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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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营问他的时候已有预感,但真听到这个回答,心上仍是涌出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不是怀疑霜娘和这个人有些什么,而是霜娘之前见他的时候,完全是一副见陌生人的样子,为什么?

原来说不知道是谁,见了面发现是邻居,怕说不清楚,所以干脆假装不认识?这是周连营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算是人之常情,但他很不舒服。

他以为霜娘是不会欺骗他的,她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她面对他时,有时会犯傻,有时会无措,也有时会退缩,但总的来说坦诚磊落,这也是他们一路相处下来的基调,他觉得这感觉很好,现在忽然发现她使这种心眼——

当然这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说欺骗都是严重了,但他就是觉得,有点失望,还有点胸闷。

李良说完之后,发现周连营的气场变得冷沉,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吓得在凳上弹了一下,忙道:“不不不,不是那种认识,信是胡编的,我和贺家大娘子什么都没有,话都没有说过。我家三年多前才搬去,我就是知道有她那么个人,因为搬去没多久她就出嫁了,嫁得太突然,当时周遭传疯了,把她家的事都翻出来说了个遍,我不想听都不成,所以才知道的。”

周连营面上的表情陡然松弛下来,道:“信是你本人写的?”

“是的,”怕挨打,李良点头之后就忙讨饶,“是我油迷了心,不该陷害人——”

周连营没有功夫听他后面的废话,打断他道:“不要想着蒙混过关,信的文和字相差甚远,必定有一个不是出自你的手,你还让谁参与了?”

李良呆了下:“没有别人,我怎么敢让别人知道,确实是我一个人写的,写了好几稿,那中年人拿去看了都不满意,嫌我编得不够有情,到最后一遍才说好,然后才叫我送出去——但、但我当时怕出了事,我叫人查出来不好分辩,所以我偷偷用左手重新誊抄了一封,瞒着他送了。”

周连营心中一动,他本没指望能从这走歪了路的秀才嘴里挖出幕后指使来,只想着把和他联络的人形容查问清楚,再使人私下打探。但不想这秀才知道做的事有风险,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他有这点歪才,也许,知道的事也比他想象的多?

他就不去问那中年人的形貌,而是直接问:“叫你写信的人是谁?”

“是——”李良差点脱口而出,又吞回去,他仰着酸透了的脖子,鼓足了勇气讨价道,“我要说了,你是不是就放我回去了?”

他果然知道。周连营心内透出了一口气,道:“你能不能走,不在于我,在于你自己。”

这话的意思不难懂,李良忙道:“我说,我都说。我不知道那个中年人的名字,但我知道他的来历。他自己不识字,我先写的几稿,他都是拿走让别人看的,我开始没敢管他,但他总不满意,我写着也害怕起来,他那意思,好像一定要把事做成了才行,可这假如事发了,我都说不出指使我的人,罪责不全在我一个人身上了?我就悄悄跟踪了他一回,看到他左绕右绕,最后进了一家大户的宅院。”

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但没敢卖关子,跟着就道:“是吏部王郎中的家。”

周连营面色凝结住,向他确认:“文选清吏司的王郎中?”

秀才没入官场,但是是天下最喜欢议论国事指点江山的一群人,李良也不例外,对这些官职很门儿清,下巴在凳上磕了磕:“就是那个肥官儿。”

他这个“肥”的定语不是指王郎中的体型,而是形容他的官职。文选清吏司是京城最有油水的几个部门之一,郎中作为这个部门的头头,更加是不用说了,最清廉的官员在这个职位上都穷困不了,为什么有这么大魅力,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解释了:这个部门最主要的一项职能是选官。

周连恭的外放就是走的王郎中的门路,太子令人与他打了招呼——太子有时跳脱,但他办起正经事来是个很谨慎的人,因为他的处境让他不能不谨慎,所以他能放心联络的人,当然毫无疑问是可以让他信任的人。

——也就是说,这位王郎中同是太子一党,与永宁侯府是一个战壕里的。

周连营心内翻滚,事态的发展实在出乎了他意料之外,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能独自弄明白真相的事了。一则,他很快就要入五军营,还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太少;二则,此事牵涉到的人太要紧,明着要害的人是霜娘,但真正剑指的显然另有其人,已经超出闺阁之外,背后的影子究竟拖了多长多深,非他一己之力能为,必须得和父兄坦白商量了。

想定了主意,他继续问:“那他叫你这么做的原因,你可知道?”

李良这回摇头了:“我问过他,他不说,还骂了我,叫我只管收钱办事,别的用不着我多嘴。我就没敢再问了,但谁知道信都送了,他又来找了我。”他说着哭丧下脸来,“说光一封信的作用看来不大,叫我当面拦住你们说那些话,这不是叫我送死吗?我死活不干,他就威胁我,说要把我赌钱的事告诉我爹,我没办法,只好听他的话了——”

啪啪。

望山在外面拍了两下门,打断了他的话,跟着探头进来,神情紧张地道:“六爷,门房上有个小厮来报,说顺天府有个知事闹上门来了,指名要见六爷,说叫六爷把他儿子交出来。”

第78章

这话一出,周连营还未如何,李良先大变了脸色,牙齿打颤道:“我我我爹来了?!”

望山白他一眼,没好气道:“看来是了,没想到你爹大小还是个官儿,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败家子来了。”

周连营皱了皱眉,他选择掳人的那个地方并无行人店铺,回府路上又不曾出过差错,所以还是这么快泄露了消息,只能是因为当时还有别的人在盯梢了。

问望山:“那个知事都说了些什么?”

“没怎么说,就是闹,说六爷仗势欺人,就算他儿子有什么地方不留神得罪了六爷,也不能直接把人抓回来,叫快把人放出去,他来赔罪,怎么样都行。”

听起来这个李知事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周连营定下心来,他只担心他在门外就把牵扯到霜娘的那部分不知轻重地曝光出去,那对霜娘的名声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但既然没有,那就好办了,只是来要人,那放了就是了,反正该问的也差不多都问了。周连营吩咐望山:“你去找套衣服来。”

望山忙应着去了,周连营上前俯身,亲自把绑人的绳索解开。

粗麻绳一圈圈抽走,李良却不肯动,抱着凳子赖在上面:“我不走,肯定是那个老乌龟给我爹报的信,不知怎么出卖了我,我回去我爹得打死我,呜呜我不走……”

他说着就吓哭了,眼泪鼻涕又糊了满脸。

这么个怂货,周连营实在懒得搭理他,由着他哭,等望山抱着衣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才踹了凳子一脚:“起来换衣服。”

他这一脚一踹,把需要两个人才能抬动的春凳踹得往后移了好几步,凳腿在地上磨出听得人牙酸的声音,李良吓得尖叫,忙从凳子上滚落下来。

望山上去就扒他衣服,李良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结巴着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这还用问?”望山把他那件又是尘土又是鞭痕的直缀扒下来,拎着在他面前晃了晃,“这衣服穿出去,你爹还以为你被怎么了呢,我们可是有规矩的人家,别出去瞎败坏我们的名声。”

就把旧衣服扔到地上,把新的一件丢他身上,“快穿。”

李良抹了把眼泪,小声咕哝:“你们本来就打我了啊——”

见望山眼一瞪,他不敢再说,只好把新衣服抖落开穿上了,刚系好衣带,望山又把一块湿布巾糊他脸上:“把脸擦干净,大男人哭成这样,恶心死了。”

李良依言照做,擦好后战战兢兢地站着:“我能不能偷偷从后门走,别叫我爹见着我。”

“不行。”望山一口回绝,“你不和你爹走,要是出门失足淹死在河里,你爹还以为是我们家害了你呢。”

李良闻言一脸的万念俱灰。

周连营的心绪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向望山道:“你带他出去,和李知事说,他走路不留神撞到了我们的马车上,所以带他回来看一看伤。李知事若有什么别的指责,一概不要承认,也不用多理会。”

再看向李良,眯了眯眼,目如寒冰:“出了这道门,我不想再在任何地方听到从你嘴里吐出任何跟内子有关的事,明白吗?”

李良吓得一缩,点头如捣蒜。然后他又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他在永宁侯府这边的苦难完结了,虽然屁股差点被打得开花,但小命保住了,没被灭口——

“最近一阵子,都老实在家呆着,也许会有新的问题问你,再请你来做一做客。”

“啊?”李良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刚松开的心弦瞬间重新绷成一条直线。

“不要耍花样,我要是按正常的程序请不来你,就只好按不正常的来了。”周连营淡淡地最后撂下一句,“不见得次次都有人给你爹通风报信罢?”

他说完不管李良什么脸色,径自出门走了。

**

霜娘那边的画风要祥和得多。

她很想一起去审问害她的怂货,但知道她并不适合再去见他,遗憾了一会,只好扑床上补觉去了。

毕竟心里存着事,也没怎么睡着,躺一会就躺不住了。她索性重新穿起衣服,盘到外间炕上去,取出一个做到一半的荷包来绣,给自己找点事做。

没绣几针,郑氏带着银柳来了。

霜娘正想有个人来和她岔一岔,省得脑子里开锅似的,一直转悠着抓人回来的事,又转悠不出个结果,很开心地迎接了她。

分了宾主重新坐下,叙了几句不要紧的话后,霜娘就问:“三嫂,你们的行装收拾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郑氏正是为此来求助她的,见她这么快主动问了,就不大好意思地道:“正有件事,想劳你出个主意。”

就把不知该怎么挑选随任人选的苦恼说了,她一贯风格是学不会说人坏话的,所以她话音一落,银柳就代她补充道:“六奶奶,不是像我们奶奶说的这么简单。我们院子里的那些,说起来是奴仆,一个个被惯得比主子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闹出过多少稀奇古怪的笑话。打量着奶奶心慈面软,做砸了什么差事都没个惧怕,也不放在心上,往奶奶面前一求就完了。这回跟三爷上任的风声一出来,更加闹得不成话了,这两天我们奶奶觉都没睡好。”

霜娘听了,细细一看郑氏,果然见她眼下微微浮肿,吃惊道:“三嫂,她们闹你什么?”这是要造反?说起来她院里的丫头们也是良莠不齐,懒惰的,刺头的,动春心的,花样也不少,可没一个敢这么放肆到她面前啊。

郑氏拧着帕子,叹气:“唉,六弟妹,我本不想再烦你的,所以先自己试着想了人选。我想着去的路途远,女眷若是带太多了,路上未免走不快,耽误了三爷上任的时间就不好了。所以和银柳商量着,一共带四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四个婆子,再有四房人家,媳妇子在后院,男人跑外头的事,想来将就着够了。”

霜娘心想,这其实不少了,若换了她,至多带一半。但她清楚,她和郑氏情况不同,郑氏性格再软,出身摆在那里,对伯府小姐侯门奶奶来说,打小就是这么个排场,除非败了家业,否则只有增,没有往下减的。哪怕好些闲置着只管傻吃傻玩呢,那也得配着,所谓大家子的体面。

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建议郑氏先减人,道:“三嫂,你这加起来十八个人了,我觉得多了些。”

郑氏有点不解:“还多?”

银柳也道:“六奶奶,再少的话就不够使了,且也不好看。”

霜娘笑道:“那都是小问题,三嫂该想一个最重要的:带那么多人,到时候管得过来吗?”

郑氏:“……”她基本就没管过人。

霜娘也知道这答案其实不问可知,就接着道:“在府里还有大面上的规矩约束着,去到千里之外可没有了,全凭着你主仆二人担当。若只在后院里出些差错也罢了,但县衙不比深宅大院,拢共那么大点地方,又没有几个守门的,巡夜的,一层层关卡,想溜出门不费多大事,若是不能把人管束好,那稀奇古怪的花样,能闹出的多着呢。一个弄不好,连三爷的官声都要带累了。”

郑氏越听越心惊,到她说完,连忙点头:“六弟妹,你说的对极了,我都没想到这个最要紧的。那依你说,我该带多少人是好?”

霜娘笑道:“这不该问我,该问银柳。”说着就转向一旁侍立的银柳,问她,“你能管得住多少人?”

郑氏的年岁摆在这里,二十好几的人了,性情早已定型,就算还能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忽然变过来的,总有个过程。所以开头这一二年,管理家下人等的责任只能全在银柳身上。这个丫头一心向着郑氏,论品行是没得说,但论管理能力,霜娘私心里觉得她是有所欠缺的,十来个人对她应该来说是多了些。

银柳想了一会:“十个?——或者八个,八个最好,我都能盯得过来,只是这也太少了,光伺候奶奶都不够,何况还有三爷。”

“就八个。”霜娘替她定了音,“不要怕少,人贵精不贵多。你带那些管不住的去,只会拖后腿,就是能做两分差事,那也要添八分麻烦,谁有工夫成天跟她们后面收拾烂摊子?”

银柳还犹豫着,但郑氏很能听人劝,直接应了,再眼巴巴望霜娘:“那这八个怎么分配好呢?各色都减到最简了,还该怎么削减?”

霜娘撑着下巴想了想:“首先,婆子全部留下。”

她手笔太大,一下就灭掉四个,饶是郑氏全肯听她的,也不由吃惊地眨眼:“这、六弟妹,婆子一个都不带,那谁看门守夜呢?”

“四个媳妇子轮流来。”霜娘道,“月钱调高点,别叫人光多出了力就是。你带婆子去,路上就是个大问题,年纪大的人身体相对弱些,未必耐得住舟车劳顿,要是生了病,你是慢慢等她好了才上路呢,还是再分人送回家里来?总不能把人就丢在原地。”

这又是一个郑氏没想到的,她更信服了:“对,对,这么说是不该带。那就还有十四个了。”

霜娘再想了想,问郑氏:“你会有什么外头的事想瞒着三爷,私下里背着他去做的吗?”

郑氏茫然但肯定地摇头。

霜娘知道是这样,不过为防万一,才多问一句。见此就道:“既然这样,男人一个都不要带。二门外的人更加难管,他们要是在外头打着三爷的旗号做了什么,你一时半会都很难知道。三爷那边肯定会带有自己的人手,你假如有事非成男出面不可,就传话给他的人,让帮着办了——别担心,三爷不会不准的,你带的人要是惹了麻烦,那才要气着他呢。”

至于男人们都不去,单媳妇子跟着要面临两地分居这种问题,那真是太常见了,照贾母的说法,跟着主子连孝不孝的都讲不起了,何况这种小事。

这回是银柳抢先帮着答应了——她不管什么,能把自家奶奶和三爷往一处凑近的,她就乐意干。

“这就剩下十个人了。”霜娘扳下根手指,“两个小丫头也去掉,小丫头能做的事有限,人既然少了,就要样样都使得上才行。”

银柳想着顺了顺,便有些心慌:“这只剩下四个大丫头,四个媳妇子了,怎么够使呀。”

“怎么不够?”霜娘反问她,“你奶奶日常在院里,除了你之外,还使唤着谁了?”

“……”

这问的一针见血,银柳立时咬了牙,“六奶奶说的不错,带那么些废物去确实没用,就照六奶奶说的办。”

她都同意了,郑氏自然更没二话了。

郑氏就想起最起先的烦恼来,提出来道:“六弟妹,你不知道我院里的人,从知道消息后,丫头们都抢着要去,媳妇婆子们都推着不想去,实在是闹得我没法。”

霜娘扑哧笑了:“丫头们去了有指望,媳妇婆子没指望,自然是如此了。”她玩笑了一句,跟着正经问道,“你心里有定下来的人选吗?除了银柳之外。”

郑氏摇头:“闹得我头都晕了,没有空闲想。”

“这就是人多的坏处。”霜娘点评了一句,“既然这么乱,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你回去,把人全都轰出院子,你自己静下来想一想,愿意带谁就带谁,不必理会她们任何人的想法。”

郑氏迟疑:“可是要有不情不愿的,出去了当差也怕不用心——”

“县衙前面现成的大堂,拖过去打几板子,自然就用心了。”

……

郑氏直到离开的时候还有点晕,但银柳又和霜娘交流了一阵,却是信心百倍了,挺着胸膛跟在旁边走了。

第79章

郑氏一走,霜娘很快又陷入了抓心挠肝的状态里——没抓着人也罢了,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不要把注意力多放在那只暗地里的黑手上,毕竟不能为这个日子都不过了,只要周连营相信她,那她没什么好怕的。

可人已经抓进了府,真相就在咫尺,霜娘在等待的过程里,甚至试着模拟了一下报复方案。但她刀都磨好了,却迟迟挥不出去,因为当天直到晚上周连营都没有来。

不但当天,连着后面整整三天,周连营连影子都没有见。

这很不寻常了,哪怕他们还没好上时——咳咳,虽然没有表白,但是事实都有了,凑合可以算了。周连营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回后院来坐一坐,有事说事,没事闲聊两句,不管聊不聊得到一块去,他的态度是明确给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是有媳妇的人了,他打算和媳妇好好过日子,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所以呢,现在是什么状况?

第一天霜娘还只是为想知道真相着急,再往后等下去,她的关注点就渐渐歪了:有没有从那黑心秀才嘴里问出来什么另算,为什么都不再来看看她呢?她这么快就失宠啦?

这虽然是心急之下的胡思乱想,但霜娘的气压也确实一天比一天低,到第三天时达到了顶点。

一早起来,她就感觉身下一股热流。

大概所有女性的心情在亲戚造访的时候都不会很高昂,霜娘虽然没有痛经的毛病,但她跟正常的身体状态比,仍然是不舒服。

后腰有些酸,小腹还闷闷的,必备用品还不是很给力,虽然材质用料比起在贺家时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但造型仍旧是那么个造型,本质是换汤不换药,怎么都无法都无法跟神物卫生棉相比。

霜娘大半天都闷闷坐着。其实她没有生气,只是各方面因素加在一起导致的情绪低落,但从表象看,她这个样子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了。

院里的丫头们都不由自主勤谨了些,真在霜娘手底下干活的才知道,这位主子大半时候和三奶奶差不多,宽和得很,可她一旦发落起人来是敢下手的,谁都不想往她气头上撞。

芳翠捡着春雨出来泼残茶的功夫,悄悄拉了她到旁边道:“姐姐,奶奶是不是和六爷吵架了?”

春雨盯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芳翠有点紧张地笑了笑:“我是担心奶奶,打从奶奶从娘家回来起,就不像往常那么高兴了。六爷这几天也不来了,所以我猜着两个人拌了嘴。”

春雨低头看了看粘在茶盅口上的一根茶叶,拈起丢了,并不答她。

芳翠只好自己道:“我想着,一直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我们该帮着想点办法才是。”

春雨原都要进屋去了,听她这么说,止住动作,道:“你有什么办法?”

“六爷不来,我们可以去请他啊。”芳翠两个手交握着,手背上的骨节被自己勒得突出来。“金盏姐姐和叠翠不是都在外院伺候吗?我们可以私下先去和她们打听,看看六爷现在的心情怎么样,要是还不好,我们就再等等;要是好些了,就能拿着奶奶的名义请他过来了,说不准六爷也只是脸上过不去,其实早等着奶奶请他呢。”

春雨听完,“哦”了一声:“你等着,我进去回奶奶。”

“哎——”芳翠有点急,她是想着春雨直接同意,然后她就可以往前院去了。谁知春雨不肯做这个主,直接请示去了,她不敢追进去,无奈只得等着。

春雨进了次间,放下茶盅,语气平淡地把话给霜娘学了一遍,然后道:“奶奶别生气,为这起人不值得,该怎么处置她,处置就是。”

霜娘正慢腾腾地绣着一个新荷包,黛蓝色布料,素色云纹,上有一只雄鹰展翅。她身子不爽,下针极磨蹭,纯是为打发时间,所以绣了快大半天了,才把云纹绣好,雄鹰将将展了半边翅膀出来。

听着春雨说完了话,她放下针,给自己按了按脖颈,挑起半边嘴角:“听她这意思,背主行事,还算是为我着想了?”

金盏都没这么着过呢,哪怕周连营刚回来时,金盏和她有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那也都是当着面的事,从没背地里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干过什么。这个二等丫头的脸,倒是比一等都大。

“真是会恶心人。”霜娘下了评语,“她还不如直接来求我,说她就想伺候六爷,那我说不定——”

春雨站她背后帮她捏着脖颈,闻言道:“奶奶。”

霜娘笑意真切了些,“你怕什么,我又不傻。”然后补足后半句:“——直接拒绝她就完了。”

她说着,就着春雨按摩的力道闭上了眼养神,嘴里继续道,“你知道今年芳翠多大了吗?”

“十九,快二十了。”

“府里一般丫头们配人是怎么个章程?”霜娘知道有这个程序,但这道程序到底是怎么走的,她还没想起来了解过,也因着她院里至今还没有出去配人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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