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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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还是想走当年的表亲结姻之路,这样一来,刘寿的太子位肯定也就更加稳当了。

“大姐家里不说了,她一辈子就一个曹襄,二姐生的两个女儿都像父亲。”陈娇很无奈,“至于三姐,就陈蹻那个德性,你安心让他做太子的岳父?天都不要掀了,本来就是舅舅了,再来一重岳父身份,太子有话也难说,倒是更难做人了。”

换句话说,就是陈娇嫌陈蹻是个猪一样的队友,再说,“三姐也就是一个男孩,虽然有几个女儿,那都是滕妾所出,身份也上不了台盘的。”

她就和刘彻捧着脑袋发愁,刘彻开玩笑一样打趣陈娇,“别的事,你都是气定神闲早有准备,怎么这么大一件事,你和我一样没有主意?你仔细阿寿怨你这个做母亲的疏忽呢!”

要是在从前,这多少还有些忌讳在里面:刘寿怎么说是当朝太子,陈娇这个养母,恐怕没有权力自说自话地就定下了他的婚事。不过这几年来,韩嫣在中朝官的位置上干得有声有色,渐渐有成长为实权重臣的样子,卫青更是时有斩获,现在朝廷已经开始安排酝酿下一次对匈奴的会战,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领军大将。而卫家、韩家虽然看似有自己的主意,彼此间往来也并不密切,但逢年过节,是一定要到陈家府上拜望的。两个主母,也经常出入于宫廷,和陈娇聊天说话。陈娇虽然从不问政,可军政双方面受到重用的,都是陈家出身的佞幸外戚,刘彻非但没有忌讳,甚至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忌讳似的,对陈娇的信任也就可见一斑了。这句话,倒不是试探陈娇,是真心觉得她应该及早为刘寿物色妻子才对。

陈娇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是疏忽了一点,这几年来日子都不知道过到哪里去了。回头看来,只有一团绚烂多姿花团锦簇似的狂欢,可就是这狂欢,夜深梦回的时候想起来也极没有意思。恍恍惚惚之间,只是纠缠于空虚两个字,日子再好,她也过不出滋味来。

“你总算是活过了。”她就在心里羡慕地对声音说,“就算你的一生再不完美也好,你纵情地活过呀,而我呢?我……”

那声音便久久地沉默了,如今陈娇有了大把时间和她说话,可她却再很少回应,就像是一个跳了太久的舞女,虽然还慢慢地旋转,但这舞姿也已经变形走样,不复当年的踌躇满志,当年的精神。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低弱而惋惜地说,“你如今拥有我想要的一切,阿娇,你为什么还不快乐呢?可你为什么却一点都不快乐?”

是啊,换作是她,想必她是会快乐的,她人生中所有的缺憾都得到了补偿,她拥有了刘彻毫无保留的怜惜和痛爱,她拥有了一个低调又强大的娘家,她拥有了两个虽然依旧并不成器,但也在逐渐成长起来的哥哥,将来即使母亲去世,想必也不至于捅出那天大的漏子,被刘彻借口收拾。她什么都有了,锦绣前程似乎一眼铺得到头,只要刘寿安宁稳定,就算刘彻爱弛又如何?夫妻二十年,情分还是在的,而总有一天,她和刘彻中有一个人会先去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夜深人静,在最僻静最安宁的静室里,是的,她有想过,这念头就像是一星火,在她心底划过。如果,如果等阿寿再长大几年,等到他显示出了能和皇帝之位匹配的才具之后,令刘彻……

但也就是一闪,紧接着无数问题,就像是潮水一般地狂涌了上来:你能肯定刘寿就是个能和刘彻媲美的君主吗?你能肯定换作是他上台,就可以继续驱逐匈奴,完成本应该在刘彻手上完成的大业吗?后宫中的事就应该止于后宫,插手在废立生死的问题里,你是想做高祖吕太后吗?

而最后的两个问题,更是令陈娇都要痛彻心扉:你能舍得吗?他对你何止不差,他是对你很好!

而就算干成了这一切,你在长乐宫长寿殿里安顿下来了,成为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了,到那时候,你又能、又会开心满意吗?

她觉得她是不能的,这几个问题根本就是矛盾,如果刘寿能够匹配得了皇帝的位置,他必定不是个轻信的人,而他们之间毕竟隔了一个贾家。到时候她还不是要担心?就算这是刘彻的安排,一旦揭发出来,刘寿会信吗?

后宫中的女人,想要求一个全然心安,不过是痴心妄想,陈娇一直很清醒地意识到眼下的状态,是她一生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安宁与快乐,她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么完美的环境里,却依然是一点都不开心。

馆陶大长公主也觉得纳闷。

“你还有什么好愁的?”她问女儿,做母亲的人总有几分特权,说话可以更加直接。“现在连我都是什么也不愁了,你又还有什么好愁的?”

她也的确要比什么时候都来得更加快乐和自信,从前在逆境中所特意作出的,浮夸的、喧嚣的喜悦姿态,在眼下这种坦然的笑意中,就显出了浅薄与单调。陈娇忽然间觉得释然了一点:虽然落到长门一步,也不是没有母亲的功劳,但她也不过是一个人,她也是在极力挣扎着想帮她。

“我……”她说,倒是有了诉苦的心情,可还在思索的时候,眼神又不禁被这森森林木里偶然闪现的一角衣袂给吸引了注意力,她轻声喝道,“是谁在!”

结果,知道避无可避,慢吞吞走出来的,却是有份陪在窦太主身边的董偃。

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年少最美的几年,陈娇看着他都觉得有点刺眼:他是还要比自己更小几岁。她看了母亲一眼,没等母亲说话,就笑着挥了挥手,“我要独自走几步。”

便体贴地避开了这略微尴尬的一幕,独自进了林苑深处,茫然地浏览着这清幽的景象。不知不觉,连自己都迷了路,不知走到了哪里,又听见隐约有笛音传来,便寻觅了过去。还以为是李延年带着他的人在排演,结果走到近处一看,却是一个绯衣男子背她而立,正徐徐弄笛。

陈娇望着他的背影,远远的,不知不觉,也许是被笛音迷住,她的心有点乱了。

89、一次

能在皇家园林中弄笛的人,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低不到哪里去的,陈娇站在一株大树边上,试着从那人的背影来推测他的身份:或许是刘彻近几年来的宠臣吧。江充、主父偃,又或者是出使西域回来的大英雄张骞……随着年岁的过去,这些厉害人物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而陈娇也不像是从前那样,对前朝的事了如指掌,甚至还能经常见到这些当红的大臣了。刘彻毕竟已经亲政很久,他对朝廷是玩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遇到大事,就要把陈娇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求一个心安。

在他对她越来越好的同时,他也越来越不需要她了,陈娇也说不清自己对此是什么感觉,她早想到这会发生,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自己这一生,唯独答好刘彻这一题就行了。就眼下来看,这一题她答得近乎完美无缺,纵是将来再入长门,那也是非战之罪,她本人已经做到最好,再也没有努力的余地了。

而此时此刻,当她站在这里,望着那风度翩翩的绯衣男子,吹奏着一曲欢快的笛音时,有一个想法忽然轻轻地挠了挠陈娇的心尖尖,就好像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说:“你也可以呀。”

坐享天下美色,你为什么不可以呢?被人不知道,她是在宫廷里长大的,她难道不知道吗?高祖吕太后当年和审食其的事,宫中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呢?只是这件事毕竟不光彩,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就是当年秦王赵太后和吕不韦、嫪毐之间的风流韵事,不也就这么发生了?只要再等几年,等卫青和韩嫣再成长一些,等到霍去病脱颖而出,等到刘寿长大,等到刘彻恰到好处地去世,等到她真真正正成为一个无法被打倒的太后……

那时候,她也不过才将将四十岁而已,母亲在这样的年纪,还享用了董偃呢,为什么她就不行呢?为什么她身边的权贵女子,没有一个不是纵情声色、任性而为地享受着自己的人生。就连隆虑长公主都有自己的老情人,而只有她,身份最尊贵,心计最出众,甚至连长相、连手段都为众人之首,却只能这样不快乐地打发着自己的生活,注视着刘彻在花丛中流连,自己却只能做他一个人的女人呢?

她从来都不相信贞洁,在这时代也几乎没有贞洁这个说法,她为什么要这样亏待自己?她也可以享受美色,如果美色能让她快乐,她为什么不能?就好像现在,四周空无一人,在这阔大的上林苑里,即使她身为皇后,要被人寻到也没有那么容易,她完全可以放纵自己,同这个令人心动的绯衣男人来一场露水情缘,又会有谁知道呢?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恐怕这位吹笛的才子,也不可能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她自己就更不必说了。短短的一场放纵,至少可以试验出这一点:新鲜的美色到底能不能让她快乐。

陈娇忽然间想要听到声音的评论,她想要得到她的提醒,又或者是盼望着她叹息着许可这片刻的放纵,但声音却好像沉睡了过去,她听不到她的一点动静,连那吹拂一样的呼吸声都不曾有,环绕在她身边的只有一片寂静,这一片被笛音强调得更为明显的寂静。

她忽然又紧张起来,心若擂鼓,甚至难得地感觉到手心为冷汗浸湿。陈娇觉得自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孩子,她明知道自己可能把手中这精致的、昂贵的、无价的宝物打破,可又禁不住要握着它走上一条悬在高空中的绳索。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兴奋了,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还没有提前老去。

她吞了吞口水,又抚平了衣间的皱褶,轻轻地走出了林子,开口称赞。“好笛音。”

这笛音也的确好,悠然自得、满是欢快,隐隐激愤之意,不过藏而不露,却又似乎横亘曲中,点明主人心中并非没有丘壑,只是生性洒脱,并不以忧愁为念。

那人为她声音所惊,笛声蓦然断止,他转过身来。果然仪表堂堂、剑眉星目,很是风流倜傥。他讶然抬起一边眉毛,和陈娇对视了有顷,似乎也为陈娇忽然的出现而惊讶。

是啊,他就像是闯进了陈娇的一个绮梦中,而陈娇又何尝不是闯进了他的梦里?这么一个华贵佳人徐徐自山林中走出,称赞才子笛声。恐怕很多精怪故事,也都是如此开头的。他望着陈娇的眼神里,一开始也有片刻的迷蒙与心动,随后——随后——

陈娇却觉得一桶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她润了润唇,勉强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东方朔。”

她是见过东方朔的,对方当然也还记得她的容貌,明白她的身份,他一下就跪下去,矮了半边身子,恭谨地说,“娘娘。”

刚刚浮起的绮思就像是一朵白云,一下就被狂风吹走,刚才他背过身吹笛时候带给陈娇的那所有心动与心乱,似乎一下也跟着被吹到了天边,现在他再不是一个潇洒写意的神仙形象,又成为了一个追名逐利,在权力场中打滚的所谓名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陈娇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注定仰望自己的人。

她一下就很有几分索然寡味,她又恢复了从前以往的雍容形象,点头笑着说,“起来吧,我一个人散步,结果走迷了路,这是何处?你能为我唤辇车来吗?”

东方朔露出吃惊之色,“娘娘是从宜春苑方向散步过来的?这一片山林中虽然没有猛兽,但前几天还是有狐狸、黄狼出没,您没有出事,实在是万幸。”

陈娇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回头略带好奇地看了看这片林地,“好在没有出事!”

东方朔便把笛子□腰间,急匆匆地安排,“我这就找人为娘娘传话,请娘娘少待!”

他疾步离去,不片刻,便有几个少年侍中低垂着头匆匆过来,将陈娇请到了附近葡萄宫里稍坐——这是新近修成,新近得名的宫殿,要不是这一次偶然过来,陈娇都不知道上林苑里有这么一大片地方,种植着她和刘彻都颇为赞许的西域葡萄。

“倒是想要浏览一番!似乎正是结果的时候。”她就和身边陪侍着的侍女说话,又和气地问她,“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上林苑来服侍的?”

“今年十三岁。”那小姑娘显得活泼大胆,“就是附近农家的女儿,现在苑中为侍中大人们洒扫,一个月也有二百钱的工钱!”

从她的神色来看,二百钱是这小姑娘心中的高薪了。能够在这些高贵的侍中大人们身边服侍——或许因缘际会,还能得到谁的看中,成为他身边的侍妾,对她来说,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殊荣了。

陈娇就握着嘴,呵呵地笑起来,她拍了拍小宫人的肩头,和声说,“嗯,你很有福气,也很有运气!”

其实想想看,她身边的人一向也都和这小姑娘一样快乐,毕竟她是个不错的主人,给的总是比底下人想要的多上一点。就是楚服,这几年来陈娇也不是没有提过,把她放出去结婚,甚至还开玩笑一样,想把她许配给东方朔,做个一年为期的夫妻。还是楚服自己推拒了,宁愿在宫中享用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

小宫人年纪毕竟小,皇后位份,对她来说过于高不可攀,她反而忘记了害怕,被陈娇夸一下就活跃起来,陈娇问一句话,恨不得能答十句。

陈娇就和她打听,“侍中大人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少不得有不少风流韵事吧?”

“那是不少的!有时候听说,陪在陛□边的时候,说不定就会为公主、翁主们看中,转过天就被接到长安城中去,又或者是在上林苑里,也有不少隐秘的地方……譬如说……”小宫人兴奋得双颊通红,和陈娇说了几处确实僻静隐秘的地方,左右一望,又压低了声音。“就是韩王孙那样的高官,听说有时候也会在上林苑里过夜呢。不是和侍中们,就是和……”

她似乎一下想到了陈娇的身份,便又住了口,显出了惴惴不安的样子来。陈娇倒并不意外:刘彻要是改了性子,不碰男人了,她才要吃惊呢。她笑着说了一声,“不必怕,你随便说,我随便听——”

不过也没多说几句,凉风殿就来了几十个人,抬了辇车来接陈娇回殿。还有卫士前导——还是韩嫣、卫青亲自带队。卫青更把刘宁带在身边。

“父皇还找母后来着。”刘宁扑进母亲怀里,一边说一边笑,“和大长公主出去散心,大长公主人回来,您倒是不见了。上林苑又大,要是真的走丢了,把上林苑翻过个来也要好几天呢。父皇等了大半个时辰,阳明殿都要翻过来了,还好消息送得快,母后没往别个方向走。是走到葡萄宫了,父皇这才安宁下来,就算这样,要不是丞相预备觐见,恐怕也是要亲自来接。”

人没亲自到,却派了一个就要出发去边境的大将军,一个位高权重的,大有上位为御史大夫希望的两千石高官来接,要说刘彻不宠爱痛惜陈娇,那这个人也就真的不知道宠爱和痛惜两个词应该怎么写了。

陈娇拉起女儿的手,冲两个姻亲笑着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两个姻亲都跪在地上,一脸心悦诚服,“娘娘过分客气,微臣不敢当。”

卫青与韩嫣,已经是这些侍中需要仰视的对象,而在小宫人眼里,这些侍中大人已经够了不起了。她没有想到,陈娇还能令这两个人中龙凤,流露出这种钦服的表情。她大张着口,呆在了原地,陈娇见她呆态,不禁噗嗤一声,吩咐左右,“这个小姑娘颇为有趣,你们调.教一番,让她到我身边服侍,给我解解闷吧。”

说着,便在众人簇拥之下登上辇车,又弯下腰来分别和韩、卫寒暄了几句,这才握住女儿的手,半合上眼睛,在一片辉煌的锦绣中,徐缓而轻声地说,“起辇吧。”

这声音虽微弱,但却无异于万石钧旨,人群顿时随着她的这三个字动了起来。而陈娇略微回视,瞥见东方朔高大的身影跪伏在人群一角——他却不老实,还抬起头来看她。

两人眼神相触片刻,就又分了开来。陈娇又支起下颚,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在前头为她开道的两位重臣。

90、鸳鸯

“皇后走失事件”,似乎给宫廷中带来了不少笑料,刘彻知道来龙去脉之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以后出去的时候多带几个人服侍,免得下回你走错方向,那就真的直接走到崇山峻岭里,出不来了。”

陈娇也难得地动了情绪,“个个都笑话我娇生惯养,没了人在身边,连路都找不回去……我又没有看过上林苑的沙盘,也不知道这附近的地形,连凉风殿附近有什么宫殿都不知道,走丢了那能怪我吗?”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活泼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活泼娇憨过,刘彻不禁哈哈大笑,叫人取了上林苑全图过来给她讲,“这里都是已经建好了的,从阳明殿出去……”

就算陈娇已经知道上林苑的规模之宏大,不是前朝的宫苑可以比较的,依然不禁咋舌,“这样下去,等到全部建好之后,上林苑是要比京城还大了。”

刘彻兴致勃勃,“就是要这个结果!”

他又有些沮丧,“古来仙事,都是虚无缥缈,徐福出海多久了,也还没见回来。没法成仙也不要紧,我的上林苑,是要比神仙居所更辉煌!我要神仙都来上林苑里,而不是我自己四处求仙。娇娇你信不信?匈奴我平得了,这万代江山,总有一天我也能坐得住的!”

现在已经不是百年江山,是真的想要万岁万岁万万岁了。陈娇对他求仙问道的狂热,从来都难以理解,却也知道这几乎是刘彻对她唯一的逆鳞,在这方面,刘彻是不肯听她的。

她就和刘彻开玩笑,“你万代江山了,身边人纷纷老死,有什么趣味?长生不老药要多寻几分,我们都跟着吃了,才有人陪着你呀。”

陈娇也真的难得这么凑趣,刘彻又被逗得笑起来,和陈娇碰过碗,各自尽了碗中的清酒,他才望着陈娇低沉地道。“你这几年郁郁寡欢的,难道就是因为我还没为你寻到这长生不老药?”

陈娇顿时一怔,这才明白自己的不对,其实还是没有瞒得过刘彻。只是天子心计,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有一说一的少年,不比刘寿,他是引而不发,到了此刻,才把问题端上台面来。

她也在瞬间就明白了刘彻的心情:失望多少是肯定有一点的,金屋都给了,难道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又没有做的事?为什么她总是不开心?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他是想要她开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还是那句话,金屋都肯给,还有什么是他不愿意做的?

两个人之间,最怕不是有问题,而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刘彻对她无可挑剔,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更好。她要始终还是不开心,刘彻就算再爱,也会渐渐感觉到无力……她走过了千山万水,也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败在自己的怠惰之下的。

她必须给刘彻一个理由,一个刘彻能解决的问题,然后刘彻来解决了它,她就要真的开心起来,发自内心地在刘彻望向她时流露出幸福的琐屑表情……

陈娇忽然感到那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疲惫又来了,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只是一场围绕着刘彻的独角戏,而最绝望的便是此点:到了今天,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必须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甚至连不快乐的权力都已经失去。

她在心底想:我这半生的经营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是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我救了本应该死去的人,我杀了本应该活下来的人,陈家迟早有一天能明白我为他们做了多少,可这一切都是别人得到的好处,我只有越来越喘不过气,越来越……

“还不就是和你说得一样。”她闭上眼,轻轻地说,不用特别假装,已有十足的抑郁与绝望。“长生不老药,那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阿彻,你是男人,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她轻声说,“从前后宫中的女人,没有谁能放在我的眼里。就算我不是你的皇后,我也自信我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年轻、漂亮……”

直到话出了口,带上了她没有刻意安排的哽咽,陈娇才明白这也的确是她的担心。“可现在,我在一天又一天地失掉这份自信,我……”

刘彻捧起她的脸,轻声说,“嘘,不要这样讲!你只有比从前更美!”

他把陈娇轻轻地推在地上,一件又一件地解开了陈娇的衣服,他用吻来膜拜陈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甚至跪在陈娇腿间,做了他决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男也好女也罢,提供的服务。他们已经很熟悉彼此的身体,陈娇也渐渐懂得了这种事的快乐,但她也还是第一次在云雨中感觉到这样的情绪,刘彻一直是激进的、索取的、占有的,他很少有这样的温存,似乎在致力于向陈娇证明:即使是时光逝去,她也依然是刘彻心底最难以磨灭的、意义最为重大的那个女人。又也有几分自满后的格外纵宠与容让——刘彻似乎很满足于这一点:陈娇的这一份担心,也就只有他能够消融了。

说到底,陈娇觉得,他还是因为感到自己已经征服了她而开心。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场游戏,她从没有索取过他的陪伴和宠爱,而他也从不曾吝惜给予。只是双方心底都清楚,她和他心底都有一块对方是彼此也无法进去的,这不因为两个人在地位上的依从关系而有所改变。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倒完完全全是敌体了。刘彻始终还是希望陈娇能对他敞开全部,这是他的挑战。而陈娇明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刘彻的全部,就连他掩藏起来的帝王心机,她也已经能够揣测得□不离十,她越是了解刘彻,就越觉得他也许并不能给予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连挑战都没有了,刘彻有天下,有朝局,有数不尽的男男女女,她呢,高手寂寞,没有刺激没有挑战,最重要,她没有知足。她怎么知足?十多年来,她有什么时候是真正笑过?

一次恩爱要是能解决问题,这问题就不会是问题了。刘彻现在能这么做,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当然,十年后二十年后,也许他和她也还是情分不减,但现在困扰陈娇的也已经不再是这个问题。

陈娇想:这份快乐,娱乐是给不了我的,刘彻是给不了我的,东方朔也是给不了我的,还有谁也许能够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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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未央长乐两宫,也算是奢侈豪华,但比起几乎尽善尽美的上林苑来说,就还是要小家子气了一点。这占地阔大,甚至连整个终南山都包括在内的皇家园林,几乎能实现主人们的所有需求,陈娇想要靠双脚走遍上林苑,那是不可能的任务。

“好歹也要把凉风殿一带的地势给摸熟。”她和刘彻说,“免得连门都不敢出,唯恐随时走失。”

眼看就又是一场大战,刘彻忙得不得了,见陈娇给自己找了一点事做,不再沉默寡言,眼底也渐渐地燃起了生机,他自然乐见其成,只是不忘叮嘱陈娇,“记得带几个人在身边,免得真又走丢了,还要走丢到男人堆里。”

二十年的老陈醋,酸味冲天。陈娇听了直笑,“我都这把年纪了,也就是你把我当宝,你以为那些侍中放着年轻貌美的宫人不瞧,会来瞧我?”

刘彻显然不以为然,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陈娇看在眼底,倒是心头一甜:她倒是毕竟真的没有老,还算是在绽放的那几年里。姑且不论她的身份,对男人来说,陈娇这个人,始终还有几分吸引力。

夏天暑热,陈娇白天纳凉,晚饭后天黑前喜欢出去走走,刘彻要过来,自然会提前告诉她,别的时间,她就带着那上林苑里长大的小宫人,在附近茂盛的林木中漫步,还让小宫人指点给她看那些侍中们常去的偷情好地方。“你看着你楚服姐姐对哪个侍中多加青眼,就把她带到这里来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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