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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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躬身笑道:“多谢长公主邀请,臣随二殿下。”

新乐长公主笑了:“皇上说你们玩得来,我还不大信,二郎眼界高,再没见他搭理过谁,原来倒是真的。你们一道来,更热闹些了——泰嘉呢,你来不来?”

她跟许泰嘉比跟沐元瑜要熟悉得多,说话口气也随意。

许泰嘉是真有事,腊月二十八正赶上他一个表舅做寿,虽不是很近的亲戚,他不去也不好,只有遗憾地婉拒了。

新乐长公主道:“过寿是正经事,确该去的。”

一通话说完,她出了午门上车去了。

朱谨深等一行人继续往外走,朱谨渊试探着问道:“二哥,你怎么想起去姑母的宴会了?你以前从不去的。”

朱谨深道:“想去。”

朱谨渊:“……”

总不能再追问他为什么想去罢?他倒是可以追问,但同时可以想见的是朱谨深一定也有的是话噎他。

有这么个兄长,心胸差一点的简直要短寿。

母亲贤妃总要他忍耐,用朱谨深的刻毒衬托出他的宽和,可这些年下来,他总有种错觉,不是他拿朱谨深当了反面背板,而是他自己上赶着做了朱谨深现成的出气包。

朱谨渊想着,再不想说话,心塞地走了。

**

腊月二十八这一日很快到了。

沐元瑜没去过公主府,一大早先去了十王府,会齐了朱谨深一起去。

她到的时候,正赶上太医来给朱谨深请平安脉,朱谨深并非只用一张固定的药方,随着他的身体变化,四季天时,这药方时时跟着他的具体状况在变。

沐元瑜在外间等了一刻。

隔帘听见林安问道:“王太医,我们殿下如今是不是好了不少?我觉得殿下似是健壮了。这病几时能除根呢?”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回道:“殿下这一冬调养得宜,确比去年要好一些。这方子臣回去会同同僚们斟酌斟酌,给殿下另换一副。”

他话说得很好,但对于能不能除根的话,却是避而不答。

朱谨深冷淡的声音响起来:“换了方子,我不过仍旧如此对吗?”

里面静了片刻,王太医道:“下臣无能。”

朱谨深道:“罢了,你去吧。”

他脾性虽冷,但没有迁怒过大夫,王太医主治他多年,心下很怜悯他,叹了口气道:“可惜臣的师兄不在了,不然,殿下的病未必没有希望。”

林安带点鼻音地道:“太医还是别说了,李先生人都死了,说他又有什么用。”

沐元瑜不知这个太医的师兄是谁,但听到提了一个李姓,她心中倒是立刻有了个认准的人选。

若说这位李大夫,在民间是大大地有名,当年已经传出了万家生佛的名头,皇帝都曾下诏征过他,可惜这位神医太神,终年只在各处乡野出没,天南海北,居无定所,征了几年没把人征来,等终于有了信,却是他采药摔下万丈悬崖的消息。

王太医说这个,只是一时忍不住感叹,心里也知无用,无奈地收拾了药箱出来。

沐元瑜又等一刻,等到了朱谨深穿好大衣裳出门一起上车。

她觉得朱谨深此刻心情一定不好,就没坐自己的车,跟他挤了一辆,打算着替他排解排解。

结果朱谨深却没什么异样,现在的公主府离着十王府约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他带了副棋打发时间,上车就自己跟自己下起来。

这份心理素质也实在让人佩服,略想不开的,能先把自己愁死悲死,他只是变得中二了一点,比起来倒是十分坚韧了。

沐元瑜很欣赏地时不时看看他。

朱谨深觉出来了,低着头出声:“看什么?你若无聊,我跟你下一盘?”

口气很勉为其难。

沐元瑜对此也敬谢不敏:“罢了,我不打扰殿下。我只是觉得殿下对着棋盘时最英俊最智慧,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朱谨深嘴角微勾,却道:“我是庙里的菩萨吗?还发光,亏你想得出来。”

沐元瑜撑着下巴道:“我实话实说嘛,可不是在讨好殿下。”

同在一车的林安侧目:看看,都夸成这样了,还要说自己没在拍马,这份功力,比他这个专业的都厉害。

不过,也是实话就是啦,他家殿下就是吃亏在脸色差了些,不然更俊。

朱谨深要下棋,他们一路说的话不多,这两句过后,气氛又安闲下来,马车不疾不徐,一个时辰后,来到了新乐长公主的府邸。

公主府前已停驻了不少各色马车,朱谨深的马车上有徽记,一驶过来,横驻在府门前正要寻位置停下的两三辆马车连忙避让。

其中一辆大约是避得急了些,车行不稳,自车厢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少女呼痛声。

马车停好,沐元瑜先跳下来,目光无意一转,只见那辆马车另寻了个地方停住,有名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下了车,穿得甚为富贵,他探着身,从马车里又扶出名少女来。

少女手还捂着额头,从沐元瑜的方向,能看见她的大半张侧脸。

这就够她认出是谁了。

曾借住过老宅的韦二姑娘。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

“进去了,发什么愣。”

朱谨深催了她一句,沐元瑜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好。”

前方,新乐长公主专门留在门房上接待他们的女官已经赶出来,引领着他们进了朱红大门。

☆、第76章

新乐长公主是个富贵闲人, 她与过世甚早的驸马只得一女,好些年前已经出嫁,她长日无事, 除养面首之外,也好收拾个宅子,中庭花圃移种的那一大片梅树, 盛开时节云蒸霞蔚,在整个京城都很有名。

这回宴席, 男女客各分两边,女客在梅林这边宴请,男客在梅林那边宴请, 满树凌寒怒放的花枝恰好做了天然的屏障。

朱谨深是晚辈,进府之后, 先去向新乐长公主请安。

新乐长公主见到他来, 十分欢喜,知道他不与生人应酬, 丢下一堆正在说话的夫人们出来,拉着他到旁边道:“二郎今番赏脸,直到今日早上,我都怕你又反了悔,去抓你的人都预备好了。”

朱谨深微微笑了笑:“姑母言重了。说好了的事,岂会不作数。”

新乐长公主笑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既来了,不要外道,姑母这里, 同你自己家又有什么分别?那边有些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有宣山侯家的,武顺伯家的,你愿意跟他们说说话就一处呆着,若懒得说,他们好闹,投壶射覆之类的玩器都备好了,你看他们耍着玩也行。再还嫌吵,就往梅林里走走,看上那枝了就折下带走,家去熏熏屋子也是好的。再有各色点心茶水都齐备,你要什么只管吩咐人。”

朱谨深应着是:“姑母费心了。”

新乐长公主又向沐元瑜招招手:“你也是,头回来,不要拘束,你以后就知道,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随意些都无妨的。”

沐元瑜笑道:“是。”

她第一回到公主府来,终究谨慎些,话说得少。

新乐长公主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又回去和朱谨深道:“二郎,你今日来,其实倒是来着了——那日人多,我不好说,你从进门至今,可有发现什么?”

沐元瑜有些莫名,他们让女官直接领到了梅林这里,路上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至多见到一些女眷,这能发现什么?新乐长公主宴客,自然以女宾为主。

朱谨深凝思片刻,却道:“姑母今日的来客有些不同?有一些人,似乎不当出现在姑母宴上。”

有他这句提醒,沐元瑜也反应过来了,从府门前的那些马车,再到他们路上碰见的女眷的装束打扮,二者结合能看出其中一些家世身份比较平常。

一两个倒没什么,皇帝家也有两门穷亲戚,可超出这个比例就有点奇怪了。以新乐长公主的身份,就算设宴找乐子,也不会找着这些人家。

“二郎,你话虽不多,心里比别人都明白。”新乐长公主笑着夸道,“我今日宴的客,倒有一大半是四品以下的人家,你再猜猜,是为什么?”

这不用猜了,沐元瑜脑中瞬时灵光一闪,想到了原因。

朱谨深差不多同时微扬了眉,道:“大哥要选妃了?”

朱谨治年前行了冠礼,翻过年来正正二十岁,这个年纪还没媳妇,再拖下去真的不好看了,年前官员们止于冠礼就消停下来,是因为正好卡在了过年的时候,这时候哪怕是厚道点的债主都不会去讨债,官员们也为此暂时忍耐了,让皇帝过了一个好年。但可以想见的是,随着各衙门开印,官员们在短暂的观望之后,一旦发现皇帝还没有给儿子娶媳妇的意愿,一定会大波涌上来。

新乐长公主点点头:“正是。唉,照理说,应当在京畿地区采选家世清白的平民女子,只是你也知道,大郎和人不一样,他自己都不太立得住,若再娶个没多少见识的小户之女,两口子怎么过日子。所以皇上的意思,把大郎媳妇的标准往上提了提,起码找个知书达理的,不至于轻易叫身边人哄骗欺压了去。”

朱谨深点头不语。

他明白了,皇帝改变皇子妃的选取标准,一定程度上违背了先帝时立下的制度,所以没有公开采选,而是让新乐长公主私下出面掌一掌眼,选定了人,届时直接下中旨指婚,免得跟群臣扯皮。

门户定为四品以下,是为了避免引起太大的反弹。

“这是个巧宗儿。”

新乐长公主说了这句话后止住,望了沐元瑜一眼,沐元瑜识趣地走开了些,假装去看梅花。

新乐长公主方继续了,她接续上了一开头的话题,有点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二郎,你借这个机会也看一看,若有中意的,别害羞,告诉姑母,姑母替你去求皇上。从这些人家的姑娘里选个妻子,总是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强。”

朱谨深愣了一下后摇头:“多谢姑母好意,侄儿对此暂时无意。”

他并不觉得娶个妻子回来守着他这个病秧子有什么意思。

若是别人,新乐长公主还能再劝一劝,打趣两句,但这个侄儿说出口的话一句是一句,不似别人软和,其意也坚,饶是她这样会交际的人,打趣的话也出不了口,只好笑道:“你不大出门,有些事上开窍晚也是难免。既这样,姑母不勉强你,你随意逛逛,乐一乐,也不白来一趟。我这里有事,暂且走不开,另叫个人来领你过去那边。”

她就转了头,向几步外的一名女官望了一眼,那女官会意返身进入屋内,很快带着一个少女出来。

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穿一身桃红袄裙,戴一顶赤金花冠,面庞秀丽,到新乐长公主面前福身:“叔母。”又向朱谨深行礼,颊生红晕,与衣裙相映衬:“见过二殿下。”

新乐长公主道:“芜娘,我这里忙着,你好生引着二郎到梅林那边去。”

少女低低应着是。

朱谨深向新乐长公主拱了拱手:“姑母,那我去了。”

新乐长公主笑着点点头。

**

芜娘轻巧的脚步踏在依梅林而铺的青石小径上,虽引着路,并不敢越到朱谨深前面去,只是不时出声提醒方位,又试探着寒暄几句。

朱谨深开始还理她,过三句以后就不大出声了,至多“嗯”一声。

沐元瑜听着她的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一边听一边费神想着,想好一会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庆寿寺里跟过她的那个驸马家三姑娘吗?

当时她带着帷幄,她没见到过她的相貌。

怪不得明明后面跟着女官,新乐长公主还偏多使唤一个姑娘来给他们引路。

此时朱谨深的回应已经一句短似一句,芜娘一个人努力找着话题,气氛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沐元瑜接过了话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芜娘聊起来。

她是第一次来公主府,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芜娘说梅花开得好,她就势夸一夸,问一问都有多少品种,芜娘是公主府的常客,都答得出来,不时指点着梅林告诉她,两个人聊得挺不错。

小径到了尽头是一座精美清幽的轩阁,上书倚芳轩三个古篆,里面隐隐已有些谈笑声传出来。

到这里芜娘一个姑娘家就不好再近前了,女官先快走了几步进轩里去通传,芜娘则有点失落地福身告辞。

候她走了,朱谨深揉了揉额头。

沐元瑜见他一副明显烦不胜烦的样子,好笑道:“殿下就这样懒怠搭理她?我瞧她说话挺文雅的。”

朱谨深略烦恼:“哪里文雅,无趣得很。亏你能和她说那么久,你倒和谁都聊得来。”

芜娘的说话在他看来不是文雅,而是拽文,拽的还是比较浅显的那种。大约是听说了元宵宴上的事,还要拿两个不知哪听来的灯谜请教他谜底。他又不是专门猜灯谜的,不懂不会自己去看书,问他干什么。

没文化不是错,没有还非假装有就烦人了。

沐元瑜道:“我不是看殿下不爱理她吗?我不把话接过来,她只有继续烦着殿下了。”

朱谨深不说话了。

他是天生性敏而慧的人,只这一句话,他已经觉出了差别。

一般的讨好亲近他,芜娘说来说去他只觉得没意思,沐元瑜不过一句,他心里立刻服帖下来。

他不太需要很多的样本,已经能得出结论,觉得他今天可能是白来了——或者说,还不如不来。

因为没有这个对比,他还醒觉不了自己心态上的差别对待有这么大。

有鉴于此,他走入倚芳轩的脚步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倚芳轩里人不多,拢共四个少年,另加一个年纪大些的青年,听到女官的通传,都拥到门前来拜见。

这几个人朱谨深大概只认得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宣山侯家的嫡次子武弘逸,他善解人意地把轩里的人挨个都介绍了一遍。

到那青年时,他微有一顿,才道:“这是建安侯的外甥,韦启峰韦兄。”

沐元瑜目光一凝,她先已猜着,能扶韦二姑娘下车的外男必是至亲之人,如今果然。

她隐约记得这韦家的长子是个十分纨绔的大混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无人管得了他。如今看,他还真混的有两分本事,能混到长公主的宴席上来了。

新乐长公主先前说话的前一段没有避她,她听得清楚,这可不是一般的宴席。

有着替朱谨治选妃的意思。

韦启峰带着妹妹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会是单纯的巧合。

说起来,韦二姑娘的父亲生前是正四品,算是不那么合四品以下的规矩,但人既然已经去世了,那当然就有可商量的余地了。

就韦二姑娘来说,她家世飘零,娘家作不出什么危害朝廷的大事,而她本人养于官宦人家,资质够得上知书达理的标准,她要搏这一条出路,还真是可以想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其实没有把韦二姑娘作为反派来写,家世低也可以往上搏一回,不采取下三滥的手段就好了。吃相难看一点,那是难免,因为家世低嘛,攀高向上还想要姿态好看就难了~补一句:感谢昨天捉虫的姑娘们(*  ̄3)(ε ̄ *)

☆、第77章

轩里的少年们都是随母前来, 豪爵子弟坐不住,进来不多时已张罗着要投起壶来,收拾了几案交椅,空出当地一块地方,空地当中摆上一尊铁壶。

案椅被调整得绕着这块空地摆成了一圈,这一圈案椅的后面角落里摆着一只花腔小圆鼓,沐元瑜拿眼一扫, 只见每张案几的边角上皆放着数支木矢,其中一张上还随手丢着一枝红艳梅花,一缕幽香似有若无, 反比在那片梅林边上行走时更觉沁人心脾。

看这架势, 大约是打算先击鼓传花,花传到谁手里谁再去投壶, 将两个游戏结合在了一起。人虽不多, 倒是挺会玩儿。

这些少年们并不知朱谨深要来,新乐长公主拿不准这个外甥的性情, 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 所以该做的准备虽做了,但并没有提前告诉给客人们。此刻他进来, 都知他体弱, 投壶这种讲究技巧但同时也很需要腕力的游戏他多半是玩不来,武弘逸就张罗着要让人把投壶的器具移走,另想个文雅的游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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