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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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奋发

林谨容低笑:“吴二哥总是太夸张。那茶肆是我族兄提议,又有我表哥供茶,故而才开起来的。其间敏行跟了去看,出了不少主意,吴二哥也出了主意,但受地势财势限制,真也只是能看而已。倘使嫂嫂们感兴趣,待得开张之后,我便设席请大家去玩。”

吴大奶奶奶慨然应允:“好啊,千万记着,到时候我定要去捧场。”陆云的事情虽然闹得十分不愉快,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吴家也是想和林、陆两家把关系搞好的,而林谨容的身份很值得认真交往。

吴大奶奶奶便携了林谨容的手,亲亲热热地和她说闲话,说的多是陶家的事情:“你大表哥行走清州,见到獾郎,爱得不得了,回家来说,两个老人家又是心疼又是想念,什么时候阿音能带了孩子回来省亲就好了。”

林谨容叹道:“我和母亲也是很久不曾见到姐姐啦,也想念她得紧,獾郎还一次都没有来过外祖家,奈何舅舅家这般情形,她是轻易走不得的。”

吴大奶奶奶叹了口气:“等到凤举娶了媳妇,她就轻松了。可这还得熬多少年?凤棠又不在家,更是苦了她。”

“是很辛苦,所幸舅舅疼她,凤举敬她,家里也没其他惹是生非的闲杂人等,也不算太难。”林谨容暗想,此时陶凤棠虽然离家远行,林谨音独守空房,但论到将来,却是十分值得的。

她二人说这个,其他人根本插不上话,便渐渐围成另一个小圈子,各说各感兴趣的话题,例如穿衣打扮等。陆云孤独地站在中间,淡漠地看了林谨容和吴大奶奶奶二人一眼,又看看林家姐妹诸人,仰起头,寂寞地望向黄汤汤的水面。

吕氏看得分明,含笑道:“阿云,怎么不说话?”

陆云淡淡地道:“嫂嫂说,我听着。”

吕氏眼珠子一转,拼命夸赞林谨容:“就连吴大奶奶奶都称赞她能干,果然也是能干。阿云不如和你嫂嫂合伙儿开铺子罢,有她护着,你只赚不赔,将来妆奁也丰厚些……”

陆云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吕氏掩了口笑:“你这个傻丫头啊,和什么有仇都行,就是别和钱有仇。我是不好意思,不然我非得缠着阿容不可。”

陆云垂眸不语。

忽听身后一阵嘈杂,吴襄的声音最大:“林三哥,你也来看热闹?”

陆云回头,却是林世全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带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并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站在人群外。见众人纷纷和自家打招呼,林世全便松开那小女孩儿的手,含着笑冲众人团团作揖问好。那小女孩儿歪着头看了看,利落地挤过人群,挤到林谨容身边,抱住了林谨容的腿:“四姐姐。”

林谨容弯腰低头,摸摸那小女孩儿的脸蛋,笑道:“留儿嘴里含的什么?”

留儿仰起头来,张开嘴,顶出一颗糖:“四姐姐吃么?”

林谨容笑道:“口水泠泠的,我才不要。”

留儿道:“我哪里有那么脏。都在柳溪那里放着的。”手一伸,柳溪丫头就解了绣袋递过来。留儿便拿了糖四处发放,嘴甜甜的,一路喊下来竟然就没喊错一个人。

吴大奶奶奶认真打量了留儿一番,笑道:“是你母亲留在身边教养的那个族妹?”

林谨容含笑道:“可不是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留儿伸手一指外面,笑道:“四姐姐,我哥哥找你有事。”林谨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世全、陆缄,领着那个黑瘦汉子站在一旁朝她招手,便同吴大奶奶奶致歉:“该是替我找的庄头,我出去看看。”

吴大奶奶笑道:“你只管忙你自个儿的。”

林谨容便牵了留儿的手要出去,陆云道:“嫂嫂,我同你一道去听听。”

林谨容晓得她站在这里难受,便也示意她跟上。到得外头,林世全也不多废话,直接就点了那黑瘦汉子给林谨容看:“四妹妹,这就是我从前和你说的马庄头。”

“奶奶安好。”那黑瘦汉子便要上前来给林谨容行礼,林谨容受了,仔细打量这汉子。

这马庄头,早在两个多月前林世全就和她说起,道是此人吃苦耐劳,乃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之前专给人做庄头,管理田地庄子,种地引水,协调佃户之间的矛盾纠纷,样样在行。只是要价极高,以地论工钱,一雇就得两年整,须得先把钱一次性全付完,概不拖欠,若与主家发生纠纷,概不退还。大户人家都有家奴,基本不愿把关系生计的土地就这样随便扔给一个外人,因此马庄头这条件就显得很苛刻。故而,他的名声虽响,却不是有多少人愿意雇佣他。除非是实在没法子了,不得不雇去,也是期限一满,形势见好转就解约。

林谨容本以为是个壮实的大汉,谁知却是个黑瘦的汉子,不由暗笑了自己一回,种地虽是力气活儿,却不是大汉才能种好的。于是认认真真问这马庄头:“庄头想必在於地之前就曾来看过这地罢?”

马庄头低着头道:“是。”

林谨容就道:“那你可能管好这一大片地?”

马庄头仰起头来:“这片地太宽,光靠小的一人肯定不成,但小的有兄弟、有侄儿,他们都是种地的好手,可以给我帮忙。只要奶奶信任小的,这地就一定能成”

这就意味着,要支付更多的工钱,而她却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的值得信赖,值得养。林谨容正在踌躇间,忽听陆缄道:“马庄头,敢问你为何一雇就得两年整?”

马庄头朗声道:“种地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一年之内就能出多高产出的,得盘地,得谋算,至少两年才能看出成效,我老马收了人的钱,替人办事,就得像像样样的,不能坏了我的名头。”

陆缄点点头,又道:“为何要先付钱再干活?人家都是先干活再付钱,干得不满意就扣工钱。再说了,种地是佃户种,可不是你种。”他虽未明说,却也是表示,你如果干的活让我们不满意,你还概不归还,那岂不是没有保证了?

马庄头笑了一笑,认真道:“我值得这钱,不过是人弱式微,不得不如此而已。种地不是乱种得的,倘若我说要种高粱,主家非要种粟米,我说要种占城稻,一年两熟,主家非得要种本地种,那可不是我的错。主家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扣我的工钱,我个子虽小,却也要吃饭的。至于种地是佃户动手,非是小的动手,这个小的承认,可要论到心力花费之多,他们一百个加起来也不如我。就是上等肥田也得会种,不然就是浪费。倘使我管着,教他们怎么种,该出五成的就能出八成,该出八成的就能出十成,如此,主家不是赚得更多么?二爷觉得值不值?”

陆缄眼睛一亮:“你知道占城稻?”

马庄头笑道:“知道。”

陆缄就回头看向林谨容,虽未言明,实则是希望她应下来的意思。

林谨容在一旁听了他二人的对话,抬眼看向林世全,见林世全也是一副赞同的样子,便道:“那就请庄头先想好了要多少工钱,再来和我谈罢。”想了想,又道:“如果不出意外,我是念旧的。”

她后头这话其实是暗示,若做得好,长期雇佣也不是不可以。马庄头却也没因她这话就表示出多么欢喜的样子来,不卑不亢地告辞:“小的还带了几个家人来看热闹,他们还在那边等着的。”

林世全就送他:“庄头想好了可去香药铺子里寻我。”

待到马庄头走远,林世全方问陆缄和林谨容的意思:“你们觉着如何?”

林谨容沉默片刻,道:“就他吧。”

林世全便又就着茶肆的事情说了几句:“已然快要完工了,四妹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忽见吴襄蹴将过来,笑道:“阿全,我说里头该多古物摆设,你可赞同?”

林世全早就从秦有那里听说了当日之事,便只是:“呵呵呵……”地笑着打马虎眼。

吴襄不满道:“又是一个敷衍我的。”转眼瞧着垂着头立在林谨容身边的陆云,便含笑上前:“阿云,许久不见你。”

陆云僵硬地回了他一礼,语气生硬地道:“吴二哥是大忙人,见不着也是正常的。”

吴襄抓了抓头:“什么大忙人,瞎忙罢了。”大抵是觉着陆云的态度有些冷漠,便又道:“不知你现在埙吹得如何了?”

陆云冷淡地道:“我早就不吹埙了。”

“哦。”吴襄又摸了摸头,只默了两息,转眼间脸上就扬起笑来:“四妹妹,我估摸着你现在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了。”

林谨容微微一笑:“上次就已经输了的,还需多说?”她不知道吴襄到底晓不晓得当年杨氏拒亲的事,看他对着陆云形态多少有些不自在,应当是有点数的,可看他故意上前和陆云搭讪,毫不在乎的样子,却又似是不知情。

陆云忽道:“嫂嫂真是没出息,被人这样踩着也不知奋发图强,明明当年就比人家吹得好那许多,生生荒废了。”

第218章:绝情

陆云这话是笑着说的,好似是在开玩笑,可是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然而,哪怕是开玩笑,在场众人也都是第一次听到陆云会说这样尖刻的话。

林谨容自然不会回答这样的话,便只是笑笑而已,陆缄低声道:“阿云?”

陆云却又笑了,对着林谨容盈盈行了一礼:“对不起嫂嫂,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挺遗憾的,咱们女子虽然该以德言容功为主,可是才学也重要。你自小吹埙,本来吹得极好,深得大家敬佩,你就该继续勤学苦练才是,怎能因为输给吴二哥就放弃了呢?如此,也难怪他们总瞧不起我们女子了。”

林谨容微微张了口,这也能扯到这上头去?可不等她开口,陆云便又向着吴襄行礼了:“吴二哥,我不是针对你哦,你不会和我计较吧?我只是觉着你和我嫂嫂比试吹埙,赌你们谁输谁赢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妙事,更希望你们的技艺都能节节升高,不希望嫂嫂因为某些缘由放弃了这个爱好。”

吴襄怔了片刻,道:“是,阿容不该因为输给我一次就放弃了。阿容你许久没有吹埙了吧?”

林谨容道:“是,可我是不得闲。”她是真的很久没有吹埙了,自进陆家门以来,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就算是偶尔闲了,却也没有那个心境。可她不是因为输给吴襄就放弃了啊,这两个都什么人啊,一个自说自话,好像多清雅,多出尘似的,一个竟然就信了。

吴襄认真道:“虽然俗务缠身,但也不是不能抽空出来练一练嘛。现当下,也就只有你可以做我的对手而已。打理家务俗事虽重要,闲时也可冶炼情操。”

林谨容干笑了一声:“吴二哥说得是。”

陆云瞟了他二人一眼,举起手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面幕,葱白的手指衬着紫色的面幕,格外引人注目。一阵微风吹来,吹起面幕,刚好把她洁白美丽的脸庞露出一半,她又迅速按住了面幕,越发地仰高了头。

吴襄却是认真地继续说教林谨容:“我也不是说你开铺子,办庄子就流了俗,我只是觉得你把这技艺丢生疏太可惜了。需知,这不但需要天赋,也是你辛苦十几年才得的。”

林谨容倒是相信吴襄不是那种视钱财为粪土的人,生在那样的家庭,他是那种不把钱财放在眼里,却也晓得离了钱财万万不行的人。于是诚心诚意地道:“我知道,二哥的话我都记住了。”

陆缄咳嗽了一声:“阿容,春芽来了,大抵是寻你来的。”

林谨容回头去瞧,果然看见春芽从陶氏等人歇息的地方走了下来,便告了声罪,把留儿交给林世全,领着荔枝和樱桃朝春芽迎头走去。

陆云这便也不说其他话了,与吴襄等人告了罪,跟在林谨容身后翩然离去。

吴襄背手而立,目送她姑嫂二人走远了,回头看着陆缄道:“敏行,不是我说你,你别把珍珠变成死鱼眼。”

陆缄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吴襄不退不让,与他平视,坦然道:“我可没说错。我还记着当年梅花林里那一曲听雪呢。”

陆缄看了吴襄一会儿,轻轻笑了:“你放心。”

吴襄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陆缄便不再说话,转眼看向滔滔的渚江水,慢慢挺直了背脊。吴襄与他平肩站齐,同样眼望着前方:“我们从前的赌约还算么?”

陆缄斩钉截铁地道:“算当然算”

吴襄就道:“我等着你超过我”

书生意气,不知在比个什么,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林世全在一旁尽观事件全程,由不得地轻轻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的心境果然是老了,成日就只想着怎么把生意做好做大,关心留儿和林谨容等人过得好不好,其余事情他真是概不操心,也觉着没必要操心。林世全弯腰将留儿捞起放在肩头驼着,朗声笑道:“走咯,哥哥带留儿飞一圈去……”

柳溪在后头快步跟上,低声抱怨:“三爷,小心给太太瞧见,太太若是瞧见,要骂您和奴婢的,姑娘虽小,却也不能失了体统。”陶氏教养留儿十分严格,那是下足了功夫的。

林世全讪笑了一声,道:“她还小,这年纪骑在父兄的肩头去看看花灯热闹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虽如此说,却还是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陶氏等人的所在地,然后扶稳了留儿的腿,小声叮嘱:“抱紧哥哥的头,要跑了啊……”

留儿格格笑着,抱紧了他的头,大声道:“骑大马啊,骑大马,哥哥快跑”林世全一溜烟朝着前头跑去,柳溪气得要哭一般,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拔步狂追上去。

陆缄闻声回头,看了这情形,由不得轻轻翘起唇角来。

陆经领了一个人过来,笑道:“二哥,你看是谁来了?”

陆缄回头,但见来人十八九岁,中等身材,着一件竹叶青的细麻襦衫,青色结带巾,青布鞋,长脸高鼻,肤色微黑,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朝他一揖下去,侧着脸问:“二哥,记得小弟我么?”

从上巳时见面,再到此番,就连衣服都没有换过,陆缄又怎会认错,便笑道:“陆绩兄弟。”

陆绩两眼放光:“二哥没忘记我?”

陆缄笑着回他的礼:“我上次记不得贤弟,就已经是很无礼了,又怎敢不记在心上?”

陆绩就热情地道:“二哥,难得有机会遇到你,今日小弟做东,请哥哥兄弟们去五丈楼吃饭,你不会不去罢?”一边说,一边同吴襄行礼:“吴二爷,您若是闲来无事,也请赏个脸。”

陆缄不由微微皱眉:“五丈楼?不知兄弟有何大喜之事?”陆绩家境贫寒,全靠陆老太爷周济,他也有所耳闻。看陆绩这模样,上次穿的衣服,这次还穿,便说明陆绩的见客衣裳只有这样一套,如此贫寒,却也敢请他们这些族兄弟们去五丈楼那等地方吃饭?陆缄是绝对不赞同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的。

陆绩挑眉道:“怎么,二哥瞧不起兄弟我?难不成没了大喜之事就不能请兄弟们去吃顿便饭了?”

陆缄含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着都是自家人,随便找个清净的地方坐着叙叙情也就是了。”

陆绩佯作生气:“看瞧不起我是不是”

吴襄微微一笑:“我还真是许久没去五丈楼了。既然兄弟有这片心,我怎能推辞不去?”

陆绩欢天喜地:“那我过去请其他人。”言罢果真飞速朝着林、陆、吴三家的其他子弟去了,挨着个儿地作揖相请。

陆缄便问陆经:“他这是要做什么?请这么多人去,五丈楼的席面可贵……”

陆经正要开口,吴襄便道:“你才是先吃萝卜淡操心,又不是你花钱,你也提醒过他了,他自个儿愿意花这钱,干你什么事。你拦着他,他还要怪你看不起他。狠狠吃他一顿,他就知道厉害了。”

陆经笑道:“正是如此,何况,他是有正事要求二哥。”

陆缄奇道:“什么事?他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我不会因为他不请我吃饭而就不帮他忙。”

陆经小声道:“他想和二哥讨个情,让他去替二嫂管庄子。”

陆缄不由皱了眉头:“他?”

陆经忙觑着他道:“我都说了他不成的,可他一定说他能成。这么大片地呢,他又没种过田,哪里懂得?”

陆缄赞同道:“这么多的地可不是开玩笑。”

陆经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可他说,种地又不是他种,乃是佃户种。他就替二嫂管管农具和耕牛,发放一下种子,每天巡查一下,不叫那些好吃懒做的把地给放荒芜了就行啦。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就领他过来了。”

陆缄摇头:“不成,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的,即便他能成,我们也已请好了庄头,不能言而无信突然换人。你叫他过来,这饭我不会吃的。”

陆经发急:“这么宽的一片地,怎是一个人就能管得过来的?哥哥你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一家老小吃喝了,都是族兄弟,不要伤了和气。他已经请了其他人,你是主宾,你这会儿突然说你不去了,那不是打他的脸么?”

陆缄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便都去,我来请客。你也私底下和他好好说说,这事儿坚决不成,让他就不要说出来了,也莫想着拐弯抹角去求你二嫂,省得你二嫂为难,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陆经不死心:“二哥,马庄头我们也是晓得的,他收的工钱不少,还是个外人,什么保证都没有,你们就放心把庄子给他管?陆绩最少也是姓陆吧?你们不信他还信一个外人,怎么你就这样绝情?”

他绝情?陆缄抬眼看着陆经,双目如漆,一言不发,陆经有些心虚,软了口气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家里穷,大家能帮的都帮把手。二哥你这样会寒了人心的。”

陆缄突地冷笑了一声:“五弟你不绝情,为何不让他去二婶娘和大嫂的庄子里做帮手?”

第219章:凡人

陆绩一时语塞,好一歇才道:“我母亲和嫂嫂那是早就有得力老家人看顾着的,不比你们这个。”那次买盐碱地时,宋氏和吕氏谁也没落下,都跟着买了,但也真是早就安排了得力的管事的。

“怎么不能比?都是姓陆的,”陆缄不给他辩白的机会:“那么宽的地,怎是一个人管得过来的?就算是地不成,不是还有铺子么?那么大的家业,手指缝里漏一点不就够了么?要帮人,从我做起不是更好。”

陆绩被他连珠炮似的一席问话给轰懵了,好半天才生气道:“二哥,你也太过分了不肯帮忙就算了,用得着拿我发脾气么?我还一直当你是个好人。”

陆缄淡淡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凡人。”言罢一挥袖子,径自朝着人少处走去。

陆绩微微张大了口,气恼窘迫地看着陆缄的背影,尴尬地问吴襄:“吴二哥,我二哥他这是怎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不就是帮一个家境贫寒的族兄求了个情么?他要真不肯就算了,为何拿我发脾气啊我才真是无辜呢”

吴襄摇了摇手里的羽毛扇,斜着眼睛瞟着他道:“是啊,陆五弟你真无辜。不过我觉得你二哥果然没有说错,你这么好心,真想帮人就该从自家做起。你自个儿都做不到,又怎能怪别人绝情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读过这句话没有?”一边说,一边将扇子在陆经的胸口上敲了几下,“如果没读过,我再念一遍给你听,你记住了啊?”

“我是自家没有地,没有铺子,不然我一定不找他”陆经愤怒地把吴襄的扇子挥开:“你不就是多读了点书么?得意什么?损人很舒服是不是?你要中了状元,我才服”

吴襄并不生气,悠然摇着扇子,半闭了眼望天叹了口气:“唉……我真是无辜,分明是你们兄弟俩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劝架而已。你要真不肯就算了,何必拿我发脾气?我才是真无辜呢我还一直当你是个好人呢。”

“你”陆经气得鼓起两腮,讨厌透了吴襄,觉着他那样子真是欠揍,可是又拿他没有法子,并不敢真的打上去。

吴襄仰天哈哈笑了几声,摇着羽扇逍遥自在地去了,临了还扔下一句:“你说你们两兄弟生气,干我什么事儿啊。”

陆绩初始就发现他们在争吵,只不敢过来,见那二人都走了,只剩下陆经,方才走过来朝着远去的那二人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这是怎么了?”

陆经眯缝了眼睛,恨恨地道:“不成了反而嘲笑了我一通”

陆绩露出要哭的表情来:“那怎么办?我家要断炊了。还指望着得了这个差事,去把欠了的债还清,以后就靠着自己挣饭钱,不再厚着脸皮到处求人呢。”

陆经冷笑:“不就是一顿饭么?让我大哥请我大哥可不是这种小气巴拉,见死不救的人。”

“和你开玩笑的。”陆绩收了戚容,严肃地推辞:“不就是顿饭么?我堂堂男子汉,既然开了口,那就砸锅卖铁也要把这饭给请咯。算了,你还是去请他二人回来罢,自家兄弟,可别因为我的缘故,就弄生分了。不答应就不答应,饭还是要吃的。”

陆经愤恨地道:“我才不去”

陆绩道:“一群人都去了,只剩他二人不去,他们又是最受尊敬的长兄举子,其他人问起来怎么说?”

陆经哼了一声:“怎么说?就说人家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呗。”

陆绩笑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因我惹起的事儿,待我去罢。”果然寻着陆缄去了。

陆经看着吴襄的背影呸了一声,气哼哼地把陆绍叫到了一旁,还未开口,陆绍就道:“不肯?”

陆经点头:“不肯,反而骂了我一顿。”

陆绍沉吟片刻,道:“去找他道个歉。”

陆经觉着非常没面子,低声道:“我不去。”

陆绍严厉地道:“去难不成陆绩都能去,你反倒不能?去告诉他,你是不懂事,不知轻重,不会说话,想当然而已,让他看在堂兄弟的面上,不要和你一般见识,别和你计较。”

陆经倔强地看着地上,就是不去:“要去你去,我丢不起这个脸。都被他指着鼻子骂了,我还要去讨好他,我没那么下溅。”

陆绍叹了口气:“好,你们都是要脸面的,只有我不要,我去。”

陆纶领着林慎之和陆缮在一旁扔石头玩,见他二人凑在一处低声说个不休,便跑过来好奇地道:“你们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难看?二哥他们呢?”

陆经没好气地推搡他:“去,去,一边去,光会吃会玩,其他一点用都没有,只会添乱。”

陆纶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猛地一推陆经,朝着陆经晃了晃擂钵大小的拳头,压低了声音道:“你找打。”他如今比陆经高了近半个头,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晃拳头,看着挺有威慑力的。

陆经却不怕他,正好把一肚子的气发到他身上去:“你打啊,不打就是孬种”

“闭嘴”陆绍阴沉了脸,呵斥道:“都给我滚一边去。”

陆纶威胁地朝陆经晃了晃拳头,小声道:“我给你记着。”言罢一摇三晃地晃着膀子走了。

陆经憋屈之极:“大哥,你看他这样子,分明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相。吃那么多年的精米肥肉尽都长成草了。”

陆绍不理他,径自往前走,陆经晓得他这是生气了,踌躇再三,追上去道:“我去给他赔礼,你满意了么?”

陆绍这才站住了,语重心长地道:“能屈能伸,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你记住这句话。”

……

这是堤坝最矮的地方,稍不注意水就会卷上来,打湿人的鞋袜裤脚,所以看热闹的诸人都不往这里来,只有几个贪玩的小孩子蹲在那里玩水玩泥巴过家家。你喊我他爹,我喊你他娘,又有自称孩儿的,将小石子和野草叶子就做了一盘菜,瓦片装了一把沙就是米饭,你劝我吃,我劝你吃,玩得不亦乐乎,兴高采烈。

陆缄信步走到此处,便站住了,垂着眼看那几个孩子玩。那几个孩子见有陌生人围观,还是个穿着讲究,长得很好看的人,不由就有些害羞了。当中假扮他娘的小女孩最先撑不住,一趟跑了,有她带头,其余几个也跟着开跑。

陆缄想喊住他们,让他们回来玩,他不打扰他们就是了,可那几个孩子转眼间就已经跑得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一路笑声。陆缄微微一笑,走到堤坝边朝着水面看去。

黄汤汤的渚江水不断冲击着堤坝,打起一层脏兮兮,带着草棍的细沫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矾腥味儿。一根洁白的鸟羽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起起伏伏,来回打旋,不能自主。

陆缄看了一会儿,撩起袍子蹲下去,挽起袖子,努力伸手去够那根羽毛,够了几番够不到,便打算起身去寻根木棍来用,忽被人扶住了肩头,猛地往前一推。惊得他下意识地就往后一坐,牢牢抓住来人的两只手,迅速稳住了身形,板着脸回头去瞧。

却是吴襄笑得一脸的欠揍样:“被吓着了吧?反应挺快的嘛。做什么呢,也不怕掉进水里去。”

陆缄没好气地摔开他的手:“你又不是没看见。”想了想,补充道:“这点水可淹不死我。”这还得益于在陶氏庄子里的那一番遭遇,让他从此学会了凫水。

吴襄撩起袍子在他身边坐下来,把手里的羽毛扇递给他:“不就是一根鸟羽么?我给你,要多少你只管拔去就是。”

陆缄默了一默,给他逗笑了:“少来这套我又不是小孩子。”手往水里一划,那根鸟羽便飘飘荡荡地朝着远方去了。

吴襄陪他坐了片刻,道:“你心思太重,这样不好。有什么不快还是说出来的好。似我这般,半点不委屈我自己,多舒服。”

陆缄看着远处淡然一笑:“我和你本来就不同。”

吴襄也就不再说话,静静陪他坐着,看向远方。

忽然身后有人哈哈笑道:“可让小弟好找,原来两位兄长都在此处。倒省得小弟要四处去寻了。”却是陆绩笑眯眯地站在二人身后。

陆缄要站起来,吴襄按住他,抬头看着陆绩有些轻浮地道:“原来是陆绩兄弟,你找我二人做甚?”羽扇轻轻拍了拍他身边的地:“坐,坐下说话。”

陆绩犹豫地看向那位置,上面满是尘土和水渍,脏兮兮的,这一坐下,这身衣服就算是毁了,他舍不得。于是往旁边让了让,赔笑道:“两位哥哥怎生坐在这湿地上?小心受了凉。”生怕吴襄再纠缠,忙忙地走到陆缄身边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笑道:“二哥,你是生我气了吧?都是小弟不懂事,还请你莫要和小弟一般见识。”

陆缄淡淡一笑:“贤弟想找事情做,养家糊口乃是对的,也是该的,只是我这里暂时没有适合你的事务。”

第220章:理由

陆缄如此明白的拒绝,陆绩却一脸的不在意,照旧笑得阳光灿烂:“咱们暂时不说这事儿,二哥先赏脸去吃这顿饭罢。”因恐他会拒绝,便拿话激他:“今日二哥若是不去,便是让大家看我的笑话。”又邀约吴襄:“吴二哥,痛快给句话,你去不去?”

吴襄挑眉一笑:“若是最上等的席面,再找金奴儿来劝酒,我就去。”最上等的席面花费可比普通席面贵上好几倍,这金奴儿更是平洲城最有名的妓女,要请动那可不容易,既然陆绩这么想花钱,他可不会替陆绩省着。

陆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金奴儿不那么好请。”心里却知这二人大抵是不会去吃这饭了,他不想人家不去吃恰好替他省了不少钱,只凭空更添了几分恼意,觉着这二人是看不起他,特别是吴襄,分明是故意刁难轻视他。

却说林谨容母女背开众人,躲在车里说悄悄话,陶氏爱怜地替林谨容理了理鬓发:“阿容,我眼看着你竟然是瘦了。可是太累?”光是林玉珍一人就已经难得应付,更不要说加上个泪包涂氏,想想就头疼。

林谨容抚了抚脸颊,笑道:“其实是我长大了,娘却觉着我瘦了。”

陶氏皱眉道:“我听说最近你家里不太安生。”

林谨容又怎舍得她担心,便笑道:“老太爷挺看重我的,老太太待我也还好。只是因为管家刚上手,事情肯定要多一点的。我这会儿多操点心,以后就少操点心,目前我还应付得下来。反倒是担心你们。”

陶氏一想也是,便叮嘱她道:“我过得很好,你七弟上进听话,平时有留儿作伴,你大嫂也不多事,我如今闲来就看经书,也会去找你大伯母说说闲话,比从前想得开多了,只要你们姐弟几个日子过得,我就没什么牵挂啦。不要替我们操心。”眼睛忍不住又瞟向林谨容的小腹:“还是没动静?”

林谨容道:“怎么都这样急,这是急得来的么。”

陶氏赞同地道:“是急不来。可要注意调养啊,女人啊,什么都比不过有了儿子更踏实。不然多厚的妆奁也可能守不住,就算是娘家护着,也有许多细处是护不得的。你别看你姑母风光,其实她心里苦着呢。”她这会儿日子好过,反倒同情起林玉珍来了。

“我知道了。我都懂。”林谨容垂头替陶氏理了理腰间的绣囊,转移她的注意力:“最近七弟的功课如何?”

陶氏含了笑,甜滋滋地道:“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被陆缄领着,学得十分的刻苦。只是诸先生让他的长随回来同你祖父说,让劝着点,别小小年纪就把眼睛熬坏了,不划算。为此我特意和他说了好半天,他才答应我不熬夜了。不过你祖父每次考他,就没考不出来的,你祖父如今可宠他,只要他在家,家里来了重要客人,都要把他带在身边长见识。”

林谨容想起陆缄一旦读起书来就没日没夜的那个劲头,不由十分担忧:“还得和陆缄说。他是大人,七弟可还在长身子骨,是不能和他比的。”

陶氏却从中间听出些东西来了,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由不得地低声叹气:“你担心你七弟,就不怕陆缄熬坏了身子?他可是你要靠一辈子的人。”

林谨容一笑:“说什么呢,我说不担心他了么?只是他是大人,熬熬夜没什么,比不得小孩子。”

陶氏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女儿,要认命。咱们女人的命不由自己,更何况二郎是不错的。你也别嫌他那待那哭包好,都不容易,他有良心才会这样。”

林谨容眼睛一亮:“娘真是比从前想得开多了。若是从前,你一准儿就要开骂,骂完了姑母就接着骂三婶娘。”知母莫如女,林谨容心知陶氏心里必然在骂林玉珍和涂氏,如此说道不过是为了宽慰她的心而已,可从前的陶氏必然不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心是比从前宽多了。

陶氏去掐她的脸:“你这丫头,叫我说你什么好,这样埋汰你亲娘。我不管如何,都是为了你好。”

林谨容娇嗔地伏在她怀里,低低笑道:“我知道。娘疼我,我也疼娘。”

陶氏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脸颊,小声道:“我的乖囡真招人疼。”

龚嬷嬷站在车厢外头道:“太太,大老爷说要回去了呢。”紧接着林慎之爬上车来:“四姐姐,姐夫让你回去啦。”

陶氏只得依依不舍地同林谨容道别:“阿容,你一定要保重,早点有了孩儿,你回娘家也方便些。”

真是三句话不离生孩子。林谨容被她给逗得笑了:“您好生保重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少操这种闲心。”又好生叮嘱了林慎之几句方才离去。待走到自家马车前,掀起帘子来,只见陆云歪在车上,眼看着窗外,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来了都不知道。

林谨容便轻轻敲了敲车厢壁:“阿云,说是要走了,你可看到你哥哥回来了?”

陆云方才惊醒过来:“啊,嫂嫂,没看见呢。”

林谨容皱眉道:“他让我回来,道是要走了,怎地不见他影子?”

吕氏扶着丫头走过来,抱怨道:“二叔也没回来?一群男人道是要去五丈楼吃喝呢,就扔下我们,让我们自个儿回去。又说要叫什么金奴儿去陪酒,真是的,也不怕带坏了小孩子。”见林谨容含着笑不答话,陆云也不说话,只好叹道:“罢了,我们三个自家回去吧。”

却见陆缄快步走了过来:“我送你们回去。”

吕氏眼尖,一眼就瞧见他袍子上的水渍污泥,不由掩着口笑:“这是怎么啦,二叔就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出来似的。长寿这小子呢,怎么照料的主子?真该打。”

陆缄忙道:“长寿今日没跟来,我让他去守着做踏犁和秧马了。我就是先前在堤坝边坐了坐,污了衣裳。”

吕氏笑道:“莫不是摔了一跤,二叔不好意思说?”

陆缄垂着眼淡淡一笑,并不解释。陆云忙忙地让出座位来,取了自个儿的帕子铺在位子上:“哥哥,上来坐。这一身脏兮兮的可怎么骑马?莫要给人看了笑话去。”

陆缄道:“无碍,何必污了车子。”又朝吕氏行了一礼:“嫂嫂请上车罢。”

吕氏便不再多言,扶着丫头上了自个儿的马车。林谨容这才问陆缄:“怎么回事?”

陆缄道:“回去以后再说。”

林谨容见他神色不是很好看,便不再问,自上了马车。才刚坐下,就听陆绍追了过来,大声笑道:“二弟,你怎么就要走啦?你不会真的生三弟和陆绩的气了罢?我已经狠狠把他二人骂了一顿。走走,哥哥做东,一起乐和乐和。”

陆缄道:“多谢大哥美意,我心情不好,去了也是给大伙儿添堵。还请大哥体谅我一二。”

陆绍本以为他不会挑明来说,此刻听他如此明白地道明他心情不好,便干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求了,倘使有什么不是,还请二弟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陆缄应了一声:“大哥放心。”

林谨容便与陆云对视了一眼,都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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