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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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营点点头,转去向安氏行礼,安氏亦没料想他能赶回来,高兴地叫他坐下,问起缘故来。

“韩飞提前回营里了,”周连营笑道,“省了两天假给我。”

安氏听了点头,紧着问起关心的问题来:“你身上的伤可都全好了?军里的操练能应付下来吗?若是不能,一定要跟主官请假,你大哥都去打过招呼的。你可别硬撑着,落下旧伤就难养回来了。”

周连营一一都应了,说些伤已痊愈再无妨碍的话,坐了一阵,安氏宽了心,打发他夫妻二人回去自己院子,又道:“难得有两天假,就别过来我这里了,你们自己看着安排罢,想出门去逛逛也行。”

两人应了,告退出来。

走在回去迎晖院的路上,霜娘道:“你打外头回来,见着沿街的店铺开业了吗?”

周连营摇头:“开得极少,大部分都歇了业,大约总要元宵过后才能恢复。”

“我想着也是,”霜娘有点失望地道,“那这会没什么可逛的了,倒是灯节那天应该热闹,不过你又走了。”

周连营听着,不见有什么跟她一样的遗憾之色,却低下头笑了。

……这有什么可笑的?

周连营转头看了金盏一眼,金盏识趣地往路的另一边蹭过去,假装忽然被路那边栽的一棵矮梅吸引了。

周连营这才含了笑意,抬手快速地弹了下她在腮边晃悠的的金镶玉梅形耳坠,道:“傻姑娘,你真以为母亲叫我带你出去逛啊。”

霜娘:“……”

她真心不傻,证据是她现在一被提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可刚才安氏的态度真的太自然了,一点都没有话里藏话或是任何打趣的意思,所以她才给顺理成章带过去了。

这会再回想起安氏让她这两天都不要去请安的话,霜娘就完全是另一个心境了,她稍微脑补了一下,就感觉脸颊烧热,都无法直视这句看上去无比正常的话了。

周连营还不放过她,又道:“韩飞会让我两天假,也是因他知道我出孝的日子到了。”

所以很够意思地提前从家里滚回来了,还挤眉弄眼有的没的硬传授了他一堆所谓“过来人”的经验,当然这部分周连营就一个字也不打算跟她吐露了,因为——

“小心。”

他及时伸手,拉住了左脚踩右脚把自己别得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栽下去的霜娘。

“我还没说什么呢。”他有点哭笑不得,“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霜娘装死,她觉得这是认知上的差距,就她本人来说,她觉得跟这时代大部分直到临出嫁才被塞上本比鬼画符好不了多少的教育册子的新嫁娘们相比,她应该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再害羞也害羞不过她们,相比之下她都应该称得上处之泰然的——

可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闺房之乐”这种词造出来,这就应该是止于闺中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但现在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俩今晚要干嘛了,想一想羞耻感就要爆棚。

她不说话,周连营也没逼她,另起了个正常的话题道:“我以前就觉得你穿红色的应该好看,果然没有想错。”

霜娘缓了情绪,抿嘴笑道:“这是才做的,太太让送来的,大嫂也送了我呢。里面有一件就是你上回说的桃红色,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不然我就穿了。”女为悦己者容呀,她当时见着那个颜色就想起他的话来了,只不过真没想到他会回来,只想着是新年里,所以挑了件颜色最正最喜庆的上身了。

周连营笑道:“这件也很好看,还衬得你活泼起来,人都显得小上了两岁似的。”

霜娘喜滋滋地听了,又续着先前安氏的话再关切地问他一遍:“你的伤全都长好了?”

周连营走时臀上的伤疤差不多都落尽了,但新生的皮肉还没完全长好,毕竟当初那场罪称得上是血肉横飞了,两个月的功夫并不够复原如初。

不同于面对安氏时的满口无恙,周连营迟疑了一下,说了实话:“有一小块没长好,应该是损失的皮肉多了,以后只能是个坑了。”

霜娘轻抽口气:“是左边?”他的伤从头到尾都是她照料着的,哪一块损伤最重,她最清楚没有,心里其实也有点准备,知道他想完全养好恐怕有点困难,所以才又问一遍,但虽然如此,知道预感成真,她仍是很不好受。

周连营点头,嘱咐她:“别和母亲说,母亲要不放心再问你,你就说我全好了。”

“……好。”霜娘心疼地闷闷应了,很理解他这个要求,她听了都这样了,安氏作为亲娘要知道了,心里更加过不去,何必让她又伤心一场。

一路说着话,也就到了迎晖院,这一整个白天两个人都没有做切实的事,因为咳,都没什么心思,心知肚明重头戏在晚上。

等混到掌灯时分,用了饭洗浴过,金盏便向霜娘眨眨眼:“奶奶,我去了,有事叫我一声,我就来。”

最后给她个鼓励的眼神,利落地掀帘出去了。

周连营在她前面沐浴,现在已经坐在了床边,他穿着中衣,包得还算完整,只是衣带的结系得随意,有点松垮,露出一小半精壮的胸膛来。

霜娘有点无措地站了会,好在有了一天的功夫做缓冲,她虽然心跳如鼓,也还能勉强持着,小步往桌边移动,想着把蜡烛熄了,屋里没了光线,看不清楚彼此,她应该又能放松点了。

周连营:“……”

他起身大步过来,拉住了她:“那是洞房的花烛,要燃整夜的,熄不得。”

霜娘:“……”

怪不得这蜡烛比平时用的要粗壮好多,上面还雕龙盘凤,她一直顾着心猿意马去了,这么明显的特征都没注意到。

“那、那怎么办哪?”

周连营贴近她,忍耐又亲昵地靠着她耳畔道:“什么怎么办?”

只剩两个人,霜娘还是很勇于坦诚的,小声道:“点着灯我紧张。”

“没事,我把帐子放下来,三层布幔呢,里面黑着看不到。”

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霜娘这一松懈,就叫他拐着走到床边去了。

周连营说话算话,当真把床帐一层层都放下来,然后里面就传出霜娘有点结巴的声音来:“……还是看得到呀。”

周连营的回话里满含了笑意:“看得到很好啊。”

第116章

睡过和没睡过差很多。

这是解锁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霜娘的最大感想。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种事在感情的进展上会有如此奇效,如果说她先前对周连营的感情是一点点地量变加深的话,那这一夜就是直接飞跃成了质变。

她甚至都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有处某情结了,因为这就是男女间最私密的一种交流,理论上也应该只有最亲爱的人才可以做,毫无保留地向另一个人打开自己,需要足够多的爱和信任才能甘愿。

拿她的感受做个对比,即使先前有那两个月的贴身照料,差不多快把亲密感刷到最高了,但她更多地仍是把周连营当成一个两情相悦又正巧处于热恋期的男朋友在对待,她当然知道彼此已经成婚,但就是不太能切实地以丈夫的角度去看待他,似乎缺了一点什么,让她还不能深入地体会到那种所谓休戚与共的共同体的感觉。

直到被浓墨重彩地补上了缺的这一笔,好像一切才算是真正圆满了。霜娘再想到周连营,心情就变成了一种安详踏实,她那些甜蜜欢喜当然都还在,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在半空着乱飘着了,而是沉淀在了心底,慢慢发酵得浓稠而悠长。

她现在唯一的一点小问题是:补得有点过头了。

比如现在,周连营都走了两天了,金盏来问她:“奶奶,四奶奶明天晚上想出去赏灯,太太准了,顺便叫人来递了话,说奶奶想去的话也可以一起去,奶奶去吗?”

霜娘是想去的,她好些年没凑过这种热闹了,但她略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只能死心:“……算了,我不去了。”

那啥,周连营的技术和体力虽然没到成反比那么夸张,那也相去不远了,给她说的话是他一贯的温和做派,叫她疼了不舒服了要说,他会停——在这一点上,霜娘承认自己是真的傻,因为她居然信了。

金盏想了想,道:“那不如我们买些灯来,挂在院子里赏?我们院子也有十来号人,奶奶有兴致,还可准备些灯谜来猜,我们自己乐一乐。”

霜娘觉得这主意不错,她院里的丫头们跟着她闷了这几年,也是不容易,就点头同意,又补充道:“好,再买些瓜果糕饼,再有做彩头的新鲜小玩意儿也多多的买来,有奖励才热闹得起来。”

金盏笑道:“奶奶放心,我都省得。”

就开箱掂量着取了银钱,掉头出去,到二门处叫婆子传话,找望山来托他采买。

周连营不在家,望山没差事,人一喊就来了。

金盏便和他说了,结果望山望着她帕子里托着的几个银块笑了:“呦,我的姐姐,府里的事你在行,这外头的行情你就不清楚了,买些花灯罢了,灯节上的灯花样又多又便宜,哪里用得了这许多。”

“还有瓜果糕饼呢,这些府里虽有,大家都吃过了的,往外头买些来好尝个新意儿。”

望山笑道:“那也花不了多少,还有姐姐说的那些小玩意儿就更不值钱了,府里的姑娘们见得少所以稀罕,其实一吊钱能买一大车来。”

他说着,小心地只从金盏的帕子里拈了两个银块,“我算着,有这些就足够了。”

“那由得你去办,多劳你了,明天下午能置备齐吧?”

“姐姐只管放心,我现在就去,保管误不了姐姐的事。”

望山说罢一溜烟跑了,金盏也便赶回院里,这时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已知道信了,连冷都不怕了,欢天喜地地出了屋子,团团聚在廊下评说,金盏留神听了两句,听她们竟是在琢磨着要出灯谜。

“这是奶奶的主意吧?”金盏笑着进屋,“这主意更好,叫她们互相出谜互相猜,才玩得有意思呢,怪道个个都兴头得那样。”

霜娘坐在炕上笑道:“我也是忽然想起来的,跟她们说好了,哪个想好了就进来说与我,我写下来,留着明晚猜。”

“最好连出谜的人名一起写上,省得里头有取巧的,自己把自己出的灯谜猜了,来骗奶奶的彩头。”

“你说的是——”

正这时,叠翠抱着一摞红纸进来了,喘着气笑道:“奶奶,我去回太太话,说了奶奶不去灯节,想买些灯回来自己赏玩,太太当即就准了。回来路上碰上了金桔姐姐,我想着大奶奶要照顾新生的哥儿,也是不出去的,就顺口邀了她一句,结果金桔姐姐也是闷了大半年了,一听就说要来,又说奶奶要弄灯谜必定要红纸写,我们这里不一定有,硬拉着我去找了些给我。”

霜娘这里还真没有红纸,因为她先都没地方用到,笑着站起来:“亏了她提醒,走,我现在就去写去。”

叠翠跟上,她的话却还没说完,继续道:“奶奶,不只金桔姐姐,我到了大奶奶院里,别的姐姐听说了,也有些想来,她们说话声大了些,惊动了珍姐儿,把珍姐儿勾得也动了心,来问我。”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奶奶别怪我大胆,我都给应下了。”

霜娘脚步停了停,这却是没有料想之事,然后她就反应过来:“你做得对,该应下的,也不费什么事,多出几道灯谜就是了。”

便进去书房,坐下思考起来,一旁金盏磨墨,叠翠裁纸,到她们准备好时,霜娘也想出好几个来了,她现在的水平做正经格律诗词还是欠点,制几首灯谜打油诗还是够用的,正好也不必太深奥,丫头们多不识字,深了她们该听不懂了。

她这里一边写,外头丫头们陆续着也进来报上她们想出来的,有的来报一回罢了,有的出去了又想到了新的,又返回来再报,等到晚间时汇总一数,竟有五十二条之多。

“应该足够用了。”金盏数完,笑道,“奶奶歇下罢,余事明天再论。”

霜娘甩甩胳膊,点头应了自去安歇不提。

及到隔天午饭时分,望山送来了采买的花灯和各色瓜果彩头等,他年纪大了进不得内院,唤了几个没留头的小子来,许了一人给一捧瓜果,小子们就极起劲地一趟趟替他把东西捎了进来。

望山这差事办得尽心,单是花灯的样式就有十好几种,便有那样式一样的,上面描的花色也不一样,竟是一灯一个景儿,个个不重样。这些大件送进来,着了人的眼,不一时就传扬开去了,再过得一刻,苏姨娘那里来了人,说七姑娘也想来跟着一道玩耍。

打周绮兰发了那个毛病起,苏姨娘就拘着她,轻易连院门都不敢叫她出去了,这也怨不得她谨慎,周侯爷费心至今也没找着一个能治这病症的神医,周绮兰要是一时磕着碰着,人家身上无所谓的小伤口,换到她身上就是能送命的险疾,如何不吓人?

苏姨娘如今连睡觉都不敢睡实了,恨不得黑夜里都长出一双眼睛来盯着女儿,最好她卧在床上,从早到晚一动不动才能生出点安全感,她这做娘的心苦,周绮兰更是要发疯,并非她不体谅亲娘,而是谁受得了这么一刻不休的管束啊?

主子们过得这么不开心,丫头下人们又哪里好得了,一天不是受苏姨娘的气,就是挨周绮兰的骂,隔三岔五要闹一场,为了换取点消停日子,丫头们不得不使出了浑身解数,府里哪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赶着说给周绮兰听,好给她解个闷,能安心在屋里多呆一会。

六房那里来了许多花灯的事一传到这边院里,丫头立刻就报到里面去了,此时周绮兰又正不自在,闹着要晚上出去看花灯,苏姨娘哪里能答应?母女两个在屋里顶牛,周绮兰拗不过苏姨娘,气急了摸到什么摔什么——却连个解气的脆响都听不成,因为打她摔过一回,摔得满地碎瓷后,她身边再没一个有可能会伤到她的物件,苏姨娘直接不许她用瓷器了,把她日常喝茶的茶具都换成了一套铜胎的。

周绮兰气得半死,脸都憋得通红,苏姨娘心疼极了又不能让步,那丫头进来把话一说,才算是把僵局解开了。

苏姨娘一看女儿像是有兴趣的样子,神色好了点,马上向那丫头道:“你快细说说。”

丫头其实说不细,她也就是听了一耳朵而已,但是主子有命,她不敢推,就半掺杂着自己编造起来,说有多少多少种好看的灯,又有多少多少新鲜的没见过的小玩意儿,绞尽脑汁吹了好半晌,总算把周绮兰吹得开心起来了。

然后她就磨着苏姨娘,说也要去玩,苏姨娘不大愿意,周绮兰当初就是在六房受的伤才暴露了身上的病症,虽然她冷静下来后,知道这一点怪不着六房,还要幸亏暴露得早,她不懂医也知道,凡有病是越早看越好,越晚越糟糕。但虽然如此,她心里总仍有个芥蒂在,加上当时又闹得不好看,就不愿意女儿再沾着六房的地。

然而这回是她拧不过周绮兰了,周绮兰一见她还不答应,嘤嘤嘤就哭起来,苏姨娘哄着她,说也让人买些花灯来摆自己院子里赏。周绮兰不肯,她那个眼热别人东西的毛病又犯了,就觉得丫头形容的六房那边东西有趣,认为苏姨娘买回来的不如人家的好,一边扭着身子不依,一边说,要么让她让她去街上看花灯,要么就去六房看,两个都不答应,她就哭死在这里。

苏姨娘没法,外面是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去的,权衡之下,只得让人往六房去送了信。

第117章

小姑子要来同乐,虽然是关系不好还水晶身玻璃心的小姑子,霜娘也不便拒绝,而且眼见着阵仗越滚越大,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要来了,单落下五姑娘一个未免显眼,霜娘索性让叠翠去请一下,横竖债多了不愁,而且以五姑娘的透明属性,多半不会来,她就是尽个礼数——

五姑娘给了回话,她很感谢嫂子的邀约,用过晚饭就来。

“……”

霜娘坐不住了,顾不得想五姑娘怎么反了常,披了披风出去亲自过数摆了一院子的各样物件,这要请来了人,她没东西招待乐子可就大了,起码得给府里仆妇们的茶余饭后提供上半个月的谈资。

金盏原来在指挥着小丫头们扯绳子挂花灯,见有了突发状况,先停了手,跟在霜娘后面一起清点,一圈绕下来,她心里默算了下,道:“奶奶,不用担心,这些吃食玩物尽够了,来的都是姑娘们,应该是长久在家有些闷着了,先头过年的时候又冷清清的,所以听到奶奶这里有灯赏,才想来凑个热闹。这些吃喝上只是应个景儿,就算是饿着肚子来的,每样尝一块也该饱了,没有不够的理。”

霜娘一想,确实如此,这些姑娘都是麻雀肚,而周绮兰的情况又特殊,恐怕跟着她的人根本不敢叫她吃外食,所以这么一算还是挺富余的。

她就放了点心,金盏重新转去看人挂花灯,她也不闲着,金盏那边挂一个花灯上去,她就跟后面指挥着丫头把灯谜贴上去,人多好办事,一个刷糨糊,一个贴红纸,天近黄昏时,花灯已经全部就位了。

怕灯点早了到时候熄得也早煞风景,这些花灯先都没有点起,此时才由彩翠踩在摞起来的两个高几上——她在丫头们里个子最高,举了火折一个个伸进去点燃。

缓慢降临的暮色里,一院子悬挂的彩灯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有一层的,有二三层的;有静止不动的,也有转圈走马的;有人物山水的,也有花鸟虫鱼的。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映着一院丫头们雀跃的笑脸,好似真让人觉得来到了长街上某个热闹角落。

巧翠带人去领了晚饭来,众人的心思都飞到一院子的花灯上去了,随便扒了几口,就都又跑出来。

明月初上时,迎晖院的客人们陆陆续续来了,头一个到的是珍姐儿和金桔等人,两扇院门大敞,一院彩灯光芒洒出去,几与天上明月争辉,珍姐儿隔着好远就看到了,开心地欢呼一声,握着披风迈开步子奔过来。金桔跟在她后面,半弯腰伸手虚虚护着,笑着跟着一起小跑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七姑娘周绮兰,她年纪大点,翻过这个年有十一岁了,所以虽然比别人闷得都狠,情绪上更为激动,行动还是比珍姐儿稳重,只是脚下步子加快了点,但这就把跟着她的四个丫头都吓了一跳,团团涌上来,看那紧张模样,恨不得挨排躺地上给她垫底踩过去才好。

霜娘隔了点距离看着,倒是心酸起来,再讨人厌的小孩子得了病也是可怜的,本来这时代的后宅女子就够没有自由了,周绮兰这直接是坐牢了,再是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

最后来的是五姑娘周芜兰,同她的出场次序一样,她也是最淡然的,淡然到霜娘甚至觉得这姑娘对花灯就没什么兴趣——别人进来和主人招呼过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赏灯猜谜,连珍姐儿都忙得不可开交,跟她来的丫头里只有金桔识字,别人都不识,她忙着给丫头姐姐们念谜面。

周绮兰也给丫头念,不过倒不是帮着丫头,而是有的她猜不出,念出来叫丫头帮着她猜,丫头们只要她不乱动就万事大吉,都紧着替她想谜底,要猜对了,就一起欢呼着去兑彩头,几个人在一起闹哄哄的,也是有兴致得很。

只有周芜兰,她猜了两个就停手了,金盏奉上彩头,她也随手放在一边,不像珍姐儿和周绮兰那样,拿到个柳枝编的小花瓶都稀罕得颠来倒去地看。而不知道是不是霜娘的错觉,她觉得周芜兰对她倒是挺有兴趣的,好像总想找着机会跟她搭话,

她没什么时间来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因为多了三拨人,差不多比她原先的预想多出了一倍的人来,这么多人和一院的灯火处在一起,要是出点事故就糟了,现成的例子,周家二爷那个驸马不就是因为一场灯会意外给砸到身上来的?

所以她的精力都放在注意院中的各样情况上了,周芜兰和她说话,她就有口无心地应付上两句,周芜兰本身不是很会聊天的类型,这么一来二去的,她也就淡了,走开去自己寻些消遣。

月悬高空时,这场小小的赏灯会接近了尾声,总的来说比霜娘想象得要成功,也十分顺利,连周绮兰都没出什么幺蛾子,跟她的四个丫头好似四大金刚,从头到尾把她围绕得牢牢的,她想生事都生不成。

谜语猜尽了,瓜果彩头分了大半,珍姐儿人小,最先困倦起来,金桔发现了便把她抱到怀里,来和霜娘告辞,周芜兰见此也过来了。只有周绮兰,难得出回门,虽然没什么可玩的了她也不想走,丫头们劝她,她只当没听见,还跳起来去够一盏八角灯下面垂着的流苏玩,吓得丫头倒抽冷气。

霜娘瞄见了,她也有点累了,可不想继续单独应酬这个小姑子,这时一院的花灯还在众人的头顶上闪耀着光芒,霜娘灵机一动,笑道:“准备得仓促,没多少东西能招待姑娘们,现在只有花灯还多几盏,姑娘们若有兴趣,可以捡几盏自己喜欢的带走。”

过了今天这些花灯的意义就打折了大半,她留着没多大用,还白占许多地方,不如送人,顺便打发一下周绮兰,她既然意犹未尽,那就拿着回家自己玩去罢。

珍姐儿很开心,一听连困意都散了几分,在金桔怀里直起身来,和霜娘道了谢,就揉着眼睛指挥着金桔挑灯去了。周绮兰更开心,立刻就指着那盏八角灯道:“我要这个!”指完又忙着指另一边的一盏走马灯:“那个我也要!”

彩翠把果碟攒盒等移开,腾出张高几来,踩上去一一替她们取了灯,轮到周芜兰时她很客气,只要了一盏最小的红梅绢面灯。

周绮兰一转头看见了,庶姐手里提着的灯娇小玲珑,素白绢面上勾勒出梅枝横斜,里头透出暖暖光芒,显得又应景又轻巧,很衬年轻姑娘。她再低头一看自己丫头手里的两个灯,左边透着粗,右边显着傻,满心后悔羡慕就浮上来了。

她没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身边的丫头一眼看出来,想都不多想,迈步就上去了,带着笑和周芜兰商量:“五姑娘,我们姑娘也很喜欢这盏红梅灯,姑娘看,能不能割一割爱?我们这里两盏灯,都可以和姑娘换,随便姑娘挑哪一盏。”

霜娘皱了眉,周绮兰这毛病真是神了,讲真,那盏红梅灯真没有多么好,她买这些灯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院子里热闹一下,和丫头们同乐的灯,用不着那么精致,这种大量的消耗品她也不可能投入太多金钱。可周绮兰就是眼红上了,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能活得这么拧巴呀?

霜娘一边想着,一边准备随时介入——她不很确定周芜兰的性情,来往太少了,依常理她应该是息事宁人愿意换的,但万一她不愿意,那霜娘作为主人就要出面主持个公道了。

结果是没有万一,周芜兰一愣之后,便抬手把灯递了过去,浅浅笑道:“七妹妹喜欢,就送给七妹妹玩罢,也不用换,这里灯还多得是,我另选一盏就是。”

那丫头满面笑容地接过,草草屈膝道了谢,周绮兰跟着伸过手要自己拿,丫头不敢给她,柔声细语地哄劝着。

另一边,周芜兰踱步开去,另指了一盏灯,请彩翠替她取下。

她这回选的,也是一盏八角灯,样式与周绮兰先选的别无二致,只是灯面上的图画略有差别。

——这是个不声不响的聪明人。

站在二层台阶上,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霜娘在心里给她下了定义。她一回让娇纵的妹妹截了胡,立刻就有了应对之法,索性再选了和妹妹已有的一样的灯,避免了二回再生枝节。

软弱是软弱了些,但霜娘很能理解她的选择,换成她在同样的处境面临同样的状况,多半也是这么做,这是小透明庶女的处事法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果然这回平安无事,周绮兰只扫了一眼就又仰头看还在上面挂着的花灯了,最终她一个人挑了八盏灯走,要不是一共只带了四个丫头,手里都拿满了,而丫头们又宁死都不肯让她拿,估计她还得再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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