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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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这支骑兵已是行出了数百里地。一早起,天又下起大雨。众人虽身穿蓑衣,但半日淋雨,早已浑身湿透,无不饥渴疲惫。恰附近有个名叫许村的村落,村口有间祠庄,门锁住了。李穆便派了个会说话的手下进村借地,容士兵暂时入内避雨。

片刻后,士兵出来,道村民相互推诿,都说不知钥匙在何人手上。

“大司马,上去一脚踹开就是了!和那些人罗嗦何用!”

一个脾气暴躁的副将,闻言怒气冲冲,下马就要上去踹门。

如此的冷遇,并不止这一地。先前东进之时,大军也有遇到过类似情景。李穆早见惯不怪。望了眼不远之外,几个躲在门窗之后偷窥这边的村民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道:“罢了,再去前头看看吧。”

众人奉命,各自上了马背,待继续前行,突然,一个士兵喊道:“前方有人来了!”

李穆转头,看见对面,冒雨来了一队十几骑的人马,风驰电掣,到了近前。

“是高将军!”有人眼尖,认出了当先那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将军。

李穆早看见了,催马上去。

高桓也看到了李穆,面露惊喜之色,喊了一声“姐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姐夫!我大兄退兵了!”

“义成也解围了!平安无事!”

“我带了军队和粮草过来,弘农路断,大队无法通行,暂时停在那里!”

“我怕姐夫收不到确切消息担心,自己便先绕路过来,好向姐夫报讯!”

高桓一边跑,一边高声嚷道。

李穆身后的将士,听得清清楚楚,无不面露喜色,送出一口长气。

李穆飞身下马,双足踏着没过脚踝的泥泞,一个箭步上去,紧紧地抓住了高桓的胳膊。

“你阿姊呢?她如何了?她在哪里?”

高桓喘了几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姐夫放心!我阿姊此刻人就在长安,平安无事!”

……

天黑了下来,一行人在许村前头几十里外的一处高地过夜。

李穆命士兵在此暂时扎营,等后头军队到达汇合之后,便一并发往弘农,清道修路,补充粮草供给,待天气好转,再做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

一顶一顶的军帐,竖起在了高岗之上。虽很是简陋,但却能将风雨遮挡在头顶之外。

在泥水和雨水里赶了一天一夜路的士兵安顿好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李穆的营帐之中,灯火却依旧亮着。

他应当也是乏累了,但整个人,却心潮起伏,沉浸在高桓在今夜带给他的消息里,久久无法入睡。

高桓向他描述了他的阿姐离开建康之后的一路经历。从请陆柬之的救兵,说到被荣康追捕落水。从那头一路追随她来到长安的如今已被长安民众视为神兽的灵性白虎,说到当日高允如何在慕容喆的助力下夺了高胤兵权,发兵城下,危急之时,她赶到两军阵前,送来了高峤当日留给她的那枚虎符。

夜雨不停地抽打着帐顶,在耳畔那不绝的哗哗声中,李穆躺在狭窄的行军胡床之上,慢慢地闭目,一遍遍地想象着长安城下,两军对峙,她风尘仆仆赶到的那一幕,感动之余,他惊诧于她做的这一切,而对她的思念,更是犹如揭盖而起的滚烫地火,不可遏制。

一直以来,在他的心底深处,他是何等希望,和她朝朝暮暮,将她牢牢留在自己身畔,永不失去。

而今夜,就在今夜,这苦雨不绝的深夜,从前那时不时会从心底冒出来的啃噬着他的各种念头,彻底离他而去了。

他再不怀疑,更不会担心了。

他的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这几年间,纵然和他聚少离多,但当那宿命般的一刻最后到来之时,她还是抛弃了曾给她带来过荣耀的那一切。

高贵的地位,无上的荣华,血缘的亲情。这一切,终是没能羁住她的脚步。

她彻底弃绝了她的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患得患失。

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念她。

想念她芬芳的气息,想念她肌肤的温度,想念她被自己压在身下之时,于他耳畔声声唤他郎君的低语之声。

他蓦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从携着的那只白日负于马背,夜间寸步不离的马袋里,取出了一样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他坐到了烛火之前,打开防水的油纸,取出里面那本早已被他翻烂的诗经,打开,露出夹在书页中间的那两朵早已泛黄枯萎的干花,凝视了片刻,小心地拿起,凑到鼻端之下,闭目,深深地嗅了一口来自于它们的气息,便如同嗅到那盈满她一管衣袖的一缕暗暗幽香。

分别已是太久太久。

久到记忆里上一次和她道别的情景,如同发生于混沌初开,天地始奠。

此前所有那些被压抑下去的深夜时分的魂牵梦萦,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将他整个人吞没。

唯一的感觉,便是归心似箭,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到了弘农,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先回一趟长安。

……

两日之后,在后的大队赶了上来。

几方人马汇合完毕,便开始拔营上路。

李穆上马,预备动身之时,忽然听到队伍之后,隐隐仿佛传来了一阵夹杂着士兵叱骂的哭嚎之声,很少不同寻常。便命身边一个亲兵去看究竟。

那亲兵很快跑回来禀告,但口气带了点不屑。说军营之外,追上来了一群数百人的民众,其中便有数日之前刚路过的许村村民。那些人想见大司马,但被外头的士兵阻挡,加以驱赶,那些人却死活不肯走。

李穆问何事。

亲兵道:“只听他们喊救命。何事倒不清楚。”

“先前见了我们,个个唯恐躲避不及。连个躲雨的地方都不借!如今有事,倒知道追上来喊救命了。大司马不必理睬!”

一个副将劝道。

李穆回头望了一眼,道:“我去瞧瞧吧。究竟何事。”

他调转马头,纵马朝后而去,很快靠近,看到一群民众挤在路边,正试图穿过阻拦他们前行的那排士兵。有人在哭嚎,有人跪在泥泞里不起,还有人苦苦哀求士兵放行通报。

前头一个粗手粗脚,满面风霜,衣衫褴褛,浑身沾满污泥的中年男子,神色显得焦急万分,骨节粗大到变形的十指,紧紧地抓着抵在他胸前的一排长矛,翘首望着前方,口中高声在喊着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却被周围的嘈杂给淹没了。正乱着,忽然看到对面纵马回来一列人马,当先那男子,高坐马背,顶盔披甲,一手按剑,不怒自威,不禁都停了下来。

周围慢慢地安静了下去。

“惊扰了大司马,末将之过!请大司马放心回去,这里交给末将处置便是!”正喝令士兵驱赶民众的副将见李穆去而复返,慌忙跑了过来。

李穆坐于马背,两道目光,投向了对面那群民众,视线从一张张沾满了污泥的脸上掠过。

“我乃李穆。尔等见我,何事?”他问。

“大司马,求救命——”

那中年男子沙哑着嗓音,嘶喊了一声,“噗通”一声,整个人几乎五体投地般,完全趴跪在了脚下的那片烂泥地里。

众人如梦初醒,在这男子的带领下,纷纷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第148章

“诸位起来!”

李穆叫下跪的民众起身, 看向领头的中年汉子, 目光掠过他皮肤皴裂得如同龟壳的腿脚和骨节粗大到变形的双手。

“你是匠人?追我何事?”

汉子抬头喊:“大司马, 我确是工匠!鲜卑人要借大河河讯引水倒灌平川!我逃出来时, 大河水位已高过两岸洼地数丈, 宛若悬河。如今唯一指望,便是大司马出手相救!大司马若不肯相救, 一旦决口,洛阳之下, 河道相通的方圆数十个郡县, 全都将要化为汪洋,无人能够幸免!便是此地,涧河联通洛河, 一旦大河倒灌,怕也不能幸免!”

汉子的声音颤抖, 脸上挂满了泥水, 几乎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焦惶和无比盼望的眼神。

他话音落下,那些因他打听李穆大军行经路线得知消息, 随后一道追上来的村民,也无不跟着, 苦苦乞求。

黄河一旦绝口, 便如天崩地裂。何况又连日大雨, 水汛如何凶猛, 世代居住于黄河沿岸的民众,谁人心中不知?

一片哀告声中,来自许村的那个老汉抹着泪道:“大司马,老朽乃是许村里长,年迈生病,前些日一直卧病在床。也是昨日,方知大司马一行人路过村口,避雨被拒。怪村人有眼无珠!得利了几分,便以为鲜卑人的皇帝真会拿我们这些人当人看。我村人无知,冒犯了大司马。恳请大司马大人大量,救苦救难!”

他带着身后那些羞惭不敢抬头的村民,不断地在泥水里磕头。

李穆急忙下马,亲手将老汉扶起。

老汉老泪纵横,不肯起身,又诉道:“半甲子前,老朽还是孩童,犹记那年,大河决口崩堤,方圆几十个郡县,一夜之间淹成了汪洋。老朽的几个家人,便全都死于水难。大水褪后,大河改道,多年之后,方稳了下来。如今这人话语若是当真,那黑了心的鲜卑皇帝要引水倒灌,又遭逢如此的连日大雨,水势怕要胜过半甲子前的那场水难。天灾人祸,我们这些人,都要被断了活路!”

老汉老泪纵横。

李穆叫手下将这老汉从地上搀起,自己对匠人道:“你随我来。”

匠人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

李穆将人带入路旁的一顶军帐,道:“情况到底如何,你从头说来!”

匠人感激万分。五大三粗的汉子,话未开口,先竟哽咽,红着眼圈,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三年之前,慕容替攻下洛阳不久,抽调民夫,于各地兴修水利。其中一处,便位于上津口。

上津口位于穿过洛阳的洛水下游,亦是附近几条河流和洛水的交汇口,又位于黄河的一道折弯口处,水水相通。每到丰水季节,常会发生黄河之水倒灌洛水,高出河堤,淹没两岸田地村落之事。民众长期苦困。但因规模不大,加上从前的北夏朝廷对此丝毫不予在意,日复一日,也只能如此过了下去。

这匠人姓王行五,乃上津之人,父祖都是工匠,他从小聪慧,对水利之事,颇有心得。知家乡苦于水患,多年前起,便勘察地势,绘制图纸,向当时的北夏官府提交建议,恳求在这一带修建堤堰,水枯蓄水,水满放水,以杜绝从前的水患。但北夏朝廷不予理睬,他无可奈何。没想到新来到北燕皇帝竟要修筑堤堰,也知道他的名字,竟将他请去主持修建。王五欢欣不已,带着全村男丁奔赴到了河口,领着民夫,开始工事建造。前前后后,克服了诸多困难,历时两年多,就在数月之前,这座依靠地势的自然高低而调节水位的堤堰终于修成。

就在王五等人为之鼓舞,附近民众也对北燕皇帝慕容替感恩戴德之时,噩梦发生了。

最近大雨不断。从七八天前开始,洛水水面渐渐慢涨,村中积水。王五放心不下,带着一群工匠,想上堤堰察看情况,意外地发现,堤堰竟被一支军队给占领了。

这就罢了,最令他吃惊的,还是对堤堰的操作。

本就是黄河的丰水期,加上连日大雨,本该泄洪,保证河水畅顺通过那道折口,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堤堰竟是合拢的。非但没有帮助泄洪,反而如同在这河道之上,强行横加了一道阻拦水势的堤坝。

上游雨汛,黄河之水,滔滔而来,在这里被大坝所阻,强行拐道,被迫倒灌入了洛水,洛水又挟上游洪水下来,两峰相遇,巨浪滔天,水位更是不断上涨,冲击着两旁的河道。

河堤一旦被撕开口子,瞬间便是千里崩溃,到时河水倒灌,首当其冲的洛阳和其余郡县,将会发生如何惨绝人寰的可怕之事,王五再清楚不过。

他大惊失色,加以阻拦,却遭到鲜卑士兵的殴打和驱赶。同行村民里,几人更是被打得伤重吐血,被迫返回,又是惊恐,又是不解,实在不懂,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又历时两年才建成的这座原本应当造福于民的堤堰,如今士兵为何要做如此之事。直到当天深夜,一个平日和他有所往来的主管河道的小官偷偷寻他,道自己就要跑了,叫他也趁早快些带着家人逃走,他这才知道,原来北燕皇帝慕容替,竟存了水淹洛阳的念头。

随即,又有消息传开,说他之所以做出如此的计划,目的,是为了阻挡南朝李穆的北伐大军。

水位继续在上涨。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全都知道了。

河道一旦全线崩塌,洛阳和别的那些郡县固然要被倒灌的滔天洪水所吞没,但这里,更是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夷成平地。

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怎肯如此放弃家园?许多人冲去和鲜卑士兵理论,理论随即变成一场杀戮。

王五的几个族亲,当时就被杀死。

消息如同瘟疫般散开。无可奈何的人,只能挥泪收拾家当,逃往附近任何一个能够容纳自己暂时停留的地势高的山地之上。

眼见耗费了自己无数心血而建成的堤堰,最后竟变成毁灭家园的罪魁祸首,王五痛心万分,绝望之下,想到了前些时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就要打到洛阳的南朝人李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盼望他的大军能尽快赶到上津,在决口之前,将堤堰打开,以释洪水。

李穆的神色,变得凝重无比。沉吟了片刻,问他:“以你估计,上津口还能支撑多久?”

王五道:“幸而当初修建堤堰之时,在我多次提请后,亦加固过河坝。但水势如此之大,河口岌岌可危。以我那日所见,再不尽快打开堤堰,最迟七八天内必要崩溃。一旦崩溃,大水倒灌……”

他目露恐惧之色,痛哭流涕,再次下跪,对着李穆不断地磕头恳求。

……

慕容替站在上津口的一道岗坡之上,注目着那道巨浪汹涌的河口,身影久久未动。

河口之下,数十万人口,万顷良田,很快,都将要随着决口倒灌的天上之水,替那个南朝人李穆陪葬。

很久之前,他曾应许过一个女子,道自己日后攻下洛阳,不会屠城施加报复。

他确实做到了。

如今他们要怪,就怪命该如此。

害了他们的,是那个名叫李穆的南朝之人。

“陛下,此地危险,请速速撤离,回往安全之地。”

他的亲信,一个名叫姚轨的鲜卑大将在旁劝他,见他未应,顺着他的视线,又看向远方洛阳的所在,迟疑了下:“陛下既有如此安排,为何不秘密进行?听闻王姓工匠逃走,应是去向李穆寻求援助了。大水若是倒灌,固然能阻挡他的大军,给我军以重整旗鼓的时机,但消息瞒着不叫他知道,以防他逃跑,到时淹死他的大军,岂非更好?”

慕容替终于转向他,神色冷淡:“如此大的事情,你以为能一直瞒下去?何况,他的军队若会轻易被大水淹死,你我今日也不会狼狈至此地步!”

姚轨面露羞惭之色,低头道:“全怪属下无能!”

慕容替神色微缓:“罢了,也不能怪你一人。你不知李穆,他和旁人不同。南朝的那些人,无不是酒囊饭袋,枉费我给他们造的良机!我便是要让那工匠去给他传消息,这才未加阻拦。”

他冷笑:“他不是要收复洛阳吗?我便以洛阳为注,和他赌一回大的。”

姚轨似懂非懂,却也知慕容替的心思一向深沉,不再作声。

慕容替又沉吟了片刻,问道:“亢龙关的重兵,可布置好了?”

“早已布置停当!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那里飞过!”

慕容替微微颔首:“我只信姚将军一人!这一回,请将军亲自去亢龙关守道!只要能够除去李穆,从今往后,天下之大,我大燕将再无敌手!”

姚轨面露激动之色,噗通下跪:“请陛下放一百个心!只要他敢来打亢龙关,属下必叫他有去无回,命断关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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