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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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昨夜没睡好,回去后用过了早饭便靠在躺椅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素兰跪坐一旁,拿了香膏给她揉脚,小声道:“姑娘做什么对半剪那般客气?山野里长大的小子不懂得规矩,不知尊卑上下,给人瞧去了要笑话的。”

明珠虽然知道素兰是好意,却也有些不耐烦,翻过身闷闷地道:“不要多问,我自有道理。”在今后的岁月里,这少年将会大放异彩,成为天下最顶尖的能工巧匠。他制作出了许多惊世骇俗、威力无穷的武器,成为各路势力竞相争夺的珍贵人才。这样的人,若是把握住了便相当于利器在手,不要说只是以友论交,就是将他供起来她也乐意。

素兰轻言细语的:“山上清苦,姑娘过得闷躁,婢子也是知道的,想寻个乐子也没什么,左右这山野里没什么人知道。但若是半剪打赌赢了,您真的将他引回府里去,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您才刚闹着要悔婚,接着就领了个非亲非故的少年郎回去,对半剪并不是好事。那些人有气不敢冲着您来,免不了会对着半剪发作出来,若是因此害了他岂不是违背了姑娘的好意?”

“谁敢?!”明珠发狠地坐直了身子,把脚从素兰怀里收回来,恶狠狠地道:“这事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个都忒龌龊了!”是她想和半剪结交,知道他爱好打造精密的器械,便特意拿了一张制弩的图纸来引他,扬言他若是能补齐了那张图的缺失部分,她便引他去瞧她二哥收藏的那些天下最好的神兵利器,目的还是为了把半剪收为己用。怎么又会和她悔婚扯上关系了?

素兰并不多劝,只是低眉垂眼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再是护着他,总有护不着的时候,姑娘是明白人,您懂得的。”

明珠瞪了素兰一会儿,喟然叹息一声,重又躺了回去,半晌方哼哼道:“我知道了,过些日子事情平息了再让大哥来办此事,这样总可以了吧。”素兰就是她一个疏忽没护住就丢了性命的。固然那时不比此时,若是父兄铁了心要护着半剪,当然能护住,但是半剪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太急了些。

素兰本是激明珠的,没想到她真的听进去了,便温柔一笑,再将明珠的脚抱入怀中,抹上兰花味儿的香膏细细地揉,赞道:“我们姑娘的脚生得多好啊,又白又软又纤巧,是有福气的脚。将来啊,姑娘必然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的。”

光靠着一双脚就能享福了么?路都是自己走的,她前辈子还不是靠着这双“有福气”的脚走了一条不归路!明珠嗤之以鼻,闭了眼睛哼哼道:“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生了一张巧嘴?知书达理的,引经据典,出口成章,显得我就和草包似的。”

素兰笑着摇头:“姑娘折杀婢子了,婢子不过是伺候姑娘读书的时候学了几句,哪里称得上是知书达理?姜先生不是常夸姑娘过目不忘,天赋异禀么?又有一手好画技,若是生为男儿,定非常人。”

说起自己的画技和这项过目不忘的本领,明珠也忍不住有些暗自得意,这两项本领加上她那一身为了强身健体才练出来的惊风回雪的好舞技,虽然都拿不上台面,却算是她唯三拿得出手的了。

她记得很清楚,再过几年会出现一种一次能射出三十六枝箭矢的巨型床弩,打造者就是半剪,绘图者却不知道是谁。其实当世也有强弩,但多是臂张弩和踏张弩,像这种一次性射出三十六枝箭矢的床弩已经失传了,因此这种杀伤性特别强的床弩刚出世就惊动了整个王朝,宇文佑想尽办法偷到了图纸,她无意中偷看了一回就记到如今。

由于这种床弩的出现,傅氏一门死得很惨。借了重生的光,她掌握了床弩的图纸,又知道了床弩的打造者,当然要牢牢将这两件东西把握在手里才能安心,哪里又管的了是否偷用了别人的东西?因此才会有了拿半张故意画错并少画的床弩图纸拿去招引半剪和她打赌的事儿发生。

此事体大,既然不能操之过急,那就要细细思量才是,反正半剪一时半会儿绝对不能把那张图纸补好的,她也不用太着急。明珠困劲儿上来,在躺椅里煎饺子似的来回翻滚了两下,阖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第8章 乳母

明珠这段时日都是寝食不安的,极难入睡又容易惊醒,素兰见她睡着就赶紧轻轻将她的脚搁在锦杌上,轻手轻脚地取了薄被给她盖上。

耿嬷嬷打起帘子露了个头,见明珠睡着了便给素兰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素兰忙招手叫过另一个大丫鬟素梅守着明珠,悄没声息地退出去,和耿嬷嬷站在廊下说话:“嬷嬷有什么吩咐?”

耿嬷嬷半点不容情地数落素兰:“早前当着姑娘我不好说你,你在姑娘身边也伺候了好些年了,怎地还不知道轻重缓急?姑娘夜里不声不响地出了门,你就只知道追上去,不懂得叫人传信给我。亏得这山上清净没什么歹人,不然若是有个闪失,扒了你全家的皮都不够赔!”她早年是傅相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管事又给明珠做了奶娘,平平安安护着明珠长到十六岁,当然是极得傅相夫人信任的,当然也就格外有面子,又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得了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轻易饶过素兰。

素兰被骂得面红耳赤,胆战心惊地恳求道:“我一时情急,就没能想起来。是我错了,还请嬷嬷多多替我遮掩些,不要说给夫人知道。”

“说不说给夫人知道那不是你能管的。”耿嬷嬷瞪她:“其他人死哪里去了?怎么就是你一个人上夜?”

素兰低声道:“嬷嬷您是知道的,姑娘自那日做了噩梦惊醒之后就一直不太安稳,夜里总爱说胡话,又容易惊醒,嫌伺候的人多了不清净,全部打发干净才高兴,连外间都不许留,婢子费了许多口舌才能留在外间伺候。”

其实是明珠心里有鬼怕露了端倪,睡觉时不许人伺候,但她们都不知道,只当是明珠脾气大。耿嬷嬷也没法子,叹了一声,焦躁地道:“那鞋子真是姑娘自己弄掉的么?不是说廊上还有一只的?方才使人去寻,来来回回寻了个遍,竟然找不着。这是姑娘的贴身之物,若是给人拾了去做文章可怎么好?夫人把她交给我,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回话?”

鞋子当然不是姑娘自己弄丢的,而是都和英王宇文初有关系。第一只已然掉下万丈深渊,怎么都找不到了的,第二只么,素兰紧张地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那只鞋当时究竟有没有被英王府那个叫张焕的侍卫给打下了悬崖。

耿嬷嬷见状,使劲掐了素兰胳膊两下,再拧着她胳膊内侧的软肉咬牙低声骂道:“死丫头,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素兰吃痛,缩着头低声求饶,耿嬷嬷知道她一准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少不得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知道你对姑娘忠心,但你要懂得轻重缓急,这事儿不闹大也就罢了,若是闹大了,你我都逃不掉一个死字,还不赶紧说出来?是想让我禀告了夫人,请你吃家法,再牵连你娘老子么?”

“是姑娘在回廊上跳胡旋舞,不小心就掉了一只……”素兰吱吱呜呜的,就是不肯说实话,耿嬷嬷逼个不休,两下里正闹腾着,素梅走出来道:“姑娘醒了,让你们都进去呢。”

明珠有起床气,发作起来时就是丞相夫妇都制不住,耿嬷嬷猜着是自己二人把明珠吵醒了,进去后怎么也讨不了好,便怪素兰:“死丫头和我犟,早和我说老实话就不会吵醒姑娘了。都是你不懂事,进去该怎么回话不用我教你吧?”

素兰不说话,只垂着眼进去给明珠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含着笑道:“姑娘醒啦?”

明珠歪靠在躺椅眼望着窗外的翠色发呆,也不答素兰的话,背对着耿嬷嬷冷道:“是我不许她说的,嬷嬷您倒是说说看,她是该听您的呢,还是听我的?”

这还用问么?她才是这所有人的主子,当然要听她的。耿嬷嬷被明珠当着几个丫头的面下了脸面,羞得老脸通红,哽咽着就要跪下去给她磕头:“是老奴糊涂了,只记着夫人把姑娘交给老奴时才这么大一点点,老奴时刻记着要把姑娘当成自个儿的眼珠子来疼……”说到这里,瞅了明珠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只顾望着窗外,不似从前那般赶紧来扶自己,只得继续往下演,伏在地上伤心哭道:“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分寸,老奴只当是素兰她们不懂事,撺掇着姑娘做了错事,也是为姑娘好的意思……”

明珠不紧不慢地打断耿嬷嬷的话:“不用嬷嬷把功劳一直挂在嘴上说,您奶大我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得。这些年承蒙您照看着我长大,现如今我已大了,不忍心嬷嬷再为我日夜操劳,这次回去我就禀告了母亲,给嬷嬷寻处好宅子,让嬷嬷荣养去吧。”

这是要被赶出去吗?耿嬷嬷吓了一跳,羞愧难当地捂住脸大哭起来:“能奶大姑娘是老奴的脸面,哪里敢说什么恩情?老奴没伺候好姑娘,讨了姑娘的嫌弃,没有脸面去荣养,还请姑娘收回成命。”

素兰几个都没想到明珠这次的起床气竟然发作得这般厉害,害怕事后被耿嬷嬷报复,赶紧上前替她求情。明珠这才道:“我已经大了,该做什么自己有数,你们不要再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看待。我屋子里的事,我说了算。都听清楚了?”

耿嬷嬷一点声儿都没了,也不倚老卖老了,也不哭闹了,只是悄没声息的掉眼泪。明珠瞟她一眼,镇定自若地道:“把嬷嬷扶起来。”却没说给个座位。

素兰和素梅对视一眼,都知道明珠这是真的要给耿嬷嬷立威了,便低眉垂眼地把耿嬷嬷扶起来,此外一言不发。

“嬷嬷下去歇着吧,您带着人找我半宿,也累了,这几日都不必到我面前来伺候。”明珠站起身来,伸开手臂示意素兰等人上前给她更衣梳洗。

耿嬷嬷从前在明珠跟前一直很是得脸,二主子一样的存在,突然遭此打击,自然不服气,一门心思只认为是素兰等人在明珠跟前说了她的坏话,便站着不肯走,哭道:“姑娘何故突然如此厌恶老奴?老奴真是没脸活下去了。”

第9章 图纸

明珠眉眼不动,极其冷淡地道:“既然没脸活下去,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地留着你,只是走时最好顺便把你儿子一起带走,省得他在外头为非作歹残害人命,还要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耿嬷嬷大吃一惊,颤抖着嘴唇语不成调:“姑娘说什么?”

明珠打了个呵欠,转身往里走,懒洋洋地道:“听不明白?那真是老迈得耳聋了,不单是伺候不了我啦,只怕其他差事也办不成了。回去后还是禀了母亲,嬷嬷荣养去吧。”

耿嬷嬷还要再说话,素兰和素梅已经一左一右把她扶了下去,低声劝道:“姑娘正在气头上,嬷嬷何必和她对着来?先去歇着,等姑娘消了气再来不是一样的?”

耿嬷嬷本想痛骂这两个丫头一顿好出气,看着明珠的背影到底不敢,又羞又气的退下去了。

外头送了饭食来,明珠拿了象牙箸漫不经心地拣了些最嫩的菜心吃了,又喝了小半碗鲜美的莼菜汤,漱过口才问素兰:“那只鞋子没能找回来?”

素兰低声道:“不知是掉到悬崖下去了还是被英王府的人捡去了。”

明珠很肯定地道:“当然没有掉下悬崖去。”她记得清楚,那只鞋子被张焕打飞出去之后,刚好挂在回廊下方突出去的撑条上,找个手脚利索的人拿了勾杆和网子去能拿回来了。

素兰赶紧吩咐人去办,见明珠走到窗前看风景,知道她要作画,忙和素梅一道把笔墨纸张备好。明珠画的还是那副床弩图,画了又烧掉,烧了又画,画毕洗手要茶,素兰见她心情不错,趁便道:“姑娘今日好大的火气。耿嬷嬷纵然不当,平日待您却也尽心。”

明珠喝一口茶,道:“不过是为着她自己罢了。”借了重生的光,她得以知道耿嬷嬷母子借她的势做尽了恶事,最后还把屎盆子妥妥地扣在了她头上。她的坏名声就有一半来自耿嬷嬷这里,趁着现在这对母子还没有闹出大事来,赶紧地夺了耿嬷嬷的势才是大吉。

素梅进来道:“姑娘,办事的婆子回来了,道是并不见那只鞋,问姑娘是否记错了?”

明珠默了默,吩咐道:“让人准备银钱吧,明日自会有人来算账。再吩咐下去,就说我的东西被人偷了。”那只鞋若不是被山风吹走了就是被英王府的人拿走了,想要为难她也没这么容易,她一口咬定鞋子被偷了,看他怎么办?

素兰会意,跃跃欲试:“要搜山么?”

“你好大胆子,竟敢去搜英王殿下么?放出消息就行了。”明珠想到宇文初的小心眼,忍不住又恨得磨牙,果然宇文家专出小心眼的男人,又难缠又可恶。

玉皇阁后依山建了一座精舍,这座精舍由一幢二层的竹楼和几间平房组成,幽然精巧,被重重碧色和云雾遮掩着,就像人间仙境一样的美丽。宇文初便住在这里的二层楼上,此刻他正拿了一张图纸细看,若是明珠在此,一定会觉得这张图纸实在是眼熟极了。

那纸上画了一张巨大的弓弩,各种机杼零件画得一丝不苟,旁边还有蝇头小字注明尺寸材质,可惜的是,最关键的部位是一片空白……宇文初放下图纸,神色难明地问敬松:“这就是你从半剪身上拿来的图纸?”

敬松看不出他的喜怒,忙道:“是,那小子贪杯却量浅,几口酒下去就人事不知。属下从他贴身的衣袋里搜出来的,不会有误。他可宝贝了,用油纸包了整整三层。”

宇文初道:“有无遗漏?”这张图上画的这种大型精密的强弩,若能找到全图,便是了不起的神兵利器,登上那个位子也好,兴旺强国也好,都不会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梦想。

敬松很肯定地摇头:“无有遗漏。”

敬松办事自来妥当,既然说是没有遗漏就一定没有遗漏。宇文初平复下胸中沸腾的热血和激动,很仔细地将图纸卷翘的纸角抚平,他不过是要查傅明珠悔婚是否与半剪有关,却没想到会弄到这样的宝贝。这图纸不是旧纸,乃是新作,又是傅明珠给半剪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傅家有这强弩的全图?傅家拿这样的东西来做什么呢?

敬松跟随宇文初多年,看他神色猜他应是很珍视这张图纸,便进言道:“不然,属下去把那小子弄醒了,殿下再问他话?想来他稚嫩天真,好问得很。”

宇文初摇头:“暂时不必,先让人看好了,瞧瞧他们要做什么。”将图纸仔细收好了,才叫外头候着的人进来回话。

张焕扭扭捏捏地提着只缎鞋进来,黑脸微微发红:“殿下,这鞋子要怎么处置?”

宇文初看也不看:“随便找个角落扔着。”

张焕想不明白了,特意去弄了这么一只女人鞋来,就是为了随便找个角落扔着的?不过那女人是真够可恶的,他就没见过这么凶悍刁蛮的女子,便愤愤不平地道:“殿下真是宽容,那娘儿们居然敢对您如此不敬,应该砍了她的手才是,只藏她一只鞋真是便宜了她。”

宇文初面无表情,并不答话。敬松给张焕使了个眼色,道:“让你扔着就扔着,怎地这么多废话?”

“哦。”张焕摸摸后脑勺,给宇文初行了个礼就要退下。忽听宇文初道:“别弄丢了,留给朱长生处置。”

一听这个,张焕便笑了:“不知傅家愿出多少钱来赎买这只绣鞋呢。”

朱长生随后进来,笑道:“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张焕上前抱住他的肩头,讨好笑道:“朱老哥,按殿下从前定的例子,谁想到的挣钱法子就能抽分子。若是这绣鞋换得银钱,我要抽成的。”傅相家资丰厚,傅明珠又深得宠爱,恰逢她闹着要和临安王悔婚的当口,为了她的名声,傅家怎么也不会少出这个钱啊,能分一点就发财了。

朱长生冷眼瞅他:“这法子是你想的么?”

第10章 凶器

当然不是……是殿下,张焕悄悄瞅了宇文初一眼,见宇文初坐在窗前想事情想得入了神,神色高不可攀,只好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道:“事情是我经办的,论功行赏,我总能分得一杯羹吧?”

朱长生拿大白眼赏他:“你想得美呢!方才傅家的人到处传说,有贼闯入他们家姑娘住的精舍,偷了贵重东西出去,要让观里帮忙查看抓贼呢。你就是那贼!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人看见你去回廊那边偷鞋?若有,赶紧地说,省得人家打上门来要人,让殿下难做。”

“啊?她怎么这样不要脸呢?还倒打一耙!”张焕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见朱长生和敬松都好笑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又被调侃了,气得去找宇文初评理:“殿下,您给评评理,他们尽欺负属下老实。”

宇文初这才抬起头来:“把鞋放下,退下。”

张焕忙将鞋子放下,利索地退了出去。

宇文初伸出两根手指,捏了缎鞋放在眼前仔细查看。那鞋做得精致,用料华贵自不必说,难得鞋底还缝了上等的香料在里头,幽香扑鼻,鞋尖那颗龙眼大小的合浦明珠更是流光溢彩。

不期然间,傅明珠那张灵动美丽的脸便浮现在他面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是难以想象,那样一个娇矜的小女子竟会半夜跑到凌空回廊上疯狂旋转,再不要命似地把整个长廊跺得“咚咚”响,好像心里特别愤怒似的……要什么有什么,比公主还要过得称心如意,她别扭个什么?宇文初微眯了眼,将缎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面前的案桌上,道:“朱长生,明日你去给傅明珠送清单时告诉她,她刺杀本王的凶器遗落在此,是否需要送去给傅相过目?”

朱长生忍笑道:“是。”想想又道:“殿下,那女子是个刁蛮不懂事的,难免会冲撞了您,不如直接知会傅相,傅相会做人,知道该怎么做。您看如何?”

宇文初盯着缎鞋上绣的银莲花,淡淡地道:“本王还没沦落到要借一个小女子生财的地步,告知她,我自有道理。”

朱长生不敢再多话,应道:“是。”

宇文初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他所居的精舍乃是绝佳的观景点,从窗前往下看,整个玉皇观一览无余,傅明珠所居的精舍也正好在他的视线之内,可以看到那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转着头“咕咕”地叫,敬松上前熟稔地抓起信鸽取出信纸看了,道:“殿下,临安王得知傅氏要悔婚,大怒,先去傅相府上大闹了一回,无果,又去宫里闹,就连太皇太后的面都没见着。不知他从哪里得知傅明珠在此躲避风头,已然往这边赶过来了,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傅明珠骄矜,宇文佑暴烈,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傲慢人物,若是没有当面闹开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见了面必要闹得水火不容,再无转圜余地。朱长生的表情有些精彩:“若是这两人当面碰上再大闹一场,只怕这桩亲事是真的不成了。宗亲里有想法的人不少,必然要闹出些事来。”

宇文初道:“那也未必,还要看傅明珠是否真心悔婚。”若只是一时赌气自抬身价,指不定很快就心回意转,不过他看傅明珠那模样,这桩亲事恐怕是真的不能成了。他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想到傅明珠一时半会儿嫁不出去,不知怎地,竟然觉得很是惬意舒爽。

三月的天儿,最是风和日丽的时候,尤其是玉皇山的景色真是好。明珠本身就是活泼的性子,虽然才经历了这样的大事,在屋里坐得久了也受不住,眼见着天气晴朗又有风,就想放风筝,便问山上什么地方适合放风筝。

当朝信奉的是道教,宫中供奉得有皇家道观,京中权贵也有自家供奉的道观。这玉皇观便是傅府的供奉之一,观中道士得到傅府许多好处,恨不得把傅明珠给捧上天去,立刻推荐她去后山:“山后有片坡地,地势和缓树木少,敞亮又清净,姑娘要放风筝那是顶好的。”

明珠知道山上没有风筝,下山去买来回也要些时候,便叫底下会做的去扎,她自己拿了纸笔颜料等着画风筝,先画一个一人高的美人风筝,再画一只燕子和两只蝴蝶,兴致勃勃地换了便于奔跑的胡服,梳个利落的男儿发髻,嘻嘻哈哈地带了一群丫头跑到后山去玩。

那道士果然没说瞎话,后山上好大一片绿绒绒的草地,零星开着些野花,平整又漂亮,树木也少,风又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风筝都上了天,飞得又高又远。丫头们都尖着声气又叫又笑的,明珠却陡然失了兴致,盘算着要是能有一只丈余长的蜈蚣或是凤凰、飞龙之类的放上去才叫有意思,眼看着天色还早,就真的叫人去把竹篾和绢纸、颜料拿过来,她要现场扎风筝。

忙乎半晌,见半剪揉着眼睛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明珠便叫他过来帮忙:“你不是总夸手艺好么?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现场给我扎一只两丈长的蜈蚣风筝,要又轻又好飞的,我就信了你的手艺好。”

半剪一改之前的活泼夸耀,软绵绵地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苦着脸低声道:“若是我给你扎出来,你是否可以大度点儿?”

明珠心里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来:“你这话欠揍,先就认定了我是个小肚鸡肠的,自打二十再来和我说话!”

她本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半剪看她一眼就扬起右手使劲打他自个儿的左手,边打边咬牙切齿地道:“我打死你这个糊涂虫,打死你这个烂酒鬼,看你还敢不敢好酒贪杯误大事儿!”

一定是她用作诱饵借给他的那张残图出问题了,明珠几乎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想到那张图纸若是流落出去会引起的麻烦,心里少不得有些窝火,便冷眼看着半剪自罚,也不叫停,也不问事由。

第11章 抵债

自己打自己,总是下不了狠手,半剪偷看明珠,见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便涎着脸凑过去道:“消气了么?”

明珠瞥他一眼,淡淡道:“那要看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半剪嗫嚅片刻,小声试探道:“你那图纸有多的么?可否给我复制一份?”

他若老老实实说出来倒也罢了,偏要和她玩这样的小心思,明珠立时翻脸:“你想得美呢!你号称自己看惯了这些书籍图纸的,无所不知,就该知道那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全天下只此一份!你花多少钱也买不着。”

半剪颓然坐倒在地,目光涣散地道:“完了,这回完了。卖了我也不够赔的。”

明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别说卖了你,就是整个玉皇观再加上里头的人也不够!”

半剪犹不死心,道:“你早前说要送我美酒,我门前那罐子酒就是你送去的,是不是?”

明珠冷哼:“我家的人还没上山呢,我从哪里给变酒去?”

半剪一下子抱住了头,泪如滂沱:“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杯……”

那图纸就记在她的脑子里,谁也夺不走,更别说只是一张不堪大用的残图,只要有半剪这个能工巧匠在她手里握着就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什么人这么快就盯上了那图?所以其实现在就已经暗潮涌动了?明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这个,少不得恐吓半剪:“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出来!”

半剪眼泪汪汪地道:“你知道的,我有些贪杯,今早和你辞别后,我回到住处研究那图,看到一半口渴,出去找水喝。看见门口石桌上放了一翁酒,封泥已经开了,酒香四溢,我没忍住就偷喝了一口,太好喝了,清甜甘冽,回味悠长……我以为是你送来的呢,就一直喝,怎么醉过去的都不知道,等我醒过来,才发现那图纸不见了。”

明珠给他气得不行,指着他颤声道:“你借图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吃喝?”

半剪捂着脸哭:“我哪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会给人盯上呢?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要是不解气就咬我一口吧。”

她咬他?他倒想得美呢。他说得倒也没有错,他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若不是她居中横插一脚,谁会对他生出兴趣来?明珠忍了又忍,见半剪还和个小媳妇似的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终是忍不住打了他的肩膀一巴掌,气冲冲地道:“哭!就知道哭!给你害惨了!还不赶紧带我去看看?你好好想一想,都遇到了什么人,和谁提起过这事儿?”话不及说完,就闭紧了嘴。

最有嫌疑的还能有谁呢?今天早上她和半剪在那里说话,看见并偷听了他们说话的就只有英王宇文初!这山上也只有宇文初才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和手笔。想到这里,明珠忙着招呼半剪:“快,带我去瞅瞅!”只要看到那瓮惹祸的酒,大概就能顺藤摸瓜了。

半剪忙着领她去了住处,推开院门指着石桌道:“就在那石桌子上的,封泥半开,酒香四溢……”说着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这有了酒瘾的人,叫她怎么说才好呢?明珠叹着气到处找那传说中的酒瓮,可整个院子都看遍了还是没能找着,转头瞪半剪:“东西呢?”

半剪也着了急,到处乱翻乱刨:“不能啊,我走的时候它还好好儿地在这里呢,里头还有大半瓮酒,我想着以后还要喝的……”转头看见明珠怒发冲冠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矮了半截:“是我的错,弄丢了你的宝贝,你说要怎么办吧。”

能借此机会把人诓回家也不错的,明珠伸手提溜住他的衣领子,狞笑道:“我说,要你以身抵债!”

半剪被明珠那句“以身抵债”给吓着了,大叫着道:“我不从!我是好人家的儿郎……”

他不从?这样的叫唤着,活像是她逼良为娼似的。明珠给他逗笑了,正想再逗他玩玩,院门忽然被人从外一脚狠劲儿踹开,一个人冷着脸大步走进来,死死盯着明珠抓着半剪衣领的那只手咬牙道:“快给我撤手!傅明珠,你实在欺人太甚!”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犹如有雷在耳边滚滚而过,明珠僵硬了脊背,好不容易才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怒意和恨意,缓缓转过头去看向破门而入的那个人。

高高的个儿,宽肩窄腰长腿,鸦青的团花袍子,冷硬的犀牛角带,发束金冠,一张脸肆意飞扬,英气俊朗,只是脸色阴沉得拧得下水来,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更是充满了鄙夷和愤怒。正是她曾经痴恋痴缠了十二年的宇文佑。

宇文佑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冷笑:“那边闹着要悔婚,转头就在这里勾搭上了小白脸,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最后那一夜,他也是骂她不要脸,之前无数次,她也听他骂了她许许多多的不要脸。一句同样的话听得次数太多了,总会多少生出些麻木和迟钝感来,明珠仰头望着宇文佑微微笑道:“我看你才是不要脸的那一个吧,我都不要你了,你还好意思追上门来?难道是想求我别抛弃你么?”

反了!从来只有她央求他垂怜垂爱的,如今倒反过来说他要央求她别抛弃他?宇文佑先是一怔,随即大怒,往前一步伸手去抓明珠,斥道:“我看你是蠢糊涂了,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明珠和他做了多年对头,多少也知道他的性子和习惯,晓得他性子骄傲暴躁,经不住激,尤其是此时尚且年少,还未吃过什么苦头,更是心高气傲得很,那性子又冷又拗,一点就着。便缩在半剪身后藏着,怎么难听就怎么说:“说就说,谁怕你?宇文佑你不要脸,我要退婚不嫁你了,你听不明白还是不认字儿?还是你非得娶我不可,眼巴巴地追到这里来?也行,看你一片诚心的份上,你跪在我面前学三声狗叫,我就再考虑考虑,你看如何?”

第12章 不介意

宇文佑果然被气得差点没发疯,抓又抓不住人。明珠是练舞的身子骨,灵活柔软得像一条游鱼,穿的又是便于行动的胡服,躲在半剪身后冲他龇牙咧嘴的做鬼脸,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几乎恨不得把她掐死了事。

同样的事儿换了其他人,也许就忍下去了,或许还能博个成人之美、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的美名。可宇文佑不是,他从云端跌落至尘埃,已经活得够屈辱的,婚事不由自主,忍气吞声地配了杀母仇人的女儿,临了还要被嫌弃,被当众打脸,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去?光是对着那些兄弟们似是同情,实则轻蔑的目光他就受不住,更不要说是那些来自于奴仆和勋贵的可怜和讥讽。

与其屈辱地活着,不如去死!宇文佑自悲愤之外还生出些委屈来,完全忘了自己来之前的计划,咬着牙,血红了眼睛兜胸抓住半剪就是一拳挥过去,发狠骂道:“傅明珠,你看上这野崽子了是不是?本王先杀了他再来收拾你!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半剪和他比起来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一下子就被他拎得两只脚离了地,拼命地蹬着腿,连声怪叫:“不关我的事啊,救命,救命!”挨了一拳,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凄惨道:“傅姑娘,您救救我,我什么都听您的,给您卖身抵债……”

早前宇文佑给明珠留下的阴影太大,见他动手打人,她本能地就想逃走,可听到半剪的哀求声步子又没能挪动,往后瞟一眼,看到家里的婆子丫头护院都围了过来,于是气势大壮,放声喊道:“临安王杀人啦……”边说边拾起墙角竖着的笤帚劈头盖脸地朝宇文佑打过去,尽捡着脸和头打,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却还觉得不够解恨,手和脚都是抖的,恨不得把他当场再杀死一遍才舒心。

傅家的丫头仆妇们见势头不妙,赶紧把她往后拉,素兰苦苦相劝:“姑娘您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好歹是个郡王呢,闹得难看了都过不去,别叫相爷难做。”

宇文佑被打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极凶残地瞪了明珠一眼,腾出手来咬着牙抽出剑就要往半剪身上捅。明珠倒吸一口凉气,拨开素兰抢上前去堪堪护住半剪,仰起头傲慢地看向宇文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得罪了你,你有气就冲着我来,何必拿个不懂事的孩子撒气?”

“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宇文佑看看被吓得仓惶失色却不失清秀的半剪,再看看一脸傲慢坦然的明珠和她张开来护着半剪的那两只手臂,觉得格外刺眼糟心,便将剑尖指向明珠左胸,阴沉了脸咬着牙冷笑道:“你放心,我先收拾了奸夫再来收拾你!你所加诸在我头上的屈辱,总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才是。”

真是好笑,他不爱她,眼里心里一点儿都没有她,甚至还觉得她可恶可耻可笑看不起她,压根就不想和她成亲,偏来这样不依不饶地缠着她不放,为的不过是觉得被她弃之不爱了,所以不甘心而已。难道她就该被他这样践踏着才如他的意么?

明珠又觉得心口一点一点地疼起来了,疼得就连呼吸都扯着疼,她讥讽地笑看着宇文佑道:“我加诸在你头上的屈辱究竟有几笔呢?早前是我年幼不懂事,不自量力地在宫宴上说了那么一句糊涂话,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应了先帝爷的赐婚。你不乐意,却不得不从,你是龙子凤孙,天家血脉,尊贵无比,被逼着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当然是屈辱,我也理解。现在我愿意纠正这个错误,一拍两散,各生欢喜,你怎么又觉得是屈辱了呢?莫非是又发现我的好处,所以舍不得了?”

“谁舍不得你了?像你这样的,倒贴都没人要。”宇文佑恨不得咬她几口才解恨:“你想嫁便嫁,不想嫁就不嫁,当我是什么人?”

明珠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先提出悔婚伤了你大男人的脸面。那你来吧,你就说你不要和我成亲了,你看不上我要退婚,我不介意。”

宇文佑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充满了难以言明的耻辱感,傅明珠是真的不想嫁他了,所以这么骄纵霸道不肯吃亏的人,为了摆脱这门亲事居然愿意由着他来说这话……不对,最先说要退婚的人是她,这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人人都知道她不要他了,这当口在这深山里头她再让他来说这话,岂不是把他当成猴子耍么?

她怎能将他踩在泥地里如此践踏?!傅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前一刻还要死要活地非他不嫁,转眼就弃之如敝履,这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子,实在是死不足惜!

宇文佑很想透心窝子给明珠来那么一下,可是剑往前递进半分,他甚至能感受到明珠的心跳透过长剑传递到他指尖,明珠却仍然不躲不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无喜无悲。仿佛早就看透了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冷透了心肠,他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吃惊。

他突然间就下不去手了,莫名自心间生出些寂寥和狼狈来。她不在乎了,若是从前,他不理她,她能厚着脸皮追着他一路小跑,只要有机会便涎着脸冲他讨好的笑,他若屈尊降贵地对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态度十分恶劣,她也能高兴半天。口里说着“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眼里却全是对他的情义。可现在,她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卑微少年,居然挡在他的剑前,半点不怕死不怕疼。而他记得她曾经是个不小心弄破块油皮也要哭上许久,到处要人安慰的娇滴滴的人儿。

不怕死的人你能把她怎么样呢?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傅家势大,他无所依仗,傅氏一窝老贼小贼睚眦必报,他若杀了她也一定不能再活。因此不是他下不得手,而是他还有大仇未报,不能就这样死了。但这口恶气必须要出,他不能杀傅明珠,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臭小子总能行吧?只要杀了这臭小子,这场闹剧大概也能告一段落了。宇文佑理所当然地推开明珠,一脚踏上半剪的胸部,提剑就要往下戳。

第13章 打架

眼看自己就要无辜丧命,半剪挣扎着绝望地大叫起来:“你凭什么杀我?你讲理不讲理?”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何曾会和人讲什么理?”明珠被宇文佑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而被素兰扶住了,见宇文佑铁了心要杀半剪,他武艺高强她是知道的,真要硬拼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因此并不上前去阻挡,只在一旁凉凉地讽刺:“半剪你可怜,遇到了我,他惹不起我,惹不起傅氏,只好拿你这个手无寸铁又无依靠的人开刀了。只有杀了你,他才觉得他的脸面能撑起来,才觉得他自己是个伟汉子大丈夫,所以他也是可笑可怜之人。”

宇文佑的剑已刺入半剪的皮肉,听到这话就怎么也不能再往下刺半分,仿佛杀死了半剪,他就真的成了傅明珠口里那个可笑可怜之人。他的心病他自然知道,真正是个无所依靠,又招了太皇太后和傅氏的厌恶,不得不借着傅明珠的偏爱和婚事苟活下去的人。心气越高就越在意别人的看法,刺杀半剪的当口,心里更多的不是解气,而是对自己的厌恶和不服气。

明珠看得分明,笑得越发刻薄了几分:“半剪你安心地去,我会给你造个大墓,上头就写着,你是为临安王纾解泄愤光荣而死的,若是机会对了啊,我还求皇上赏你个封号,我瞅瞅,叫什么合适……”

话未说完,宇文佑已然将剑收了回去,傲然冷对着她说道:“你也不必为他谋算,他还不值得污了我的剑。我问你,他是谁?”

明珠不看宇文佑,俯身将半剪扶起来,亲自替他整理衣衫,再拿帕子替他堵住伤处,吩咐素兰:“把人扶下去,请个好大夫替他疗伤。”

半剪是个得瑟的性子,见脱离了危险便“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靠在素兰身上一脸的委屈,简直痛不欲生。

宇文佑冷笑:“我说了让他走么?”话音落下,自有他带来的人上前将半剪拦住。

明珠抬起下巴,冷冷地看向傅府的护卫:“他若死在这里,你们就都不要再混了。”

护卫头子蒋铎是她爹傅丛精挑细选的仔细稳重人,自然不能放任府里的人和临安王府的人真刀真枪地对上,当即示意手下上前护牢了明珠,再和宇文佑商量:“殿下乃是金贵之人,何必和这草根一样的少年郎一般见识呢?”

在宇文佑眼里,傅府的下人全都是奴颜媚骨的奸佞走狗,根本不配和他说话,只作没听见蒋铎的话,咄咄逼人地看向明珠,声音冷硬:“你不肯说?也行,你听好了,只要我活一日,他便不能好过一日,你更不能与他双宿双飞。”

明珠忍不住冷笑,连解释的话都懒得说了。即便是她不要他了,也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随便就和才认识了没多久的半剪谈婚论嫁。她爱惜自己得很,爹娘生她养她宝贝她,可不是为了让她作践自己的。

她不耐烦解释,却不代表半剪不着急,半剪从小在玉皇观中长大,经历过的事情不多,胆子不大,方才已是被宇文佑给吓坏了,听说宇文佑有不放过他的意思,吓得赶紧声明:“别乱说啊,我和傅姑娘清清白白的,以技论交,别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再坏了我终身。”

宇文佑听到这里,陡然放松了一直抬着的肩头,回头冲明珠不紧不慢地一笑,颇多轻慢和嘲讽。那意思很明白,她傅明珠果然就是个鬼见愁,他不屑她,换了个出身卑微的少年也照样看不上她。哪怕她不怕死地为半剪挡剑,半剪照样没有半点感激,要急着撇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不,做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失败透了。

明珠也笑,指向半剪:“对,你赶紧地和他说清楚,你是我的家奴,非是什么其他人,俗话说得好,打狗还看主人面,旁人打你的脸便等同于打我的脸,我誓不与他善罢甘休。”

半剪没她嘴皮子利索,晓得自己被损了却也只能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给人做奴仆的。”

“你不乐意,我当然是不能逼你的。”明珠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调:“去请观主来,我有一笔账要和他算,算清楚了,我便放了你,从此后死活都与我不相干。”

形势比人强,就算是观主有钱赔图纸也得给这活阎王似的男人砍死,半剪立即给明珠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明珠斜瞟宇文佑一眼,见宇文佑的脸黑得和墨汁有得一拼,心情自然而然地好了几分,十分大度豪爽地道:“起来吧,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你记好了,入我傅氏门下,我便要护得你周全,谁敢伤你半分就是和我过不去。下去歇着吧,我稍后找你说话。”

自有人把半剪扶起来护着往下走,明珠傲慢地抬起下巴看向宇文佑:“让让,借过。”

宇文佑沉沉看她一眼,将手一挥,临安王府的人便退了开去,由着相府的人扶着半剪离去。明珠还多了个心眼,不肯先走,而是留在最后压阵,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施施然离去。才行了两步,手腕便被宇文佑牢牢攥住,肌肤才被宇文佑触到就像被火烫了似地难受,拼命往后缩,怒目而视:“你要干什么?放手!”

宇文佑双脚犹如钉在地上似的,任由她蹦跶挣扎半点不动摇,语气冷静得很:“别闹腾了,跟我回去成亲,我既往不咎。”

明珠挣扎不开,眼看着相府的人去而复返,只敢眼巴巴地看着她和宇文佑,并不敢上来救她,晓得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给宇文佑了,只当她是一时兴起闹别扭,生怕惹怒了宇文佑过后又招她埋怨。再想起从前自己没骨头似的成日追着宇文佑跑,觉得真是丢脸极了,愤而一口咬在宇文佑的手臂上,呜呜地道:“做你的白日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血肉入口,激起她那些藏在骨缝深处的戾气和怨恨来,咬住了就不想再松口,只管使劲儿地咬。咬得眼泪滂沱,咬得一颗心揪成一团,痛不欲生。

(题外话:这不是虐文,是女主虐人文。写长评的亲,赶紧去给自己拉票,明天中午长评活动就结束了。)

第14章 傻了么

“傅明珠!你松口!松口!”宇文佑之前还想逞强,却没想到傅明珠是下了死劲儿地咬他,再这样下去他非得少掉一块肉不可。疼得极了便去抓明珠的头发,见她疯了似地不松口,就又去捏她的下颌骨。

明珠生得娇嫩,轻轻就被他卸了下颌骨,一双黑黑的眼睛哭得湿漉漉的,血从失去控制的唇角流下来,滴在嫩黄色的胡服上好不分明,又凄惨又瘆人。两边的下人见二人都动了真的,全都被吓了个半死,齐齐涌上去拉人劝架,却被明珠狠劲把人一推,掉着下颌就飞扑过去把正低头验伤的宇文佑撞翻在地,再利落地翻身骑上,扬起拳头对着宇文佑的眼睛就是两拳。她势单力薄之时被他欺辱那是没办法,此刻人多势众还要受这鸟气那就真是没道理了。

宇文佑又岂是个能吃亏的,乌青着两只眼睛将明珠推翻下去,举起巴掌就要往下搧,明珠晓得厉害,先往他脸上挠了两爪子再紧紧和他拧成一团,就是不给他机会打自己,明明是掉了下巴的惨样,一双眼睛却凶得冒火,叫人心中无端生寒。

她怎么突然就这样恨他了?被卸了下颌骨也还这样的狠?宇文佑看得怔住,动作慢了一拍,于是裤裆里又挨了一脚,疼得癫狂间,什么杀母之仇和大业都被抛之脑后,只想着要和这女疯子同归于尽算了,大家一起死个干净,一了百了。两个人章法全无,就和孩子打架似的,你捏着我的鼻子,我抠着你嘴,谁也不让谁,抓咬挠掐全部用上,在地上滚成一团。

两边的下人见他们打得热闹,也自发地冲突起来,正乱成一团间,突然听得有人冷声道:“都给我住手!”

这声音清冷如玉,颇具威严。奈何两边的人都打得红了眼,根本没人去理,明珠正使劲儿抠宇文佑的眼珠子,宇文佑则掐着明珠纤细的脖子,突然间就被人分开了,两个人都很愤怒,齐齐转过头去瞪向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高大的柏树之下,宇文初负手而立,眉头微微皱起,一脸的不耐烦:“并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不顾后果的胡闹一气,真是没有体统。”

明珠看到这个人心情就好不起来,她觉得她的重生之路在遇到宇文初之前都走得顺当无比,遇到宇文初之后就变得艰难险阻,困难重重。他先刁难于她,再使人拿走了她的鞋子,偷走她的图纸,现在又来这里装模作样地管闲事看她的笑话,实在很让人厌烦,想要抢白他两句,奈何下巴脱臼说不来话,只能忿忿而视。不期然间,在宇文初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由得越加恼羞成怒,觉得两辈子的脸面都丢干净了,只好恨恨地托着自己的下巴立在一旁,能怒不能言。

宇文佑怒气不减,虚虚行了一礼,侧开脸瓮声瓮气地道:“让六哥看笑话了。您怎会在这里?”

宇文初道:“这几日天气好,正是观星的好时候,难得无事,我便来此躲躲清净。”微微皱了眉头,一脸的不知情:“你怎地不在京中筹备婚事,反而跑来这里胡闹?”

宇文佑的俊脸上挂了好几条被明珠挠的血印子,被风一吹疼得直抽抽,手臂上被咬的地方也钻心的疼,再被追着问那已然夭折了的婚事,脸色真是好看不起来,更答不了话,只管恶狠狠地瞪着明珠。

明珠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气势是足的,只是那脱臼的下巴显得格外可笑,看上去就有些可怜了。

宇文初叹了口气,和气地道:“傅姑娘,你就不疼么?这样下去不是事,府上若有精通接骨复位之人,还是早些把下颌复位的好。”

谁要他提醒?她自然知道,就算是她忘了,这疼痛也不能让她忘了。明珠看向蒋铎,蒋铎告了声罪,上前抬手要替明珠将下颌复位,宇文佑立时上前拦住,坏心眼儿地厉声道:“下贱狗奴,也敢将你的脏手去碰我的未婚妻?”

明珠大怒,以目示意蒋铎别理这条乱咬人的疯狗。宇文佑却拿剑指着蒋铎道:“谁敢碰她我便砍了他的手!”见明珠忿忿,便挑衅道:“不然你叫个女人来办也成。”

这是算定她身边没有精通接骨复位之术的女人,逼着她求他或是一直忍疼呢。他虽然失势,好歹也是郡王之尊,真要砍了相府一个下人的手脚,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拿这个做文章。明珠做不到拿别人的性命安危来和他赌气,不由恨得牙痒,气冲冲地瞪向宇文初。她的本意是说,他不是要主持公道么,怎地就由着他这混账兄弟乱来?他要是再不管,那就别怪她不给他面子,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却见宇文初冲她点点头,缓步走到她跟前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扶住她的发顶,微一用力便利索地将她的下颌给复了位,再道一声:“傅姑娘,既然你向我求助,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试试,可好了?”

明珠断然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样把爪子伸到了她的脸上,就算是下颌复了位,也忘记合拢嘴,微张了口傻傻地看着宇文初,鼻端环绕着他指尖带来的淡淡沉水香味,幽淡甘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宇文初笑笑:“傻了么?”语气中多有宠溺宽让之意,亲切得和她亲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他有多熟。

此人脸变得如此的快,必然不怀好意。她可以肯定他很明白她并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但她真真切切得了他的帮助,感谢的话说不出口,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憋着。明珠垂下眼,默默地动了动下颌骨,宇文初的手法到位,好是好了的,但她吃了宇文佑不少苦头,脸疼得厉害,想必肿了也青了,比宇文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真是很解气。

宇文初见她不言语,也不计较,转过身去招呼宇文佑:“既然来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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