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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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不留神射歪了箭还是——刺客?!

沐元瑜惊疑不定地矮身趴回了马背上,她先前的那支箭因为千钧一发的躲避,没有射出去,直接掉在了地上。

为防误会,也为想把林子里别的行猎的人招来,惊走这可能的刺客,她一边从箭筒里摸箭,一边打量着四周扬声喝道:“是谁射的箭——”

没有回音,只有树叶在秋风中发出飒飒的轻响。

而很快,破空之声又起。

这不可能是误会了,沐元瑜脑中的弦瞬时绷紧,躲避的同时,向着利箭来的方向还了一箭。

两箭互相都落了空。

但沐元瑜在明,另一人在暗,终究是她吃亏,那边再一箭的时候,射中了她身下的马腹。

骏马发出一声高昂的痛嘶,不辨方向地乱窜了出去。

为方便行猎,林子里的树木都是高大的树种,枝叶也有人修剪,但她惊了马,往山里窜就没有这种便利了,时不时有丛生的枝叶或是乱长的灌木一类刮过她的头脸,人在惊马上,还要于极度紧张中分出一丝精力防备冷箭,她顾不上再护着这些,不多时就感觉头脸都火辣辣地疼,还有一道湿意在往下流,肯定是见血了。

好在冷箭没再袭来,可能那刺客也无法再抓准她的方位了,但后方持续有马蹄声袭来,不知是那刺客,还是听到动静赶来救护的侍卫——

沐元瑜的思绪到此为止,身下的骏马吃不住加剧的疼痛,将她甩了出去,她努力想控制着身形,那马将她甩出去的方向却是一个山坡,这山下就是皇家猎场,为安全计,山里是不许普通百姓进来的,因此地下都是沉积多年的烂叶软泥,少有几棵嫩苗都长得不牢,她拽握不住,一路骨碌碌滚了下去,砰一声脑袋撞到了山坡下的一棵大树上,顿时没了知觉。

**

朱谨深是最先赶来的。

他离得本也最近,听到里面动静不对就忙循声奔了进去,侍卫们要拦,拦不住,也不敢硬拽他,忙都紧跟着往里快马飞奔。

他们来得快,山里面的道少人走,沐元瑜一路撞进来留下的痕迹都新鲜着,断枝残叶都是线索,朱谨深很快发现了她躺在山坡下。

他心中瞬时揪紧,不太熟练地下了马就往下跑,脑中还清明着,厉喝道:“别都下来,分人去外面叫人,再一半在上面守着!”

侍卫们胡乱应着,听令各行其是,便只剩了两个跟着他下来。

这山坡看着不起眼,着实难走,沐元瑜先都只能滚下来,朱谨深更是跌跌撞撞,走到一半时脚被隐藏在积叶里的一个老树根一绊,还直接滑了下去。

两个侍卫赶着要拉他,等终于把他拉住时,也已经到山坡底下了。

“殿下,您的腿——”

因为一路下滑,朱谨深的左腿裤管捋到了膝盖上,露出里面被不知名荆棘所划伤的长长一条血痕。

朱谨深没有理他,爬起来扑到那棵树下。

树底下的少年歪着头躺着,他颤抖着手将他的头轻轻转过来,就见到了他已被鲜血染湿半边的脸庞。

他脑中刹时空白了一瞬。

就在一刻之前,他还是好好的,笑着还跟他打趣——

一个侍卫蹲下身来,以手到沐元瑜鼻间试了试呼吸,松了口气:“殿下,您别慌,沐世子应该只是在树上撞晕了,这脑袋上的伤看着吓人,没大事,您请让开,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罢。”

朱谨深勉强定了神,推开了他的手:“我来。”

他先将沐元瑜周身打量一遍,见十分凌乱,但似乎未见血痕之类,心下又安定了一点,但仍恐怕他里面有什么暗疾,未能第一时间查知,耽误了治疗,就伸手去摸索他的四肢骨骼及胸腹等要害处。

他自己久病,医书看的不少,虽不到“成医”的地步吧,基本的外伤探测手法是知道的——

“殿下?”

侍卫小心翼翼地叫他。

怎么又发愣住了,比先愣得还厉害,整个人都凝固住了一样。

难道沐世子身上有什么不好?他胡乱猜测着。

他看看朱谨深手停留的位置:“殿下,不会是沐世子的肋骨断了吧?他这么摔下来,可能也是难免——”

“你,你们,走开。”

朱谨深艰涩地挤出了一句话来,他简直要佩服自己,在这样梦一样荒谬的局面前,居然还能挤得出理由来打发侍卫:“他好像是碰见了刺客,你们站到两边去,守好了,别叫那刺客卷土又来。”

这是正理,两个侍卫忙应了,都站起身来,走开了些,各守了一个方位,手搭着刀,警惕地向外观望着。

朱谨深扭头看了一眼,又把身体移动了一下,单膝跪到了地上——脏不脏什么的,他再也注意不到了,只是确定能遮挡住自己的动作不为人看见。

然后他将地上少年的衣襟扯松了些,手掌颤抖着,探了进去——

越过层层束裹,掌心的温软几乎要将他的手心烫出伤痕。

沐元瑜从昏沉中睁开眼来。

她跟朱谨深猝不及防的目光对上,僵住。

这局面对朱谨深来说荒谬,对她来说何尝不是。

极端的恐惧在瞬间攫取住了她的心脏。

而她的心脏,此时正在朱谨深的手上跳动。

她的命,也捏在了他的手里。

还有母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什么都没想,对于要命秘密的本能主宰了她全部的理智,她手掌一翻,袖中划出把匕首来,与此同时将朱谨深压下,锋利的刃尖就抵在了他的喉间。

雪亮的刀光在秋阳下一晃,闪耀在了朱谨深的瞳孔里。

☆、第102章

这刹那的动静惊动了两个正对着两边警戒的侍卫, 两人下意识要转身,朱谨深厉声道:“别动!”

两个侍卫不知所以,但听闻过朱谨深以前在坊间的流言,知道这位殿下不好惹, 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转到一半只好又转回去了。

沐元瑜终于醒觉过来。

因为朱谨深这一说话, 喉间滚动, 多少有一点动作, 碰触到了她的刃尖, 她这把匕首是保命用, 锋利非常,登时就将他的颈部皮肤点破,渗了一滴血珠出来。

鲜艳的红色召唤回了她的理智。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血流披面, 半边视线受了遮挡,此时也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侍卫在。侍卫险些就目睹了她对皇子持刃行凶的画面。

沐元瑜僵直着手腕,抓着匕首慢慢收回来。

“殿下……”

事出太突然, 朱谨深人是被压倒了,手仍探在她的衣襟里,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然而与羞涩无关,只是因另一层恐惧又袭了上来, 当此关头, 她兴不起任何风月心思。

朱谨深也没有, 匕首移开后, 他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

然后他望向了沐元瑜,目光淡漠。

“你知道是我,是吗?”

沐元瑜答不出话来。

她应当否认,但她否认不了。

以朱谨深的敏锐,她的嘴硬只是给自己更添一层罪责。

“殿下,对不起——”

她只能道歉,如果刚才那一刻她脑筋清楚,如果局面不是毫无转圜,如果她有时间权衡——

这么多如果,掩盖不了她第一刻的本能反应,她就是要杀他灭口,过往看上去再亲密无间的情谊,未能压制她这一刻的冷酷动念。

“怪不得。”

朱谨深简短地说了三个字,勾了勾嘴角。

他从来不大笑,基本笑起来时都差不多只是这样,带一点笑意,但这一回,一样的动作,他却是连这一点笑意都没有了。

沐元瑜失措地只能叫他:“殿下——”

朱谨深不再看她,伸手推她要爬起来。

沐元瑜不敢继续压着他,只好让开,她额上的伤流血过多,带得她头有些发晕,她一手去捂额头,撑着试图再去解释:“殿下,你听我说——”

朱谨深站起身来,给了她冷冷的两个字:“骗子。”

他就要向侍卫那边走去,沐元瑜急了,她理智回来,看得懂现在这个阵势,明显就是在等后续救援的人马来,说不定皇帝都会被引来,她摸不准朱谨深现在的心思,他若是把她的秘密暴露出去,她就全完了!

“殿下,我求求你,我只跟你说两句话,你跟我来。”

她额头也顾不上捂了,两只手一齐去拖着朱谨深就往另一边去。

朱谨深让她拖得一个踉跄,两边的侍卫再忍耐不住,齐齐扭了头,茫然地看过来,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沐元瑜心快沉到脚底下去了,实在顾不得许多,生拉硬拽把朱谨深拖到一棵大树后去,匕首重新亮出塞到他手里:“殿下,我不对,要杀要剐随便你,只求你不要说出去,放我母妃一条生路,她是迫不得已。”

朱谨深沉默了一会,沐元瑜如等候秋决的犯人一般紧望着他。

朱谨深终于开了口:“——你哪里不对?”

沐元瑜忙道:“我不该对殿下白刃相向,我真的糊涂了,全是我的错。”

“只是如此吗?”

“我不该隐瞒殿下我是个、是个——”

朱谨深对这些却似都无兴趣,目光都不曾波动一下,仍是淡漠非常,好似变回了曾经那个不愿喝药对生存都没什么渴望的少年。

“没了?”他道,“需要我问?那好。沐元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我?”

沐元瑜失语。

她恐惧的就是这个。

她怕朱谨深追本溯源,追究到她最根本的动机上去。

朱谨深对皇位没有执着,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是就藩,他不需要拉拢她背后滇宁王府的势力,他对她无所图,与她相处,是凭一颗最本真的心。

可她不是,她指望着抱他的大腿,留在京中,对抗滇宁王,她与朱谨深结交的过程中再付与真心,掩盖不了她的别有目的。

她无法辩解,只看朱谨深的眼神,便知他于这极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想透了一切。

所以他说“怪不得”。

“我——”

她失去了向来的能言善辩,过往不曾有过的口拙似乎全部堆积在了这一刻。

朱谨深低头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匕首,心如这匕身一般冰凉坚硬。

他这半生很不顺遂,坎坷自出生如影随形,但无论历经多少挫折,他不曾受到过这样大的愚弄。

他以为遇到她是上天赐予他的一道亮光,却不知这亮光背后隐藏了这么庞大的黑影。

令他觉得自己的所有动情与忍耐都是笑话。

有什么意义呢?

他那些挣扎压抑酸苦甜涩——

“你,”他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落叶被激得发出一阵簌簌轻响。朱谨深抬了头,目光里有幽火一闪而逝,“你要杀我,何需用刀?”

他说完这句,再不看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沐元瑜僵在原地,不敢再追上去纠缠他——她不知道朱谨深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但那一瞬他身上锋锐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告诉她,纠缠无用,他拒绝跟她谈判,无论她可以开出什么条件,他视而不见。

她只能等待他的宣判。

她没有等多久,很快山坡上起了喧扰之声,一大队锦衣卫自野林里冒出来,疾奔而下。

沐元瑜抖着手捡起了匕首,她的头已经很昏沉了,但她不能放任自己再晕过去,只能以匕尖戳了手指,靠这十指连心的更为尖锐的痛楚维持住神智。

朱谨深的余光瞄见她袖中有血滴下来。

他很快猜到了为什么。

从前他居然一直以为她娇生惯养——呵,他真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颈间微痒微刺,他抬手,拂去了那一滴半凝结的血珠。

**

沐元瑜遭遇刺客的事引起了极大的回响。

若不是她本人弓马都算娴熟,只怕当场就葬送了。

到时皇帝对南疆都不好交代。

而即使撇开她的身份不算,这猎场上有皇帝和三位皇子——朱谨治没来,朱瑾洵人小,一直跟在皇帝身边,这危险能落到沐元瑜头上,就同样也能落到皇帝和皇子们身上。

皇帝当即传令下去行猎停止,把还在围场上的朱瑾渊也召回了身边,朱瑾渊听说有刺客,心下一寒,忙丢下一堆猎物老实跑了回来。

进了大帐,急切地道:“皇爷,怎么会有刺客,您的安危要紧,我们还是快回宫去吧!”

皇帝摇了摇头:“你没见到大帐周围的锦衣卫吗?这里不会有事,轻举妄动,才易给人可乘之机。”

朱瑾渊当然看见了,这座大帐外围着密密匝匝的锦衣卫,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但他仍是有些害怕,他见到角落里正接受随行太医包扎的沐元瑜了,她脚边还放着一盆血水,看上去可怖极了。

等太医让开来,他发现她脸上还有一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血痕,划在她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庞上,对比分外鲜明。

“世子,您确定没有别的伤处吗?”

太医问道,除了对沐元瑜的额头进行包扎,他没有做别的,沐元瑜被救回来的时候很清醒,只跟他描述了额头的撞伤。

“没有。”沐元瑜轻声道,“二殿下来得及时,那刺客并没有伤到我。”

听她提到朱谨深,朱瑾渊才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之处——他那二哥居然是站在了好几步之外,脸色也很平淡,他的小跟班受了伤,他都不着急?

不过也不奇怪,他一向就是这个冷心冷情的性子。

锦衣卫指挥使郝连英束着手站在旁边,此时上前:“世子爷,我要问几句话,你可以撑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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