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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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眼皮微微发红,半晌轻轻道:“……别这样……”

“我曾经很讨厌你,觉得你是顾名宗派来监视我的眼线。但后来渐渐又觉得总刁难你不好,你也只是打一份工领一份薪水,凭什么非要忍受我无穷无尽花样翻新的刁难和坏脾气?所以渐渐我开始对你客气一些,缓和一些,甚至关注你一些。”

“但你这个人,只要一旦开始对你好就停不下来,只要一旦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就移不开。慢慢我觉得你什么地方都好,什么地方都顺我的心,投入在你身上的注意力也就越来越加深,甚至到了不见面时都会想念你的地步……”

顾远似乎回忆起当年患得患失的自己,眼底浮现出悠远而微渺的笑意。

“开始我还琢磨,这难道就是喜欢吗?但我怎么会喜欢同性呢?后来渐渐发现对别的同性我就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你是很不一样的,对我来说,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顾远就着这个半跪的姿势,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串亮晶晶的银链。

那链子上串着一双对戒。

“就算鳏夫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顾远微微苦笑,低头把对戒从银链上取下来,语气满是酸涩和自嘲:“别人至少都曾经有证,我没证就罢了,连你的承认都没有。”

方谨麻木的内心骤然一痛,那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的尖牙瞬间刺穿,悔恨犹如毒液般顺着血管流过每一寸身体。

顾远却没有等他开口,把戒指放在平摊开的掌心,抬头凝视着他:“我向你求过两次爱。第一次我准备了鲜花、蜡烛、浪漫晚餐,我把戒指放在天鹅绒盒子里,在音乐中请你接受它,但你拒绝了。”

“第二次我问你戒指在哪里,你说丢了;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功成名就回来,给你更大的权力更多的金钱,你愿不愿意回心转意?你说叫我好好结婚,于是我一怒之下把戒指扔了。”

“你不知道的是,扔掉戒指后我打着手电找了很久,才在草丛里把它找回来。当时我很痛恨自己竟然能低贱成这样,如果放在遇见你之前,有人告诉我有一天我会跪在地上把被拒绝掉的戒指捡起来,我一定觉得他是疯了;但事实就这么清清楚楚的发生在我眼前,从泥土里看见戒指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喜极而泣,那一刻的感觉就是,我真是世界上最贱的人,连路边乞食的野狗都比我有骨气。”

“方谨,”顾远将平摊着戒指的手掌伸给他,一字一句道:“——今天是第三次。”

“第一次我向那个认识了五百天的小助理求婚,第二次我向那个背叛过我、差点杀掉我的仇人求婚,这是第三次,我向这个再也没有任何秘密,所有屈辱、仇恨、血债和恩怨都随着时光过去,就像初生婴儿一样跟我彼此坦诚相见的方谨求婚。”

“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动摇分毫。虽然现在你仍然有拒绝的权利,但至少请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以未亡人身份走过以后几十年岁月的机会。”

顾远眼底噙满了泪,说:“我求求你,方谨。算我真的求求你。”

方谨把手慢慢放在顾远掌心上,他手指冰凉刺骨,但炙热的眼泪就这么一滴滴打在上面,顺着掌纹浸透两人相贴的掌心。

“我也爱你呀……”他发着抖小声说:“我也想……我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啊……”

他从顾远手上拿起那只无钻略大的素圈,手指僵冷又异常用力,仿佛抓住这世上最珍贵的钻石一般,就这么紧紧地丝毫不松地捏着它。

然后他抓起顾远的左手,非常认真又有一点笨拙地,将戒指套进了他的无名指上,说:“我想接受顾远作为我的伴侣,从……从今天开始,不论是好、是坏,是富、是穷,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顾远鼻腔中带着奇怪的酸楚,他拿起另一只对戒,拉着方谨的手指套了上去,继而低头虔诚亲吻那微凉的指骨节。

“不,死亡都不能分开。”

方谨伸手抱住顾远,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这个拥抱却很紧很紧,像是把全身最后的力量都灌注在肌肤相贴的刹那间。

顾远反手拥住他,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戒指在手上细微几乎不察,却又沉重如若千钧的分量。

他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似乎是疼痛又非常的开心;就像用刀剖开胸膛,把心脏挖出来捧给自己怀里的这个人一样,尽管胸前的裂口还狰狞滴血,手里那颗心却高兴得要开出花来。

——远方的海潮自暗夜中奔涌而至,于无人声处,见证了这场婚礼。

第64章 我想活下去,和顾远一起活下去

第二天方谨果然开始发热,顾远立刻高价请私人医生来红礁岛上驻扎,打针用药输液,整整一个星期情况才恢复了稳定。

整个别墅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说白血病人感冒极其容易引起肺部感染,方谨这种自然退烧的非常少见,可能是他本身抗击疾病的意识很强的缘故——也确实是这样,方谨精神一直很好,哪怕烧最高的时候都完全不萎靡。顾远每天陪伴在他身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一种安定,放松,全身心依赖的气息。

那是顾远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感受过的。

方谨即使是在助理时期,在跟他同居的那几个月里,都有种过分谨慎的微妙感。开始顾远以为那是因为他骤然跟自己的老板同居了,虽然心里满怀爱意,表面上还是放不开的缘故;后来经过背叛、欺骗和离乱,他再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才明白那是因为他心里藏着太多秘密。

那些黑暗龌龊的真相,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刀锋,还在一滴滴往下掉着血,让他怎么能放松起来呢?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顾远就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了,叫方谨也一样戴着。方谨其实从来没真正把它戴在手指上过,因此开始就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看好像也没人特别注意,也就渐渐放开胆子来了,有事没事还摘下来套回去的玩。

顾远取笑他:“再给你买个十二克拉大钻好不好?”

方谨有点难为情,把戒指套回手上,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问你话呢,人家结婚都是要戴素圈加钻戒的,给你买个鸽子蛋还不高兴?”

方谨不好回嘴,把脸埋在躺椅一侧装睡着了。顾远又探身过去撩他,挠他的耳朵,捏住他鼻子,迫使他只能张嘴呼吸;撩半天后方谨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睛红着脸道:“给迟秋买!”

顾远奇道:“你以为她没讹过我?你当她是什么好人啊?”

“……”

“你知道有一种酒,每瓶里泡着一克拉钻石,她最近专门去欧洲定购这种酒,还一下带回来六瓶,结果人家把账单寄给我的事情吗?我也是接到账单才发现她竟然偷了我一张卡,刷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都没发现!”

方谨笑得不行,拍掌道:“刷个卡又怎么了!”

顾远知道方谨内心里其实还有希望自己死后,他能和迟秋慢慢走到一起的想法——但人病重的时候总有些糊涂偏执的念头,不需要跟他一般见识。

因此他只看着方谨,认真地道:“这世上能毫无节制刷我卡的人只有你而已。”

方谨慢慢停下了笑容,有些怔忪地回望着他。

“说起来迟秋,”顾远轻描淡写地别开了话题,一边向办公桌走回去一边道:“——香港和G市那边的后续情况还没告诉你。迟家倒了,整个家族都彻彻底底完蛋了。我本来要干净利落干掉迟婉如,但顾洋那边发生了点事,所以最后我就……”

“不用说,”方谨打断了他,“不用告诉我。”

顾远走到书桌后,只见方谨斜倚在扶手椅上,他侧脸上的伤痕在阳光下非常清晰,但目光却很柔和:“我相信你,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跟我说。”

那个侧面的轮廓让顾远看得入了神,半晌才笑起来:“好。”

“还有——还有顾家。”顾远顿了顿,又缓缓道:“顾家的财产情况比较复杂,我想参考下你的意见:最近我请人对顾家二十年来的资产经营和增值情况做了评估,算出了顾名宗这些年来的经营净收益,然后把这部分资产剥离出来……”

他紧盯着方谨,似乎很想探知方谨的反应:“——剥离出来给了顾洋。”

方谨有些讶异:“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父亲这二十多年来积累的财富,尽管是利用了顾家原本的基业作为平台,但他的决策和运作也不是假的。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打拼自己的天下,不想要也不需要他留下来的任何东西。”

方谨微微沉默片刻,问:“那剩下的部分呢?”

“剩下都是顾家祖传截止到二十多年前的产业,我把它们都抽空,将大部分资金和不动产提纯折算,然后捐赠出去,成立了一家针对Rh阴性血液疾病的慈善基金会……”

“啊?”方谨大出意外:“基金会?”

“是的,面向国内Rh阴性血群体宣传、动员和采集血液骨髓信息,记录在案,并支持骨髓和脐带血捐赠的机构,同时也为做不起手术的患者募捐骨髓移植所需的费用。”顾远认真道:“我去查过,现在Rh阴性血人群中登记骨髓信息的太少太少了,简直堪称罕见。很多患者得去世界范围内寻找适配骨髓,但就算找到了,因为跨国距离太远和费用高昂的问题,最终都很难成功移植。所以我就想在这方面做多一些工作……”

“我本来就跟几家血液机构有长期联系,因此做起来很简单,现在已经初步开始运营了,名字就叫远方血液疾病研究慈善基金会。”顾远吸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异常平静:“我只希望有一天,有和我们一样情况的人能从中获益,能从绝境中找到生机,能把生命和希望都延续下去……”

方谨眼睛微微发红,他转移目光望向窗外,半晌问:“那你呢?”

“什么?”

“你需要这些产业来洗白上岸的吧,别跟我说你在东南亚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我只需要一层壳,被抽空的产业留个架子就够用了。”顾远勉强一勾嘴角,尽量用欢快的语气开了个玩笑:“——怎么,难道担心老公没钱给你花?放心吧亲爱的,就算全部身家都捐了也能白手再来,总有一天能给你买上大鸽子蛋的。”

方谨擦了擦眼角,突然对顾远伸出手。

那就是个要求拥抱的姿态,顾远走过去紧紧抱住他。

“你想怎样都行,”方谨俯在他耳边低声道,语音里夹着细微的哽咽:“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觉得很好……只要是你做的,都很好。”

顾远内心仿佛被酸热的暖流浸满了,连最柔软的地方都紧紧蜷缩起来。

他一用力把方谨从躺椅上抱起来,几步走到沙发边坐下,让他整个人倚靠在自己怀里。方谨抬头亲吻顾远的嘴唇,两人毫无间隙地紧贴在一起,连气息都彼此缭绕,缠绵悱恻。

“对了……”顾远抵了抵方谨的额头,含笑道:“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办个婚礼吧。”

“——婚礼?”

“嗯哼。就你跟我,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在海滩上办个仪式,也不用多复杂,然后叫厨师多做几个菜,晚上大家一起加餐。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也行啊,”方谨犹豫道:“你怎么好好想起来这个?”

顾远说:“我想多拍几张照片,我们还没好好留影过呢。”

——他们确实没有。

再回头看,他们之间连一张稍微像样点的合照都没留下过。

方谨眼底微微闪动,片刻后对顾远点头一笑说:“好。”

·

方谨以为顾远只是简单走个过场,主要还是拍照,但紧接着发现顾远竟然完全行动起来了。

他海运了一批特制细沙来铺在海滩上,别墅门口直径一公里的沙滩雪白透明;然后他弄来各种装饰、红毯和铁架,飞机空运了一批新鲜玫瑰,开始自己动手搭建婚礼上的花门。

玫瑰扎手,这项工作一点也不轻省。顾远光着膀子戴着手套,坐在沙滩上把一环环已经扎好的玫瑰花缠绕捆绑在乳白色花艺铁架上,好不容易才形成一个圆形拱门的轮廓;方谨心疼他,跑出去给他送冰水喝,非要叫保镖去帮忙,顾远却怎么都不干。

他做了整整一下午,立在红毯尽头的拱门上终于缠满了碧绿的花叶和鲜烈的玫瑰。然后他用小车把所有装饰用的花树、彩灯和装饰拉来,踩着梯子爬上爬下,在红毯两侧分别搭建起了一座绚烂瑰丽的花墙。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布置完毕,海滩上已经夜幕初降了。远方潮声起伏,满天星光洒在雪白的沙滩上,花树彩灯焕发出梦幻般的光晕;顾远站在玫瑰花门下,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抄起水瓶一饮而尽。

然后他去休息冲澡,出来的时候一身深黑高定礼服,雪白的衬衣上打着领结,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犹如中世纪英俊、高贵又强大的骑士。

方谨则有些好奇和局促地站在沙滩上。

他换了身白色西装,显得头发格外黑,肤色格外柔和,眼底荡漾着漫天星河璀璨温柔的光;听到脚步声时他回过头,目光深深映进顾远眼底,刹那间顾远恍惚觉得灵魂都震颤了一下。

“真漂亮……”方谨轻轻道。

顾远笑起来,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管家站在不远处摄像,看着顾远和方谨,就这么手拉着手走上红毯,一步步穿过流光溢彩梦幻般的长廊。

他们一步一个脚印,步伐是那么缓慢、稳健而认真;夜风从大海尽头拂来,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领,从他们交握的双手中穿梭而过,但那紧紧相扣在一起的手指却不动摇分毫。

仿佛从最开始,就是紧紧拉在一起的。

经过心动、相恋、亲吻和泪水,经过鲜血、仇恨、阴谋和离散。

三十年恩怨随潮水退去,永远湮没在无尽的时光里。

他们走到红毯尽头,双双站在花门下,面对眼前的高脚圆台。

那上面赫然平摊着两本结婚证。

方谨有点意外,伸手摸摸证件红色的外皮,仔细感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问:“真的?”

“真的,只是没公章。”顾远说:“迟秋托人帮我搞来的,用来抵消卡债——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方谨笑起来,凑过去吻了吻顾远的唇角。

结婚证上姓名号码俱全,照片的地方却是空的,用水彩笔画了两个人的头像,一个神情高傲五官英俊的很清楚是顾远,还有一个微微笑着,略微低头,似乎有点难为情的是方谨。

顾远用苛刻的眼神打量许久,才评价:“把我画丑了。”

方谨说:“很好看呀。”

“画你是很好看,画我怎么这么丑。你看这腮帮都歪了,眼睛也没这么小,还有我的鼻子明明那样挺……迟秋故意丑化我,我就知道她不肯好好画!”

方谨却拿着大头像,目光在顾远脸上来回比较半晌,顿时就笑场了:“但是真的很好看啊!”

顾远还是叨逼叨,非常不满又无可奈何,只得从胸前口袋里摸出金笔来,在结婚证上原本应该加盖公章的地方潇洒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他把笔往方谨手里一塞,严肃道:“别笑了!轮到你了!”

方谨只得一边笑一边签字,签完后在两个人的大头像中间画了一个胖嘟嘟的心。

顾远立刻把自己的证件塞过来:“我也要心。”

方谨给他的结婚证上也画了个心,转眼顾远就趁这个机会把他那本结婚证抢走了,若无其事地塞进自己口袋里,努着嘴示意:“你拿那本。”

“这本是你的啊。”

“我拿你的,你拿我的。”

“为什么?”

“省得你拿证跑去离婚。”

方谨无奈,只得收起顾远那本结婚证,下一秒被顾远抓过来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就像是野兽捕食,唇舌火热纠缠舔舐,连牙齿刮到舌尖的轻微疼痛都被忽略了。方谨只觉得肺里空气越来越少,眼前阵阵发黑,连意识都迷糊起来;他自虐般闭住呼吸沉浸在那抵死缠绵中,直到快要坠入眩晕前一瞬间才被放开,清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急速涌进气管。

“咳咳!咳咳咳……”方谨满面通红狼狈不堪,扶着膝盖呛咳不停,顾远则大笑着把他扶了起来。

“还摄着像呢!你这个——”方谨正想找个词来谴责下这种恶劣行径,就只听顾远俯在他耳边,带着笑意轻轻道:“——看,流星。”

方谨喘息着回头一看,只见海面上的夜幕中,果然一道明亮的星痕正划过长空,拖着长长的尾光向海平线急速坠去。

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同时好几颗流星在黑天鹅绒般的夜空中划过,映亮了遥远的天穹。

“别傻站着,快许愿!”顾远拉着方谨的手兴高采烈说:“快点,流星过去就不灵了!”

方谨怔怔望着满天星河,蓦然张口又闭上。再次开口时他才发出极其低微的声音:“我希望……”

——我希望我死后,顾远还能好好活着。

然而话未出口,一个更酸楚、更鲜明,极度强烈无法抑制的念头骤然升起,让他整个灵魂都剧烈地战栗起来:“……我想活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发抖,却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异常清晰:

“——请让我跟顾远一起,我想活下去……”

叮咚!

顾远在愣怔中,突然只听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的未读消息赫然是一张HLA配型报告单。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新来电就毫无预兆响起,来电显示是他慈善基金会的一个负责人。

这种场合下顾远是应该直接按掉的,但迟疑数秒后,冥冥中又有种冲动让他接起了电话,低声问:“……喂?我现在正有点事,你那个短信是……”

负责人兴奋道:“喂,顾总!之前您存在我们这里的那份血液样本配上了!”

方谨骤然回头,顾远有点发愣:“你说什么?”

“您之前不是留了一个患者的HLA检测单在我们这,叫我们注意查询配型骨髓吗?上周又有十几个志愿者来抽血登记信息,今天出了所有分型检测报告!”

“其中有一名志愿者的HLA十位点,和您那边的患者配上了八位!”负责人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八位点相合满足移植条件,我们已经通知了志愿者,近日就能过来做移植检查!”

第65章 正文完

翌日,G市血液中心医院。

医生放下体检报告单,长吁了口气,笑道:“捐赠者体质很好,血糖有点偏低但不影响捐献,这半个月多补补就行。”

顾远终于松了口气,铁青的面色瞬间恢复成平常风度翩翩的模样:“谢谢谢谢,医生辛苦了!”

捐赠者是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瘦瘦小小,收到捐髓宣传单后也是一时热血澎湃才来登记骨髓信息的,没想到几天就配上了——很多志愿者十几年都未必能配型成功。她坐在医生办公桌后,表情既兴奋又纠结又忐忑,好不容易等顾远和医生寒暄完了,才怯生生道:“呃……那个……”

医生和蔼问:“还有什么问题?”

“那我……我什么时候再过来?”

“捐献前一周每天都要打动员针,会产生类似于感冒的症状,这个最好是过来我们医院打。实际捐献会要求在医院待两天,不用担心,这个费用都不由你承担……”

“由病患家属承担,”顾远立刻接口道,此刻他脸上表情是这辈子都从没有过的和蔼可亲:“姑娘你学校离市区很远对吧?没关系我在附近酒店帮你订了套房,离医院走路五分钟距离,你就安心住着,一切开销都由我埋单。另外我楼下那个司机也配给你,想上哪儿吃上哪儿玩就直接跟他说,所有费用我结。还有姑娘你是不是大四快毕业了?有兴趣来敝公司工作吗?这是我的名片……”

医生:“咳!!”

顾远讪讪住口,丢给小姑娘一个“你懂的”笑容。

小姑娘嘴角微微抽搐。

尽管眼前这位英俊的“病患家属”确实让她少女心动了那么一动,但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黑社会酷哥气质是如此浓厚强烈,以至于他慈爱的笑容看起来颇似狼外婆。

该不会是开赌场的要介绍我去看场子吧,小姑娘捏着名片心惊胆战地想。

·

方谨在隔壁做常规检查,他最近各项指标出乎意料的稳定,因此结束得很早。顾远陪着小姑娘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拿着检查单,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门边,微微笑着望向他们。

他已经很削瘦了,但精神却出乎意外的好,甚至完全不像个病人。阳光从他侧面映来,将半边身影晕染成暖洋洋的灿金,连发梢都闪烁着细微的光泽;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从眼底满溢出期待,格外的柔和闪亮。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姑娘被闪了一下,忙说不用不用。

方谨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又认真重复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姑娘更不好意思了,慌忙摆手躲开,佯装好奇地走开去打量医院血液科。

然而方谨却是真的很感激她。他被人悔捐过好几次,都是初配过了,血液中心的人打电话去通知做高配时志愿者后悔,他只能通过关系想方设法联系上志愿者,用许以重利的方式来说动他们。

过去捐髓确实要用针管抽取髓血,但现在从两边胳膊取外围血就够了,虽不能说完全没风险,但风险大多是理论上的,即实际中从没发生过捐赠出意外或留下后遗症的事。尽管如此,现实中还是有很多明明配型成功却悔捐的事情发生,对患者来说不啻于致命的打击。

他们俩送小姑娘出了医院,顾远无限殷勤地让司机把她送回去,那架势如同恭送金光闪闪的贵妃娘娘上轿。小姑娘受宠若惊,非常不安地走了,结果车开出医院大门了顾远还追着在后面深情挥手送别。

“呼——”顾远揉揉自己的脸,说:“笑酸了。”

“……你笑得好不自然。”

“怎么不自然!”顾远立刻反驳:“这是从我内心油然而生的真挚情感,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笑得那么努力过!”

方谨无言瞪视他半晌:“但你笑起来的时候她明明很害怕……”

“哎哟胆子肥了,刚结婚就嫌弃老公不帅了?”顾远拉着方谨去找他手下开过来的另一辆车,一路不停教训:“都像你傻乎乎的,还‘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商品经济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作用吗?老公都准备好了,手术那天带支票本来,多少感情都在薄薄一张纸里了……”

方谨直觉哪里不对,但又无法反驳,只得被顾远拉着走了。

·

移植手术前患者需要进无菌仓待十天到半个月时间,在此期间要进行一次超大剂量的致死化疗,将体内的免疫系统完全摧毁殆尽,就是俗称的“清髓”。

清髓后患者虚弱如新生婴儿,全身造血功能为零,免疫功能为零,随即再输入捐献者的造血干细胞,就是俗称的骨髓移植了。这个过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如果志愿者突然悔捐的话,患者一方面已经清髓,另一方面又没有健康的干细胞输入,临时换供体又几乎不可能,那就是瞬间宣判了死亡的事情。

因此顾远用一种很柔和的手段,把捐髓者置于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进仓前患者可以回家收拾生活必需品,送去医院消毒后,再带到无菌仓里用。回到顾家庄园后方谨直扑主卧,进去就开始翻箱倒柜;顾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见他跪在地上,拉开衣柜最下层的那个抽屉,往里一看发现空了,顿时有点儿发怔。

“……”

方谨回过头,只见顾远倚在门框边,两根手指拎着一块棉白手帕:“亲爱的,在找什么?”

方谨简直呆愣,半晌脸色微微红了起来:“……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老公智商高。”顾远冷冷道,走进卧室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这个偷我东西的小哭包。”

方谨仰起头眨巴着眼,满脸无辜,犹如一只雪白待宰的小羊。顾远把手帕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正要得意洋洋嘲讽两句,却突然见他闪电般起身,一把夺过手帕就往外跑!

这速度简直是百米赛跑级的,擦肩而过时顾远竟然没抓住,刹那间就冲到了卧室门口!

顾远气极反笑,转身拔腿就追——他的身手是何等专业,方谨还没跑出卧室大门,就只觉得身后劲风来袭;紧接着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当空横抱起来,随即被轻轻松松扔到了大床上。

方谨还没来得及用力坐起身,就被顾远当头压下,紧紧按在床上问:“是不是你偷的?”

“……”

“装小姑娘骗我,偷了我的手帕就跑,是不是你干的?”

四目对视,气息纠缠,顾远鹰隼般冷酷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那英俊深邃的五官近距离看更令人怦然心动,方谨一边正因为时隔多年人赃俱获而倍感难堪,另一边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正左右为难之时,却只见顾远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了笑容。

“还敢跑,”他低头亲吻方谨的嘴唇,温柔道:“——终于抓住你了。”

十多年前,顾家花园,十二岁的小顾远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手里攥着他母亲遗下的手帕,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嚎哭跑走,气急败坏无计可施;十多年后,还是同一个地点,顾远轻柔又不容抗拒把他的方助理按在身下,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抓住你了。”

命运兜兜转转,经过鲜血、硝烟、欺骗和背叛,经过无数曲折的爱恨和离奇的恩怨,最终回到了初遇的起点。

“从那时就喜欢上我了吧?”顾远恶劣地抵着方谨问:“不然怎么在我经过的时候哭,肯定是看我小小年纪就风流倜傥,故意想吸引我注意是吧?”

“……”

“还偷了我的东西就跑,想勾着我去追你,追不到就能记住你对吧?”

“……”

方谨面色通红,不自然地别开目光。顾远却扳着下巴强迫他转回头,逼问:“是不是,嗯?是不是?你就承认了吧,到底是不是?”

他简直就是个蛮不讲理的霸道总裁,方谨终于被问急了,破釜沉舟道:“是!”

谁知顾远没嘲笑他,而是静静看着方谨,目光中闪动着温情而专注的光。

他们就这么身体相贴,亲密无间,连心跳都紧贴着彼此的胸膛跳动在一起;半晌顾远终于缓缓俯到方谨耳边,如同诉说一个秘密似的,轻声道:“——我也是。”

·

第二天,方谨经医院安排进入无菌仓,骨髓移植程序正式开始。

顾远把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一一折叠,打包,消毒,整理出满满三大箱,甚至搬了两套鸭绒被进去替换病房里的被子。而方谨自己随身带进仓的,也就口袋里一方整整齐齐的旧手帕,和无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素圈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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