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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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望净了手坐下,心里疑惑,看看老太爷,面上淡淡的也没什么,便问道,“什么事儿,外祖母说罢。”

“今儿来的你二舅母娘家表姨太太你可还记得?”老太太道,见她点了头,又和煦道,“她瞧上你了,想说给她儿子,那儿子原是个庶出的,我见过,长得也极好,眼下跟着他叔叔给朝廷做买办,今年十八,也未娶过,看你的意思,若要答应了也不急着下聘,先换了庚萜信物,等你满了孝再选日子定下,我是觉得甚好,虽不及嫡子占先,好歹是正经奶奶,也不算吃亏,你看呢?”

毋望作了难,心下也不痛快,便道,“我年纪还小,哪里想这些个,且待出了孝再说罢。”

老太太道,“原就是出了孝再定,眼下只看准了人,写了书信给你叔叔婶子通报罢了。”

毋望玄然欲泣的样子,低声道,“老太太可是烦了我,要趁早把我打发出去?”

谢老太爷和老太太俱一惊,太爷道,“我原说太急了些,你偏不信!”

老太太忙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哄道,“好孩子,我疼你都疼不过来,哪里就烦你了呢!我只想给你寻摸门好亲,将来好享富贵,却叫你起了这样的疑,真真弄巧成拙!好了好了,这事不提了,快别哭了。”

毋望哪里真哭,不过缓兵之计而已,听了老太太的话就擦了擦眼泪,低头端坐着。

老太爷道,“还在孝里就提这个,路家那也是个混账老婆,回头她公公死了也找人给她孙女说亲去。”

老太太只顾安抚外甥女,又道,“也是的,我们姐儿还怕没人家么,也不急于一时,走了送桃儿的自然还有送李子的,外祖母糊涂了,下回再不提了,可好?”

毋望笑了笑,两个老人看了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欢欢喜喜吃了饭,老太太又叫人拿出给她新做的几套素服交给小丫头,复又说了会子话,这才回银钩院去了。

第四十六章 松竹寺

更新时间2011-6-24 11:48:58 字数:3190

 慎行叫马房的小子套了马车,早早就在角门等着,毋望换了交颈的缠枝莲暗纹素衣出来,鬓边戴了白绢花,立在门前,弱柳扶风一般的颜色,轻唤了声二哥哥,慎行看得呆愣,脸上一红,忙转身给她打帘,待她和玉华上了车,自己方打马扬鞭前头开道去。

约走了小半个时辰,人马缓缓行至松竹寺山门前,那松竹寺是座千年古刹,群山环抱里古木参天,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毋望下得车来抬头看去,黄墙红瓦,大门正里边一只五人合抱的巨大香炉,香烛烟火袅袅直冲云霄,慎行低头道,“妹妹先往大殿参拜诸佛,我去寻了住持来。”

毋望点点头,又左右看,知道这寺是大乘佛教,五部皆有,便叫玉华扶了先往佛部去,先往功德箱里投了香油钱,一一拜过释迦牟尼佛,大日如来,卢遮那佛,药师如来,宝生如来等十五尊佛,又往菩萨部去,复又拜了圣观音,千手观音,十一面观音,大势至菩萨等,还要往明王部去,玉华拦道,“姑娘心到则成,何必一位不落,想来菩萨们知道姑娘虔诚,也不会计较未受姑娘一跪。”

毋望道,“佛入涅槃,不再轮回生死苦海中,阿弥陀佛,叫人好生羡慕!”

玉华笑道,“人人向佛,好在有正偏知,明行足,世间解等一众佛陀尊者,否则岂非忙不过来!”

毋望由她拉着到古树下的石凳上坐定,梵音入耳,竟觉得天也不这么热了。小歇了一会子,玉华道,“才刚怎么没求签?松竹寺的观音签最是灵验,姑娘可要试试?”

毋望道,“求什么?”

玉华接口道,“自然是求姻缘。”

毋望抿嘴而笑,面上微微发红,腼腆的起身往白衣观音面前去,磕了头,玉华取了签筒来给她摇,因不得法,摇了许久才落了一支下来,玉华捡了看道,“三十六签。”

两个人兴冲冲寻了门旁解签的老僧,那老僧核对了签上的干支号码,从箱中抽取了签诗纸片来,一面道,“这签求得妙,若看前头是个下下,若看后头就是个上上大吉,如此看来,中不溜。我这里求运势得运势,求姻缘得姻缘,施主求什么?”

玉华双手合什拜了拜道,“我们姑娘求姻缘。”

老僧将签纸交于毋望,只见上头画着一人卧在冰面上,头顶上有彩凤盘旋,看着似好似坏的,也不甚明白,便道,“请大师明示。”

那老僧道,“一曰卧冰求鲤,一曰丹凤朝阳,从签面上解来,施主父母不亲,兄弟无力,及笄前有富贵命却无富贵运,姻缘多波折,须得守,中有坎坷,却也是不碍的,终有一日拨云见日,衣锦还乡。”

玉华喜道,“签上可说良人在哪个方向?”

老僧高深打起了禅机,只道,“混沌天地间自有良配,不可操之过急。”

毋望拜了拜,奉上了签钱,主仆出得门来,玉华道,“若果真灵验倒是极好的,前头说得也准,只这个守字费解,守什么?”

毋望暗暗欢喜,她自然是知道守什么的,得了这签,又将心里的事一一往上靠,竟是七七八八的看出了些端倪来,只是还有波折,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波折,莫非是臻大奶奶么?他只说与她不是真夫妻,究竟底细不得知,这人向来说话做事留一半,真真假假叫她心中忐忑,忐忑归忐忑,却是十二分的相信他,他既让她等她便等罢,那时他若不磊落,这会子她早就成了他的妾了,何苦信誓旦旦的等三年。

玉华看她姑娘一忽儿愁眉苦脸一忽儿眉开眼笑,也闹不懂是怎么回事。这时慎行同寺里住持走来,毋望携了玉华迎上前,合掌互行了礼,慎行道,“这是空闻大师。”又引荐了毋望道,“这是舍妹,闺名叫春君,便是前太仆寺卿刘郁的独女。”

那空闻大师道,“阿弥陀佛,今日可算团圆了,老纳已命寺中沙弥为刘先生贤伉俪诵经超生,施主且等等罢,在寺里用了斋饭,到申时方能请神位。”

毋望拜道,“多谢大师收留我父母亲,弟子自当多供香油,以弟子感激之情。”

空闻大师道,“大开方便之门原就应当,我与令尊也算旧识,施主不必客气。”又寒暄两句,被寺中弟子请去处理事务去了。

毋望跟了慎行到后院佛堂里,九个和尚念经作法,案上供着父母的牌位,她伏在垫上哭起来,慎行看她悲痛欲绝,哭得极压抑,浑身颤抖却又无声无息,便心里闷疼着只怕她会厥过去,示意了玉华道,“搀起来劝劝罢。”

玉华软语安慰半晌方止住了哭,抽抽搭搭揉着兔儿似的两个眼,慎行柔声道,“知道你心上难过,哭也哭过了,还是保重身子罢,姑父姑母去了七年了,或者早就登了极乐,你在这里哭也不中用,反叫他们记挂。”

毋望点了点头,三人退出佛堂,往专为香客准备的厢房里去,因窗户前后洞开,山风吹来甚清凉,坐了会子,毋望看玉华心神不定的,便问怎么了,玉华推说无事,又实在坐立不安,毋望道,“你有什么就同我说,二爷也不是外人。”

玉华这才慢吞吞道,“我家离这里不远,因老子娘病了个把月了,又不得空回去看,这会子既到了这里,求姑娘放我回去瞧瞧,申时之前必定赶回来。”

毋望道,“我当什么事呢!你只管家去罢,我这里不用伺候。”

慎行解了二两银子给她道,“买些好的给老人家吃罢,叫千秋赶了车送你,早去早回。”

玉华福了福,忙捧了银子去了。

毋望笑道,“二哥哥真是好人,准了她假还给银子,仔细明儿园子里的人都来找你。”

慎行拂了拂袖子道,“你不知道,大哥哥的面子罢了。”

“这话怎么说?”毋望道。

慎行瞧她傻傻的不觉好笑,便摇着折扇道,“玉华是大哥哥定下的,只是老太太不答应。”

毋望心想怪道每每和大奶奶针锋相对呢,里面还有这样的说头,思忖了又不解,“老太太做什么把玉华给了我?”

慎行道,“玉华不是家生家养的,上头还有她老子娘,老太太不愿意作这主,又不好明说,这才把她给了你,打量大哥哥也没脸要妹妹的人,这事儿就算完了。”

毋望微一叹,真是一团乱麻,又看慎行,他背着手走到窗前远眺,身形挺拔,毋望暗道,他那样的聪明,自己想不明白的事他却不费力气,便又问道,“那依你看,玉华对大哥哥可有意?”

慎行回身看她,直言道,“她对大奶奶怎么样,你便应该知道。”

毋望托着腮道,“她们若要斗,别扯上我才好。我这一年是要学老道士闭关的,万一有个什么,毁了我的清静。”

慎行慢慢转身到桌边坐下,面上虽波澜不惊,眼里却暗潮汹涌,微一沉吟道,“妹妹今后什么打算?孝期一满又待如何?”

毋望道,“待满了孝,或者回北地去,我是刘家的人,既有亲叔婶在,哪里有常留谢家的道理。”

慎行一僵,旋即道,“那也没什么不可的,原就是自己的外祖母家,况且朝廷已在为洪武期间冤死的命官翻案,我瞧这势头,姑父的案子也能平,届时产业发还,你还回北地做什么。”

毋望道,“若果真如此倒是造化,我心里还有桩事念着,要办了才好。”

慎行顿了顿道,“何事?我替你去办罢。”

毋望抬眼笑笑,“二哥哥莫急,时候还未到呢。我进京时船行至湘妃渡曾遇着我爹先前的旧部,他的夫人和我提起了我那两个姨娘,说是都很苦,一个嫁了屠户做妾,日日里打骂不休,一个在街面上做暗门子,迎来送往的做皮肉买卖,我听了着实的不忍,想着哪日产业归还,若她们还愿意,便接回原来的院子里住,如今只等朝廷恩旨。”说着脸上哀戚一片,泪又莹莹欲滴。

慎行抽了汗巾子给她,安慰道,“这事早晚有个论断,我得空就同我恩师打听,他如今掌管着大理寺,这些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那嫁了人的难办些,要接回来需等她夫家休离了方可。”

毋望道,“那也不是什么难事,眼下只欠东风罢了。”

慎行脱口道,“我比你还急,姑父的罪名洗清了大家受用。”

才说完,猛想起这话说岔了,一时尴尬不已,再看毋望,四平八稳的样子,像是全然没听见。这时庙里小沙弥端了斋饭来,豆腐青菜的摆了三四碟,两人坐下,慎行看那米饭粗砾,吃了一口,竟觉剌喉咙,便道,“这是糙米么,怎的这样难吃?”

毋望不甚在意,细嚼慢咽着,缓缓道,“你是金颗玉粒惯了的,出家人可不就吃这些个么!头里我在北地,饥荒时连这样的饭菜都吃不上,哪里还嫌难吃呢。”

慎行听了心下酸楚,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原该比他还娇气些,可如今偏弄得性子全无,不禁心疼了七分,想着自己倒还不如她,便低头又吃些,饭生硬菜发苦,唯独豆腐尚能入口,勉强吞咽了,此时毋望也撂了手,拿手绢掖了嘴角,慎行给她的茶盅里叙上水,道,“你来金陵有几日了,也不曾出门好好逛过,今儿的醮打得晚,改日我领你出去逛逛。”

毋望道好,又提起了中秋的事来。

第四十七章臻大爷和白玉床

毋望道,“我听二舅母说,下月十五要请王姑娘祖孙同来赏月,那**可在?”

慎行不太高兴的样子,低声道,“各部都回家过中秋,我还有哪里可去呢,难为我妈张罗,我不去又不好,若去,实在不是我所愿,虽女眷和爷们儿分开坐,终归是要见面的,届时当面锣对面鼓的,我是没什么,唯恐人家姑娘面上过不去罢了。”

毋望悠哉起身,嘴里笑道,“那有什么,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且见了真人儿,往后各自有分寸不也是好的么。”

慎行怔怔的,看她无事人一般,自己却在这里绞断了肠子,心里懊丧便生起闷气来,这种二十来岁的年纪,虽中了举派了官,到底尚年轻,心尖上的人在跟前也说不出来,竟急得什么似的,不由道,“春儿……”

毋望嗯了一声,静静待他说,他支吾了半日,脸上一阵青的一阵白的,憋了许久道,“我去看看他们醮打得怎么样了,要是时辰仓促便叫他们明儿进府做足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子,香客多,出去恐不便,我去去就来。”说完头也不回,一脑门子扎了出去。

毋望虽不言语,心下却是极明白的,暗松了口气,道,“好在不是个促狭性子,否则往后我是再不能见你的了。”

复转了身往窗前去,这排厢房原建在半山腰上,底下便是峭壁,举目望去,山坳、小溪、林子、青草并伴着寺里的钟声,顿感气儿也煞了,人也清明了,倚着窗口坐下,扇子也无需打任山风吹来,惬意的闭了眼睛悠哼起了曲子来,只唱道,“巡官算我,道我命运乖,教奴镇日无精彩,为想佳期不敢傍妆台,又恐怕爹娘做猜,把容颜只恁改,漏永更长,不由人泪满腮,他情是歹,咱心且捱,终须也要还满了相思债……”一曲毕,忙拿团扇掩了口回头左右张望,幸而无人,要是叫人听去岂不成了笑话自己又吃吃的笑了,拿肘枕在窗沿上,眼皮渐渐沉重,未几昏昏便欲睡去,正神魂游荡时,忽听得一串脚步声,勉强撑起来看,原当是慎行,不想来人并未见过,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商旅打扮,脚上蹬着皂靴,毋望正疑惑,那人深深一揖道,“请问小姐可认得朵邑裴兰杜裴公子?”

毋望吃了一惊,脑中百转千回,道,“阁下是何人?”

那人回道,“有人托我传一口信给春君姑娘。”

毋望答道,“我便是,先生请说。”

那人道,“只说日思夜想,未不敢忘,告诉姑娘,姑娘自然知道,旁的什么也没说。”

毋望心中一暖,又急问道,“裴公子现在何处,先生可知道?”

“公子眼下一切安好,叫姑娘莫记挂。”那汉子摸出一块玉玦承上,又道,“我是生意人,各地的跑,到桃叶渡时有个人托我传话,只叫我今儿到松竹寺来寻姑娘,话传到便是了,旁的我一概不知的,这里还有一块玉,那人说是公子给姑娘压裙脚的,全当信物。”

毋望心慌得没了头绪,接过玉,草草道过谢,只顾坐着发愣。那人看她丢了魂似的也未逗留,回身便去了。

毋望心道神天菩萨,总算得知他一切尚好,那桃叶渡是在城南秦淮河畔的,莫非他人在应天么?回过神来再找那带信儿的人,竟已不知所踪了,又怪自己未问清楚,后悔得什么似的,忙追赶出去寻,外头香客云集,哪里还有人影,只得退回厢房里,细细摩挲那羊脂玉,只见上面雕了兰草和杜若,四个角上各坠了一串金铃,当下又羞又恼,哪里有人送禁步当信物的,还说明了是压裙脚的,真真叫人臊死了

毋望这里捂着发红的脸,北平的裴府上,臻大爷正围着一张汉白玉的美人榻转圈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看得一旁的助儿和虞子期一头雾水。

助儿道,“大爷这是怎么了,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哪里有人真睡这个”

虞子期背着裴臻压低了声道,“想是才到北平那会儿看了《汉宫秋》,一时兴起才做的。”

助儿道,“大夏天的睡这个也受不住啊”转而对裴臻道,“大爷,这玉凉到骨子里,春君姑娘睡了怕伤身子,况只能夏天用,冬天就闲置了。”

裴臻抚着下颚道,“正是呢,我想着回头着人给下头加个屉子,冬天就放汤婆子焐着,好给她歇午觉用。夏天在面上铺上垫子便是了,凉快软乎又不硌人,她瘦得这样,正是最合适不过的。”

助儿和虞子期对看,冷汗直流,心道果然心思比头发丝还密,一张榻上下这么多功夫,也只有他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会干这种事了。

虞子期躬身道,“主上,朝廷里的人已经动身往北平来了,燕王殿下没了主意,才刚打发人来问呢。”

裴臻笑道,“我都病了十来天了,哪里起得来床他接着装就是了,理会那些个小吏做什么我上趟听王简来回,说殿下装疯愈发炉火纯青了,大六月的围炉烤火,当真无师自通啊,到底是做大事的,你们谁能及他分毫?换作我是不成的,这样的天赋,稍加点拨就能成大器,我的力气留着起兵时再用不迟。”一面说着,一面又拿手摸那美人榻的围子,皱了眉道,“这并蒂莲雕得硬,这么大的围子糟蹋了,明儿叫人重雕,雕不好就别想要工钱了,既送人东西就送好的,这种半瓶子醋算什么。”

助儿惊恐道,“祖宗,您还想把榻运到应天去不成?”

裴臻蹙眉想了想道,“还是先搁着罢,等日后牵了都再说。”

虞子期呵呵傻笑,“您连牵都的事儿都想好了?”

“你不知道爷运筹帷幄么?”臻大爷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横他,又道,“我们大奶奶可有消息?”

那素姐儿七日前趁着去道观还愿之际溜之大吉了,连带着她老子也没了踪迹,许是想事迹败露无密可探,留在他跟前反叫他拿捏,干脆自寻生路去了,这倒也好,省得他写休书还要费劲把她送还给萧乾,如今她自己去了,算她识时务罢。

那虞子期道,“大奶奶往宁王封地了,好像并未去找萧乾,那日过了正德门就未再露面,现下死活不知。”

裴臻有些不悦,哼道,“你手下的那帮子人,花酒都喝进脑子里去了,愈发的蠢笨无能,竟查个人都查不出来了,你回去好好管教才是。”

虞子期一迭声说了六七个是,给助儿使了眼色忙退出去了。

裴臻拿杯盖拨了拨茶叶沫儿道,“近来老爷太太都安好罢?”

助儿道,“家里人都好,乡下地方没人认得,连姓儿都改了,旁人自然也无从查起的。”

裴臻点了头道,“我如今也没什么牵挂的,只是心里放不下她,这会子信儿该带到了罢……”

助儿道,“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姑娘拿到了信物还不知怎么样呢”

裴臻想着她的样子咧嘴大笑道,“定是羞得找地洞呢她那样明白的一个人,岂会连这个都不知么我是存心逗她呢,好给她提个醒儿罢了,我这里心里梦里都是她,她若转脸儿嫁了人,岂不白糟蹋了我一片真心么。”

助儿道,“爷怎么不给她写封信呢?”

裴臻叹道,“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写,如今她在她舅舅家里也衣食无忧,我好歹也能撂开手,只盼燕王大业图成,我好堂堂正正去寻她,若不成……”

助儿这里吓白了脸,颤声道,“不成大爷怎么样?”

“不成……”臻大爷慢吞吞道,“那也没法子。”

助儿绝倒还以为他有别的说头,竟是没法子,只好等死

裴臻见他垂头丧气,便道,“我一个人死便罢,断不带上你,看势头不成,给你些银子,你往关外去不就有活路了么。”

助儿油然生出一种豪壮来,挺胸道,“奴才八岁起就跟在大爷生边,烂命一条值什么,要死一同死,也成全奴才的忠心。”

裴臻嗤的一声,“爷何时打过败仗了,且死不了,长长久久的活着,就是兵败了也备了后路,只是再没有脸面去见她了。”

助儿看他面色颓废,也知大爷一番深情,心里爱得那样又不好与她长相厮守,究竟疼得怎样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好几回他半夜醒来,隔着屉子看里间的灯还亮着,扒在门上看,大爷丢了魂似的捏着春君姑娘那方帕子发呆,从前哪里见过他为了女人痴得这样,可知当真的用情至深,又想起大奶奶的蛇蝎心肠,立时恨的牙根痒痒,大爷头里还要面子不叫他知道,那素奶奶嫁他前原有了人的,剑门关那回险些要了大爷的命,他早知道,必定拿刀把她剌得一条条风干了做腊肉。

裴臻道,“我现下尚有空闲,若燕王起了兵便再也无暇顾及她了,等过阵子还是去趟应天为好,一则瞧瞧她,再则,也好给她吃了定心丸。”

助儿为难道,“好是好,只是眼下府外都有守卫,竟弄得坐牢似的,王爷唯恐主子跑了,日夜使了人看守,爷要出去,只怕甚难。”

裴臻哼了哼道,“我若发愿要走,凭他几个守卫岂能拦得住我他这样防我,岂知我便不防他么,不过大家图利当年若不是叫他骗了,替他办了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何苦落到现下的田地既一根绳子绑着,又不拿真心来待,想来很是不值。”又挥挥手道,“你打发人把玉榻抬到作坊里去罢,照我才刚说的办,可仔细了,有个闪失我不饶你。”

助儿应了,忙缩着脖子出去了。裴臻踱到玉榻前又在那纹理上细摸,心里苦叹道,我哪里是要叫她吃定心丸,分明是要安我自己的心,两个多月未见着人,只得着她的消息哪里够,谁晓得我如今的心思,当真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恨不得立时飞过去才好,老天可怜我罢,盼她待我的心一如我待她,方不枉我这些时日来的煎熬。()

第四十八章青山空复情

慎行与那空闻大师到高阁上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拼杀久久也未分出胜负来,空闻大师已近八十,精神头不济,最后只得平手和棋,拍着脖子道,“到底年纪不饶人了,今日且到这里罢。”

慎行拱手笑道,“方丈棋艺愈发精进,慎行勉强对弈方得平手,下回定要再来讨教。”

空闻大师道,“小哥才是后生可畏,老纳已然尽了全力,这棋若接着下必输无疑的,老纳算是讨了个巧罢。”

慎行搀扶着,两人一路说笑下了高阁,空闻大师又道,“你祖父可好?这会子也不得见,想来忘了老友了。”

慎行道,“太爷近来迷上了斗蛐蛐,每日必要与候府太爷逛那虫市,连茶馆子也不去了,前儿还同我说叫问方丈好呢。”

空闻大师道,“如今哥儿也有了出息,你父亲在那里也有了安慰,我虽是方外之人,到底看你一年年长大,也很是替你欢喜。”

慎行道是,又道,“这回是陪妹妹来接姑父姑母神位的,仓促些了些,原还想给我父亲打几日转生醮的,待过两日事儿完了我再来一趟,届时还要劳烦大师呢。”

空闻大师道,“不碍的,到时候我自安排妥贴,你只管来进香便是。”

慎行道了谢,迟疑道,“大师最是擅长看相的,您瞧我春君妹妹面相如何?”

空闻大师高深笑道,“这女孩儿生得这样好相貌,上头有家里太爷老太太疼爱,下头又有兄弟们护着,将来还能得个如意郎君,自然是插宝戴金富贵已极的。”

慎行明显的扭捏起来,试探道,“依大师的看法,她的姻缘在何方?”

空闻大师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姻缘有时便是有了,若无时也强求不得,不过我瞧哥儿好事倒近了,家里可是有了称心的姑娘?现下又放定了官儿,可谓春风得意,到时老纳少不得随份礼的。”

慎行合什一拜道,“大师有心了,慎行的确有一心事,只是不知最后落在何处,且再看罢。我出来有阵子了,不放心妹子一人在厢房里,这就去了。”

拜别了空闻大师,急急往后厢去,心里也焦急,后悔不该把她撂在那里,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加紧了步子赶,到厢房时见她好端端的,捧着一本《金刚经》正在研读,当下松了口气,缓了缓心绪道,“对不住,才刚碰见了住持,同他下棋耽搁了,我走后没什么罢?”

毋望摇头道,“没什么,都挺好的。”

慎行又道,“玉华还未回来?”

毋望嗯了声,眼睛未从书上移开,平声静气道,“她也难得回去一趟的,老子娘又病了,多待一会子也没什么。”

慎行道,“过佛堂去罢,眼看着也差不多了。”

毋望合了书道,“嗳。”又悄悄将那禁步掖起,随了慎行朝佛堂去,上了一柱香,和慎行各磕了头,和尚们的经也念完了,毋望拿了事先备的青布袋将两尊牌位套好,一抬头,见玉华跑了进来,微喘着道,“幸而未误了时辰,回去晚了倘或老太太问起来怎么交待呀”

毋望耸眉道,“怕什么,时候正好,就是晚了老太太责怪,不是还有大哥哥么,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了。”

玉华看了慎行一眼,腾地红了脸,嗔道,“姑娘只管说,又拿大爷凑什么趣儿我是姑娘的奴才,哪里有大爷袒护的理。”

毋望掩嘴笑道,“二哥哥你瞧她,我只提了大哥哥一句,她就像个熟了的虾子,可不是心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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