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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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斜了眼睨他,端起茶盅喝了口,慢条斯理道,“咱们哥们儿一同长大的,你什么事我不知道,如今做了官了,和我生份起来了。”

慎行别扭了半晌,说也说不出来,知道自己这心思太不堪,不想偏又不成,横竖不是,更煎熬得热锅上似的,又想慎言是个中好手,同他说说或者有些用,踌躇再四,瓮声瓮气道,“大哥哥可曾听说春妹妹许给谁家了?”

慎言吃惊道,“不曾听说啊,她才来,又在孝里,哪里会许人家呢!”复细打量他道,“你蔫头搭脑的莫不是为了这个?”

慎行一看慎言来了劲,吓得忙摆手道,“我问着顽的,你可别混想!”

慎言眯眼道,“不打自招!你若真有这个心思便求老太太去,老太太疼春君,自然会答应的。”

慎行结巴道,“我哪里有什么……什么心思,你别混说!”

慎言眯了眼道,“你别打量我不知道,打小你就和她好,她闯祸,你就给她善后,哪回不是这样?后来她发配到北地去了,你在房里猫了几日没出来,又是干什么去了?可是哭得见不得人了?那时我还笑你不中用,岂知你早就是存了心的。”

慎行目瞪口呆,再想否认也是多余的,便颓然靠在椅背上,心里纷纷乱乱绞作一团,全然没了主意,只喃喃道,“她只当我是哥哥,半点那种念头都没有,我如今可怎么好,老太太和我妈那里没什么说头,才刚玉华又说老太太心里有了人选,既一丝口风都不漏,想来定是别人,会是谁呢……”

慎言又一阵大摇其头,这慎行果真是个书呆子,什么样的话都信!拍了拍他的肩道,“玉华无非就是替她主子开脱罢了,她才来,老太太哪里这么快就有了主意,再说她有孝在身,断没有眼下就说亲的道理,况且她如今身份尴尬,凭她再好的容貌怕也不好嫁,你寻个时候探探老太太的口风,我想老太太肯定也为她的将来忧心,你若把事儿说破了,老太太必是头一个答应的,有了老太太点头,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慎行直起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慎言嗤了一声道,“真不真的,你自己不知道么,倒来问我,枉你读了那许多的书。”

慎行细一思量身上又来了气力,心里一阵胜一阵的高兴,暗打定主意,待迎了她父母牌位回来就去回了老太太,若能将事定下,他也好放心上任去,她的孝期横竖只一年,他怎么都是等得的。

这时芳龄芳瑕也到了,慎言道,“人都齐全了,慎行你去叫春妹妹罢。”

慎行应了,忙起身往后身房里去,穿过了层层纬幔,只见一大两小端坐着,毋望正拿着一枝花给他们变戏法,面上笑靥如花,手指灵动,寥寥几个动作那花竟不见了,孩子们抽气声一片,慎行抱胸倚着柱子看,她转了两圈叫他们瞧真了,突然一抖手,那花又出来了,两个小的尖叫起来,慎儒缠着问底细,她只高深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也。”

慎儒噘嘴不乐意,抱怨道,“姐姐总说天机,也忒没趣儿。”

慎行一旁忍不住道,“告诉你门道才有趣?不过看个乐子,缘故都告诉你了,下回还顽什么?”又对毋望道,“上前头去罢,她们都来了。”

毋望点点头,招手叫儒哥儿过来,两个奶妈子各抱起一个孩子,才要走,那仁哥儿伸手喊道,“妈妈。”

慎行惊讶不已,回身问道,“谁教的?太不成体统了!这是能混叫的么!”

毋望看他发火便道,“哪里有人教他,这孩子可怜见的,这么小知道什么,你别吓着他。”说着拍拍手要去抱他,被慎行拦下了,刚要问为什么,慎行道,“两个孩子,你抱哪个好?平哥儿可是大嫂子亲生的。”

毋望听了忙收回手,心下想,若不是他说,她还真忘了这出,要抱着仁哥儿出去,那大奶奶面上真不好交待了,当下冲慎行感激一笑道,“多谢二哥哥提点了,我险些犯了忌讳。”

慎行面上微寒,冲仁哥儿的奶妈道,“管好哥儿,别让他乱叫,叫旁人听见大家面上不好看。”

那奶妈早就吓得打颤,被慎行一斥,更是一叠声道是,慎行哼了一声,负手往前厅去了。

慎儒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二哥哥吃枪药了么,怎么好好的又发火。”

毋望一头雾水的拉了慎儒跟上去,到了前厅大家一通寒暄,席间又拈花名又行酒令,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毋望因接不上酒令,生生被罚了好几杯,慎行瞧她不成了替她挡了两杯,被芳瑕嘲笑道,“二哥哥果然真英雄,回头我若行错了你也替我喝罢。”

茗玉道,“这酒岂是混喝的,待你日后配了姑爷,叫姑爷替你喝罢。”

众人因酒兴正酣,也未有人留意她的话,又是一轮下了,毋望分明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便摆手道,“不成了,这么喝下去可了不得,好哥哥好嫂子还有好妹妹们,且饶了我罢。”

茗玉又不依道,“你的孝从后儿才开始服,今儿醉了也不打紧,头里说好了不醉不归的,你才喝了五杯便要耍赖么?”

毋望也没法,只得撑着又一轮,谁知愈喝脑子愈糊涂,愈糊涂愈连不上,又得再喝,渐渐如玉的面皮上嫣红一片,人也摇摇欲坠起来,慎行坐在她邻座,忙扶住了她,众人看她真醉了便笑,茗玉道,“瞧瞧,醉也醉得那样好看!慎行快送你妹妹回去罢。”

慎言也醉得不轻,被大丫头扶进去歇着了,屋子里几人皆有醉意,独慎行醒着,玉华从外头进来扶了毋望,同慎行一道往银钩别院去,看她姑娘醉得这样,抱怨道,“大爷大奶奶这是作弄我家姑娘么,明知她年纪小喝不得酒还偏让她喝!”

慎行道,“大家高兴罢了,今儿大哥哥和春妹妹两家低了些,可不罚得厉害么。”

玉华看她醉得浑身瘫软,自己又背她不动,只好搀她在廊子下的围栏上坐下,央了慎行道,“二爷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回去叫人拿竹椅来抬。”说着小跑着去了。

慎行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抱她,她靠着柱子眼看就要滑下去,慎行没法,拉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因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自己先红了脸,左右不是,只得也坐下,让她靠在怀里,一时心跳如雷,闷声唤道,“妹妹,快醒醒,回院子里再睡罢。”

毋望感觉耳边震得隆隆作响,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道,“二哥哥来了?坐罢!”一侧头,又迷糊睡去,呼出来的气热热喷在慎行脖颈上,慎行顿时僵了半边身子,往下看去,额头洁白如雪,两帘睫毛微颤着,不时调整一下睡姿,睡得倒是自在非常,可苦了慎行,动也不敢动,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甜蜜,七上八下竟跟热油煎似的。

玉华很快带了两个婆子来,慎行犹豫一下,一咬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轻放进躺椅里,对玉华道,“好生照顾你们姑娘,我就不过去了。”目送了她们往园中去了,自己回身慢慢踱到太华亭,上了高阁爽斋,夜晚的风微有些凉,吹得脑子也静了下来,他自问是极喜欢她的,那样聪明灵巧,性情单纯的女孩儿有谁能不爱?他好几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心里也揣度她不知变成了什么样,苦寒之地生活是怎样一幅光景,必定吃不饱穿不暖,他也暗下决心,若她回来是个含胸驼背的可怜样,他即刻便去回太爷和老太太把亲事拟定下来,谁曾想见着了她全然不是他想得那样,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反令他不知所措,怜悯之心刹时无影无踪,心绪也摇摆不定起来,要定亲的话几次都说不出口,若说别人嫌弃她身世遭遇还犹可,自己是全然没有这种想头的,现在去求老太太心里也吃不准,谁知道老太太答不答应呢。复长吁短叹人生不公,一个人直坐到戌时末方回春风馆去。

那厢银钩别苑倒也安静,毋望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几个大丫头打水给她擦了身子,玉华和翠屏压低声道,“我瞧着二爷对姑娘不大对头。”

翠屏回头道,“怎么了?”

玉华又皱眉思量半晌,也不言语,翠屏急道,“话只说半句倒不如不说的好!”

玉华犹豫道,“我瞧二爷动了心思,不如姑娘察没察觉。”

翠屏大惊失色,拔高了声道,“二爷竟是这样的人?”

玉华忙捂她的嘴,斥道,“你作死么,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当我说二爷什么心思?我是说二爷怕是对姑娘有了意,少不得到老太太那里求去。”

翠屏听了喜滋滋道,“若果真如此,那不是我们姑娘的造化么!二爷那样好的人才品性,和我们姑娘正相配呢!”

“好是好,只怕还有一番波折。”玉华叹道,“老太太固然疼姑娘,二太太怎么说呢,二爷才放的官,眼下就有大好的前程,讨个家里好的二奶奶,对二爷多大的帮衬,哪像我们姑娘,孤苦伶仃的……”

正说着,毋望在床上翻了个身,两人忙噤声,拉扯着出去了,耳朵奇好的六儿在院里赌气道,“谁稀罕你家二爷,我们姑娘自有高枝攀去,你们没见着臻大爷,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你们二太太只管挑好的媳妇去,单看各自的造化罢了!”

第四十四章 好人做不得

更新时间2011-6-22 16:46:24 字数:3210

 晨光透过窗屉子上的纸照进来,天已大亮了,毋望揉揉微有些疼的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扬声喊六儿,玉华和翠屏两个推门进来,翠屏笑道,“姑娘醒了?起来洗漱罢。”

毋望拿清盐净了口,左右不见六儿便问,“六儿哪里去了?”

“那丫头一早便出园子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玉华绞了帕子给她,又将她扶到梳妆台前,沾了桂花油抿了头,细细给她编了两股辫子,拿累丝金簪挽起来,镜中看了看,许有些宿醉,面色微微发白,便取了那芙蓉膏子拿水化开,给她拍在颊上,再看便觉气色好了许多。

毋望知道六儿是去芳瑕学里了,究竟如何等她回来方揭晓,心里七上八下的,草草喝了几口粥又在榻上躺下,胡乱想些有的没的,人愈发的昏沉,又想起两日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忙紥挣起来,叫翠屏撑了伞,一路往沁芳园里去。

才进园子便见芳龄掀了门帘出来,摇着扇子道,“姐姐酒可醒了?”

毋望摸摸额头道,“醒了一大半,只还有些头疼罢了。你这会子就回去?”

芳龄道,“我才刚请过安了,老太太有客,我也不便多待,这就回去了。”走了两步又道,“你可曾去瞧过三哥哥?听说他这回伤得不轻。”

毋望猛又想起慎笃来,心想老太太那边回来顺便绕过去看看罢,他都躺了两三天了,再不去瞧叫人生出话来。便道,“我请了安就要去的,你先去罢。”

说罢进上房,入得门来,见老太太端坐在榻上,吴氏也在,右手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贵妇,穿着蝉翼纱的比甲,妆容一丝不苟,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精明算计,上下打量毋望,像是看件商品。

吴氏道,“姐儿醒了?听说昨儿晚上醉得厉害,我睡得早,竟一点也不知,现下可好了?”

毋望道,“都好了。”

老太太笑着伸手道,“过我这边儿来,快叫我瞧瞧,说是跟个醉猫儿似的,这会子可都好了?头可疼?”

毋望福了福道,“有些晕,中上躺会子就好了。”

谢老太太点了头,指着下手那贵妇道,“这是行哥儿的表姨祖母,夫家姓路,辈分可大,你二舅母都要叫她姨母呢,快去行礼。”

毋望依言道了万福,叫了声表姨祖母,心想哪里来的这么尊大佛,竟跟外祖母是平辈。

谢老太太又道,“这是四丫头家的闺女,叫春君。”

那路夫人站起来,点头道,“真是个标致人物,怪道老太太喜欢,我瞧着也好。可许人家了?”

谢老太太道,“她有孝,要耽搁这一年呢。”

路夫人笑道,“耽搁什么,亲事只管说,只不过礼罢了,明年下聘亦犹可。”

毋望淡淡笑了笑,转身对谢老太太道,“外祖母有客,春儿先告退了。”又在各人面前行了礼,慢慢退了出来。

翠屏看自家姑娘精神头愈发的不济,便道,“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毋望倚着她道,“不知哪里来的什么表姨祖母,看人的眼神叫我不受用。”

翠屏想了想道,“咱们家多早晚有个表姨祖母了?只有三个姑奶奶罢了。”

“不是自己家的,是二太太娘家表姨。”毋望缓缓往前挪步,竟是精疲力竭的样子。

翠屏道,“可是眉心有个痦子的那位?”

毋望嗯了声,翠屏道,“这个我知道,她公爹是皇上的少师,早年死了爷们儿,如今只四个姑娘两个儿子,最小的那个今年才中的榜,现下不知放了什么官。”

毋望又迷迷糊糊嗯了声,哼哼道,“我怪难受的,今儿不去三爷那儿了,回头你替我去探探他,就说我有了气力再去瞧他,叫他好生将养着罢。”

翠屏应了,把她扶回银钩别苑交给了玉华,自己回身往慎笃的院子去了。

玉华搀她躺下,拿了烧酒出来给她捋穴道,拉着脸道,“明儿我问问大爷去,把妹子灌得这样是什么道理!敢情不是大老爷养的,他横竖不心疼是怎么的,叫姑娘平白遭这许多罪!”

毋望闭着眼道,“他自己又怎么样呢,他若好好的,你便去问他,昨儿他也不成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玉华想来也是,只不过心中不平,自家姐妹,玩玩就是了,哪里动真格的一杯接一杯的罚,要不是她那时给大太太房里的善儿叫去说事儿,断不叫他们这么摆布姑娘的。

毋望抬起眼皮见她还唬着脸,便腆脸道,“好姐姐,快别气了,我下回再不喝了可好?只此一次罢,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去呢!”

玉华无奈叹气,脸色缓和了些,柔声道,“下回再别去他们园子才好。”

毋望忙点头道,“都应你。”

玉华这才露了个笑脸,主仆两个窃窃私语了阵子,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最后竟进了园子里,毋望坐起来看,一个奶妈子撑着伞,怀里抱着仁哥儿,后头言大奶奶急匆匆赶来,边走边道,“春妹妹可在?快救救我罢!”

毋望迎出去道,“怎么了?快抱仁哥儿进来!”

那孩子一见了她不要命似的扑过来,毋望忙抱起来,他窝在她怀里抽抽搭搭,渐渐止住了哭。

茗玉绿了脸道,“你道奇不奇,到了你这儿果真不哭了!昨儿你走后,这小子哭得死了亲娘似的,闹腾了整一夜,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他哭着叫妈妈,我道定是他姨娘不放心孩子回来看他,又是送神又是祛邪,符咒贴了一屋子也不管用,后来问了带他的丫头,才知道他竟管过你……叫妈妈……”茗玉说得尴尬,脸上悻悻的,又道“没法子了,我只好厚着面皮来求妹妹,好歹哄一哄,等睡了我再抱回去。”

毋望低头看仁哥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奶妈子拿了布来给他擦,一面道,“可别弄脏了姑母的衣裳。”

毋望接过纱布道,“不碍的,看看这小脸哭得这样,真是作孽!”又轻声问他,“哥儿可是想见姑母?”

那仁哥儿话不大会说,听却是听得明白的,用力点点头,小手使劲儿抓住她的衣襟,乖乖贴在胸口一动不动。

茗玉垮着肩道,“真是对不住了妹妹,叫你一个大姑娘给我哄孩子,也怪你和这小子投缘,竟比吃药还灵!”

毋望让仁哥儿躺在膝头,轻轻拍着他后背,对茗玉道,“不打紧的,我自己的侄儿有什么。这么的罢,大嫂子先回去歇一会子,就让仁哥儿在我这里睡,等歇了午觉再来接。”

茗玉巴不得,叫奶妈子留下,自己逃也似的跑了,毋望把孩子安置在床上,自己给他打扇子,待他睡着了才换了小丫头,玉华摇头道,“姑娘好性儿,这会子千恩万谢的,日后少不得生怨恨。”

毋望不解道,“我给她看孩子还要落个不是?”

玉华冷笑道,“大奶奶什么样的人,姑娘没领教过罢了,瞧瞧大爷屋里连个齐全人都没有,就知她什么手段!昨儿做什么要给姑娘做媒?还不是怕大爷对姑娘有心么,姑娘是家里人,她看着不受用也无法,要是外头人,你还能同大爷说半句话?贞姨娘就是下场!”

毋望生生打个寒颤,这茗玉是个如此厉害的主儿,原先只知她泼辣,如今看来她可怜仁哥儿,怕是会招来些什么罢。正懊恼着,六儿风风火火的回来了,跑进内房里一看,见仁哥儿在床上,气得像只河豚鱼,拉了毋望道,“我才刚从外头廊子里过,听见几个小丫头议论,你猜说什么?”

玉华道,“定是没什么好话的。”

六儿插着腰道,“我听她们说什么‘两个皆要守孝,养在一处倒也省事’,还说姑娘和仁哥儿这样的投缘,里头必有缘故,说姑娘必是第二个贞姨娘!”

玉华怒道,“你既听着这样的混话,就该拿大耳刮子扇她们,回来学舌有什么用!姑娘瞧罢,还没一刻钟,闲话便来了,我劝姑娘日后还是图自己轻省罢,这些个杂事儿不理为好。”

毋望目瞪口呆,大宅子的是非果真是多的,小的时候许是有母亲护着,又是嫡女,旁人有些什么无赖话也进不了她的耳朵,眼下今非夕比,她竟成了丫头奴才的谈资了!

玉华恨得转身对仁哥儿的奶妈子道,“你们哥儿这会子睡了,你抱他回去,告诉大奶奶,往后哥儿再怎么哭闹都别到我们院子里来,省得出了力气还给人说三道四,我们姑娘是未出阁的,带着孩子算怎么回事!若大奶奶不问事,你便回大爷去,他屋里的事多早晚轮到他妹子来管了!”

奶妈子吓得缩作一团,搓着手道,“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

玉华喝道,“不用问姑娘,我们自有耳报神!叫你们奶奶查查这话是哪里出来的,造谣的人要严惩了才好,若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大家都不好交代。”

奶妈子诺诺称是,抱起仁哥儿就出去了,毋望道,“叫个丫头给仁哥儿打伞,别晒着孩子。”转身抓起玉华的手道,“老太太果然极明白,派了你到我身边儿,好姐姐,我日后都靠你了,你好歹保我周全!”

玉华道,“姑娘哪里话,老太太既把我给了姑娘,奴才自当尽心竭力为主子的。”

毋望点了头道,“你下去歇着罢,替我听着点大奶奶那里的风声。”

玉华道是,看了六儿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人闲昼永

更新时间2011-6-23 12:06:23 字数:3413

 毋望的心里突突直跳,强作了镇定坐在榻上,问道,“可见着了?”

六儿笑道,“姑娘放宽心罢,什么如兰似桂,只是长得稍周正些罢了,想来那群小姐们未见过外头的年轻男子,一个个竟是得了活龙!那位教书的裴公子怎么同我们裴公子比,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那人的个头像三爷那样高,肉皮儿有些黑,小鼻子小眼的,摇着扇子倒像那么回事似的,阿弥陀佛,快别拿来同臻大爷比罢,我那回见臻大爷,他虽病着,那相貌,真真美人儿似的!”

毋望松了口气,头似也不那么疼了,抚着心口喘了喘,索性往后一躺,喃喃道,“可算是把心放回腔子里了!”

“我原就说姑娘多想,偏生还不信,如今怎么样呢?”六儿道,自己倒了杯水一通牛饮,看左右没人,便靠近了她道,“姑娘可曾听说二爷的事?”

毋望半闭着眼道,“二爷有什么事?”

六儿甚感意外,她家姑娘有时真是大智若愚啊!忙凑近了她道,“外头都传开了,说二爷对姑娘有意,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同老太太提的,姑娘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毋望脑子嗡嗡响,心道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她倒成了狐狸精了,和弟兄们亲近就有各种传闻出来,无论怎么谨小慎微总逃不过一说,这些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九曲十八弯,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凭她们说去,我只管我自己,旁的一概不问,就为那些混话,我们兄妹就不来往了么?行二爷对谁不好?偏和我温和些就不成了么!”毋望一肚子愤怒全都发在了靠垫上,狠狠折磨蹂躏一番,方觉好受了些。

六儿忧心道,“我瞧二爷也不差,人好,前程也好,说句实话,姑娘要是真跟了他,定是正室无疑,不比等裴公子强些?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毋望摇头,“你哪里知道这些,我是个死脑筋,既欠着他的情,又答应了要等他,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凭你家世多好,官做的多大,我是打定主意的。”

六儿坐下来,皱眉道,“三年呢!我的姑娘!再等三年错过多少!到时他若不来,姑娘如何自处?”

毋望脸色渐渐沉寂,六儿说得没错,若三年之后他还不来,若当时只是他的顽笑话,那她应当如何自处?思索再三还是一团糨糊,随口道,“无非剃了头做姑子去。”

六儿见她那样也无奈,他们两个定是上辈子的冤孽,要劝是劝不过来的,好在有一年的孝,且等这一年过了再说,到时姑娘自己想通了也未可知,由着她去罢。“只是二爷若真和老太太求姑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毋望闭眼道,“这都是那些个小丫头子的闲话,二哥哥从小待我亲厚,如今大了更体贴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一他要是有那心思,不用我推脱,他母亲也不能答应,他又是个极孝顺的,哪里敢拂逆呢,我们兄妹还是要走动的,何苦为这些伤了和气,不提也罢,不过日后少些往来也就是了。”

六儿也不说什么了,拿了漏子给屋子里的两株兰花浇水,回头看她,她起身拿了本书,歪在榻上看起来,窗外微风拂过,檐下挂的竹风铃铛铛作响,伴着她翻书的唦唦声,鸟儿的啾啾声,一派闲适静好。

未几又上了饭,翠屏来布置,毋望见了她问起慎笃的情况,翠屏道,“这三爷打得皮开肉绽还没学乖,天天在床上闹,他姨娘只顾哭,又要给三老爷责怪,又要给三太太夹枪带棍的数落,难得恨不得寻了死才好!三爷太不醒事了,要给那……那小倌儿赎身,还说要买处宅子安置,差点没把三老爷气死,又要抄家伙,说先打死了他,再去打死那腌臢玩意儿,众人好歹才劝住的,你道那三爷像不像话!

好男风的事儿古来就是有的,只不过是作富家子弟的顽乐,也没听说过找了小倌就不肯娶亲的,凡有脸面的人家谁出过这样的纰漏,慎笃也是个死心眼子,怪道三舅舅要往死里打。毋望心里这样想着,只是嘴上不好说,六儿扶她到桌前,只喝了两口汤就摇头叫撤下去,翠屏道,“还是不舒服么?我看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毋望道,“宿醉罢了,请大夫做什么。”才摇晃着躺下,外头言大奶奶的声音又响起来,她蹙眉捶了一下榻,恨道,“不摆布死我不甘心是怎么的!就不能叫我清静会子!”

茗玉进了屋子一看她面色发青,只当她是为了那些闲话气的,忙俯身安慰道,“姑娘保重身子要紧,气坏了怎么好!我才刚听见奶妈子来回我,真真恨得我牙根儿痒痒,也不知是哪个下流的小娼妇,若叫我查出来定叫了人伢子来打发了她!这会子几个嬷嬷正加紧着盘问,我先来给妹妹告个罪,怪我管教不严,才叫丫头们乱嚼舌头,伤了妹妹的心。你哥哥在园子里发脾气呢,说抓出了人先打个半死,妹妹身边哪位姑娘听着的,劳她驾跟我去认个人罢,也好发落了给姑娘个交待。”

毋望听了又是打发又是打个半死的,心里也不落忍,便道,“大嫂子坐罢,我也没想怎么,只是听了那些话心寒罢了,我原是一片好意,谁曾想竟被人传得那样。”

玉华掀了珠帘进来,站在一边幽幽道,“大奶奶是极明白的人,怎么这会子倒学起小家子来了。”

茗玉转头不解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玉华道,“我们姑娘才来的,只为几句闲话便拿下人要打要杀的,回头不知传得怎么样,不知道的说我们姑娘心肠歹毒,姑娘家的就要立威拿人作法。”

茗玉面上不好看起来,“那依着玉华姑娘的意思呢?”

玉华也不看她,直道,“只管叫她们老子娘来,领了家去就是了。”

茗玉呵呵笑道,“这也使得,还是玉华姑娘想得周到,倒是我急糊涂了,那就照着姑娘的意思办罢。”

毋望听了玉华的话甚满意,她不好说的都叫她说了,果然是个伶俐机敏的!又差了六儿道,“你和周妈妈跟了大奶奶去,可仔细着点儿,别认错了人。”

六儿点了头站在门口,言大奶奶强笑道,“妹妹歇着罢,事儿办完了就叫周妈妈和这位姑娘回来。”

毋望低头浅笑,茗玉后牙槽隐隐发酸起来,心道这玉华果然厉害,头里大爷看上了问老太太要人,老太太并未应承,倒把她给了刘大姑娘,也不知是什么用意,若叫她进了聚丰园,凭着她主子招老太太偏疼,日后岂不要爬到她头顶上来?又想起她昨儿说老太太心里有了配刘大姑娘的人选,莫非是要把她们主仆一同配了言大爷?想到这儿脚步不禁踉跄起来,看慎行的意思对刘姑娘是有那分心的,不如将这亲事坐实了好。回头看看那屋里,两个女孩儿悠哉悠哉打着扇子闲谈,想想自己倒要顶着毒日头办小丫头,稀图她们什么,何苦给人当枪使!抱定了主意,前脚踏进园子里,后脚招来了几个婆子,说自己发了痧,这事管不了了,暂且晾着罢,大不了拿个带头的揪出来,叫了她家里人领回去也就是了。

六儿到了那边,看事儿办得潦草,丫头婆子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和周婆子互看了看,也不和谁打招呼,径直就回了院子里,毋望见她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便料定事并没有正经办,也不问什么,打发了她们去歇午觉,自己拿了青布和红绸带,一针一线缝出两个袋子来,备着明日套神位用。等缝完了袋子又寻出那天给老太太打的抹额样子,衬了过过浆的里子,在两面细细绣起一对松鹤常春,等绣得了天也擦了黑,才要吃饭,那边传老太太叫过去,忙丢了手,带了小娟儿往沁芳园里去。

丫头打了绸子的门帘子让她进去,老太太和太爷在桌旁坐着,饭也备得了,老太太招手道,“来吃饭罢,有些事儿要听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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