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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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梅用脚指头也猜得到他低声下气的缘故,刚输了那么一大笔钱,心里发虚,怕得罪了她,没人填补那个洞。她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好像嗓子眼里梗着东西,不能碰,碰着了咝咝地往外冒酸水苦水。

耿希一个人自说自唱念叨一番,“看在我俩是亲兄妹的份上,你也不能动真气,哪家兄弟姐妹不磕磕碰碰,舌头跟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他把耿梅含糊的两声嗯当作应允,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他倒是没事了,可酸水苦水出来了就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刺得耿梅只有不停地走动,才不会出洋相。她真想蹲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一场,也许那样胸口就不会痛了。

打人不打脸,耿希打了不算,把她的皮都扯净了,露出血淋淋的本质:她依附在别人身上,只为了向上爬。

耿梅白着脸回到陈立那,他横躺在沙发上在玩手机游戏,漫不经心地问,“你哥又刮了多少钱去?”

“没多少。”耿梅低声说,儿童电脑是赵正阳买的,除此之外耿希跟她拿了一千元,说给徐琪琪买两件衣服,钻戒就不买了。反正他应该已经哄好徐琪琪,两人在商场里搂搂抱抱,热情得像新婚夫妇。

“你又帮他瞒着。”陈立不以为然,“他那个人,我看是欠揍,什么时候我叫两个民工去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点颜色,看他还敢老向你开口。不过耿梅,不是我说你,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是他妹,又不是他妈,长贫难顾,你自己摆正态度他也就识相了。”

耿梅直挺挺地站在门廊里,视线停留在陈立的皮鞋上。生意越做越大,他也不再是从前衣着随便的大学生老板。这双鞋不比一枚三分大小的钻戒便宜,但风里来雨里去,陈立并没有很爱惜它。穷人对富人的想象,仅在于有什么样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市区开法拉利是浪费,刮底盘、耗油,但富人他有、他不在乎,手里满满的,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只求一个舒坦。

“他比从前好多了,也没有怎么烦我。”她心神不定,但仍然回应了陈立。

“老样子。前阵子他打电话给我,说想我给他在公司安排个采购的工作。工作我不能给,给了他一万元。我怕你难过,没跟你说,现在他钱又花光了?”

耿梅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说,“陈立,我们分手吧。”

陈立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仍在玩着游戏,语气轻松地说,“我又没怪你,他是他你是你。就是我实在做不到爱屋及乌,他这只乌鸦太黑了。”

耿梅提高嗓门,“我说,我们分手。”

她没控制好,声音出来后连她自己也吓了跳,又响又尖又硬,紧邻门廊的浴室里传来嗡嗡的回响。

有那么一刻时间好像凝固了,陈立翻身坐起,皱着眉头看向耿梅,“冻着了?没打的?你脸色很差。”

耿梅不敢和他视线相接,她侧过头缓声道,“我配不上你,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我没办法抛下我哥,也不能让你父母满意。你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会找到比我强一百倍的人做妻子,会比现在幸福一百倍。”

陈立拖拖踏踏地走过来,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说完了?”

耿梅又咽了口口水,原来说分手也不是很难,也许是因为这些话在心里酝酿已久,所以一旦有机会面世,就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不是开玩笑,想了很久。谢谢你对我一直很好,我一辈子感激你。”

陈立还是问,“说完了?”

“嗯。”

闪电般一瞬间,耿梅没挡住陈立的出手。陈立捏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扭向自己,“看着我,说你要分手,看着我的眼睛说。”

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熟悉的眼睛向来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现在闪着刺目的光芒,像怒火,像伤心,还有一些危险的味道。

然而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这次不成功,以后肯定没有勇气再分了。耿梅挺直脊梁,勇敢地朝他看去,“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合适,分手是最好的。”

下巴被捏得痛得像要裂开了,会不会碎掉,以后再也别想说话。

乱蓬蓬的想法在脑海里纵横交错,他会杀了自己吗?如果他要赔偿,这么多年的债,她该怎么还?还有,他会和简佳音在一起吗?

耿梅站得笔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她是动真格的,她说她想了很久,而自己却从未察觉,即使母亲说及,也总以为是母亲的偏见。怎么可能,最乖巧的耿梅,有那么两次以为她生气了伤心了,最终她也没有闹分手。而现在,……

“你另外有人了?”陈立想到一种可能,最为心软的女人只有一种可能会坚定地要求分手,在他对她那么好的情况下,那就是她找到了更好的。

“没有。”耿梅大着舌头说。她感觉脸的下半部像火在烧一样的疼。

他仔细地在她眼里寻找这句话的真伪,他也是商场打滚的人,真或假瞒不了他。

是真的。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她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他松开手,哑声道,“没那么容易。”

门在耿梅背后重重地关上。耿梅无声地张了张嘴,很痛,痛得头也跟着晕乎乎的。她视线落在地上,陈立是穿着客房拖鞋冲出去的,也没穿外套。

他一定很难过。

耿梅慢慢蹲下来,泪水这才扑嗤嗤地掉下来,迅速地打湿地毯,形成一个个深色的点。

她知道他很伤心,因为她也是,心口痛得快要接不上气。他对她的好她全记得,但她终于把分手说出了口。

以后该怎么过呢……她已经习惯有他在背后,即使最困难的时候她知道如果开口,他总会帮她的。不管他要她生多少个孩子,那也是因为他喜欢她;他父母再反对,他也没认真逼过她;就算他看不起她家人,他还是照顾他们。

他很好,给了她他能给的全部的信任和爱护。耿梅觉得自己在作死,到底自己想要什么,模模糊糊地说不清,但绝对不止这些,也许是懂得?尊重?她是不是太贪心?一个家里不受重视的老二,能吃饱穿暖不被打已经很不错,还敢要求其他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温饱,开始追求虚无飘渺的其他?她会摔死的,掉进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不满足的人不是什么都可以得到,更可能的是什么都失去。

可那么难过的同时,为什么又会有种轻松的感觉,还有自由。一直害怕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真的去做了也就如此,即使失败也算试过,好过留下遗憾。

外头起风了,楼高风大,风拼命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发出呜呜的咆哮。耿梅面前是空荡荡的房间,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显示着GAME OVER,它的主人没有回来开始新的一局,于是屏幕始终停留在那里。

☆、44第四十三章

无论好过还是难过,时光总会流逝,耿梅的头晃了晃,从瞌睡中醒来。

一夜过去了,已经是早上的五点半,陈立始终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

她有气没力地打了个呵欠,在沙发上坐了整夜,疲惫得麻木了。本来应该想一想去哪找人、以后怎么办,但大脑就是不愿启动,呆滞得像一团浆糊,搅来拌去。偶尔转到分手这件事上,心口还是痛,痛到让她怀疑那里是否插了把刀,而血已经流尽,余下的是寒冷和抽搐。

她害怕即将到来的白昼,然而有些事总是要做的。

耿梅洗了把脸,打算下去找陈立。镜里的她眼泡发肿,眼下明显的黑气,浮蜡般的脸,一下子老了十岁。

外面有走动的脚步声,耿梅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是陈立回来了?她扑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却没有打开的勇气。

该如何面对?她垂眼看着地上,昨晚地毯上的泪痕早已消失。

门外的脚步声停在门口,耿梅屏住呼吸,不敢动,怯意丛生。

门外的也好不到哪。两个人,隔着一道门发呆。

陈立几次举手想敲门,又几次放了下来。如果可以,他真想就此消失,从此不再相见。然而不是十八、二十,成年的同时也失去任性的资格。

轻轻的敲门声才响了两下,门就开了,尽管才过了一夜,两人却陌生了许多。陈立脸色沉静,直接进了浴室。

沐浴的水声哗哗响了很久,耿梅一放松,靠在沙发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不熟,陈立出来,拖了椅子在沙发对面坐下,她立即醒了。

视线接触,两人几乎同时移开视线。陈立清了清嗓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问得很突然,耿梅却迅速明白他的意思,“考注师那会。”那晚她始终没能睡着,听着身边他均匀的呼吸声,心灰意冷到了谷底。在那以前,在她心里他和别人是不同的,他给了她连父母都没给的温暖,虽然也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但人哪能十全十美,能够并且愿意照顾自己就已经不错了。为了回报,她替他留守公司,大大小小的事,不敢有一丝松怠。只要他需要,她万里奔波,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学业。然而那些在他还有他的家人眼里是应该的,他打破承诺,即使她反抗了,还是要她让步。

“那么早……”陈立失神,她闹过以后再没提起过,他以为过去了,原来在她心中却是重要的转折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说过许多,但你从来没听进去,也许你只是觉得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很重要。”耿梅没有算旧账的想法,过去的已经过去,如果陈立不问她可以烂在心里,但既然他问,她就说,稻草是如何压垮了骆驼。她能想象不分手的话将来会是怎样,无论她做什么、达到什么高度,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依附他的存在。

他的是他的,他愿意给她才有。算她贪心,她要的是平分。那年夏末是她最不愿回想的过往,开学在即,睡得很少,也睡不着,闭眼就梦到考卷发下来,她却一个字也看不懂。咖啡像水一样灌下去,除了看书做题其他的事都停了,连好好吃饭都是奢侈,白馒头就白开水。头发大把、大把掉落,手腕细得像柴,像鬼一样怕见到日光。

一次通过在别人看来是传奇,是强人,但在当事人却是噩梦。

不堪回首。

她不知道自己憋着什么劲,但当时就是不肯认输,好像非此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也不明白自己委屈什么,比起家人陈立给她的已经很多,但那不一样。陈立是生命中的一道光,她以为可以取暖,靠近时才知道不过镜里月光。对家人她早已失望,而陈立的再三毁诺,对她来说是再一次踏进希望-失望的恶性循环。只不过这次容易想通,也多了点掌控的能力,拿不到就走开。

“能不能不要提了。”她扭过头,泪光闪烁,说一遍是把往事回忆一遍,重新揭开凝结好的伤疤。她习惯独自舔平,不想血淋淋地拿出来乞求怜悯。太有可能了,得不到怜悯,得到的是鄙视,好像她生来就该捧着残羹冷炙感恩庆幸,怎么还可以要求更多。她咬住下唇,不要了,行吗。这种时候该说什么,“你会更幸福的。”

陈立久久没有说话。耿梅不知道他的想法,回头看向他,在那一秒他毫不犹豫侧过头,留给她的是侧面。

“你不后悔就行。”他冷淡地说,起身自顾自地换衣服,收拾行李,把耿梅晾在那里。

“以后别来找我。”他提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心口绞着扭着,恨不得哭一场,眼眶又干又疼,泪水却不肯流下来。耿梅举起拳头塞在嘴里,用牙狠狠地咬下去。

痛,可比不上心口的痛。她知道自己会后悔,这么斩断和他的联系。爱不爱他?被他摇醒,递上一包衣物和卫生棉的那刻;他从后面抱住她,说“喜欢她,喜欢死了”的时候;在机上他那烫手的泪水;……那么多时刻,她爱他,真心真意希望和他永远在一起。为了什么,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抵不过啊!可她不是生来就被深爱着的人,她只能更爱自己。

壮士断腕,失去的只是部分,再拖却是全部。

耿梅感冒了一场,不过没影响她加班加点地赶报告。新学期又来了,春天到了,花又开了。

夏初初至,耿梅卡上收到一笔汇款,八万,陈立汇来的。

他说过的,“我要跟你算利息,此一时彼一时,能一样吗?”

她欠他。

她知道他想提醒她。他就是这样,不管商场上有多搏,骨子里有股傻气,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去哪里,送你?”一辆奔驰在耿梅身边停下,后座的窗缓缓放下,露出赵正阳的脸。

“不用了。”耿梅摇手拒绝,前面几十步路就有公交车站。不过,和赵正阳也有将近半年没见,有件事要跟他提一提,她手一伸,“赵总,年报的审计费。”

出纳跟她提过两次,说赵正阳那边的财务推三阻四,上门几次都没收到钱。那边财务一口咬定,公司统一规定,所有应付款的账期起码得半年。

耿梅因为事情多,暂时没亲自去催讨,反正她还不信了,有本事明年年报不审计,否则就欠了的早晚要还。

赵正阳想了想,“规矩不能破,我回去看看,满半年的话就打款。”他上下打量耿梅,“你生病,瘦成这样?”

耿梅无语,哪有一见面说这种的,好歹也说两句好听的。

然而对方并不以为失礼,若有所思后缓缓地说,“好像你还欠我一顿饭。”

你……狠。

☆、45第四十四章

那晚之后发生的事并不愉快,但赵正阳的表现实在出色,够朋友、够义气,所以耿梅认了,“行啊,您老什么时候有空?”

“就今天,现在,怎么样?”

“今天不行,我约了我老板吃饭。”耿梅歉然。有钱人能折腾,半年来肖宇成为了婚事忙得脚不点地,连婚纱照都要飞去国外拍,她也是好不容易抓住他的空档,算公私两用的晚饭,既送上人情份子,关心下师兄兼朋友,也聊工作,向老板汇报半年度收支,还有下半年发展计划。

“拣日不如撞日,一起不就行了?我无所谓,你问问他介意不?”

在赵正阳炯炯的目光下,耿梅只好打电话问肖宇成,后者自然没问题,“应该的,客户第一。事务所的事你看着办就行了,今晚我们就当一起招待客户。”他又问明了地方,“我一会就到。”

地方是赵正阳定的,西餐。坐下来他点了枝白葡萄酒,给耿梅倒上,“你应该喝点酒,脸色很差。最近有烦心事?”

耿梅哪会跟他聊这些,“对啊,穷人烦的事多了。”

“要不过来帮我做事,我给员工的待遇很不错,胡悦买房了。”

在不易居的大城市买房?赵正阳给的待遇还真不错,但胡悦单纯是员工,还是有其他情况?耿梅心里一动,脸上不变,从容地说,“我没她能干,又不会说话,到时气坏你,就被你一脚踢走了。”

赵正阳以为然地点头,“那倒是,又笨又倔,还喜欢自下定论。”

耿梅被噎了下,别把客气当实话好不好。

“不过我那正缺人,只好收到什么是什么。”说到这,赵正阳有些消沉,“好的技术骨干难找得很。”反正总有办法解决的,他打起精神,“你去人才市场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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