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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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湛对他说过很多话,从没有一句话能如这句话这般安定人心。

许浠想,所有的痛苦都已经经历过去,以后,两人就只剩下快乐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第62章 初遇

夏谷的名字是村长给取的,爹娘去世的早,他是被祖父养大的。夏谷的祖父有手艺,肩上一根扁担,两头挑着两个竹筐。竹筐里一筐子是工具,用来给邻里乡亲的磨菜刀和剪刀用,另外一个筐里装着些去城里买的小玩意儿,用来卖的。

爹娘走的时候,夏谷才三四岁,没什么概念。后来抓着祖父的袖子问爹娘怎么躺在土堆里,不冷么?家里太穷,到死两口子也没有一口棺材。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夏谷流下了浑浊的泪。从此,祖父更加卖力,不光给本村,偶尔还会挑着担子去其他村里揽点活计。直到夏谷长到十五,没短着吃短着喝,祖父还有余钱送他去学堂上学。

在夏谷七岁之前,他一直陪着祖父走街串巷。小孩子不存力气,走着走着就累了。这时,祖父会将后头筐里的东西挪到前面的筐里。夏谷就心领神会地跳进后头的筐里,祖父一声喑哑的吆喝,驼着背就把扁担挑了起来。祖父会唱的一嘴好曲儿,一路上夏谷晃悠悠的听着小曲儿不一会儿就睡成一坨。夏谷就这样,度过了他在入学堂前的三年。年纪渐渐大,孩子的感情也愈发浓厚,夏谷知道他与祖父相依为命,对祖父很是依恋。

就算日后上了学堂,祖父也要早点回去做饭。下了学堂后,夏谷就背着个布包去村口等着祖父。不一会儿,就能听到祖父唱曲儿的声音,再后,就看到祖父驼着背,挑着两个竹筐走了过来。

夏谷高兴跑过去,接过祖父给他买的小零嘴儿,祖孙俩牵着手,一前一后的回到家。

夏谷他家是村子里最老的房子,石头砌的,呼呼漏风。一间堂屋,一间锅屋,另外还有一间小茅房。堂屋里面并没有多少家具,有些家具还是祖父自己上山去砍木头自己做的。正入堂屋门是个大桌子,上面摆放着夏谷爹娘的灵位,下面一张小桌子,两个小凳子。堂屋左边是一张木床,右边是一个小的木床。先前左边是夏谷和爹娘的,右边是祖父的。现在,整个家就剩了他和祖父,祖父就去了左边的床,和他一起睡了。

床跟前是一个小米缸,祖父去淘米,去锅屋做了饭。祖父喜欢喝酒,每晚都会抿上一小盅子,就着根院子里种的黄瓜,嘎吱嘎吱响。

祖父喝酒时,嘴巴吧唧声音很大。嚼东西时,腮帮子鼓鼓的,嘴巴里牙齿咀嚼的声音清脆悦耳。夏谷跟着学了两次,学会了以后,却被祖父说了一顿。

“你是读书人,可不能这么粗鲁。”祖父大字不识一个,可是知道人家读书人斯斯文文的,就像学堂里的先生一样。

学堂里的先生,确实是个读书人。如今年近不惑,每年的乡试仍旧会去,但次次都考不中。连那个秀才也考不中。可是平日说话酸溜溜文绉绉,倒也唬住了村里的不少人。

“先生说他今年的乡试又没有过。”夏谷说,“那乡试过了以后会是什么啊?”

祖父一个糟老头子自然不知道这些,可是送孙子去上学,多少有些希望孙子能够考上功名光宗耀祖的期盼。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祖父笑起来,一脸的褶子配着旁边豆大点的火光,却熠熠生辉。

“你啊,也要学先生,要去考。”

“考中了会怎么样?”

“考中了会做官。”

“做什么官?”

“你知道县令吧?你看看坐在红桌子后面,惊堂木一拍,多威风。整个县可都是他管着哩。”

“那我考上了会比他的官大吗?”

“你一直考一直考,肯定会比他的官大的。”

“可是先生说了,考功名有门道。他没钱,所以屡屡不过。”夏谷想起今天学堂先生那文绉绉酸溜溜的抬着袖子擦泪说诗句的场景,跟祖父学了一嘴儿。

祖父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桌子说:“咱家有钱。”

如今夏谷已经十岁,过了垂髫之年,抬头看看家徒四壁,倒也没有说什么。将碗里的大米粒一个不剩地都塞进了嘴巴里。

祖父将酒戒了。

每晚没了小酒抿两口,祖父只能一根一根地吃着黄瓜。夏谷还问过,祖父说不喜欢那辣乎乎的东西。

但是明明以前还说,就喜欢那口辣劲。夏谷不知为什么,可是祖父终究是开始给夏谷攒钱了。

这样攒着攒着,偶尔祖父馋了还是会打那么一勺酒喝。宝贝得放在瓷瓶里,木头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才拿出来抿一口。

不光祖父的酒,夏谷的零嘴儿也没了。不过,夏谷想想祖父连酒都不喝了,他都快束发了,也不应该跟个垂髫小儿似的天天想着零嘴儿。

祖父如今回来得越来越晚,夏谷下了学堂后,会跑出村子接祖父。年长后的夏谷在学堂没有课的日子会陪着祖父出去下地,虽然不过十五岁,已经看出个小男子汉的雏形。

每每接到祖父后,总会把担子从祖父背上接过来。祖父喘那么两口气,背愈发的驮了。看着孙子长这么大知道疼他,祖父身累心甜。歇息一会儿后,跟着夏谷走,后面有那么口力气了,再唱两首小曲儿。

然而,那天,夏谷下了学堂,走在祖父每晚必走的小路上。走过那么些时候,却仍旧不见祖父回来。走过了一村儿又一村儿,夏谷在一堆人群那里停了下来。

一堆人围着池塘,每人肩上都扛着锄头撅头的,看来是刚刚下地。西方太阳还未全部落山,露出半个肚子,照亮了半片天空。

那堆人围在一汪池塘前,池塘是后来挖的,干旱年用来存水浇庄稼地的。眼看着前天下了一场暴雨,池塘附近非常滑腻,脚踩在草上,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了。

夏谷小小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等扒开人走进去,夏谷看到祖父已经被泡肿的身体,整个人傻了半晌。傻过之后,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抱住祖父就大哭起来。

夏谷哭得伤心又无助,旁边的村民们大都认识祖父,也认识夏谷。见他过来后,赶紧上去劝着。祖父并不是第一次走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掉下去过。这次天都没黑,他怎么就掉了下去?

当然,悲痛欲绝的夏谷这时没有闲心想这些事情。村民们见夏谷来了,七手八脚地抬着他祖父,帮他送回了他的家里。

家里穷的叮当响,连块像样的白布都扯不起。还是邻居家的张大嫂,给夏谷扯了一根白布条,让他扎在了头顶上。

爹娘去世早,夏谷跟着祖父相依为命,对祖父的感情比着爹娘还深。抱着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小身板差点哭抽了过去。村里的人商量着问祖父要怎么下葬的事情,问夏谷要不要买个破草席?

夏谷已经哭得没了泪,站起来跑到祖父先前放酒的地方。将里面一个罐子拿出来,掏出了一个布袋。布袋里面裹着两三层的步,等解开后,里面蹦出几文钱来。

这是祖父留着给夏谷考功名用的。

“给我爷爷买口棺材吧。”夏谷说,“我不想他到了那边,没地方住,怕冷。”

围在破房子里的邻居们,男默女泪,都被夏谷给心疼了一把。想当初夏谷的爹娘都没口棺材,祖父也不知道怎么攒了这么些钱。

一口薄棺材买回来,祖父风风光光的下了葬。

夏谷做着神婆指示的事情,念叨着:“爷爷,您走好~爷爷,您走好~”

念叨完后,神婆在他身上洒了些水,可怜道:“孩子,起来吧,别跪坏了身子。”

跪在地上,夏谷小脸上全是泪,眼圈红红的,没有说话。将脸上的泪抹干净,夏谷起身后,转身跪在了一群乡亲们面前。

“各位叔伯婶娘,我给你们磕个头吧。”

说完,夏谷的头顶着地面,咣咣咣三个响头,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声的叹息。

夏谷抱着祖父的灵位回了家,一众人等也跟着。将他送回家后,人们也该回去忙活了。而偏偏留下了一个人。

那人是祖父出事的那个村里的村民,当初上山干活时,被狼盯上了。夏谷祖父挺身而出,将他救了。这人心中始终对祖父充满了感恩,所以祖父死,他一直在这帮衬着。

等夏谷回过头来,那人已经凑过去,趁着夏谷打开门后,推着夏谷就进了家门。

等到了屋子里,那人将门关上,观察了一下门外,然后才跟夏谷说。

“你可知道,你爷爷不是自己掉进那池子的。”

经过两天,夏谷一点饭都没吃,现在精神都是恍惚的。听到这话之后,瞬间反应过来,赶紧问道:“大爷,那我爷爷…我爷爷怎么死的?”

那人叹了口气,这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夏谷的爷爷是被县太爷家的公子,给骑着小马驹踢下去的。踢下去后,县太爷家的公子小马驹都不要了,拔腿跑了。后来,他们过去,看到小马驹和祖父,一推二想的,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了。

要说县太爷家的公子,可真是他们这的一大祸害。平日不再城里待着老老实实念书,整日跑出来瞎混。就喜欢在田间地头,找一些跟着爹娘下地的漂亮小姑娘。人才不过十八岁,小妾都纳了四五个了。

每人心中都对他恨得牙痒痒,可是奈何人家是县令公子,没人敢做什么。

好歹,夏谷是读了两年书的。并没有年轻人的那股子冲动。他感谢了一番那大爷跟他说的话,然后关上门,自己想了三天三夜。

等学堂先生过来敲门让他去上学的时候,夏谷正在那里收拾祖父留下的扁担和筐。

“夏谷,你这是做什么?”学堂先生挺喜欢夏谷,这小子学习上进,聪明伶俐的,他仔细调教调教,说不定还能教出个状元郎来。所以夏谷这几天没去上学,学堂先生今天才来看看情况。一看他挑着扁担,就觉得不对,赶紧握住了扁担。

“先生。”先生比夏谷高不两寸,而且身体羸弱,夏谷一站起来,先生就自动松了手,夏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说:“先生,我没钱去学堂了,我得出去赚钱。”

夏谷这一语中的,先生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他就是教书的,媳妇儿都没娶,有几个闲钱都去买书了。根本就没有那种可以资助夏谷上学的伟大。

“唉,只是可惜了你。”先生寻思了半晌,低着头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

“不可惜。”夏谷笑笑说,“先生,您的书我可以拿着看看吗?”

没想到就算夏谷没钱上学了还这么上进,先生赶紧说:“可以。”

夏谷对于考功名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他上了这么多年学,已经褪去了莽夫之勇。现在县令为大,他为小。他想报仇,让县令公子杀人偿命。可是,判案子的可是县令大人。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县令对这个公子护得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夏谷考上功名一切为时不晚。

就这样,夏谷过起了每天挑着担子做货郎的生活。偶尔累了,挑着担子歇会儿喝水吃个馍,趁空看两本书。

先生的书本多是诗经和论语类的,像他那个人一样毫无趣味。夏谷攒着钱,偶尔也会在街上买两本小说看。看小说怡情,并不贪恋。他喜欢看那种怪力乱神的小说,但是不轻信。毕竟,要是真有这样的东西,那世间的人根本无法活下去。

可是,他的这个想法,很快被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推翻了。

原来,世间竟然真的有妖精鬼怪。

夏谷每月都会在月初,月中和月末去城里采购,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朔日。他遇到了那个,事后让他想起来都脊背发凉的“阎公子”。

第63章 后知

这月,夏谷去城里采买了些小玩意,和掌柜好说歹说的给了他些便宜。夏谷趁着省下些钱,买了些猪头肉,准备回家吃。他一年打不几次牙祭,所以对肉分外馋。现在正是酷暑天气,夏谷穿着马甲搭着深色薄裤,上面补丁摞着补丁。天气热得喘不动气,夏谷到了山腰的树林处,拿着破布擦了把脸,身体缩进了筐里,准备歇一会儿再走。

吃得不好,营养跟不上,夏谷长得比同龄人要瘦弱些。虽然瘦弱,身高可还行,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村儿里的姑娘也是喜欢的。

夏谷进了筐里,看了会儿书,看着看着就歪着脑袋打盹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晚间丛林里鸟叫虫鸣不断。一声乌鸦叫,夏谷吸溜一口哈喇子,醒了。夏谷睁眼一抹黑,才知道误了赶路的时辰。

夏谷待得不算高山,顶多算是丘陵。夏季树林葱葱,一眼望去绿色遮天蔽日的,能见度并不多高。而且走惯了这样的路,虽不信那些劳什子的妖精鬼怪,却也能遇到蹊跷事。

怕误了回家的时辰,夏谷起身拍拍身上的碎草沫子,弯腰挑起了扁担,迎面往前走。现在好歹还能模模糊糊看清树影,用不着火折子照明。

村里人经常上山,虽没真遇到过什么牛鬼蛇神,可蹊跷事儿却是有的。夏谷走了半晌,黑影渐渐浓稠。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了一些小石子儿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再然后,挑起扁担接着走。扁担上的铁钩子声音乱跳,混合着口袋里的小石子儿,声音乱响。每走两三步,夏谷就拿出一块石头往前扔出去,探探路。听到石子儿落地的声音了,夏谷挑着身上的扁担,继续往前走。

这是村里老人教的法子,说是晚上深山里有山神。你要是不拿着石头探一探,身体撞着山神了,会得一场大病。扔石头的话,山神走到那里会接住,也砸不到。人蹲在地上等一会儿,山神走了,人再走。

不过,夏谷没有常年走夜路,也还没有遇到过这种石头不落地的声音。那山神真握住了石头的话,不管是石头和山神总能现个原形吧。既然是神仙,怎么可能跟凡人抢路呢。

但是尽管如此,夏谷还是挑着担子,一晃两晃得往前走着,胸膛前的口袋里装满了小石子。每走那么几步路就扔一块,每走几步路就扔一块。

这眼看就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口袋的石头子也快扔干净。就在最后一块小石头扔出去的时候,夏谷突然顿住了脚步。

刚才扔的石头子,好像没有声音。

心里这么一想,心脏就跳到了嗓子眼,额头瞬间沁出点点汗珠,夏谷没敢继续往前走。等过了一会儿,夏谷稳住心绪,探着脚在路上找石子儿,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赶紧往前扔了过去。

扔出去了半晌,石子儿还是没有落地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声音是幻听,两次没有石子儿是幻听,那第三次呢?

扁担还在身上,铁钩子挂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夏谷静悄悄的将东西放在地上,手掌在地上摸索着。心里砰砰乱跳,已经笼了一层惊讶。妖精鬼怪的,不跟狼一样,会直接将人撕碎了吃。但凡是成了精怪的,那都是有理智的,不会无缘无故的吃人。

当然,上面那个天真的想法是夏谷自己想的。

当他再次将石头扔过去的时候,对面突然发出“嗷呜”一声。夏谷顿时吓得心凉了半截,扁担都不要了,手脚并用,蹭蹭得爬上了旁边的那棵树。

爬树的技术是小时候练出来的,好歹还没有退化。夏谷心惊胆战地爬上去,双腿团成一个圈,勾在了树身上。刚才那一声嗷呜,听着像是狼嚎。

汗水浸透了衣衫,夏谷有些担心起来。在下面的竹筐里,可是还包了半斤猪头肉。要是狼过去吃了,把他竹筐里的其他东西也糟蹋了,那他可就赔大发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饿狼。

树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走到扁担跟前,“哎呀”一声,将夏谷的心吓得又跳起来了一块。

这时,下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在路上放了这么个扁担?”

男人声音低沉,夏谷推断不出刚才那声“嗷呜”是不是他发出来的。但是,那人话音一落,夏谷的心也一块落了下来。

“哎,公子!”树上的夏谷“刺溜”一声就从树上爬了下来。

树下黑森森的一片,夏谷也看不清楚。两下滑下来后,还怕压着树底下的公子,赶紧说道:“我要下树,公子先让让。”

这时,站在他三步远处的公子正仔细打量着他,打量了一会儿后才说:“可以跳了。”

接到命令后的夏谷赶紧跳了下来。

“刚才石子儿你扔的?”公子见他蹲在地上,在竹筐里翻来翻去,摸了摸刚才被他砸中的手臂,语气不悦地问道。

“啊,是。”夏谷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掏出火折子,好歹弄了两下弄着了,一边道歉的同时,将火折子往公子那边照了照。火折子的火并不是很亮,可是足够照开二十厘米直径大小的地方。一照着公子的脸,夏谷就被眼前的那个公子惊了一下。

公子真是白,长相俊美非凡,五官深刻,像是辽人一样,但是身上却也有汉人的儒雅与温文。夏谷拿着火折子又往下照了照,看清楚了公子的穿戴。

从穿戴来看,绝对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位公子身着墨绿色长袍,束带扎在腰间,左侧腰部还挂着一块美玉。再看公子束着发冠,而且发冠上也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在火折子底下泛着莹莹绿光。

这黑灯瞎火的,在半山腰上,大晚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是个成年人,都会觉得蹊跷。

但是,夏谷并不那么认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哪儿这么多的牛鬼蛇神让他碰着,自己下山又黑又闷,有个人陪着夏谷高兴还来不及呢。想到这,夏谷胆子也肥了一些。赶紧凑上去,问道:“公子是下山吗?”

那位公子对这个一直朝着他扔石头,还把扁担横在路中间的人,印象并不怎么好。抬头看了夏谷一眼,也只是客气地笑笑,说:“是。”

“这么巧,我也下山!”夏谷的双眼在火折子后面冒着光,像是找到了亲人一样,赶紧从地上挑起担子来,说:“你别往那走了,那边的路是错的。你跟着我走。”

公子本来不想继续与他纠缠,可是路痴在山里绕了半天也没绕出去,听到夏谷说他能走出去,公子原本的矜持也就稍微收敛了一些,伸出白皙好看的手拍拍夏谷的肩膀说:“好。”

这样突然间的亲昵让夏谷瞬间觉得这个公子也亲切了不少,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和后面的公子搭着话。

“公子,你姓什么啊?”

后面的公子好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一样,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

“阎…”

没等公子说完,夏谷就瞬间接了过来。

“严厉的严,还是阎王的阎啊?”仗着自己上了几年学堂,夏谷不想在有钱人家的公子面前丢了份儿,就拽了两句。

“阎王。”公子自我介绍道。

“阎公子好,我叫夏谷。”夏谷话唠似的嘟囔着,“我应该叫你大哥吧?我今年十八。”

想来他也不知道多少岁了,但是肯定比十五要大。不过辈分还是差了的,按照岁数算辈分,他可是他的祖祖祖祖祖祖…爷爷。

不过,这些都挺无所谓的。山上精怪太多,他怕打开地狱大门后,会吸收山里的精气引得精怪们不满。所以找个素净人烟又多的地方。

“嗯。”淡淡应了一声,公子仍旧是沉默的。

“阎公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山上走啊?”觉得两人熟络了,夏谷将闲聊的话题深入了。

“闲着没事儿,逛逛。”阎公子大言不惭地说。

“这个点出来逛逛啊?”明显,夏谷作为一个少年,该有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阎公子:“…”

“你不会是迷路了吧?”夏谷锲而不舍地问道。

阎公子:“…”

没有得到回答,夏谷的双唇已经抿起来了,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是又看了一眼阎公子。

阎公子看出他眼神里的笑,顿时烦躁了,大步走向前面,说:“并没有,你说我迷路,我现在走给你看看。”

见阎公子有些生气,夏谷心里觉得自己说话说过分了,有些过意不去。赶紧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道歉说:“不是不是,抱歉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话不好听…”

阎公子梗着脖子往前走,不理他。

“哎,你别往那走了嘛~我错了还不成?”小少年讨好着脸,挑着担子跟在后面小跑。

阎公子仍旧梗着脖子往前走,不理他。

“阎公子,别走了,这个方向是错的!”夏谷尴尬地喊出来,阎公子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没有回过头来,夏谷看着阎公子宽厚的肩膀,觉得自己应该给阎公子留些面子。干咳一声后,赶紧回过头走另外一条路,边走边冲着阎公子喊:“那边也能下去,只是有些远,我走这边了哈~”

夏谷边走边看着身后,阎公子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回过头来。等夏谷快走出阎公子的视线范围了,阎公子才将头扭过来,跟着夏谷走了上来。

面上不敢表现出什么,夏谷的话题也没有在往阎公子身上扯。唠唠叨叨了半路,都是关于今天自己卖的小玩意儿的事情。

阎公子开始还不想听,结果后面听着听着,下山后,跟着夏谷回到了家。

等到了夏谷家门口,夏谷回过头,冲着阎公子说:“我到家了,你要进来坐坐吗?”

这时,阎公子抬头,问了一句:“后面你那个小泥人,一文钱两个买下来了吗?”

看着阎公子一脸认真的样子,夏谷觉得他应该不是开玩笑。哈哈笑起来,末了才说:“嗯,买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阎公子的表情仿佛有了那么一点点放松。但是没有跟着夏谷进去,抬眼望了望整个村落。晚上的村落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狗叫。

“不用了,我该回家了。”阎公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黑灯瞎火的,阎公子倒是往哪里走啊?手里的火折子马上灭了,夏谷赶紧进了家里,重新点了一根,拿着就往外跑。

“阎公子!”夏谷叫了一声,手里的火折子烧得挺旺,但是照了一下四周,丝毫不见阎公子的影子。

“跑得还挺快。”夏谷嘟囔了一句,没有再追,拿着火折子走了进去。

今天有人陪着下山,比以往自己的时候要好很多。可是现在,整个小破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了。

将东西放下,夏谷去院子里打了桶凉水,将自己浑身上下浇了个透。等洗完了凉水澡,思维也清晰了不少。院子里摘了根黄怪,夏谷咬了一口后,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问题。

当时黑灯瞎火的,阎公子都没有踢到扁担,他是如何知道面前有一个扁担的!?

夏谷后脊一凉,身上瞬间出了一层汗!

第64章 互相

阎公子的事情,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夏谷的心里。每当他走到两人初次见面的地方,夏谷都会加快脚步往前走。而且再也没有在太阳落山前走过山路,如夏谷所愿,他在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见过阎公子。

夏谷并非整日都出去挑担做货郎,平日在家,会去地里种些作物。农村人种得东西大多是自给自足,夏谷得保证他自己够吃够用。

重农抑商的社会,夏谷的地位靠着这两亩薄田好歹没有降下去身份。这都十八了,村里的姑娘有向他抛橄榄枝的,夏谷一律不接。

第一,娶了媳妇有了牵挂,不好考取功名。第二,家里一穷二白,攒了些钱财是做赶考盘缠用的,不能用在其他地方。

但是,村里的姑娘,一个个水生生的,倒是也不愁嫁。村里民风淳朴,有些姑娘做些针线或者是小吃点心的,会往他这边送。顺便,夏谷会用一些小玩意小首饰得作为回报。

十八岁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尽管夏谷不想成家,可是这一来二去的人多了,自然也有看得上的姑娘。那个姑娘名叫春儿,长得细胳膊细腿,大屁股,能生能养。不但如此,一双眼睛脉脉含情,柳叶弯眉,樱桃小嘴。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漂亮,她向夏谷抛了绣球,夏谷明面上虽然拒绝,心里却是对春儿上了心。

于是,夏谷就开始煎熬了起来。正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外面突然“噗通”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夏谷一跃而起,惊出一身冷汗。

自从遇到阎公子,夏谷的胆子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夏谷稳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外面的木头门“咿呀”作响,像是有人在推的样子。夏谷躲在屋门后面,窗户纸被捅破了那么一两个眼。夏谷透过小眼,看着外面。

如今正是月中,圆月刚悬,月光如雪,照的地面发白。人影瞳瞳,夏谷屏息以待。过会,人影迈开大长腿直接从门上迈了进来。夏谷沉着心思,左手摸索着棍棒,握在手里后心也安定了不少。

门外的人迈步进来后,转身进了院子。夏谷闷头“啊”得一声,打开门举起棍子横冲直撞地朝着那人打了上去。

乱棍打得用力而没有章法,然而尽管如此,夏谷手里的棍子还是被对方给结结实实地握住了。夏谷的“啊”声响彻村落,狗吠声此起彼伏,他的动作却终止了一般,胳膊的力量完全发不出去。

张开的嘴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给覆盖住了。

“啊”声堵在喉咙,夏谷哼哼了两声,鼓起勇气抬头,看到对方后,瞬间心凉了半截。

阎公子找上门了。

阎公子见他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将手拿下来,低头看着少年的小脸。月光下,少年的脸上被抹了一层银粉,原本清秀的样子显得愈发动人起来。

“我来听你讲故事。”阎公子将夏谷手里的棍子抽出来,问了一句:“你拿棍子干什么?”

打你啊!

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来听他讲故事,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情。除非,阎公子是个不正常的人。

阎公子已经驾轻就熟地去了房间里,将棍子往旁边一放。进去后,把床前的窗户打开。原本只能透过窗户口进来的月光,顿时泻了进来,像是少女在水中飘扬的白色发带。

阎公子做好一切后,见夏谷还站在院子里,看他的眼神各种躲闪。阎公子自来熟地冲着他招招手说:“进来。”

咽了口口水,夏谷不敢动弹,缩着身子站在院子中间,小声问:“你是人还是鬼?”

夏谷这句话,让阎公子愣了一下。阎公子眨眨好看的眼睛,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人的?”

“哈哈哈哈哈哈!”

阎公子话音一落,夏谷瞬间捧着肚子笑了起来。笑了半晌后,看着阎公子说:“我相信你是人了。”

阎公子:“…”

没有再与夏谷啰嗦,阎公子首先上了床。夏谷一会儿也爬了他身上,然后滚到了一边。少年身上有着很好闻的皂角的味道,清新扑鼻。夏谷爬上他的身体时,阎公子的手放在他的腰侧微微一动。夏谷以为他是在帮忙,翻过去后笑眯眯地说了一声:“谢谢。”

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阎公子说:“你给我讲故事吧。”

夏谷本身也睡不着,有个人说话也挺好。不过,夏谷还有些担心,问道:“你这样自己出来,家里人会不会不放心?”

“府里我最大,他们管不着我。”阎公子认真地说。

原来是父母双亡。

心里嗟叹了一下,夏谷想想自己早死的爹娘,对阎公子生出一些亲近来。凑上去后,又问道:“那你府里的人,不担心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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