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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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迟疑着,他这话音听上去——

“你是说,我连三嫂也不能告诉?”她问这话一多半就是替郑氏问的,一小半才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周连营点头:“三哥就快走了,若这时横生了枝节,添出麻烦来反倒不好。”

她能知道,郑氏却不能知道。霜娘一小半的好奇心膨胀成了大半:“……那你说,我保密就是了。”

“三哥外放,是为了躲开苏姨娘。”周连营显然不是好说人八卦的性情,搁在丫头们嘴里能扩展出八千字前情后要的事,到他这里一句就完了。

霜娘只好把自己就这一句而出的浮想一一和他印证,先确定道:“他和苏姨娘的感情不好?我瞧苏姨娘和他那一房的人都处得挺不错的,三嫂常过去来往,二姑奶奶更是苏姨娘抱去养大的。三爷我见得少,但就我见过的他和苏姨娘说话,苏姨娘的态度比和别人说话都好,怎么三爷倒和她不对付了呢?”

“这是现在了,”周连营道:“当初并不是这样。”

“哪个当初?”霜娘追问,“难道苏姨娘还有对三房不好的时候?没道理呀,七妹妹今年才十岁,她早些时候应该好些年都没孩子吧?那不是应该对三爷更好?”又跟她有血脉联系,又是男丁,亲娘还死了,除非蠢到家,不然怎么着也该拉拢住了。

而且她还记得叫“添香”的那丫头放的话,虽然未必准,但既有这个养育的话出来,证明至少苏姨娘是往这上面努力过的,怎么努力出这么个结果来了?

周连营:“好确实是好的,只是她那个好法,三哥并不喜欢。”

见霜娘眼睛亮了亮,显然没听过瘾,还要往下再问,他索性也不等她开口了,直接说全了道,“是大苏姨娘刚去时。那时候三哥正好八岁,该去外院了,父亲却没叫他去,说赶在这时候,怕他适应不过来,便只叫他白天去外院读书,晚上仍回内院来,跟苏姨娘住两年,缓一缓没了亲娘的情绪。”

霜娘失口道:“侯爷对苏姨娘是——”真爱啊。她反应还算及时,硬生生把末尾吞住了没说出来。

把周娇兰抱去给苏姨娘也罢了,连儿子都强行拉回,硬教再住两年,明显是打着让苏姨娘有机会培养感情的主意,添香那个话,原来不算全然的无的放矢。

周连营明白她的未尽之意,道:“没有真的住到两年。苏姨娘示好的心太切了,当时成天宣扬她待三哥如何用心,把三哥说恼了。”

“……”霜娘的心情很奇特,“我蒙对了啊。”

周连营疑问地看她:“什么?”

霜娘就把她替郑氏出头的事说了,然后道:“我那些话真是胡说的,就想把那个不着调的添香弄走,没想到三爷忽然进来,我还怕他生气骂我呢,他骂人可毒了。”

周连营听得笑了起来:“你还追着我问什么缘故?就是这个了。三哥天天被这么说着,又不好反驳,也没人能说,就是心里憋着。他这么憋了一年,有一天我到前院里玩,他见了我,因我那时年纪很小,他觉得跟我抱怨一下应该没事,就拉着我和我说了半天,我半懂不懂的,只觉得他看起来生气得很,又不知他为什么生气。我记性好,转头回去就一句一句学给母亲听了,问他到底生的什么气。”

霜娘听这段话时的重点不由歪了——一个缩小版的周连恭拉着一个小小版的周连营,总觉得这画面很萌啊。

歪了一下她又忙正回来:“然后太太发了话,就叫他搬出去了?”

周连营点头:“苏姨娘在明面上说些她怎么待三哥好的话也罢了,母亲等闲不愿意搭理她。但我回去学了话,母亲才知道,原来她私下还使人有意无意地和三哥说,她待三哥这么好,三哥以后应该如何孝敬她之类的。”

这如何能忍,养了一年就想把人家的儿子养成自己的,连以后的孝敬都惦记上了,苏姨娘这不叫心切,根本是着魔吧!

霜娘忙道:“三爷不喜欢听这个话是对的,该早和太太说才是,白受她一年的气了。”

“他不能说。”周连营顿了顿,叹了口气,“因为这是父亲的意思,他违逆了不好。”

第71章

这可真是无解了。

就像霜娘面对贺老爷是弱势一样,不管周连恭再怎么出息,他面对周侯爷也是弱势。

周侯爷硬按着他的头叫他跟苏姨娘亲近,他再不愿意,也解脱不出来,苏姨娘要是直接害他也罢了,可只是膈应他,这样子想翻脸都找不出充足的理由。

按常理,这种情况下,他还有一个投靠嫡母的选项,但惨的是他遇到了非常理,这个选项直接被安氏取消了。

安氏虽然伸手干涉了一回,但只是在维护规矩,并不是为帮他。因为安氏如果想,从一开始周连恭就不会被放到苏姨娘院里养那一年了,安氏完全可以直接把他弄到自己院子里来,苏姨娘就算有周侯爷撑腰,也很难争得过她。

但安氏懒得这么做,或许把庶子拉拢到自己身边来会更好,但她就不喜欢再弄这个花样,就是要疏远庶支——她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只要明面上的供给没有亏待,那她还真的可以照自己的意思,任性一点,不用忍这个不舒服。毕竟,庶子人品再好再出息,那也是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哪个正房能毫无芥蒂呢?

所以,无论从纲常论,还是从情理论,周连恭哪怕心里憋屈死了,他都不能明着和周侯爷闹翻,因为府里唯一能和周侯爷抗一抗的嫡母那边他投靠不了,这要翻了,他直接就是孤立无援,太艰难了。

“难怪你不让我告诉三嫂。”霜娘理解了,阳奉阴违这种高级技能,周连恭用得熟练,但郑氏肯定玩不转,她要是知道那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其实这么糟糕,再见到苏姨娘时,分分钟就要露馅,根本藏不住。

三房夫妻关系这么差,应该就是为这一点心结吧。苏姨娘那一套养育之恩的理论没糊弄住周连恭,但郑氏当时新嫁,不清楚夫家的具体情况,她人又软糯,就被苏姨娘拉过去了,周连恭心里憋火,碍着周侯爷,又不好明说,就这么冷淡上了。

说来郑氏是很无辜,但霜娘也不得不替周连恭想一句:他确实也有他的难处,郑氏不管人多好,立不起来是事实,摊上这么个不可与谋的妻子,他又能怎么办呢?

“还好他们要出去了。”霜娘想着乐观起来,向周连营道,“出去就好了,一任至少三年,怎么也够他们夫妻把话说清楚了。”

周连恭再冷淡,显然还没有真的放弃郑氏,不然就不会主动叫她跟着去任上了。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矛盾,僵成这样,只是欠缺一个明说的机会而已,这一点在侯府里无法完成,但出去之后却没顾虑了,三年功夫,怎么也够周连恭把郑氏教出来了。

周连营道:“不只三哥,我正要与你说一声,再过几天,我的差事也该下来了,以后我在家的时间就少了。”

忽然听到这消息,霜娘愣了一下:“什么差事?”

“五军营。”

霜娘懵懂着,想点头又点不下去——她能说出个大概的是文官体系,但武官体系就实在是太复杂了,关键还时不时有变动,她只知道总的军制是卫所制,但具体这个卫那个所,又是营又是府,夹在一起她就真弄不懂谁对谁了。

对了,顺带一提,这时空大致是明朝架构,霜娘初穿来时好长时间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明穿,直到知道没有锦衣卫,也没有东厂,她才明白自己穿的原来是个架空。

“需要在营里值卫。”周连营见她神色,解释了一句。

“要出京城吗?”

周连营道:“在京郊——离京城并不远。”

霜娘大概明白了,这应该属于京军。她忽想起另一个名字有点相像的机构来了:“大爷好像是在五军都督府里任职?这两个谁管着谁?”

她问得有点粗暴得可爱,周连营没忍住笑了,道:“当然是大哥管着我,这差事就是大哥通的门路补上的。”

他说起通门路,霜娘又想起另一件事了,好奇地问周连营:“大嫂说,三爷外放的事是你帮的忙?大爷没有那边的门路吗?”

周连营回答:“有,但是他的门路瞒不过父亲,父亲并不愿意三哥外放。所以三哥转托我,求太子殿下给递个话。”

太子再被压着,向吏部打这个招呼的能力还是有的,因为周连恭是正经进士,他要谋个知县是合理范围内的需求,这个关节通得算是顺水人情,谁也不犯着刻意留难。

原来如此,侯爷本事再大,他也管不到储君的门路。霜娘心里不由感叹,这就是所谓同气连枝的大家族啊,他帮了他,他又帮了他,总有用得上别人的时候,账是算不清的。

周连营说完倾身:“你过来点。”

“嗯?”霜娘不解,往他那边凑过去。

周连营先盯住她额头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已经消肿了,但还有点青。”

这么一点撞伤,霜娘都已忘了,这时被说了才想起来,自己也伸手摸了摸:“我没事,都不疼了。你要入职去了,那我娘家要尽快走一趟了,我看明天就可以去。”

“不必这么赶,后天罢。明天先送帖子去,再把礼物备一备。”

提到送礼霜娘就忍不住要皱眉头,送一回她觉得吃亏一回。周连营的手离开了,见此又回去轻轻敲了她一记:“礼物我来置备,不用你的陪嫁。”

霜娘不由脸红,捂着额头后退嘀咕:“你从哪里听来的。”

横竖已经说开,也没什么不能讨论的了,她坦然道:“六爷,我们家老爷是个上进心很强的人,你去了,他不知要烦你些什么。你都别理他,我们去坐一坐,尽到上门的礼数也就够了。”

周连营道:“我有数——你不想他官做得大些?”

“他有本事,自己就能升上去,一样举人出身的本朝还有官至二品的呢。没这个本事,那就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霜娘这话多少经过了些粉饰,要论她的真实想法,贺老爷升官不升官的,对她一点好处都没,那么个狼窝似的娘家,一星半点也靠不住,那就还不如官位低点,蹦跶起来没那么欢,能给她添的麻烦也小点。

她想着,又觉得需要提前跟他通个气:“那个,你不叫我使苦肉计,那说不定要吵起来的,你别笑话我呀。”

周连营此刻就已经笑了:“你不但会装可怜,还会跟人吵架?这是能文能武?”

“也不算吵,就是会争起来。”霜娘改口,叹了口气,“我昨晚还有件事没说全,我家那姨娘,现在是把我妹妹的婚事就硬赖在我身上了,来找了我好多回,连新进门的太太都被逼来过一回——太太和我说了,她并不想来,只是老爷也想着我妹妹寻个金龟婿,所以非叫她来。他们却不想想,我在府里三年都是守寡,大门都没出去过,往哪里去打听谁家有适龄少年呢?再怎么催,我凭空也变不出这么个人来。”

她说着,很发愁地看周连营:“我早解释过了,他们不和我讲这个道理,这回回去,肯定又得逼着我了,八成还得牵扯上你。”

周连营没理她这一茬,却是又道:“你过来点。”

霜娘疑惑地再度向他那边靠过去,然后,被吻住。

中间隔着炕桌,施为余地不大,这是个很轻柔的吻,浅尝辄止,屋檐下的滴答声响了大约五声,他便退开。

霜娘吓了一跳,心跳慢慢回落,不由小声道:“怎么这么突然。”

“安慰你。”周连营这么说,眼中却是笑意更深,“你不是在装可怜?”

霜娘:“……”

毫无防备地被拆穿,可她演的痕迹真不重,大半都是真情实感,她先前预备回家的那一场才算浮夸啊!

但不管怎样,被拆穿就是被拆穿了,她脸红起来,老实招道:“怕显得我凶了。”所以被取笑了一句之后,她赶紧把话往回捞了捞。

“怕什么,”周连营道,“正巧,我长个见识。”

“……又不和你吵,你要长什么见识啦。”霜娘嗔一句,急忙转回话题,“我说真的,我娘家不比你们家这样,规矩两个字等于没有。到时候别说老爷了,可能胡姨娘都会直接来和跟你说话,叫你给我那妹子介绍个你来往的朋友什么的,不管她怎么胡搅蛮缠,哪怕你有合适的出身不算高的朋友,也都别答应她呀。不是我说我妹子坏话,你要拉这个线,回头你朋友得埋怨你坑他。”

“我哪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周连营不以为意地摇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给太太请安罢。”

“好。”霜娘忙止了话头,站起来,跟他出了门。

第72章

到回门的这日,风和日丽。

一大早,给安氏请了安,得了几句叮嘱后,霜娘坐了马车,周连营骑着马跟在旁边,另有丫头婆子小厮等侍从若干,一行人浩荡往贺家而去。

贺家已不在原先那条低阶官员云集的逼仄巷子里了,有了卖霜娘的那笔收入作为启动资金,贺老爷算是大翻身,不但续娶了年轻有品行的妻室,紧跟着还换了从贺老太爷那辈传下来的已经住了几十年的小院落,家里下人也不再只是李嫂来娣两个,该配置的都配置齐了。

新宅院离旧居其实不算很远,隔了大约三条街,但居住环境就大不相同,顺着平整的路面进去,两进的一个院子,院墙高高,分出了前男后女的格局,每进都有七八间房,贺家人口少,怎么住都宽宽绰绰。

这新房子风水也好,住进去没有多久,贺太太就传出有孕的喜讯,十月怀胎,不管胡姨娘在一旁把牙齿都要咬碎,到得时间稳稳生出个白胖健壮的男娃娃来。贺老爷红光满面,看了一眼才得的小儿子,转头就连声叫置办香烛供品,祭告祖先,又当即捧出祖谱来,把想了好久的一个名字“继宗”写上去。

胡姨娘心里酸得简直像腌了三十年的老酸菜,明知不该说,硬没忍住还是冒了一句:“才落地的娃娃,就这么郑重其事的,小心折了他的福,这名字写上去还不知能站住不能呢。依我说,起个小名儿叫着也罢了。”

贺老爷从有了正经新欢后,看她本就淡了,这时兴兴头上给浇了一盆冷水,二话不说,劈手甩了记耳光回来,把胡姨娘打的,捂脸而去,好几天连房门都没出——疼在其次,她是伺候这么多年的老人了,还遭这个难堪,面子上实在下不来。

但贺老爷气性下来,想一想,倒又觉得胡姨娘说的有两分道理了,于是大名虽起了,但不让叫,另起了个“官哥儿”的乳名,上下提起来只准称呼乳名。

从这个乳名就可以看出,虽然娇妻稚子已全,但贺老爷心中仍是有一块大大的缺憾,这缺憾他近年来一直是归罪在霜娘身上的——一定是她太木太呆,不讨夫家喜欢,所以永宁侯府才连带着对他这个亲家那么冷淡,不肯帮他把职位往上谋一谋。

一次次从侯府无功而返,贺老爷几乎已快死心了,但世上的事真是太难说道了,怎么想得到,他那个本该化得就剩骨头了的女婿居然好端端活回来了呢?!

天不绝他啊!

注定他这官该升!

贺老爷的喜悦之情真不亚于中年得子,从得到消息的第一天起,他就日盼夜思着要见到好女婿了,只是老丈人的架子不能不拿,才勉强按着心焦,没有主动跑去,而是等着霜娘回门。

等了一天又一天,总等不到,贺老爷的火气渐渐等上来了,在家里斥骂女儿女婿无礼,还把门房叫来吩咐:“来了不许给他们开门,叫他们也给我等着!”

贺太太道:“想是姑爷忙得脱不开身,初初回来,亲朋好友,哪个不要拜见。”

贺老爷瞪眼道:“有几个亲朋好友,该排在我这个岳父前面?他就是眼里没有我,必要叫他在门外站两个时辰,知一知道理!”

胡姨娘从旁也劝:“老爷消消气,太太说的没错,人家不比我们,大家大业亲眷自然也多,我想着必不是有意怠慢老爷。等人来了,老爷还是和软些,大家子的少爷脸皮都薄,把人关在外面太叫人下不来台了。”

胡姨娘说这番话虽和贺太太站在了一条阵线,但心思可不像贺太太只是单纯劝两句,她心里和贺老爷一般,也积着事呢。雪娘眼看都十六了,今年已过去半年,再晃一晃,翻过年就十七了,再定不下来亲事,可真是要她的命了。

乘着霜娘今天回门,无论如何也得抓着她要一句实在的话出来。

贺老爷却孤拐上了,一双妻妾的话一概不听,只是强调:“我说了,不许给他开门,你们哪个要是不依着,私下悄悄去门房那里另吩咐了话,别怪我不给脸!”

他话硬到这个地步,贺太太是无所谓和他顶这个牛,又不是她的亲女婿,劝两句罢了,还真犯着惹恼他不成?胡姨娘则是不敢再说,她如今不比当年,在贺老爷那里早没那么大话语权了。

转到隔天,人又没来,贺老爷就把那个“不许开门”又说一遍,贺太太和胡姨娘就只听着他发怒。

再一天,又说一遍,更怒。

又再一天,终于自永宁侯府而来的帖子送上了门。

送来时贺老爷已出门去衙门去了,下午回家时才由贺太太转交给了他。

“他家送帖子来的小厮说,明天大姑奶奶就和姑爷回门来了。我赶着叫人把宅子里整扫了一遍,买了新鲜的瓜果小食好摆盘待客,另叫厨房用心准备着明天的菜色,至少留姑奶奶吃顿中饭再走。老爷看,可还有什么别的我想漏了的?”

贺老爷面皮一松,旋即又板起来:“到现在才知道来,叫他进门就不错了,有什么可准备的。”

贺太太原犹豫着要不要再劝他两句,叫他明天不要真把人关在外头,这时听他话音,倒好像自己转了回来,松了口气,也不再进一步多问,免得反激起他的性子来。自去琢磨着明天的待客事宜不提。

到得隔天,贺老爷大清早忙忙往衙门跑了趟,只应了个卯,就挺胸抬肚地说今天女婿上门,然后在同僚们的一片贺喜声中,得意洋洋地回去了——其实他这个清闲到死的职位,叫个小厮来给告个假就可以了,他不怕麻烦,非要自己跑这一趟,就纯为显摆来着。

想当初,霜娘婚事初成,同僚间总的风评虽然是都恭喜他教女有方,贤淑贞烈,但说他无耻卖女的也不是没有,这话贺老爷一直记着呢。虽然贺老爷自以为他并不亏心,但天理良心这回事,他再不承认没用,因为有别人承认,那它就存在。他再觉得不亏心,内心深处,总难免要有那么丝不自在。

如今可算再无挂碍了,贺老爷狠狠炫耀了一回,跑回家里,见人还没到,脸又板起来:“头一回上门不晓得勤谨些,真不像话。”

贺太太怕他这时再拧起来,小心劝道:“周家不和我们在一个城区,隔得远呢。老爷别急,人想是已在路上赶着了。”

贺老爷这回却很好劝服,点了点头:“唔,你说得有理。”

就出去转悠去了,前庭后院各处都查了个遍,连厨房都头一回踏足,背着手问厨娘:“菜可准备足了?都弄干净些,要出了差错,直接辞了你!”

厨娘哈着腰,惊得诺诺称是。

贺老爷这嘴脸变得太快,贺太太有些回不过神来,胡姨娘却是已见识过多年,见怪不怪地挤上来,挣表现道:“老爷放心,我和太太早已想着了,怕她手笨,有几道大菜都没叫她做,特从外面醉香居里定的,说好了时辰,到时候热热地送过来,保管不叫姑爷有二话。”

贺老爷才点头:“这样办事才对。”

想起来,又往大门外去看了一遍,挑刺道:“这门口光秃秃的,怎么不摆两盆花草来?”

胡姨娘抢着道:“老爷说的是,这就叫人搬来。”就忙忙吩咐人。

贺老爷再展望一番,这回把目光放到了路口,眯着眼睛道:“那是个什么摊子?叫人去赶走,这是他摆摊的地方吗?看把路都堵了,一会女婿的马车怎么进来。”

胡姨娘跟着就接话叫门房跑去赶人,门房为难道:“他天天都在那摆,也没谁说过要撵,我这么去,人家不一定肯听我的。”

胡姨娘啐他一口:“谁叫你和他商量去了?你就直接吓唬他,他要不走,就喊人去掀了他的摊子,一个穷摆摊的,还敢和我们家挺腰子不成!”

那门房得了计,就径自去了,不一刻果把那摊主吓唬跑了。

贺老爷除了一个眼中钉,又继续琢磨起别的来,胡姨娘跟在旁边满嘴答应,再没一个“不”字。

贺太太先还没什么,被这么一路挑下来,心里就有了气——这屋里屋外都是她操持的,昨儿也问了贺老爷的意见,他当时装样不说,现在这马上人要来了,倒折腾起来。因此她索性不开腔了,由着胡姨娘出头捧他的臭脚去。

日头渐渐高起,贺老爷终于消停了,踱回正厅里坐着。

胡姨娘得了空,忙去房里把还在试戴着新首饰的雪娘拉了来,在厅里占了个位置。

贺老爷捧着茶,半天不喝,脖子只是伸得老长往外望。一时又问坐在旁边椅上的贺太太:“路口留了人没?该叫个人在那里望着。”

这又是一个贺太太没想到的,实在也不怪她,她先还怕准备得太隆重了不合贺老爷的意呢,谁知道这位老爷先前摆的那个架势,门都不叫人进,真到临门却殷勤成这个样儿呢?这哪是迎女婿,迎上官检阅也就这个规格了。

只好忍了气吩咐身边的丫头:“你去,叫老张头在路口看着。”

丫头迈步出去了,很快又回来,却是跑着回来的:“老爷,太太,姑爷和姑奶奶的车马已经到门口了!”

贺老爷腾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反应过来不对,坐了回去,拂了拂两边衣袖,摆出个正襟危坐的架势来。

这回的等待没有多久,却格外熬人,贺老爷险险又要把脖子等长了的时候,终于见着他的女儿女婿联袂自中间那条洒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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