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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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手最好,那你的身体……”明夫人看着谢芳华,有些担忧。

“我的身体无碍,已经养回了七八分,若是没有意外,短时间内,不会要命。”谢芳华道。

“还是要多加注意,即便谢氏暗探实在保不住,也要保住你的命要紧。”明夫人道,“老侯爷和谢氏九泉下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的。”

谢芳华点点头。

这时,有人端来熬好的药,递给谢伊,谢伊先递给谢芳华过眼,谢芳华看过之后,没什么问题,点点头,明夫人将药喝了。

明夫人喝过药后,对谢芳华道,“你随我来,我将谢氏暗探的所有东西都现在交给你,以及这么多年谢氏暗探的情况,我都与你说说。”

谢芳华颔首,对明夫人道,“皇上也一起吧。”

明夫人看了一眼秦钰,有些犹豫。

谢芳华道,“北齐多年以来,看透了南秦,南秦几代来,到这一代,弄到如今内忧外患的濒危地步,就是一个教训。若不及时挽救,皇室和谢氏若不互相信任,同心协力,那么,北齐分而杀之,南秦江山这片国土家园便会毁于一旦。我们谢氏暗探如今靠自己,未必保得住,毕竟背后之人太会算计,埋藏的暗桩已经全盘发酵,只谢氏自己,应付不来。要和皇上携手。”

“好。”明夫人点头,对秦钰正色地道,“皇上,希望您能不负我们谢氏的信任和芳华对你的信任。”

秦钰缓缓点头,“朕既已看透,自然不会让北齐得逞,有生之年,绝不对谢氏动手。”话落,他又补充道,“至于百年之后,我们都不在了,就交给下一代去处理吧。”

明夫人颔首,“有皇上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话落,她头前带路,引谢芳华和秦钰一起进了密室。

谢芳华对谢伊道,“伊妹妹也跟着一起吧,将来我若是出事儿,谢氏暗探就交给你了。”

谢伊紧张地道,“芳华姐姐,我不行,我没你的本事。”

“你能行,有我在,不会用到你。但是我若是不在了,那么,你就要顶起来。”谢芳华道。

“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会不在?”秦钰恼怒地道。

谢芳华看了秦钰一眼,“我说万一。”

“没有万一。”秦钰狠狠剜了她一眼。

谢芳华不与他抬杠,示意谢伊跟上。

谢伊眼圈发红,点点头,“芳华姐姐,你一定会没事儿的。”

谢芳华拍拍她的手,“我会努力活着。”

一行四人进了密室。

关好密室的门后,明夫人将谢氏暗探所有的暗卷和卷宗都交给了谢芳华,同时将这十日以来两批暗探折损在哪里,背后虽然没查到是什么人所为,但也有些蛛丝马迹可查,都一并交代给了她。

谢芳华逐一地翻着卷宗,翻完一本,递给一旁的谢伊。

谢伊也跟着翻看。

秦钰在一旁,随意地翻弄着,心下感慨,多年来,几代南秦皇上的先祖帝王一直想方设法费尽心机,想拔出谢氏暗探,除去谢氏,可是都不得其法,他们可否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子孙,就坐在这里,堂堂正正地看着谢氏暗探这些卷宗和整个谢氏暗探的秘辛锁链。谢氏和皇室联手,对抗北齐多年的筹谋?

他们怕是从来都没想过。

若是谢氏完,南秦皇上也完,所以,世事多变,匪夷所思,南秦和谢氏必须联手一致对外。

因为谢氏暗探秘密的丝网太大,足足交接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谢芳华看完了最后一卷暗宗,对谢伊道,“你记下了几分?”

谢伊看着谢芳华,想了想,“五六分。”

谢芳华点点头,“五六分也够了,不需要你都记下。”话落,她对明夫人道,“六婶母,您拿火盆来,我将这些案卷和卷宗都烧掉。”

明夫人一怔,骇然道,“芳华,这可是我们谢氏暗探所有的暗综,承上启下,几百年呢,你如今都烧毁,那以后再想查,可怎么办……”

“我既然接手谢氏暗探,就会重新整顿。”谢芳华道,“几百年来,北齐顺着丝线,没摸清十分,也摸清了七八分,否则不可能十日之内,接连悄无声息地除去我们两批人。我如今要做的就是打乱一切暗桩,重新将谢氏暗探洗牌,然后,一举对背后之人和北齐的暗桩出手,让他们再不能再南秦作恶。”

“好,那烧吧。”明夫人咬牙,亲自去搬来了火盆,将卷宗放到了里面。

谢芳华拿出火石,点燃了火盆里的卷宗,泛黄被保存得完好的多年的卷宗顿时都烧着了。

明夫人沉默地看着,保存了这么多年的被她视为比性命还珍贵的东西,一朝就这样轻易地烧了。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也只能是谢芳华能做出来且会做出来的事儿。只有她这样的魄力,才能如此果决果敢果断地这样打乱谢氏隐卫多少年多少代的暗桩布置,重新洗牌。

看着燃烧得旺旺的火光,她似乎看到了谢氏未来的希望。

这希望凝聚在谢芳华这个纤细柔婉的女子身上,明明是这样的清瘦柔弱,可是肩上却担着整个谢氏生死存亡的重担。

可是谢氏生死存亡的重担,都重不过她的命。

她的命,担负着英亲王府小王爷秦铮的命。他们加在一起,就是南秦半壁江山基业。

还有皇上……

谢芳华坐在火盆旁,一本一本地将卷宗扔进去,脸色被火光映照,明明灭灭。

谢伊悄悄地靠近谢芳华,挽住她的手臂,轻声说,“芳华姐姐,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我们谢氏也一定会继续延续下去的。”

谢芳华偏头,见谢伊少女的容色纯净,一双眸子明亮坚定,她点了点头。

秦钰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目光似乎蒙上了浓浓的雾霭。秦氏就没有一个女子,能如谢氏的女儿一般,素手能搅动乾坤,肩上能担起天下。

两盏茶后,所有的卷宗全部烧毁,只余下满室的草灰味和一盆的灰烬。

谢芳华站起身,对明夫人道,“六婶母,许大夫的尸体,我决定让皇上挂去城门示众。”

明夫人一惊,看着谢芳华,“这样的话,背后的人一定会大怒,也许会疯狂出手。”

谢芳华道,“就是让背后之人疯狂出手,只有他们出手,我们就除之后快。”顿了顿,她道,“这里是南秦京城,是世代秦氏皇朝盘踞的地盘,也是谢氏盘踞的地盘,难道还怕了区区背后扎根的北齐暗桩和背后算计之人?就算他们再厉害?能在重重围困下,做什么?”

明夫人点头,“芳华,你要小心身体,我到不担心背后之人出手,只是担心再伤了你。”

“六婶母放心吧。”谢芳华看向秦钰,“秦铮离开京城,铲除的是京城外遍布各州郡县的暗桩,刻意避开了京城没惊动。我们先把南秦京城守死了,防死了,来个全盘彻查。先铲除京城内的暗桩。”

秦钰点头,“好。”

“西山大营三十万兵马,全调出来,将整个皇城围住。”谢芳华想了想道,“既然我们要出手,就要除个干净,杀个彻底,铲个不留余地。就先将南秦京城的水搅起来,我安排谢氏暗探,你安排月落带着隐卫,一个为引,一个助杀,来个瓮中捉鳖。看看能抓几条鱼,现在立刻动手,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好。”秦钰颔首。

谢芳华走出暗室,拿出玉萧,放在唇边,吹了一支曲子。

她曲音落,有十八人从暗中现身,齐齐见礼,“拜见小姐。”

谢芳华点点头,看向秦钰。

秦钰捻了个响指,轻喊,“月落。”

“皇上。”月落应声而出。

“这是虎符,你去调西山大营的三十万兵马,围住皇城。”秦钰将虎符扔给月落,“调完兵马后,你带着所有隐卫,尾随这十八人出府,他们引出背后之人,你们予以保护,凡是有暗中出手之人,必杀。”

“是。”月落看向那十八人,只见人人面上罩着面纱,他点了点头,“皇上放心,属下定不遗余力,护他们周全,若是有人出手,定合力击杀,不予放过。”

秦钰点头,摆摆手。

月落立即去了。

谢芳华看向那十八人,“倾所有谢氏隐卫,先除京城所有北齐暗桩。”顿了顿,道,“若遇到困难,放信号弹,我去应援你们。”

“是,小姐。”十八人齐齐垂首。

谢芳华摆摆手,“去吧。”

十八人齐齐退了下去。

谢芳华转头看向明夫人,“六婶母,为了使得谢氏六房安全无虞,一万御林军先在府外护着你们。待将京城脏污肃清了,再扯掉御林军吧,你们委屈了,用不了几日。”

“这有什么委屈?这是对谢氏六房的保护,我阖府上下,都该谢皇上安排御林军来相护。”明夫人道。

谢芳华点点头,对秦钰道,“将许大夫挂去城门,我们去城楼上。”

秦钰颔首,吩咐小泉子,“将这个乱臣贼子挂去城门,张贴告示,北齐暗人,迫害谢氏六房明夫人和小王妃,其罪当诛,示众三日,扔去乱葬岗。”

“是。”小泉子立即招手,有人来拖了许大夫向外走去。

秦钰看向谢芳华,谢芳华对他点头,二人一起抬步出了谢氏六房。

二人出了府,向城楼而去。

谢伊待二人身影离开后,小声对明夫人说,“娘,我觉得芳华姐姐和皇上好般配啊。”

明夫人一怔,训斥道,“不准胡说。”

谢伊吐吐舌头,“我知道铮小王爷与芳华姐姐更般配啦。我看着皇上和芳华姐姐这样冷静,几句言谈,就使得南秦京城翻云覆雨,就是觉得,我怕是一生,也追不上芳华姐姐的本事。也企及不到让皇上回头看我的地步。”

“既然知道,你就干脆放弃。”明夫人道,“你是女儿家,年纪小,就算赏花会上大放阙词,也没有人真正去揪着你不放,说你言而无信,你还是能找个真心待你之人。”

谢伊摇摇头,“娘,即便如此,我已经说了,也要一直等着,即便等不到,这一生,我能和芳华姐姐一样,有朝一日,肩上能挑起谢氏,我也不枉此生。”

明夫人看着谢伊,已经说了多少遍,她执意不改,她这个当娘的也无可奈何。她险些被许大夫害了这条命,如今想来才有些后怕,人生短短几十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沉船了。既然她女儿已经长大了,要执意走她想走的路,也就由她去吧。

未来南秦江山如何,谢氏如何,她的人生如何,都未可知。

第五十六章调虎离山

上了车,谢芳华异常地沉默。

秦钰看着谢芳华,随着她的沉默而沉默。

南秦江山和谢氏都即将面临着一场硬仗,这一场硬仗如风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殒命,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都会到来。

马车来到城楼,停下,秦钰对谢芳华说,“到了。”

谢芳华点点头。

二人下了马车,拾阶而上。

守城的士兵齐齐跪地见礼。

城楼的阶梯高而长,就如皇权路,得一步一步的踏上去,走得稳,才能踏得实。

秦钰从四皇子到太子到帝王,每一步路,都称得上踏得稳,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二人上了城楼,举目下望,南秦京城内一如往常,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之繁华热闹。

这是几千年的古城,历经几个朝代,数次繁衍,如今的南秦尤其鼎盛。只不过盛华的外衣包裹下,却早已经有蛀虫,若是不拔出,这座古城为根基的山河就完了。

“你以前对这座皇城是不是十分厌恶?”秦钰看着皇城脚下,对谢芳华询问。

谢芳华摇摇头,“我以前厌恶的不是皇城,而是皇权。”

秦钰点点头,“我一直不明白,那么小的你,怎么会有毅力去无名山?你就不怕你回不来吗?”

谢芳华目光微深,“任谁死过一次,再回首,都应是不怕了。”

秦钰偏头看她。

谢芳华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以前我一直以为,是皇室不惜一切代价要除去谢氏,刀剑锋利,谢氏一退再退,一避再避,终是不敌。我铁了心要支撑起谢氏,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将南秦皇室拉下马。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这么多的算计,想毁的不仅是谢氏,更是南秦江山。”

秦钰面色微微动容,半响后,轻叹,“父皇一生自诩英明,也是没想到,临死才悟了。”

谢芳华想起先皇临死前与她说的话,又是一阵沉默。

一个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有心人拿捏住利用。

南秦皇室几代来想除去谢氏,一支独大,才使得北齐有机可乘,连皇室暗卫都混入了北齐的人,暗中搅动局势,使得皇室和谢氏愈发剑拔弩张,弓弦紧绷。

先皇一生,费尽心机,到死才彻底的明白了,只是可惜也晚了。

幸好还有秦钰。

幸好秦钰悟的还不晚,否则谢氏和秦氏难保不再重蹈前一世的覆辙。

“已经挂上去了!”秦钰看向城门,沉声道。

谢芳华也看向城门,只见许大夫的尸体已经被高高的人悬挂在了上面,百姓们好奇,都跑去为观,有许多人指指点点,辨认这个人就是谢氏六房的许大夫。谢氏六房刚刚被御林军包围,许大夫的尸体就被挂在了城门上,谢氏六房犯了什么事儿?猜测着他犯了什么事儿?

南秦京城有多久没在城门人挂尸示众了?

这个人还是皇上亲自下了圣旨。

有人问守城的官兵,官兵冷着脸说,“这个人是北齐的暗探,谋害小王妃,死不足惜。”

百姓们一听,顿时哗然了,没想到在谢氏六房多年的许大夫竟然是北齐的暗探,一时间本来对北齐的愤懑更是高涨,人人大骂北齐。

自从谢芳华拯救了临安城的百姓于水火后,消息传扬开,她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一直极高。如今她连番两次被人迫害,都是北齐人背后搞鬼,使得百姓们对北齐恨得牙痒痒。

有许多人骂着不解恨,开始往许大夫的尸体上开始仍鸡蛋,烂菜叶子,泼污水……

许大夫的尸体转眼便看不出人形了。

百姓们尤不解恨,有的人甚至对他泼了油,围观着,不散去。

执行秦钰此次命令的人也不予理会,任百姓们恣意施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除了南秦京城外三里处等候待命将京城保护得水泄不通的御林军外,其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秦钰看着,目光又沉又冷,“若是北齐暗桩这般受侮辱,都不能使得北齐背后之人现身,那么我倒是佩服那背后之人的涵养了。”

“能使得玉兆天甘愿做引子,将注意力引去漠北边境,而留在南秦京城对付谢氏暗探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谢芳华淡淡道,“不过,今日一日又算得了什么?不是还有明日后日吗?许大夫的尸体就这样的挂着,哪怕是挂成干了,背后之人还没动作的话,那么就不是有好涵养,而是冷血无情了。这样冷血无情的首领,你说埋在暗处的北齐暗桩为之效命的人,会不会寒心?只要寒心齿冷,我们就有空隙可钻,只要有空隙,我们就能查出来,一举出手。”

秦钰点头,“背后之人不管能不能看透这个局,都是个两难处境,出来的话,我们就要斩杀,不留余地,不出来的话,谢氏暗探内部人心瓦解,这许大夫可真是一个好饵,怪不得你要将他挂来城门。”

谢芳华淡漠地道,“背后之人将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自然也要让他知道知道,我们不是软柿子,即便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也没那么好拿捏,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秦钰颔首,抬头看天,“这天竟然阴了,已经起风了,所谓风来雨就到,怕是雨很快就要下起来,你身子刚刚好一点儿,别被淋到,我们回宫吧。”

谢芳华抬头看天,摇摇头,“吩咐人拿两把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话落,她眯了眯眼睛,“这雨也就两盏茶就会下起来,来得可真是时候,这样的时机,若是背后之人不利用这天气有动作的话,不太可能。”

秦钰皱眉,“怎么动作?你可猜到?”

“一是倾巢出动,全力一博。二是杀我们,乱京城,趁机搅动天下。”谢芳华道,“不论是哪一种,都很让人期待不是吗?怎么能回宫?”

秦钰看着她,“你回宫,我留下来,你身体不好。”

谢芳华偏头看他,不客气地道,“不是我打击你,你怕是对付不过背后的人。”

秦钰顿时一气,恼道,“你以为朕没这点儿本事?”

谢芳华笑了笑,“不是小看你,而是皇室和谢氏第一次联手,你我不一起在这里,怎么给你的人和我的人达成一个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共识?更何况,背后人屡次冲着我而来,我怎么能能离开,就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顿了顿,又道,“若真是有人用魅术乱人,你应付不来。”

秦钰面色一沉,“除了你流着魅族的血液,还有谢云澜是魅族王族之人外,还有什么人掺和了北齐联手,要置南秦于死地?”话落,他看着谢芳华,“难道是谢云澜?”

谢芳华面色清淡,“云澜哥哥生于谢氏,长于谢氏,他兴许不喜谢氏,不喜南秦,但……”她抿了抿唇,“总不至于与我做对,更不至于要我的命。”

“他不是一直有心想将你带走吗?”秦钰看着他,“你对他怎么如此信任?你难道忘了,当初若不是他,秦铮也不会迫于无奈射你一箭,你和秦铮也不会差点儿分开,他带不走你,没准乐意要你的命,要你陪他一起去走那黄泉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谢云澜的心思知道几分?”

谢芳华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秦钰,你不懂。”

秦钰一噎,瞪着她。

谢芳华目光看向远方,从城楼上看向远处,因天气阴沉,风乍起,雨将来,远山云黛灰灰蒙蒙,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即便陪他而死,也不会与他一起去黄泉路,他心里清楚明白,所以,断然不会如此做。”

秦钰看着她,总感觉她周遭的气息蓦地沉重如这即将下雨的天气,他一时没了话。

“不是云澜哥哥。”谢芳华肯定地道,“定然不是他。”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起她单薄的衣衫,青丝随风飞起,她眉目如笼了一层轻烟。

秦钰对身后道,“去取一件披风来,拿两把伞。”

小泉子连忙道,“回皇上,已经派人去给您和小王妃取了,人快来了。”

秦钰点点头。

过了一盏茶时间,有人将披风递上来,秦钰伸手接过,亲手为谢芳华披到了肩上。

谢芳华不回头,对他道,“谢了。”

秦钰轻哼一声,“你别再病了,就是对我最大的谢了。”

谢芳华点点头,不再说话。

小泉子连忙拿起另一件披风,给秦钰披在身上。

这时,雨“哗”地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十分急,落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响声,霎时,雨天相接成一片帘幕。

谢芳华和秦钰一人撑着一把伞,立在雨中。

知道要下雨,围在城墙下的百姓们早就散去了,片刻后,除了守城的士兵,街上空无一人。

一下子,天阴,雨沉,四周除了雨声,万籁俱寂。

城墙上挂着的许大夫尸体上被扔的脏污一下子就冲刷了个干净。

谢芳华看着城墙道,“他还算是积福之人,所以,百姓们扔了脏东西后,上天还给了他一副干净的躯体。”

秦钰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他在谢氏六房,也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自愧而死了。”

“将他挂在这里,六婶祖母和六婶母定然都不好受。”谢芳华道,“若非背后人太会算计,步步为营,处处杀机,害我两次,折损两批谢氏暗探,我也不愿对一个已死之人如此做。”

秦钰看着她,摇摇头,“你已经足够善良了。”

谢芳华不再说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雨愈发下得大了,城外三十万兵马,矗立在雨中,甚是坚固,不见动摇。

谢芳华赞赏地道,“我一直以为京麓重地的军营,子弟大多出身贵族,没有毅力和气魄,经受不住风吹雨打。如今看来不是。”

秦钰也看向城外,“这要佩服秦铮,他在西山军营那些日子,将多年来松散惰性的军营整顿一新了。否则,西山军营出事儿那次,不可能不出大乱子。”

谢芳华失笑,“难得从你口中听到佩服他的话。”

秦钰瞥了他一眼,轻哼,“佩服一定要从口中说出来吗?”顿了顿,他又道,“以前,我自诩不差他分毫,后来,随着父皇驾崩,之后发生的这许多事情,我才知道,我差他许多。我没他更早的悟透这中间的关联和有人背后的筹谋,以至于,处处受掣肘。而他这些年来,拿着与我明争暗斗作为幌子,私底下却做了许多不引人注意的事情。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他最抵用。而我只能束手待在这京城,枯坐那把龙椅。”

“你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毕竟坐龙椅也需要有一定的气度和本事,不是谁都能执掌这江山天下的。”谢芳华话落,忽然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快看,城外五里地外,那是什么?是不是有人马离开?”

秦钰立即看去,忽然面色一变,“是一人一马,像是疾驰离开。”

“传令,追!”谢芳华道。

秦钰顿时从怀里拿出一个烟雾弹,对着城外上空弹开。

转眼间,那一人一马便淹没在雨中。

谢芳华道,“谁去追?月落吗?”

“月落若是看到信号,定然会带着人追去。”秦钰面色沉冷,“若是不派出他的话,厉害的人别人怕是对付不来。我们守在京城,怎么会有人能从五里外离开?”话落,他道,“难道是出城的密道有地方没被封住?”

谢芳华看向城外那人影消失之处,声音随着雨声极凉,“距离那一处最近的地方,似乎是云澜哥哥的府邸别院。你知道,他不喜欢谢氏米粮,因为身体病症,也不喜住在城内,所以,将府邸设在了城外。”

“真的是谢云澜?”秦钰忽然怒了,“我刚刚便说……”

“不是他。”谢芳华道,“若是云澜哥哥,他不会这个时候纵马离京,而且,若是他在这京城府邸的话,我的人早就找到他了,一定不是他。”

“那既然人是从他的府邸走的,怎么解释?”秦钰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谢芳华道。

秦钰压下怒气,点头。

二人一起转身。

谢芳华刚转身,忽然停住脚步,“不好,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怎么?”秦钰看着她。

谢芳华刚要说话,忽然有无数箭羽对着城楼向她和秦钰射来。

秦钰一惊,顿时将谢芳华护住,以伞做兵器,灌注内力,挡住了射来的箭羽。

谢芳华被秦钰护住,眯着眼睛看箭羽来的方向,是在对面的一座炮角楼,无数支箭羽,比这天空下得细细密密如珠的雨帘还来得密实。

南秦京城的城墙城楼炮角楼上,这是南秦京城最坚固的外墙堡垒,竟然都被人占据了?

可见背后之人在南秦京城扎根之深。

秦钰带着谢芳华挡住了最前面的数十支箭羽后,他手中的伞已经被无数箭羽贯穿,成了马蜂窝,而箭羽第二轮又袭来。

谢芳华也将手中的伞打了个圈,掷了出去,这把伞顿时也被箭羽刺成了无数窟窿。

二人都灌注了内力,自然没被伤到分毫。

第三波箭羽转眼便袭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太突然,虽然早已经安排好护卫,但大雨下,因为谁也没有料到这面城墙上对面的角楼竟然就是祸害之点,谢芳华和秦钰虽然是保护的重点,但是周围也没安排大量的护卫。大部分暗卫暗线都被安排在京城各个角落,等着背后之人动手而寻到伺机而动。

第一排护卫上前,抵不住高手细密锋利的箭羽,转眼便有一半人被箭羽射倒在地上。

秦钰勃然大怒,他身边最得力的暗卫月落刚刚被他派了出去,转眼便有人大举地射箭要杀他和谢芳华,可见真是调虎离山之计,就是要调走月落,带走一部分暗卫,使得这大量的人手趁机算计射杀。

芳华没有说错。

真是好计策!

秦钰看着护卫们立即补上折损的空缺,将他和谢芳华护在身后,他冷厉地命令,“传令,所有人,围住对面的炮角楼,留两个活口,其余的,有多少反贼就给朕杀多少反贼。”

“是!”有护卫统领立即领命。

秦钰怒道,“不该派月落出去。”

谢芳华摇摇头,“不是,该派,不止月落,我应该将谢氏暗卫也都派出去。那个离开之人,一定是北齐隐藏在南秦京城背后的暗桩之首,是玉兆天背后之人。这个人应该是放弃了南秦京城所有的北齐暗桩,只保自己离开京城。所以,才有这样的一出倾所有暗桩之力杀你我。杀得成,更好,杀不成,也豁得出去,让我们损失惨重。真是个心狠手辣冷清冷血之人。”

秦钰闻言,面色冷寒,“我们将许大夫的尸体挂在城墙上,背后之人进退两难之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保全自己,舍弃多年来北齐安插在南秦京城的所有暗桩,倾全力最后利用,这个人可真是……连朕也不得不佩服他了。到底是谁?”

第五十七章算无遗漏

背后之人在最短最快的时间,权衡利弊,倾北齐所有暗桩全力孤注一掷,保自己离开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创伤南秦京城,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

谢芳华目光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对秦钰道,“给秦铮传信。”

秦钰也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颔首,“既然这个人如此厉害,月落怕是追不上,各关卡也拦不住他,只有给秦铮传信让他拦截了。”

“希望他能碰到拦截住这个人。”谢芳华沉冷地道,“不过,就算让他跑了,今日也不是全做了无用之功。”话落,她收回视线,转向被三倍兵力包围的炮角楼,“至少,南秦京城所有暗桩都被清洗了。”

秦钰点点头,“即便清洗了,但被人这样手段狠辣筹谋算计一把,还是让人心中窝火。”

谢芳华回头看他,见他气得脸色铁青,她忽然笑了,云淡风轻地道,“这有什么,你我又不是神仙,能够算在他人前头,算得准计策,也算不过没人性的心,百密也有一疏。总有一天,我们从北齐身上找回来就是了。”

秦钰面色稍霁,“听你这么说,我心中还算舒服些。”

大雨依旧下着,因为二人手中的伞都被箭羽刺烂了,再不能用,小泉子惊骇之后,第一时间,连忙给二人又拿了两把伞来,但即便这么短暂的功夫,二人身上也已经淋湿了。

秦钰看了一眼对面的炮角楼,里面的那些暗桩死士怕是没有两盏茶的功夫难以全部解决,他对谢芳华道,“你先回去换衣服,衣服这样湿着不行。”

“运功蒸干就行了,不必这么麻烦,待将这里处理了,我们就去云澜哥哥的府邸。”谢芳华道,“我到想看看,他的府邸怎么会成为了这人利用离开的地方?”

秦钰想了想,“也罢,不过你不要动内力了,我来帮你。”

谢芳华点头,站着没动。

秦钰催动内力,贴在谢芳华后背,他内力浑厚,片刻功夫,便缓缓地轻柔地将谢芳华身上被打湿的衣服蒸干了。他撤回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蒸干。

小泉子在一旁看着,暗暗地想着有这样的皇上和小王妃,他这当奴才的都省得操心跑腿了。

大约过了两盏茶,对面的炮角楼在秦钰预算的时间内被攻破。

有人前来禀告,顶着一声血迹跪在地上,“启禀皇上,炮角楼内总有一百三十二人。”顿了顿,他请罪道,“无一人生还,属下等人无能,请皇上处罚。”

秦钰怒道,“一百三十二人,盘踞在我南秦京城,天子脚下,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话落,他道,“查清楚没有,他们是怎么上去的炮角楼?”

那人垂首道,“炮角楼应该一直是北齐暗桩的据点,守卫那处炮角楼的所有人,都是穿戴士兵服,今日皇上调派守卫时,趁机当值……”

秦钰抿唇,怒极而笑,“你说无一人生还?也就是说,查不说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了?”

那人点头,“请皇上处罚。”

“罚你们管什么用?废物!”秦钰挥手,“去给朕查,就算人都死了,也让他们说出话来。”

那人抬起头看秦钰,见秦钰脸色铁青,没对他处罚是天子仁厚,立即道,“是!”

秦钰待那人走了下去,依旧余怒未消,“真是好啊,竟然连守城营兵都能进扎暗桩,且是一整队。真是……真是极好……”

谢芳华知道他是真正的动了怒,任谁也会动怒,南秦京城,天子脚下,皇权被挑战的如此地步,也是古来少有了。不怪秦钰怒,她平心静气地道,“你想想,暗桩埋下,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多少代?南秦不也在北齐有暗桩吗?只不过,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据点和凝聚力以及背后的筹谋算计罢了。皇室隐卫都能被人收服利用,更遑论这小小的炮角楼?”

秦钰闭了闭眼,“不知道几代先皇在天之灵,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

“死了人,能有什么感想?”谢芳华淡淡道,“为了一人离开,而倾尽所有北齐暗桩,这步棋背后之人虽然下得好,但自此南秦京城就会平静且干净了,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儿,所以,不必动怒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毕竟天下就这么大,不是吗?早晚也会知道。”

秦钰颔首,“你说得也对。”

“走吧,我们去云澜哥哥府邸。”谢芳华道。

秦钰点头。

二人一起下了城楼。

城楼上经历一番激烈的击杀,可是被大雨很快就清洗了,雨水帘幕相接下,整个南秦京城都静静的,哪怕城楼上这样死了一百三十二人,折损了几十暗卫,上千士兵,也没惊动京城内被大雨笼罩的百姓。

北齐暗桩的尸首被抬下炮角楼,抬进了刑部的停尸房,仵作齐齐前去验尸,刑部的官员们立即着手彻查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卷宗出处。

秦钰的一句让死人说话,他们不敢不当做圣旨,不放过蛛丝马迹,定要都查个明白。

马车外面自有防雨雪的雨披,车内十分干松。

谢芳华上了车后,便歪在靠枕上沉思。

秦钰看了她片刻,问到,“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人。”谢芳华慢声道,“他一定是你我认识的人,否则不会用这种自断多年心血将所有暗桩倾数折损的手法,看着是保全自己,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没有人性,但另一面的背后,兴许是为了不与你我照面,认出他来。”

“那会是谁?你觉得呢?”秦钰挑眉。

谢芳华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想不出来是谁,若是想出来,就好了。”

“我能想到的便是谢云澜。”秦钰道,“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当日,丽云庵要拉着你一起死,后来被秦铮找到寻水涧,他又离开了寻水涧,没有回京,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下落可寻。如今那人又是从他的别院离京。”

谢芳华无奈,“秦钰,我说不是他,一定不是他。”顿了顿,她道,“兴许是与他有些关联之人,或者,是借他府中的暗道离开,让我们将视线转移到云澜哥哥身上而已,背后之人转移视线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精于算计,什么都不在话下。”

秦钰揣测片刻,颔首,“你说得也有道理。”

“去云澜哥哥的府邸看看再说吧。”谢芳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秦钰扯过车内的薄被给她盖在身上,脸色有些差,“还说身子养好了,你看看你,如今脸色这么差。”

“没你差,你照照镜子,先看看自己。”谢芳华阖着眼道。

秦钰轻哼一声,不再多言,自己也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护卫二人的马车随扈有五千人,队伍的大雨中,缓缓行进到谢云澜的府邸。

谢云澜府邸的大门,紧紧的关着。

秦钰和谢芳华下了马车,直接吩咐道,“将门砸开。”

有人立即上前砸门。

最锋利的斧捶,一锤下去,紧关着的府门被凿开。

有护卫先一步蜂拥而入,依次持剑铺开中间一条道,其余人迅速地占领府邸各处。

秦钰和谢芳华撑着伞走了进去。

府内空空荡荡,无一人,院中已经有荒草长出,显示出长久未有人住的荒芜。

护卫统领带着人搜寻一圈,回来对秦钰禀告,“皇上,府内空无一人。”

“查暗道密室。”秦钰道。

“是。”护卫统领带着人又去了。

秦钰偏头看谢芳华。

谢芳华道,“四处看看。”

秦钰点点头。

二人向里面走去。

先来到正房、画厅、由暗门打开昔日谢云澜为了抑制体内焚心而设的密室,里面已经落了一层灰。

府中空荡荡,没有半丝人气,连台阶上都长了青苔。

谢芳华退出房间,立在廊檐下,看着院中,心中怅然,对秦钰道,“看来背后之人真是利用云澜哥哥府邸来转移我们的视线,五里外出现人,我首先想到这里。那背后之人,也定然算计到了,才如此声东击西。”

秦钰颔首,“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转移视线吗?怕是不会如此简单吧?”

谢芳华忽然眯起眼睛,脑中有什么灵光一闪,被她迅速地抓住,她立即道,“月落带着人离开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吧。”秦钰看着她,忽然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不是调虎离山?怕是……”

“怕是引而杀之。”谢芳华脸色也变了,“快,派人前去追月落,他应该需要应援,若这真是一个计中计,有备而来,他怕是难以对付。”

秦钰立即大喝,“来人!”

“皇上!”有人立即出现在秦钰面前。

“所有隐卫听令,即刻去追月落,全力营救。”秦钰道。

“是。”有人立即垂首,转身带着人飞身出了谢云澜府邸。

谢芳华抿唇道,“派西山大营五万人,随后跟去。”

秦钰转头看她。

谢芳华道,“京城据点暗桩一百三十二人多吗?怕是不全然埋在京城,想要除去谢氏暗探,必然还有一处必经之路的据点。那个据点,怕就是这人用来离开,引去月落和你最得力的暗卫,一举击杀的据点。我怕所有人都折进去,必须调军队前去。”

秦钰颔首,“派李统领前去如何?”

谢芳华想了想道,“去请李沐清,让他前去,他比李统领适合。”

秦钰闻言道,“也好,背后之人如此厉害,李统领怕也是不敌,我虽然想亲自去,但是不放心你自己留在京城,而你身体刚好,又不宜随我一起去,就去请李沐清吧。”话落,他转身吩咐道,“小泉子,速速联络李沐清,派他立即前往应援月落,月落一路追去,定然会留下记号,让他寻着记号追寻,务必以最小的伤亡,带回月落等人。”

“是!”小泉子连忙飞奔地跑出了院落。

谢芳华看着冲出府邸的小泉子,大雨如珠,空气十分寒凉,一如她的心。

背后之人竟然在许大夫高挂城门上这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思虑如此之细,布下连环之局,先是刻意现身,引走月落和秦钰的隐卫,再炮角楼倾力击杀,转移视线到谢云澜的府邸,耽误这一番时间后,怕就是击杀月落等人如十多日来击杀谢氏两批隐卫一般狠诀斩断,杀而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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