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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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点头。

郝连英就问:“敢问世子可曾见到刺客的真容?”

沐元瑜道:“没有。他始终隐在暗处。”

“他有出过声音吗?”

“没有,我们交锋时间很短。”

“世子有任何怀疑的对象吗?”

“没有。我在京里可能得罪过一些人,但绝不足以使这些人冒着绝大风险选择在围场刺杀我。”

“所以世子认为,这刺客不一定是冲你而来?”

沐元瑜掐了一把指尖的伤处,努力维持着清明想了想:“我不确定。但我以为,至少不是冲二殿下而来。他当时的位置也有些偏僻,刺客如果冲他,是同样有机会的。”

“世子可以领人去实地去认一下位置吗?那刺客最早的方位在哪,如果是围场外面的人,可能从什么地方潜来——”

这沐元瑜就折腾不起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能摇头:“事发突然,我没有办法注意到这么多,去了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出了声:“好了,郝连英,这是你的职责,你自己查去。”

郝连英便不敢再追问了,过来下跪请罪。围场上出现刺客,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总是他这个指挥使的护卫不力。

事情未明,皇帝暂时没有责怪他,只是叫他出去加紧查抓。

沐元瑜伤成这样,皇帝没有再留她,不用她说,主动叫了人护送她先行回家去。

朱谨深跟了出来,都知道他和沐元瑜好,没人奇怪,皇帝也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大帐,沐元瑜低了头,她想谢谢朱谨深,不管他打算怎么对待她,起码他在皇帝面前没有说出来,暂时替她隐瞒了下来。

但她说不出口,她觉得朱谨深一点也不需要。

沉默中,朱谨深面无表情地向她站近了一点,嘴唇轻动,冷冷说了句话。

沐元瑜微微睁大了眼。

**

沐元瑜回到了老宅。

她额上绑着布条,微微渗出血色,丫头们吓坏了,围拥着七嘴八舌问她是怎么回事。

沐元瑜撑到现在已是极限,无力地摆了摆手:“先不说,我睡一会。”

她衣裳也不脱,倒头到床上蒙头就睡。

丫头们忧虑地互相交换着眼神,不敢再出声,轻手轻脚地出去外间等候。

沐元瑜是失血过多引发的困倦,其实她并不想睡,这一倒下,不多时就开始做梦。

一个梦连一个,被人追赶得筋疲力竭,她在梦里累得快昏过去,仍是被追上了,一只手搭上来,冰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你敢跑,试试。”

☆、第103章

凌晨的时候, 沐元瑜醒了过来。

她是骤然被自己的梦惊醒的,一手曲在枕边,下意识拍打了一下,发出了动静。

天地万籁俱静, 帘子外透着一点微光,轮值守夜的鸣琴听到了,忙持着烛台走了进来:“世子。”

沐元瑜一时没有说话, 她睁着眼望着天青色的帐顶, 还沉浸在那种疲累和惊悸之中,过好一会,才揉了揉眼, 慢慢起身坐起来。

鸣琴见她脖子里腻着一层薄汗,伸手去摸摸她后背,见也透着层湿意, 暖热地渗了出来,便温柔道:“世子做噩梦了?厨房还备着水, 我叫人抬了来,世子先洗一洗, 换身干爽衣裳?——对了,世子一回来就睡了, 晚饭也没有用, 还是先用饭?”

沐元瑜觉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肚子里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摊上了事, 这时候便有山珍海味也生不出胃口来,遂道:“我不饿。先弄水来吧。”

鸣琴答应一声,放下烛台便去了。

一时备好了浴桶,沐元瑜浸在温热的水中,整理了一下思绪,把自己露馅的事跟服侍她沐浴的鸣琴和观棋说了。

观棋呆了片刻:“——世子别怕,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天下之大,得条活命还是不难!”

沐元瑜苦笑摇头:“唉,我走容易,我母妃呢?我舅家呢?还有三堂哥,他就在京里,还是被我拐了来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一跑,他可怎么办?”

她背后的牵挂太多了,绝不是一逃了之能解决的。

朱谨深便不说那句话,她也不会在这种情形下跑路。

观棋就无法了:“那怎么办?那个二殿下说出去就糟了。”

鸣琴深深皱起了眉:“是谁要刺杀世子?我们在京里惹不下这么大的仇怨,难道王爷——?”

“不,是谁也不会是父王。”沐元瑜摇了头,“他真要动手,绝不会选择围场,我今番虽然倒霉,算来其实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发现我的是二殿下,我跟他现在虽然闹翻了,从前总是还有交情,若换了别的任何人,此刻我该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了,哪还能多拖这一点时间。”

观棋眨巴了下眼:“他怪世子骗他,生世子的气了?”

沐元瑜无奈道:“气死了。”

话都不要听她说了。

“不至于吧?”观棋不大懂,“就算世子在女儿身的事情上骗了他,但从始至终又没有伤害过他,他生气一下罢了,哪至于这么大气性。对了,世子知道他平日里喜欢什么?金银珠宝?我们多多的备上,买他封口。”

“买不了。哎,你不懂他那个人——”沐元瑜有点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她心里清明,道,“我要敢拿钱去收买他,他更加要气死。”

“这也太难伺候了。”观棋不由嘀咕,“世子从前跟他一起,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没有,我们本来是很好的。”沐元瑜说着有些失落,“不过以后大概是难了,他看我,可能跟看国舅爷一样了。”

朱谨深的心里,估计一直以为她清纯不做作,没想到她藏了这么大秘密,说不定她连李飞章的地位都比不上了。

“唉。”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既为自己命运的叵测,也为来自朱谨深的冷漠。

鸣琴往浴桶里轻轻添了一勺热水,抓回了重点:“那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他替世子隐瞒下去吗?”

沐元瑜想了一会,头痛:“不知道。天亮以后我去跟他道歉罢,顺便问问他再说。”

“世子才受了伤,不如歇两天再去?”鸣琴很心疼她,“横竖已经这样了,二殿下今日未说,应该不会这么快又改变主意。再说,依世子的说法,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世子去了不免受气。”

“这事哪里拖得。”沐元瑜抬手摸了摸脸,她脸上这道被刮出来的伤痕很浅,只浅浅涂了一层药膏,不需包扎,也不影响说话,只是因已经开始收口结疤,有微微的刺痒。

观棋忙把她的手拿开:“世子别抓,留下疤痕就麻烦了。”

沐元瑜“嗯”了一声,继续道:“他肯定生气,但我去了,他有气冲我发出来,此事还有救,我要拖着不去,他全自己闷着,那越闷越糟,等我再去时,恐怕就真的再也不会搭理我了。”

观棋道:“我跟世子一起去吧,他要发怒打人,就打我好了。”

“不会的。”沐元瑜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这也不是你替得了的,他要真能敲我几板子就消气,那倒好了。”

跟两个丫头说了一通,靠谱的主意是没想出来,但心情总归是放松了一点,沐元瑜沐浴过后,在丫头们的劝哄下,吃了大半碗鸡汤下的面,倒回床上继续歇息,养精蓄锐,预备着明日去迎接跟朱谨深的一场硬仗。

**

翌日,十王府。

“世子爷,您怎么这会儿来了?我们殿下去学堂了啊。”

听了林安的话,沐元瑜站在府门前愣住了。

她想起来了,她受了伤,皇帝特许她这阵子不用上学,等完全养好了再去,朱谨深并没这个优待,他自然照例去了。

林安慰问她:“世子爷,听说您遇到刺客了?这不长眼的刺客,怎么偏偏就冲您去了呢,看您这伤的——唉,您该在家歇着才是。”

沐元瑜犹豫片刻,朱谨深不在,与她来说也算件好事,他要是在,说不定连门都不叫她进,直接把她撵走了。

就道:“我找二殿下有件急事想说,忘了他要去学堂了。”

林安如今跟她挺熟,就热情地邀请道:“世子爷要没别的事,不如就进来等等?”

沐元瑜从善如流地进去了。

二皇子府原来对她几乎全然不设防,她想去哪都没人拦她,但她现在自己心虚,不敢乱走,林安把她引进了正院的西次间里,她就老老实实地呆着。

等到午后,朱谨深回来了。

他今日回来的算早,因为讲官们知道昨日行猎,皇子们都受了累,所以下午的课停了半天,没上。

他一回府就知道沐元瑜来了,脚步一顿,周身气息一冷。

他没有跟林安说过什么,但林安作为贴身侍从,一见他这样,再联想他昨日回来时身上那冷凝成冰的气势,顿时就猜出了点什么。

看来居然是沐世子惹出来的,这倒是罕见。

不过也没什么,那位世子爷那么能哄人,都这么殷勤地主动来了,想来他家殿下消气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他抱着朱谨深的书一路跟着,还假装不知地代说了句好话:“世子爷一早上就来了,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朱谨深冷笑了一声。

林安:“……”

这气性可大,他多这句嘴对沐世子没帮助不说,好像还坑了他一把。

他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恐怕自己不明情况,再把朱谨深的火气越撩越旺。

沐世子惹出来的事,他总知道为什么,他闯的祸,还是自己收拾罢。

林安跟着进到屋里,将书放到桌上,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沐元瑜昨晚睡的时间多,但睡眠质量并不好,等到这会,已快等睡着了,但朱谨深一进来,她立刻醒了神,满心的睡意都不翼而飞,束着手站了起来。

“殿下——”

朱谨深虽然冷,总算没把她当成透明,扫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沐元瑜小声道:“我来跟殿下道歉。”

她还没有这么愧对过谁,也没处于这么弱势的地位上过,这道歉说来容易,其实真面临到这个局面,心内尴尬得不行,脸上发热,肯定是都红了。

“不需要。”

“我需要的。”沐元瑜低着头道,“道不道歉在我,原不原谅我在殿下。”

朱谨深没说话,在炕边坐下,理了一下衣摆,才道:“你抬起头来。”

沐元瑜慢慢抬头。

她额上包着一圈布条,左侧脸上一道划痕,朱谨深的眼神很好,仔细了看,还能看到她脸上别的一些细小伤痕。

这个模样当然是很狼狈的。

但这狼狈未曾丝毫消减她的清秀,反而因她神色上的颓然憔悴,而别添了一份楚楚之意。

朱谨深想,他真是没有见识,别人跟她不亲近,不那么清楚她的各种面貌,所以看不出来这是个西贝货,他居然也被蒙在鼓里至今。

他不止一次觉得她生得不像男人,但居然从来没朝那个方向起心怀疑过。

该说他蠢,还是她伪装的功力太高了。

这个——骗子。

沐元瑜挨不住这长久的沉默,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现在说多的话,殿下只怕也听不进去。总之,我任凭殿下处置,只要殿下能略微消一点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当然有许多理由可以辩解,她的人生多么多么艰难,可这不关朱谨深的事,他不需要为此负责,而隐瞒欺骗对他举刀相向则是她确实做出的事。

朱谨深的眼神变深了。

他一夜不曾安枕,至今心内沸如滚汤,要说报复,他当然想到过,他想做很多伤害她的事,叫她也体会一下他的痛恨,但具体怎么实施,他没有主意。

或者——他不是没有主意,只是刻意压抑了自己不向那个方向去想。

但此时听到她这句话,他忽然不想再压抑,既然过去那么长久的自控忍耐都是笑话,他又何必继续犯傻。

“把衣裳脱了。”

沐元瑜:“……!”

她十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之前一直不太敢看朱谨深,即便抬起了头,目光也是游移着的,此时却顾不得了,不可思议地直视了他。

朱谨深的眼神如一口深潭,幽不见底,什么也看不出来。

沐元瑜只有震惊着糊涂着,这——什么意思啊?

朱谨深气疯了想羞辱她?

还是他原来就——她原来可一直是个男人,他从没有怀疑过!

他要原来就有这心思,可不是好男风?

这更不可能了啊。

沐元瑜来之前想好了各种可能,可能直接被撵走,可能挨顿板子,可能被冷嘲热讽得生无可恋,独独没有料想到这一种。

她脚下生了根般动弹不了,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谨深冷冷吐出了第二句话:“不愿意,就走。”

沐元瑜:“……”

她还是无法缓过神来,朱谨深要是露出一点急色的表情来她还能理解——不,她不理解,一整个还是很荒谬啊!

他这样高洁孤傲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像个普通男人那样。

这个形势下,不容许她再继续分析下去,事实上朱谨深就不催她,再给她半个时辰她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

她只能确定,朱谨深提出这个要求来,如果是想要羞辱她,那大概是办不到的——因为她并没有这个感觉,她现在只是觉得十分羞耻。

这两者看似相同,但其实是有细微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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