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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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给母亲请安。”张家大老爷强压下心中的狐疑,先向张家老太太行礼问安,另两位老爷也是如此。待礼毕,张家大老爷才向那拉淑娴道,“妹妹回来怎的不提前支会一声?我也好去荣国府接你,左右最近这段日子,也没甚么紧要的事儿。对了,妹夫可一道儿来了?”

那拉淑娴原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及至听了长兄这番话,才抬头淡然一笑:“我被贾府老太太赶出来了。”

张家三兄弟:……………………

要说张家这三位老爷,也算是性子各异。最为年长的张家大老爷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他原就属于比较稳重大气的性子,三十来年教养下来,更是稳妥的不得了。而身为次子的张家二老爷相对而言脾气略暴躁有些,不过他到底是文人,就算脾气略大,也不能同武将世家的那些粗人相提并论。至于张家三老爷,天生一副老实样儿,没甚么太大的出息,却也不至于会闯祸连累家中。

可无论是张家三兄弟之中的哪个,都完全不曾料到那拉淑娴竟会用如此淡然的口吻,讲述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

被夫家老太太赶出家门之类的,搁在一般妇道人家身上,这会儿早已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老张家的姑娘果然不走寻常路。

“太过分了!看我不砸了他们家门!”张家二老爷愤然转身,一副打算撸袖子去荣国府拼命的架势。被兄长和弟弟联手拦下之后,他还不服气了,“你们拦我作甚?咱们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妹子,没的让他们家这般作践的。哼,还当自己是权势滔天的荣国府吗?少做白日梦了,荣国公已过世,如今的荣国府早已名存实亡!”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诸人都有些变脸了,且下意识的去瞧那拉淑娴,却见后者依然面上带笑,且笑而不语。

张家大老爷一个没忍住,伸手敲了一下二弟的脑袋:“浑说甚么?咱们可是书香世家,你这般作为,倒像是那王家的作风!”

王家,也就是王夫人的娘家,在近段时间里,绝对是京城里官家商家,乃至普通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笑料。甭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亦或是孰是孰非,在经历了这些事儿后,王家在至少五六年之内,都免不了被旁人嗤笑。

自然,张家大老爷之所以故意提起王家,也是想给弟弟提个醒儿,张家绝不能步王家的后尘。

话是这么说的,张家大老爷也没想过不管自家妹妹的事儿,当下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向那拉淑娴:“淑娴,你把事儿仔细说一说,我知晓贾家那老太太偏心得很,可无缘无故的,她也不会对你这般。我猜恐怕跟王家那事儿脱不了干系罢?”

那拉淑娴闻言轻点了点头,尽管先前她已经把事情大致上的跟张家女眷说了一遍,不过她更清楚,这事儿要处理妥当,光靠女眷们是肯定不成的。家风彪悍如王家,也没得靠一帮子娘家军就将事情了结了,除了最初上门闹事外,之后的一切都是靠王家老爷子和王子腾父子俩出面的。

在张家,也一样如此。

“大哥说的是,这事儿确因王家而起,可在我看来,却不能将责任全然归咎于王家。”那拉淑娴将先前说过的话儿再度复述了一遍,在她看来,王夫人和王家都不算甚么,关键仍在于贾母,“我能够理解王家的做法,他们无非就是为了自家的姑娘讨个说法,且这事儿原就错不在他们,逼着荣国府给个说法也是应当的。”

这话一出,旁人倒也罢了,张家老太太却是心疼坏了:“淑娴,你打小就乖巧懂事,可在自家也就罢了,外头谁会这般容着你?要我说,真遇到了事儿,你就应当硬气起来,左右那王氏有娘家撑腰,你也有爹娘和你哥哥嫂子们!”

“母亲,我却不是在替王家说话。”那拉淑娴轻笑一声,在娘家人跟前,她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掩饰,“我跟王氏不一样,她是被夫君和婆母联手相逼,且她的夫君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孝子,既不疼惜她也不敬着她,若是她再不硬气一回,下半辈子恐怕也只能以泪洗面了。”

张家老太太愣了一下,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也是因着极为心疼女儿,这才被愤怒蒙蔽了神智。这会儿她听得那拉淑娴这番话,冷静下来细细的思索了一番,当下便醒悟过来:“淑娴,你是说你是故意趁着这机会回娘家的?”

“是。”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事实上,贾母的确冲她吼出了“滚出去”之类的话,可这种话与其说是要将她轰出家门,不如说更类似于气话一般。况且,贾母在发泄之后,便径自从东院离开,至于后来她命人简单收拾一番,抱上琏哥儿带上容嬷嬷就回了娘家一事,贾母压根不知情。

真不知晓等贾母听闻她抱着琏哥儿跑回娘家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再度晕厥过去。不过,那就跟她无关了。

“淑娴,你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正好你哥哥嫂子们都在,不如将你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张家老太太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看向那拉淑娴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鼓励。

那拉淑娴微微颔首,旋即娓娓道来。

“荣国府和王家的事儿,想来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如今的情形是,甭管荣国府还是王家,都下不了台了。可相对而言,荣国府处于弱势,且处处都是破绽,无论是贾敏的亲事,还是贾政那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都是无法舍弃的。虽说如今我夫君一直在为这事儿四处奔走,可他有几分能耐我清楚得很,这事儿闹到最后,倒霉的绝对是荣国府。荣国府倒霉,我和夫君也无法独善其身,不过比起这些,还有一个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经了这件事儿,王氏算是扬眉吐气了,往后老太太若想再压制她,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偏老太太终究是长辈,试想想,若是她压制不住王氏,那我呢?”

甭管在哪个地方,人都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哪怕是一家人,也有高低之分。就拿张家来说,身份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随后便是身为家主的长房一家,二房和三房原是相差无几,不过因着二老爷比三老爷更为能耐出众一些,故而实际上二房也要比三房高出一头。

荣国府也是如此。

张家老太太认真的听着,直到那拉淑娴停下了话头,她才沉着脸问道:“提起这事儿,淑娴,我倒是要问问你,明明你才是荣国府长房太太,为何居于正堂的却是二房?管家理事的也是那个王氏?”

“这还能是为甚?老太太偏心呗。”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全然看不出丝毫抱怨之情,“那位老太太原就是个极为偏心之人,好在对我而言,偏心也不是甚么坏事。这年头,没人是个傻子,老太太偏心如斯,连外头的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更别说我夫君了。母亲,您只瞧见她偏心二房,可曾想过,我夫君又是怎么看她的?”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说实话,那拉淑娴这话实在是有些荒唐了,可仔细一想却也并无道理。人嘛,原就是旁人对你好,你便对人好的。若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你,伤害你,除非是那等子脑子有问题的人,不然谁能不记仇?君不见,那些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出子女,纵是长大有出息了,也绝不会真心孝顺嫡母。说白了,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

“淑娴。”张家大老爷忽的开了口,“你希望大哥怎么做?”

“大哥,您不需要做甚么,只需留我在娘家小住几日便可。这王家逼着荣国府低头,老太太却想借着我逼张家低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张家,自有张家的骄傲,绝不低头!”

“好!说得好,淑娴你只需安心待在家里便可。”张家大老爷转而看向大太太,“院子可归整出来了?淑娴原是住在咱们院子后头的小院里的,不如让小铃铛暂且搬到咱们那儿,依旧让淑娴住罢。”

张家这头并不缺院落,不过那拉淑娴都出嫁数年了,且张家早已更换了家主。如今,是张家长房住在正院子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则是住在西面较为僻静的福瑞斋里。至于那拉淑娴出阁前住的院子,则是在前几个月予了长房姐儿小铃铛住。

“我已经让人归整出了榕香苑,是老太太吩咐的,说是离这儿更近些,也好让她们母女俩闲时多聊聊。”张家大太太笑得一脸温和,她并不介意让女儿让出院子,不过说实话,这未出阁的小姑子,和已出阁且带着孩子回娘家住的姑太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儿。尽管知晓自己夫君乃是好意,可她还是得提醒一句,“琏哥儿也来了,咱们后头那个院子太小了,住不开。”

“那行,你看着办罢,别怠慢了淑娴。”张家大老爷也知晓媳妇儿是个稳妥人,因而只叮嘱了两句后,便吩咐女儿小铃铛送那拉淑娴去榕香苑歇着。

那拉淑娴明白他们接下来还有话要说,故而也不扭捏,直接起身拉过小铃铛,便往外头而去。

到了榕香苑,小铃铛磕磕绊绊的道:“小姑姑,要是您住不惯,我可以让出院子的,左右几个月前我还跟在娘身边。”说这话时,小铃铛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娴,其实今个儿之事对她的冲击力才是最大的,因着打小生活环境就很单纯,小铃铛压根就没有想过,原来女子出嫁后还有这么多的麻烦,毕竟话本子里头从来都是才子佳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出嫁并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今个儿吓到你了?”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小铃铛,正好听着厢房里传来琏哥儿大呼小叫的声音,她便笑道,“小铃铛,姑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儿?也不是甚么打紧的,姑姑知晓你打小陪着两个哥儿玩耍,不如今个儿你也哄哄琏儿?我也是太乏了,偏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了,原先在府里瞧着挺乖的,一到这儿却是闹腾上了,我还以为他会哭呢。”

“好,姑姑您去休息罢,我保证把琏哥儿哄好。”小铃铛拍着胸口保证道。

[正文 37|第037章]

挥别了小铃铛,那拉淑娴径直往正房而去。这榕香苑虽位置略偏僻了一些,不过院子倒不小,前后有两进,还附带了一个不算小的花园子,想来当初造的时候,大约是考虑给一房人住的。

进了正房,容嬷嬷早已将热水备好,伺候那拉淑娴洗漱之后,又唤了人将饭食端上。先前在荣国府,贾母去东院闹事时,还是晌午前,等她们将行囊归整好,匆匆用了一口饭,赶到张家时,却已经是下半晌了。当然,张家绝不会饿着她们,可旁人倒也罢了,那拉淑娴却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心情不佳,愣是胃口全无。

“主子,您多少也用一些。”容嬷嬷急的不得了,唯一庆幸的是,琏哥儿没添麻烦,三岁的他对于这难得一次的走亲戚极为兴奋,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害怕之意。

“我喝点儿汤水罢。”尽管没甚么胃口,那拉淑娴还是略用了一些,同时她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不过盘算了一番,却又丢开了去。思忖了一番后,倒是拉着容嬷嬷说起了闲话。

见那拉淑娴还有心情说闲话,容嬷嬷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理解突然回到张家的新鲜感和那一丝忐忑不安的情绪,因而只回道:“如今夜也深了,主子您还是先歇下罢。等您睡了,我也好去瞧瞧琏哥儿,虽说有丫鬟嬷嬷伺候着,可到底还是让我去瞧瞧更安心些。”

“也成。”那拉淑娴是真提不起劲儿来,又听得容嬷嬷这般说辞,索性就依了她,漱了口解了衣裳歇下了。许是真的累着了,只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容嬷嬷掖了掖被角,唤了个丫鬟先守着,自个儿则是循着孩子的笑闹声去了东厢房寻琏哥儿。

东厢房里,琏哥儿兴奋的上蹿下跳,全然不怕神不说,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今个儿坐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待见得容嬷嬷过来,琏哥儿更是像颗肉球似的滚了过来,一下子扑进容嬷嬷怀里,笑道:“嬷嬷陪琏儿玩!还有姐姐!”

所谓的姐姐自然是张家长房姐儿小铃铛。

“哟,这不是大姑娘吗?许久不见了,倒是越发出挑了。怕是也该说人家了罢?”容嬷嬷抬头打量着小铃铛,笑得一脸和气。

小铃铛都羞死了,跺着脚道:“嬷嬷怎的跟小姑姑一个样儿?我还小呢,还要帮着姑姑照顾琏儿弟弟。”

“那敢情好,琏哥儿以往都没个人陪他玩,有大姑娘这个姐姐,也是哥儿的福气。对了,我记得府上的两个哥儿同琏哥儿年岁相当,要不寻个空儿一道儿玩?”容嬷嬷说着低头看向琏哥儿,“哥儿可欢喜?”

“小孩儿?好好!一起玩,出去玩!”琏哥儿兴奋得不能自抑,可惜容嬷嬷很快就制住了他。

“琏哥儿要是这会儿就去睡觉,那明个儿天一亮,嬷嬷就带哥儿去外头园子里玩。至于能不能见到张家的两个哥儿,就看琏哥儿乖不乖了。”容嬷嬷笑眯眯的瞅着琏哥儿,如愿的看到琏哥儿耷拉着小脑袋老老实实的让人伺候他洗漱。见状,容嬷嬷才向小铃铛道,“大姑娘您先略等等,我家主子已经睡下了,等我瞅着这小主子也歇下了,再同您去瞧瞧老太太。”

提到了正事,小铃铛也顾不得羞涩了,忙正了正脸色点头道:“好,想来祖母也是有话要问。”

自是有话要问的。

对于张家人而言,他们家的姑太太就算嫁出去多年且生了孩子,那也是当初他们捧在手心里最为珍视的宝贝。虽说那拉淑娴表现的一派镇定,可很多话他们却仍不敢说,唯恐弄得不好反而伤到了她的心。所以,想要更全面的了解在荣国府里发生的事儿,当然要寻容嬷嬷这个陪嫁过去的奶娘了。

而对于容嬷嬷来说,那拉淑娴好体面,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至于她,呵呵呵……

约莫两刻钟后,容嬷嬷被带到了福瑞斋张家诸人面前。

“老太太!老太太,奴才可是见着您了,我家主子心里苦啊!”容嬷嬷一见到张家诸人,便瞬间变成了苦逼脸,虽不曾放声大哭,却做出了一副内心痛苦却强忍着不表的模样,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她就是不说。

倒是张家老太太一个没忍住就落下泪来:“你说,你赶紧说,甭管是以往还是如今,但凡是你知晓的事儿,你都说出来!就算是淑娴不让你说的,你也都告诉我。放心,我保证今个儿你说的话不会让外人知晓的!”

说话间,张家大老爷便已将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只留下自家人。就连小铃铛,最初他也不想留,不过考虑到小铃铛也快到说亲年岁了,迟疑了一番后到底没将她赶出去。

见一切妥当了,容嬷嬷开始了她的诉苦之旅。

“主子心里苦啊!几年前,张家被迫离京,主子心里难受的不得了,连着病了好几个月。偏那时,瑚哥儿又……那是主子的头一个孩子,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一不留神就没了。当时,主子真的快不行了,尤其是国公爷在几天之后就没了,结果整个府上谣言四起,非要是主子害死了国公爷。老太太,您说有这个道理吗?张家离京了,瑚哥儿没了,主子病得昏昏沉沉的,他们还这般不讲道理!!”

反正是要诉苦,不如从头开始,容嬷嬷一面在心里头扎小人,一面顶着一脸的悲痛欲绝,下定决心今个儿定要把所有人都给弄哭。

“倘若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偏他们还动真格。趁着主子病了,我家爷忙里忙外的料理国公爷的后事,他们就命下人作践主子,克扣了份例,连主子平日里要用的药材都不给。最后没了法子,我只好拿了主子嫁妆里的压箱钱,低声下气的到处求人买药,再亲自煎好了给主子。那会儿是真的苦,就跟日日泡在黄连汤里似的,苦的都不知晓其他味儿了。别说正院子、管家权,我只盼着主子赶紧把身子骨养好,旁的甚么都不叫个事儿!”

容嬷嬷一面哭诉着,一面悄悄抬眼看上首的张家老太太,见老太太已经哭得老泪纵横了,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火。

“老太太您绝不会想到他们做的有多过分!主子的嫁妆是主子三四岁时,老太太您一点一滴的慢慢归整好的,里头不单是钱财,还是老太太您对心爱的闺女满腔的疼爱呢!可那王氏,不对,王氏算甚么东西,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沾手主子的嫁妆,还不是贾府那老婆子,一会儿借口要待客,一会儿借口要送亲眷,甚么乱七八糟的由头都能拿出来,只一心惦记着主子的那些嫁妆。”

“那会儿主子病得三五日都不沾米,咱们从张家带过去的陪嫁陪房,不是被他们寻由头发卖了,就是给调到旁的地儿去了。奴才要日日守在主子跟前,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嫁妆借的借拿的拿。”

要说容嬷嬷这也不算是口才好,关键是她能把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话说的比真金还真。她心里头是这般想的,左右也没法对质,就算那对混账婆媳一口否认也不怕,左右张家的人已经气狠了。

果然,脾气最暴的张家二老爷已经气得满屋子打转,双手紧握成拳,一脸的杀气。

容嬷嬷又道:“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算后来嫁妆丢了一多半,琏哥儿也被贾家老太太强行抱走了,可……至少都过去了。”

“母亲,大哥!让我立刻带人去砸了荣国府罢!”张家二老爷不打转了,他改成直接请命了。当然,这事儿绝不可能的,张家大老爷强拉着坐下,并示意容嬷嬷继续说。

说就说呗。

“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单说如今这事儿。贾家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事儿的起因虽是王家大老爷同凌家某个老爷之间的矛盾,鉴于张家和凌家乃是世交,命令张家出面抹平此事。可这仅仅是个开端,贾家老太太还说,政二老爷才华横溢,区区一个五品官实在是彰显不出他的才华,所以就叫张家这边帮忙先给弄个三品官来当当。等过上几年后,换个二品官便是了,十年八年之后,再换个正一品甚么的,顶好是能封侯拜相之类的。”

张家诸人全傻眼了,连哭得最厉害的张家老太太都不哭了,所有人此时此刻就一个想法,若不是容嬷嬷在胡说八道,那就铁定是贾母疯了。

然而这一次,容嬷嬷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哪怕之前她说的话里水分极多,可这些话却尽数搬自于贾母,且人证极多。

“老太太您别不相信,听到这话的人多了去了,随便一打听就知晓。贾府老太太还说了,要是张家做不到这些,就让主子立刻滚回娘家,办不成就别回来,权当是被休了。”容嬷嬷说的抑扬顿挫,只差没诅咒发誓了。

“那这次……”张家大老爷迟疑的问道。

“可不就是逼着主子回娘家给政二老爷铺路吗?主子心里苦啊,她又不想为难娘家父兄,又不能明着跟婆母抗争,偏生她几个月前还缠绵病榻,这些日子又气又累的,方才一回到榕香苑就躺在了床榻上。我虽只是个卖了身的奴才,可我也是真心疼主子。主子多好的人儿呢,怎么就偏偏摊上了这么个偏心眼儿到天边的婆母呢?这世上有没有逼着长子的亲家给次子谋前途的?”

“那贾赦又是怎么个说法?”张家大老爷面色阴沉,他虽说文人,可文人有时候气性更大,这会儿容嬷嬷是想着让张家出面收拾荣国府,可他却在思索,若实在不行,让妹子和离也无妨。

[正文 38|第038章]

贾赦绝不会想到,就在他回东院这档口,他的大舅哥已经认认真真的开始思索和离一事。

——幸亏他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回到东院后,贾赦看着比往日冷清许多的院子,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嘴里也是泛着苦涩的滋味。招呼了一声被留下的粗使婆子,贾赦耐着性子询问道:“太太走了?琏儿呢?”

那拉淑娴当然走了,她不单单自个儿走了,还带走了琏哥儿,当然还有包括容嬷嬷在内的一众仆从,并好些个贴身物件和细软,剩下的也就只有平日里完全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洒扫婆子了。既然是只负责洒扫的,可见本就不是甚么伶俐的主儿,尤其那拉淑娴离开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故而三两个婆子皆低着头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贾赦见状,也懒得再追问了,索性挨个屋子的查看。

正堂没人,两边的耳房也没有人,且房里的梳妆台上惯常放的一些脂粉也都消失不见了。又去琏哥儿所住的东厢房瞧了瞧,同样的人去楼空,就连箱笼里琏哥儿的小衣裳都不见了踪影。

拖着沉重的脚步绕了一圈,贾赦最终还是回到了正堂内室里,外头的粗使婆子在窗下问,要不要叫晚膳,以及要不要点灯,却都被贾赦拒绝了。事实上,贾赦忙碌了一整日,连午膳都不曾好好用,更别提晚膳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胃口全无,只坐在漆黑的内室里,茫然的望着透过窗户那微弱的月光。

他只这般坐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完全放空,连他自个儿都不知晓在想甚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院子里慢慢的没有了任何声响,显然粗使婆子们也都歇下了。也不知晓过了多久,月光逐渐被阳光所替代,等贾赦回过神来之时,已到了破晓时分。

忽的,贾赦心头一动,借着窗外的阳光,他看到床榻上仿佛放了甚么东西,忙侧过身子伸手去拿,哪怕看的不甚清楚,手中的触感却告诉他,那应当是一封信函。当下,贾赦甚么都顾不得了,也懒得再点灯,索性起身快步往外头走出,一直走到外头廊下,这才看清楚信函上的字。

夫亲启。

“淑娴……”贾赦原本近乎枯竭的心忽的一片火热,忙不迭的将里头的信纸抽了出来,见只一张信纸时,微微有些愕然,可旋即却是毫不犹豫的将信纸展开,细细看去。

只一张信纸,上头写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笺来的更为妥当一些。上头除了固有的称呼和问安外,也只有三句话了。头一句强调了她很好,琏哥儿也无事。第二句解释了为何要离开的缘由,上头称之为想念娘家人。第三句则是宽慰他,并称过几日就过来。最后的落款则是淑娴。

“傻瓜。”贾赦伸手触碰着这薄薄的信纸,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心疼还是气愤。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某处被晕染开的字迹时,更是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当时自己的妻子被母亲强逼着立刻离开。那会儿,她该是多么的茫然无措,哪怕平日里瞧着还算坚强,可哪个后宅妇人遇到这样的事儿能不多想?说甚么想念娘家人,还一再强调自己无事……

贾赦抬头望天,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他这辈子到底图的是甚么?亲娘偏心弟弟,弟弟不知好歹,媳妇儿被亲娘赶走,儿子也不见了踪影,这些是他的错吗?

不,肯定不是!

徒然间,贾赦伸手将信纸连同信封一并折叠整齐揣入怀中,拔腿就往院子外头走去。待走到院中央时,却忽的脚步一顿,转而回屋寻了根二尺长的柳木条,随后快步离开了东院。

这会儿也不过才刚过破晓,天色虽有些亮了,可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贾赦揣着柳木条去了荣禧堂,也没让下人回禀,便径直去了贾政房中。这要是搁在素日里,贾赦还会避讳一下王夫人,可如今还怕甚么?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好几日了,且贾政也不敢在嫡妻房里宠幸小妾,加上昨个儿刚被勒令闭门思过,这会儿贾政铁定一个人待在房里。

啪!

“啊!你作甚么?”贾政吃痛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贾赦站在自己床前,登时有些愣神。可没等他回过神来,贾赦手中的柳木条便一下又一下劈头盖脸的向他袭来。贾政吃痛不已,忙大喊道,“住手!你给我住手!贾赦你疯了吗?还不快住手!”

“哼,原来你也会痛。”贾赦冷笑一声,还真丢了柳木条,旋即却撸起袖子,冲着贾政的左眼狠狠就是一拳。

贾政彻底懵了。

只这些当然还不够,贾赦随手拽下床幔,几下就搓成长绳,三两下的就将贾政的双手捆缚在了身后。可怜的贾政,昨个儿刚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他怎么可能睡好觉?还不是快天明时分,才勉强合了眼。谁能想到,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就遇到了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

“贾赦你真的疯了吗?住手!你到底想要干甚么?混账!快住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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