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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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念咬唇,千般万般的不甘心,手紧紧攥着衣袖。

等北堂缪转头去带人守城的时候,她起身,带人去了叶宅。

自从上回找到这地方之后,长念就一直让人把守,叶家上下两百口人,无一人离开此处。眼下东门将破,她又让人传了话,叶将白一定会派人来这里。

只是,要什么时候才来呢?长念深深地皱眉。

“咚”地一声闷响,东城门应声而开,敌军声势浩大,鱼贯而入,北堂缪早早部署好了巷战,开始了新一番的厮杀,而就在城门破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子赵抚宁让人抬着先皇棺椁进了京都,直抵皇宫。

“殿下!”

长念正在叶宅门口发呆的时候,就见冯静贤脸色惨白地跑过来,一见她就跪了下去。

“怎么了?”长念连忙扶他,“城破了是吗?也用不着你这么慌张,先起来。”

冯静贤跪着不敢动,老泪纵横:“殿下,先皇棺椁…到宫外了。”

长念一震。

先皇棺椁开路,谁敢再动手,便是忤逆——赵抚宁就是为了这个,才替父皇下什么罪己诏,甚至不惜将皇陵都掘开。

气得浑身发抖,长念咬牙就道:“随我走,去宫门!”

“殿下,那边敌军甚多…”冯静贤很想劝,但一看赵长念的眼神,硬生生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身边兵力不过两百,长念走得却是毫不畏惧,活像是身后跟着两万人一般,在巷口遇见一支敌军,还打了起来,结束战斗复又往前。

叶家这宅子在深巷里,要拐好几道弯,过好几个巷口。长念匆匆地走着,眼瞧着要走出去了,却听得一声玉石相击的清脆之音。

她一顿,停下了步子。

很久以前赵长念送过叶将白一个白玉挂件,是用她当时的全部家当买的,叶将白一气之下将那东西摔断过。后来两人和好,叶将白不声不响地就将那断了的白玉挂件做成了两个精巧的玉铃挂在腰上,走哪儿都能听见这悦耳的声音。

长念抬头,果然看见叶将白站在外头,锦衣华服,眉目慵懒。

“好巧啊。”他说,“殿下竟也在这儿。”

冯静贤一凛,立马后退两步低声吩咐准备护驾。长念倒是丝毫不怯,身板站得笔直,正视于他,开口道:“国公早知我会在此,何必说这些客套。”

叶将白微微眯眼。

是啊,他一早就知道她会在这儿等着,所以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来了,非想看看她狼狈不已的样子,好让他解气!

但…当真见着人,他发现自个儿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赵长念是个女儿家,被迫在这乱世里立足,恐怕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眼下乌青,脸色也苍白,站在他面前跟个纸糊的一般,随便来阵风就能吹跑了。

叶将白脸色有点黑。

双方对峙,叶将白带着的人显然要多多了,两边若是动手,怎么都是长念这边吃亏,毕竟她还留了人把守叶宅。

“动手么?”长念开口道,“国公若不动手,那我可就走了。”

叶将白身后站着的副将想,这位七殿下是不是脑子坏了?国公专程来抓人,怎么可能不动手?还能就这么轻松地让她走?

“你走。”叶将白开口。

副将:“…”

像是一早就料到了一般,长念冷笑一声,朝身后的人挥手:“继续往前,去宫门。”

冯静贤瞠目结舌,带着人先往外走,侧头看过去,殿下也转身,与他们一同离开。

然而,殿下像是有些走神,踢到脚下不平的石板上,人就是一个趔趄。

护卫刚刚伸手,旁边却有人动作更快,立马将她扶稳,又飞快地收回手,还嗤笑一声:“就这样的身子,也妄图与一群大男人斗?”

长念羞愤地咬唇,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国公!”副将实在不解,“抓着七殿下,咱们就能掌控大局了啊,如何能放走?”

叶将白没好气地指了指巷子里:“我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她手里,抓着她,你给我赔命?”

副将一顿,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于是也就收了声。

叶将白带着人就跟上赵长念,他知道她要去哪儿,也知道她会想做什么。

正宫大门外人山人海,声音嘈杂,偶尔有兵器碰撞。长念带着人来,硬是冲出了一条路,才隐隐看见了先帝棺椁。

第166章 自私的爱

从古到今,敢将自己父皇棺椁抬到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赵抚宁是第一人,赵长念知道,他必定被载入青史,受后世唾骂。

但现在,将他变成历史,是她要负起的责任。

皇宫门口烽火又起,长念等来了北堂缪的支援,一举将赵抚宁压退半里,战意正浓时,却看见了高高扬起的止战旗。

“殿下。”传令兵来报,“棺椁横于阵前,我军不得近。敌方将领请殿下上前相见。”

说是敌方将领,实则也就是赵抚宁,长念满心怒火,提了袍子就带着精锐过去。

两军列成整齐的方阵相对,阵前中间放着的是先皇棺椁。长念不敢多看,上前捏着拳头朗声问:“赵抚宁何在?”

声音撞在高高的宫墙上,在两军之间荡开。对面人群应声分开一条小道,小道尽头是一辆光鲜华贵的宝盖。

宝盖里,香慈正看着赵抚宁,一双美眸依旧无波无澜,只是这回,她开了口。

“要扶您出去吗?”她问。

赵抚宁病得委实厉害,两天的功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圈,颧骨之下的肌肤往脸里凹陷,眼下青黑,嘴唇也是紫白色。

他裹着大毡发着抖,牙齿打颤地道:“你…终于肯说话了。”

艳阳透过车窗照进来,香慈安静地坐在一侧,朝他笑了笑。

在来这里之前,赵抚宁的状况还要好些,他安排了要用先皇棺椁打开宫门,也想过进宫第一件事就是去朝堂上坐龙椅。可马车行着行着,他却是越来越虚弱。

外头赵长念的声音显得遥远而飘渺,赵抚宁不想听,他看着面前香慈脸上的笑意,想跟着笑,却笑得很难看。

“没人比得上你。”急促地喘着气,他哑声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也是…最狠心的女人。

香慈起身,在这狭窄的车厢里朝他微微颔首,而后想伸手去掀车帘。

“等等…”赵抚宁皱眉,伸手想去拉她,“你要走…也…拿上这个。”

枯瘦干瘪的手,颤抖着递出一块玉佩,那是他的信物,拿着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香慈垂眸,冷声道:“你变成这样,是我害的。”

玉佩晃了晃,又定住,赵抚宁闭上眼,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道:“拿着。”

“我给你洗的里衣,上头熏了腐肉草,加上给你泡的茶里和汤药里的蚀骨毒,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香慈声音很清晰,“从我顺从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抱定了要杀你的心思。”

“慈儿…”

“你杀了凌云。”香慈眼里涌上恨意,“你该把命赔给他!”

赵抚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一张脸像干枯的老树,半点神采都不再有,只是仍旧不甘心,执着地捏着玉佩问:“我待你…不比他好?”

“你不是他,也不是我。”香慈红了眼,“我与他夫妻二人的日子,凭什么要你来论个好与不好?”

“我喜欢春风,你觉得宫女扇子扇出来的风更好也无妨,但你凭什么赶走我的春风,强要我来受宫扇之风?落在旁人眼里,倒是会骂我不识抬举。可殿下,民女一开始就未曾要抬举,只求您放过民女,您放了吗?”

“您爱的不是民女,是您自己罢了。”

有泪落下来,香慈自己抬手拭去,朝他行了一礼:“今生来世,民女都只求与殿下再不相逢。”

心口大痛,赵抚宁侧身吐一口黑血,血溅上手里的玉佩,染污了大半。他抬眼看了看,眼里一片茫然。

赵抚宁有很多侧妃,没人不喜欢他的赏赐,随意给些东西,都能让她们欢喜好几天。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的给予这么抵触。甚至,还说是他自私。

他不自私,他只是…当真很喜欢她呀。

艰难地捏了袖子去擦玉佩上的污血,赵抚宁声音越来越低:“不相逢…便不相逢,你先将这个拿着…”

香慈红着眼后退,掀开车帘,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慈儿!”赵抚宁急喝,却是止不住地呛咳起来,外头好像有人拦住了她,他听见刀枪碰撞的动静,连忙喊,“放她走!放她…咳…”

外头侍卫再不敢拦,香慈红着眼走了几步,就被叶将白派来的人接应,隐入了人群。

马车里的咳嗽声越来越虚弱,外头等着的内侍实在不放心,终于掀开车帘进去了。

“殿下!”一声急喝,内侍匆忙出来,慌得六神无主,连忙吩咐人,“快!快去找辅国公来!”

车厢里的赵抚宁停止了咳嗽,无声无息地侧躺着,一只手伸在外头,还死死捏着一枚玉佩。

叶将白远远看着对面站得笔直的赵长念,一双狐眸半眯。

赵长念本就娇小,站在这大军之前,怎么看怎么突兀,要不是她身侧有北堂缪护着,随便谁放支冷箭她就得香消玉殒。

不过,北堂缪是不是护得太紧了点?两人几乎是贴着站的,北堂缪一只手还放在她身后,亲密得紧呢。

正冷笑,后头便是一阵骚动,叶将白回神,知道赵抚宁肯定是命丧黄泉了,侧头朝良策颔首,然后不慌不忙地就穿过人群,走到赵长念的对面去。

长念等了许久也没见赵抚宁出来,倒是叶将白,施施然一身锦袍就来了,与她相对而站,脸上带笑。

“太子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让一让。”他拢着袖子,气定神闲地道,“不然当真打起来,伤着先帝棺椁也是不好的。”

若是手里有石头,赵长念定是要朝这人脸上砸的!他哪里来的脸跟她提先帝棺椁?若不是这群畜生,她父皇何至于九泉之下仍旧不得安宁?

“太子无权进宫。”她咬牙道,“名不正,言不顺,更有忤逆之举在先!”

“七殿下何出此言?”叶将白淡声道,“太子良孝,愿意替先皇补偿过失,如何算是忤逆?况且,先帝在时,太子一直未曾被废,何来‘名不正言不顺’?”

他远远地看着她,像很久以前宫宴上一般,笑得和善:“七殿下委实是多虑了。”

第167章 叶将白

旁边一直沉默的北堂缪突然开口:“要是在下没记错,当初是国公亲传圣旨,被太子所违。回宫禀于先帝,令太子远遁离京的也是国公。如今国公以何来说太子名正言顺?”

他侧眼看向对面:“风不见得多大,草怎么自己弯腰了?”

正准备反驳的长念一愣,颇为意外地看了北堂缪一眼。

她家兄长向来是不喜欢多话的,不曾想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倒是开了口。而且,这是直骂叶将白墙头草啊,半点颜面都没留。

本来笑得很和善的叶将白,转眼看向他,眼神霎时凉了。

“凡事讲体统。”他冷声道,“先帝未曾下旨废黜太子,太子便就是名正言顺。”

没有先帝的废黜圣旨,对长念等人来说是致命的弱点,长念自个儿也知道这点,所以拉了拉北堂缪的衣袖,低声道:“兄长,莫与他作口舌之争。”

北堂缪低头,抿唇:“我见不得他欺负你。”

“弱肉强食,算不得欺负。”长念笑道,“看谁站得住脚些罢了。”

她说话时北堂缪低下了头,两人靠得很近,亲昵得很。

庞安站在叶将白身后,正想说点恭维话,就听得国公一声冷哼,如六月里堕了冰窟,凉得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国…国公。”他抖着嗓子低声道,“您如今临危受命,咱们数十位将军连同这几万大军,便以您马首是瞻了。”

叶将白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看他,脸上泛起笑意,和善地道:“将军不用担心,在下既然受命,就必定带着各位闯开这宫门。”

这笑意俊美动人,刚刚的冰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一般,庞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忙不迭地拱手:“都倚仗国公了!”

谁也没想过太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暴毙,眼下这场面,一退必定连累全族,故而他们没人敢把消息外泄,只将全部希望都放在叶将白身上。

叶将白投效太子,有能力又有手段,最近与各位将军的关系也甚是好,太子没了,众人理所应当地就跟随他,半点也没往别处想。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叶将白收回目光,拢袖看着对面高高扬起的战旗,勾唇。

赵长念想赢他,太难了,之前他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兵权,而现在,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兵权。

她要以何来抵挡“太子之师”呢?

两厢对峙,赵长念也知道自己不占上风,低声吩咐了冯静贤两句,看着他离开,心里仍旧没底。

这样耗下去,伤的只会是她这边的士气,得想想办法才行。但如今,朝廷之中臣心不稳,她无名无分,兵力又处下风,二皇兄的援兵恐要两日之后才能完全抵达京都,等不到那个时候,这宫门怕是就要破了。

怎么办?

知道不妙,却是被堵在死胡同里,一条生路都没有,长念几近绝望,僵硬地站在原地。

午时已至,烈日当空,叶将白看着对面那人干裂的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一直紧闭的宫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开合向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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