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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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钱眼又带回了第二个女婴,这个是七八个月的年龄,钱眼说她的母亲刚刚病死,她的父亲失足跌伤后卧床不起,无法再抚养她。她已经可以吃食物,我每天给她喂些粥之类的东西。我发现孩子对喂她吃的人最亲近。只几天功夫,我走向她时,她就坐着,向我挥舞手臂,流下口水,面带笑容。

有生以来,我头一次能这么放心地去关怀照顾而不担心我的行为让人感到沉重难堪,让人退避三舍。

我把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照顾这两个女婴身上。过去的二十五年,我没有这么努力工作过!用句俗话说:我要是以前这么卖劲儿,我早成了大富翁、诺贝尔奖得主、博士生导师、或是国家主席的秘书了(我知道主席的秘书比主席忙,主席的稿子都是秘书写的)。

每天一起来,就是抱孩子,哄孩子,换不完的尿布,喂不够的食物!她们怎么没完没了地拉屎撒尿?怎么两三个小时就又饿了?!我还不管洗尿布洗衣服,就已经累得半死!一天下来会一头扎在床上睡到天明都不翻身。看来我根本不是个真正的保姆,更不是母亲!没把事情都做全了不说,晚上还能好好睡一觉。我一贯的干不成事的风格……说来我是利用了她们啊!

就这样,我觉得时间终于又像水一样悠然快速地滑过,不再似陷在泥泞中的车轮踯躅不前了。

虽然觉得自己没做到完满,我还是倍感充实,常感叹:有事业真好啊!

钱眼听了,说我讲的不对,我这不是事业,因为我干的是赔本的买卖,顶多算是“事儿多”。

丽娘天天带着她的孩子来,我们把三个孩子都放一起,看他们躺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别的孩子,口水满身。我们会为他们十分微小的表情和动作同时哈哈大笑,虽然丽娘看着我,眼里似乎有种怜悯。

一天,我笑着问:“丽娘,还想要孩子吗?”

她大大方方地说:“要,一直到我要不了了。”她停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洁儿,你真的这么不指望了吗?我当初,等了十年……”

我吓了一跳:“天哪!丽娘!我没有那么健康的心脏!十个月,我都熬不过去,十天,都太长!”

丽娘皱眉:“心里有念头,是让人高兴的事啊。”

我轻叹:“那是因为你觉得有一天,念头会成真实。况且,你是真的喜欢我爹……”希望和爱情,我都没有吧……

丽娘想了半天,低声说:“我知道,不该问……可你到底,是不是动过真心?”

我长叹:“丽娘!我都不问自己!动没动过,都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想的是,怎么能让自己好好地活着。后面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丽娘转头看着孩子们说:“洁儿,我喜欢谢公子……可如果实在不行了,我一定让老爷,给你找别人……”

我笑着,“丽娘,有了这些孩子,我才发现,我适合做个母亲,不,保姆,虽然是个不合格的,我不洗衣服不做饭,还爱睡懒觉……可让我欢喜。我是多么不适合去爱一个男人,我忽冷忽热,善妒易怒,纠葛沉重,根本把握不好我的情感,非常不合格,弄得别人和自己都很苦……”

我们都不说话了,看着婴儿们。

43留下

钱眼多次要拉我出府,但我都因太忙而拒绝了。这次我没依赖着他给我宽怀,所以他没办法要挟我。可这天他说我一定要和他去吃饭了,因为他要和哥哥一起去采买药材,历程一两个月。他要在酒楼点桌酒席,请我和哥哥,他的娘子,李伯大吃一顿。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府中,我们的厨师也很好。他说他是要饭的出身,认定只有在饭馆里吃的才是高级的。想起上次他怎么设计让我去见谢审言,我严肃地说:“钱眼,上次的事,我念你一片好心,就算了。可这次,你要是再来一次……”

钱眼拼命摇手:“不会不会了,我可不想让你见到他。”后来到了酒楼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时值五月,天气渐入盛夏。

这次钱眼没挑眼,我穿了一身简单的米绸色男式长衫,扎了一条褐色的腰带,是个仆从的样子。李伯穿了褐色的衣服。杏花是已婚妇人的打扮,一身浅玫瑰色的女装,十分媚丽,钱眼看得色咪咪的,杏花一见他那个样子就横眉立目。钱眼穿了身实木色的衣服,颜色和样式都不扎眼,大概是不用摆阔让人给安排座位了。出来了,我才发现我们的服装像是一堆各色树枝,衬着杏花一朵花。

钱眼选了最大的酒楼,坚持上最好的顶楼去坐。傍晚时分,我们到时,厅里坐了大半,为了不惹人注目,我选了角落的座位,面窗背向着门坐下。

钱眼说哥哥一会儿会从他行医的地方直接来此,我们给他留了靠外边的座位。

满耳就听人们在议论:“今天的诗会你去了吗?”“去了,只想看看那谢审言,结果他片字未写。”“江郎才尽了吧。”“是啊,曾经大变,哪里还能有什么诗思。”“这次夺冠之诗……”

我皱眉:“钱眼,今天有诗会?”钱眼有些茫然:“知音,你知道我,就想挣钱,平时哪知道什么诗会啊?”杏花插嘴:“诗会之后,大家都会聚在酒楼畅饮,这家酒楼就是首选,谢公子会不会……”大家都看着我。钱眼严肃地对我说:“知音,咱们逃回府去吧!或者,换一家饭馆,小点的,我还省点银子……”

算来,自从上次与谢审言一别,已经两个半月多了,他也快到了该娶亲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么长时间我没想过他,现在我倒想见见他。我的心已经安定了,如果他来了,看他一眼,也没什么吧……就笑着说:“先吃了再逃吧。”

钱眼先点了小菜和一壶酒,酒来了,他给大家都倒了酒,杏花把我面前的酒杯往她那边挪了挪,说一会儿替我喝。我笑道:“没这么紧张,上次来时我喝了一瓶呢。”杏花嘀咕着说:“那也不能让小姐喝。”

钱眼和李伯饮着酒,我和杏花饮着茶,边吃着小食边等着哥哥的到来。

钱眼问我:“知音,你那么上心那两个孩子,日后你想让她们干什么呀?”

我想了想:“钱眼,她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管。”

钱眼假装惊讶:“怎么能不管?明摆着不是自己的孩子。”

我微点头说:“有道理,如果是自己的,大概就管东管西,可那样,孩子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讨厌我。”

钱眼笑道:“你不管她们,日后她们也会怨你的……”

我点头感慨:“说的是啊!不管她们,她们会觉得我不关心她们……”正话间,见钱眼两眼看着门,笑容没了。

我听着门边一阵嘈杂,一群人进来了。我没回头看,知道了八九不离十。心中一下子很高兴,乱跳起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那群人吵吵嚷嚷地到了我们的桌子旁边的桌子,大家纷纷落座,钱眼的脸都白了。我不用侧脸,只抬眼睛就可以看到谢审言被一位穿着红橙色衣服的女子半揽在怀中,扶着坐在了邻桌斜对着我的座位上。他半垂着眼睛,似醒非醒的样子,没有向我这边看。他穿了一身橄榄色的长衫,衣襟领口稍敞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他的头发有些乱,几缕从耳边垂下,让他苍白的俊美容颜更添了几分性感。那个搂着他的少女看来不这么觉得,她一坐下来就娇笑着说:“公子的头发又松了,我来给公子挽上。”说着抬起原来抱着谢审言肩膀的手,捻起一缕头发往谢审言头上压去……我收回了无意中看了过久的目光,转而看着钱眼,钱眼勉强地对着我笑着。耳边谢审言的声音,有些哑,可温和如丝:“嫣红,劳你的手了……”那女子一阵轻笑……

钱眼的脸部开始抽搐,我尽力保持平静,对着钱眼笑起来,低声说道:“钱眼,你说实话,是不是羡慕得很?”

杏花立着眉毛看着钱眼,两眼怒火。钱眼对着我和杏花赔笑说:“知音,娘子,我怎么可能……别的不说,一见面二十两银子的胭脂钱我就舍不得出……”

杏花一下子掐住钱眼的胳膊,钱眼吸着冷气可不敢动,杏花低骂道:“就是因为舍不得银子你才没这么干?!”

钱眼也低声说:“娘子,别把我胳膊废了,这不是实话嘛!她们太贵了!还比不上你好,真不值!……娘子!我的胳膊!没了就不能……娘子!……知音!……”钱眼做出哭泣状……

我知道他在转移我的注意力,轻叹了口气。旁边人的谈话我不想听都得听。

“审言兄,难怪我们这一两个月见不到你,原来夜夜宿在温柔乡啊……”

“这位嫣红姑娘平时可不爱理人……”

“那天春媚楼的兰儿还念道公子哪……”

“我才明白,我那旧相好桃儿这阵子总问我是不是认识谢审言公子,原来你现在是个脂粉堆里的红人哪!”

“审言兄,虽然你刚才在诗会上没写诗,但大家都知道你是因为身边被那三个美人搅得心不在焉哪,哈哈哈……”

“怎么能是不在焉,嫣红妹妹就在这儿,审言心在此嫣才是……”

“审言兄,可受得了六只小手摸来摸去的……”

“当然,要不审言兄怎能……”

“我也想有人来摸我啊,怎么没人……”

“你哪有审言兄这样的人缘儿……”

其间夹着那嫣红的娇滴滴的声音:“公子,你的颈上有胭脂的残痕,我来给你擦去……”“公子,你来见我之前可不能去见别人,奴家饶不了你……”

谢审言的短短言语:“嫣红,我不知……”“不敢有劳……”“嫣红妹妹莫要……”

我感觉着自己,高兴的心思虽然没了,可连失望都没有,只是麻木。这两个多月,我没有让自己想他,看来很对。我也许真的已经把他忘了?还是因为我把心力投在了帮着丽娘和照顾那两个孩子身上,真的对他关闭了心门?谁说付出的没有回报,现在那两个女婴的笑容,就隔在了这些言语和我的嫉妒之间。她们保护了我,帮助我战胜了心中的猛兽,可也许是因为我的对谢审言的那份情爱已经消亡了?……

钱眼开口说:“知音,有时候,别只看着表面的东西。”我微笑:“钱眼,与我无关的事,我不多费心思……”

说着我抬手拿起附近的一只杯子,往唇边送去,杏花出言道:“小姐,那是酒……”

一刹那之间,我心中异思翻滚,眼睛不由得闭上。我那次来就是因为喝醉了,这么长时间,我没有蘸过一滴酒。如果我再醉一次,是不是杏花害怕的那样,再回去?是酒醉让我来到了这里,还是我的灵魂不能再沉湎于那样的困境才选择了离去?我可否想过再换一次?那位小姐,可曾想到要回来?

方想到此处,一阵似风似雾的气氛降临在我身旁,我悬在空中的袖子无风微动,那跨越了两个空间的走廊悄然到来,我的意念踏入了短暂的永恒。

我与她心意想通!信息冲击而至:那位小姐生了一个儿子,但气愤她的丈夫屡教不改的淫乱,竟挥刀斩断了他的命根!幸好他马上捡了起来,奔去医院,医生当场手术,给缝了回去!按照法律,那位小姐本该服刑,但她的丈夫念她刚为他生了孩子,加上二十多年的相知,为她脱了追究,只与她离婚,把儿子留了下来。那位小姐单身出门,丈夫给了她足够的生活费用,保她衣食无缺。我的父母已经明白她不是我了,但对她依然很好。她却感到未来无望,孤独无聊,想回她的家……

如果我们在同一个瞬间都想回到原来的身体,走廊会我们开启。命运要求我做出选择。

我是不是想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回到那汽车满街店铺林立,书籍电视充斥的文明中去……那里有我的父母双亲,有个儿子,我可以说服我他让我来照料,当然我再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那里,我还有可能找到接受我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可能爱上谁……我的酒杯停在我的唇边,只要我手一抬,饮下这酒,一个姿态,表明我的意愿,我将瞬间睡去,片刻醒来,已在故乡……

还有什么我放不下心的事?丽娘嫁给了爹,杏花有钱眼照看,谢审言将是别人的夫君……只有那两个女婴,我走后,她们不会得到那位小姐的照料,她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人的依赖将被毁掉。她们会不会还能留在府中?就是留下,也会成丫鬟,像小时候的杏花,服侍那个小姐,受尽打骂……

如果我的手放下杯子,我就回不去,也许就永别了我的父母,他们将孤独而终,无人侍奉……

杏花紧张的声音:“小姐,还是别喝了!”

谁是亲人,谁最需要照看……河中该救谁……谁更弱小……我想起了我手中的婴儿那无意识的微笑……爸爸!对不起,我选了别人……

我暗自叹息,慢慢地放下了酒杯。那位小姐远去……

那边桌子,谢审言忽然起身,嫣红问道:“公子可是要去更衣?”,谢审言回答说:“我去去就回来。”嫣红起身说:“我来服侍公子。”他说道:“不必……”他拖着脚步走过我们桌边身边,似乎无意一抬手,碰翻了我面前的酒杯,酒杯打了个滚。他一手扶住了桌子,深低着头,含糊地说:“抱歉,我无意……”我看着桌面,没说话。杏花拿起我的酒杯,抽出手帕抹着桌子,嘴里说道:“小姐还是别喝了!”谢审言没抬头,撑起身子,脚步不稳地走开了。

我看向杏花,她瞪着眼睛,我说道:“我没怎么样。”杏花出了口气说:“小姐吓我!”李伯跟着叹息:“我也心中紧张。”

钱眼稍偏了下头:“人家也不想让你喝。”

我摇头:“钱眼,我不在意了。当年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欢语,从今后,那两个孩子,一个叫常欢,一个叫常语,我不能回去了,就把我父亲的一片心意在这里传下去吧……”

我们大家都有些心灰意冷,默默地吃着些小菜。

旁边桌子上人的谈论传过来:

“审言近来桃花真旺啊!”

“就是,这一个多月就没在家过夜!城里所有的娼馆妓院都逛遍了!”

“唉,也难怪了他,以前他爹没免官时,他傲得不得了,平时根本不和几个人来往,哪里逛过妓院哪。谁能想,一下子成了官奴,被押到市场上卖掉。你没看见他被反绑着跪在那里的样子……”

“要是我,经了那种事,也得醉生梦死……”

“听说买了他的董家小姐给他上了刑?”

“公堂上没这么定案,他自己去说是自愿的。”

“他肯定失心疯了!嫣红,你看没看他身上?”

“公子说什么呀!我今日才见到谢公子。”

“今天晚上,你好好看看他。”

“何止看看,嫣红,审言是多少怀春少女的梦……”

“那是以前啦,我那次在公堂听着,他受了那些,大概没块好皮肤了……”

“据说是因那董家求过亲?”

“是,审言以前就知道那董家小姐。那小姐早就以劣性出名啊,平时鞭打下人,心狠手辣。到外面,一语不和,就对人拳打脚踢,毫不手软哪。”我咬牙撇嘴,钱眼拉了杏花的手,李伯低了头。

“难怪审言拒了婚。”

“公堂上我听着他该是没逃过那小姐的毒手。”

“那他为何还为那小姐开脱?”

“畏惧她父亲的权势呗!据说是董太傅帮他父亲复的官位,这能复就能免哪!你想想,谁还能再冒次险?万一惹恼了太傅,再免了他父亲的官,重为官奴,他还能活吗?”

“谁敢娶那样的女子?”

“大概没人了。”

“活该!那么恶的性子!”

“你们可别提董家的事,上次有人说那小姐坏话,审言当场推席而去。”

“那小姐打了他,他还不让人说?真是越来越怪了。”

“诶,他来了!”

谢审言晃悠着走过我身边,衣袖掠过我的肩,飘来一阵酒气。嫣红起来扶住他,软声道:“公子,来,奴家给你整衣。”说着一只手就往谢审言敞开的衣领处伸去,谢审言的手猛抬起,握住了嫣红的手,低声说:“怎能有劳嫣红妹妹,请为我斟酒……”他颓坐在椅上,把嫣红也带着坐下了。他的手没放开嫣红的手,拉着嫣红的手伸向了桌上的酒杯……

哥哥的声音响起来说:“你们久等了。”我们都舒了口气:总算来齐了,快吃完回家吧!

哥哥一身茶色的布衣,如果不是做工好些,没有什么补丁,几乎和外面的小贩的衣着没两样。但他狭长有神的双目,那温和可亲的笑容,又让人觉得他必不同常人。他走到我身边,转身说:“这位是冬儿,近一个月来一直随我行医,你们原来见过。”我才看到他身后跟着个低垂着头,穿了一身石灰色衣服、帽子压在脸上的小厮。我仔细一看,惊得差点变了表情,问了声好,忙低头饮茶。这正是那日我们在谢审言家所遇的,扮成了媒婆丫鬟的陈家小姐!

这时哥哥让冬儿坐在我身边,自己在她旁边坐下,还向着钱眼和杏花介绍:“冬儿本是媒婆张嫂的亲戚,张嫂说她从小热爱医术,但无缘学习。就这一两个月,我去购药之前,让她给我做个下手,也学些治病之道,了她些心愿。冬儿甚是灵巧,还能悉心安抚病人,这段时间来真是帮了我大忙。今日我好不容易说服她前来,妹妹,杏花,我不在的时候,她若有需,你们要帮她……冬儿,这是……”

我一个劲点头,可不敢看她。我的心乱跳,日后可怎么办?!这陈家小姐是对哥哥有了意思,竟以有约待嫁之身与单身男子独处,若被人发现,有触律条……她嫁了谢审言,也了不断这份情感……

那边谢审言的话语清楚地传来:“嫣红妹妹,你来喂我口酒……”我微动眼帘,冬儿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哥哥身侧后,谢审言摇晃着就要倒在嫣红的怀中,嫣红细碎地笑着,一杯酒几乎都倒在了谢审言的身上,她嗔道:“公子别乱动,看看,又没喝多少……”谢审言拉着声道:“妹妹,再来一杯,岂不更好……”

哥哥闻声转身道:“审言!你在这里。”他起身离座,到了谢审言身边抓了谢审言的手腕就给他号脉,谢审言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得由着哥哥。嫣红不快地说:“哪里来的郎中,这么无理……”谢审言开口道:“嫣红妹妹可不能这么说这位郎中,这是名医董清,对我有再生之恩,为人干净,胜我万分……”哥哥叹息道:“审言,你大病之后,怎能如此思虑过甚,不重休养……”谢审言打断:“董郎中,你不知这其中的好处,欲仙欲死,让人难以割舍……”众人笑起来,哥哥说道:“我给你开药……”谢审言忙道:“不必不必,我有美人心中相伴,死有何惧……”

在那桌的欢声笑语里,哥哥回到我们桌边,似是想着什么。钱眼叹道:“我们上菜吧,快快吃完,这酒席摆得,知音,咱们下回就在府里算了。”

那边又是一阵挑言媚语,冬儿在我身边不声不响地坐着。我曾告诉过谢审言她是谁,谢审言怎么不稍加收敛……他曾说别人碰他,都觉……我忽然心有领悟,抬眼看向谢审言,他正倚在嫣红的身上,像是知道我看他,他明亮的眼睛向我一瞥,马上垂下,眉头微蹙了一下。我也立刻移回了目光,可我那本已麻木的心突然感到了一阵痛楚。

与旁桌的浪声浪语相比,我们这一桌真是十分安静。大家都没吃多少,只钱眼拼命地吃,一个儿劲儿低声说:“不能浪费吃的,你们吃啊!”

吃得差不多了,钱眼说道:“真是一席闷酒!知音哪,咱花银子找这气干什么?!”我们大家都多少跟着叹息了一下,又听门口喧嚣,钱眼道:“难道还有更热闹的?”

我不敢贸然回头,可耳中所听已经够了。只听人说道:“贾公子方才诗会上的词句十分……”“本当夺得首席……”“贾公子不必耽于空名,您的文采已被众人所识……”接着是枯柴一样的笑声:“诸位如此恭维,我贾某实在不敢当……”

竟是那个贾功唯,我不愿他认出我,忙低头。看哥哥也微向里转了头。可贾功唯好像没注意到我们,他们在我的侧后面,谢审言他们的桌子旁停了下来。听贾功唯大声说道:“那不是谢审言,谢公子吗?自己说甘愿挨打受刑的人……”他旁边的人哈哈笑起来。

谢审言转脸对着嫣红说:“嫣红妹妹,可听过癞蛤蟆的言谈?”嫣红笑道:“公子说笑,癞蛤蟆怎能说话?”谢审言说道:“非也,方才有只癞蛤蟆刚刚说了话……”谢审言这桌的人大笑。

贾功唯大声说:“你们听没听说,那谢审言天天眠花问柳,他父谢御史复职不到半年,哪里有那么多银两?他竟然赊账娼家!说他将迎娶陈家小姐,日后自有银两还帐。人都知陈家富甲一方,陈家小姐是家中长女,那陈家自她出生就为她准备嫁妆。看来谢审言是指着用他未来夫人的嫁妆还他的招妓费用,天下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吗?”贾方人众大笑。

谢审言出声叹道:“嫣红,人要嫉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陈家自愿给我的嫁妆,日后我怎么花谁管得着?花在嫣红妹妹的身上,我喜欢……”嫣红嗲笑:“公子……”谢审言又道:“有人,好像姓贾,看上了那陈家小姐的嫁妆,三次求婚都因为长得不好看让陈家给挡了出来。现在拿不到银子了,急成这个样子。其实他对我礼貌些,我日后或许能替他垫些银两,也和嫣红妹妹这样的美人会会……”谢方人众笑声捧场。

那方贾功唯冷笑着说:“长得不好看又如何,至少是个男子!人说谢公子容貌俊秀非常,可实际上他只是个无用的废物!”我心中一警,贾功唯以前有郑四在手,知道谢审言的隐痛。郑四在堂上没能出口,贾功唯今天是要亲自毁去谢审言作为男子的尊严……

那边谢审言懒懒地说:“长得不好大概连美人的衣边都碰不上,是个男的有什么用。”他还接着和人家斗,不转个方向?!

果然,那贾功唯说道:“莲蕊?”有个女子的声音:“贾公子。”贾功唯说道:“你可和那谢公子共度过一晚哪?”那个女子说道:“是,七八日前……”贾功唯笑:“那谢公子可是有用?”大家笑起来。那女子低声道:“谢公子酒醉,一夜和衣酣睡……”一片哄笑声。贾功唯大声问:“他付了银两,你不尽些殷勤,不怕他醒来找你麻烦?”那女子答道:“我也有此忧虑,所以夜间数次……”贾功唯大声问:“数次如何?”那女子低声说:“数次撩拨谢公子……”众人大笑,贾功唯更大声道:“那谢公子怎么样哪?”那女子不言。贾功唯严厉地说:“到底怎么样?!”那女子终于说道:“谢公子没有……”贾功唯高声笑起来:“你是说他不能了?!”那女子低声说:“也许只是那夜不曾……”贾功唯哈哈大笑:“大概不仅那夜……”

我抬眼看谢审言,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关键时刻,竟不再开口!嫣红推着他说:“公子,你醒醒……”奇怪的是,我竟然不那么讨厌那个嫣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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