍不住恶气上涌,送了个白眼过去,就连鞋都不想等了,光着脚就往前走,又惹得一场热闹,被耿嬷嬷哭了一场,蔫头蔫脑地蹲在路边画圈圈,好容易等到鞋子送来,强忍着疾步离开的强烈愿望,硬撑着高昂起头,傲慢地沿着石阶不疾不徐地走了下去。

宇文初直到看不见明珠的背影才收回目光,叮嘱道:“敬松,去查查之前和她说话顽笑的那个少年是谁。”

一个高大的男子往前一步行礼下去,低声道:“回殿下的话,属下识得那少年郎,那是玉皇观主收养的孤儿半剪。说是从山脚下拾来的弃婴,当成亲骨肉一样的爱惜着,不叫他出家做道士,也不轻易放他下山去,手把手地教其读书识字,爱什么就给什么,人家背里都说他是观主的私生儿。”

“一剪相思半剪愁。”宇文初想了想,微笑着道:“你这样一说,本王还真觉得这少年郎与观主长得有些像。”

敬松跟着他笑了一回,道:“这少年郎胆大,竟敢与傅明珠如此调笑,怕是不知那丫头的身份和恶名。”

恶名么,世人传言多不可全信。人家都说傅明珠目中无人,只肯与公主、郡主之流的贵人交往,其余人等俱不放在眼里,但她分明就对这什么也不是的少年郎高看一眼,其间流露出的娇憨可爱并不似作伪,哪里又有半分架子可言?宇文初不以为然地道:“你去查查,傅明珠要悔婚可与这半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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