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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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行也笑,冲案上行了礼,恭恭敬敬搬起姑母的神位,毋望正了颜色,福了福将父亲的神位也搬起来,轻声道,“父母大人,春儿接你们回家了。”

那个叫千秋的小厮早赶了马车在山门口等着,将慎行来时骑的马牵在车后,搬了板凳伺候三人上了车,一扬鞭子,在落日的余晖中往城里跑去。

到谢府时天刚好擦黑,正门前已站满了着素服的家眷奴仆,大太太忙命人挑灯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银钩别院去,二太太早在院外候着,又往小佛堂引,神龛下供了谢堇的灵位,吴氏哭着道,“叫他们兄妹、郎舅在一处,也好有照应。”

复又燃烛上香,各处下人磕头叩拜,不论真情也罢假意也罢,满室内满目缟素哭声鼎沸。

吕氏给毋望擦了泪,轻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仔细哭坏身子,如今你爹妈到了家,往后一日三柱香的供奉,他们在那边也得其所,快别伤心了,太爷和老太太本也要来的,叫咱们劝住了,他们二老年纪那样大了,动不得气儿,怕伤了神回头遭罪。”

丫头搬了莲花的聚宝盆来,又取高钱、经衣、替身一并烧了,众人行了礼渐渐散了,白氏吕氏携几个叔辈的姨娘又说了些规劝的话也都回去了,人堆里未见着言大奶奶,想是“病”尚未愈,还在院子里将养着,六儿和翠屏来替了玉华随侍,毋望私下将玉玦塞到六儿手里,六儿虽有疑惑也不言语,妥善收好了,又陪着在灵前跪了会子,才将她家姑娘搀起来。

慎行道,“今儿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罢,我那里还有一些上年得的安息环香,过会子我打发人送来。”又对翠屏道,“给姑娘兑了温汤去去乏,再备些吃食垫垫,今儿没用什么,仔细伤着胃。”

翠屏笑着道是,一旁的吴氏唬得不轻,失魂落魄的看着慎行,怔了半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慎行作揖道,“太太也歇着罢,儿子回春风馆了。”

吴氏慌道,“行哥儿,我上月给你定的领坠子和七事儿送来了,你到我房里来取。”

慎行看他神色异样,便点头跟了出去。吴氏将他拉进了房里,把丫头都打发到外头,压低了声道,“今儿可出了什么事么?”

慎行回忆了一下道,并未出什么事啊,太太怎么这样问?”

吴氏气哼哼拨着手里的佛珠道,“我单问你你和春君是怎么回事?哥哥心疼妹子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你过了些,又是环香又是温汤的,我素日看你是个知轻重的,怎的如今糊涂得这样?你和春君到底不是亲的,隔着一层呢,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叫我说你什么好往后分寸自己拿捏罢。”

慎行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赌了气道,“我从未将春儿当外人,理会那些个闲言碎语作什么”

“你若不是我养的,凭你怎么样呢”吴氏恼道,“你们姊妹们好我是知道的,小时候亲厚,一头吃一头睡都不打紧,可如今大了,眼看着到了要婚配的年纪,再这么的不知要引出多少闲话来,还是疏远些好,是为你也是为春君。”

慎行嗫嚅着欲言又止的,想同他说又怕她不答应,反倒平添波折,心里想还是找老太太稳妥,又想想他含辛茹苦带了他这些年,儿子的婚事都没过她的次序去,岂不要心寒死了么正犹豫不决,吴氏斜眼打量了他道,“哥儿,知子莫若母,你眼下想什么我都知道。”

慎行一喜,拉着母亲的衣袖道,“那母亲的意思呢?”

吴氏冷冷扯出了袖子,转身坐下了道,“我且问你,你这些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前程还要不要了?你若甘于一辈子做个小小通判,那我便由得你去,你爹的仇也不用报了,全当他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慎行听了面色沉寂下来,晃悠悠跌坐在椅子里,口里喃喃道,“我真心喜欢她,从她落地那日起就喜欢,求母亲可怜儿子罢,让老太太把春儿许了我,我不靠裙带也照样能升迁,母亲信我这一回罢。”

吴氏道,“春君也是这个意思么?你们两个可说过?”

慎行摇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没同她说过。”

吴氏暗呼了声阿弥陀佛,亏得这小子心眼实,否则事儿可就难办了。一面略带庆幸道,“我劝你你趁早丢开手,也不是我喜欢春君这孩子,只可惜你姑父姑母去得早,又是那个缘故,虽说那孩子是可人疼的,我这里也没法,不单我,就是老太太也这么想的,昨儿还张罗她的亲事呢”

慎行吃惊道,“这可是真的?她还在孝里怎么就说起亲事来了?”

吴氏道,“可不也是自己人,都说等得的,是你祖姨奶奶家的禄哥儿,才从江西采办回来的,这会子先说定,赶明年再下聘。”

慎行压根儿不信,只道,“禄哥儿是弟弟,上头不是还有遥六叔么,多早晚先伦着他了?又是个庶子,老太太断不会答应的。”

吴氏拉着脸子道,“你以为呢春君到底家破人亡了,族里也无人帮衬,能寻得这门亲便不错了,总好过嫁个鳏夫或与人做妾罢。”

慎行心里一急,转身道,“我问老太太去。”

吴氏忙喝站着,捶打了他两下道,“你愈发的不成器了,也不顾体面,什么样的事你去问老太太?妹妹要嫁人你还拦着不成?我算白养了你二十年,你去罢,去了你往后也别来认我这个妈了。”

慎行垂手立在门边没了主意,只觉汗涔涔的人也恍惚了,如今老太太那条路也绝了,自己妈又是这模样,他还有什么说的,白废了这十五年的心,落得这样下场,想着竟要哭似的,吴氏看他那样心肠一软,好言好语道,“这样罢,我明儿再去问老太太,若这事没成,那我就求老太太,让你把她收在房里可好?”

慎行一听胀红了脸皮,咬牙切齿道,“妈这是要糟践她还是要糟践我?不能给她名分,我哪里还有脸要她趁早别说,没得叫我给人打嘴”说着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吴氏心疼得刀割一样,又不好说诳他,只得由他去,招了丫头进来,吩咐跟二爷的小厮紧着点子心看着,再别无他法。

第四十九章何以消永夜

毋望洗漱了躺下,六儿掌了灯移到床架子前,才要往外间睡去,毋望撑起身道,“今儿咱们两个一头睡罢,也好说会子话。”说着挪开些,让了大半给她。

六儿喜道,“正是呢,我也有话要问你。”便上了踏板躺下,边摇扇子边道,“我才刚把那玦收在箱垄里了,我且来问你,庙里可有这样的东西卖?就是住持布施开光的佛品也没有给这个的道理,你从哪里得的?可是行二爷给的么?”

毋望咬了咬嘴唇道,“不是二爷给的。”

“那又是谁?”六儿追问道,瞧她臊得那样便道,“莫非又有哪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对姑娘有意了么?”

毋望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儿裴公子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还送了这快玉。”

儿笑道,“公子真是神机妙算,竟连你到庙里去都知道,我是白错过了,来的是谁?”

毋望道,“只是个行商的人,有人托他传话就传了,说完就走了,也不知名姓。”

六儿哦了声,又道,“留了什么口讯儿?可说了何时来见姑娘?”

毋望扭捏道,“只说‘日思夜想,未不敢忘’,旁的也没说什么。”

六儿啧啧道,“瞧瞧,那叫一个痴心,我若是你,定是要欢喜死了只是这裴公子也真有趣,那玉既是极品,怎么不做成佩或是领坠子,倒做个禁步的样式,着实奇怪,莫非他是叫姑娘‘禁步’不成?”

毋望侧过身去,浅浅笑了笑道,“约是有这个意思的。”

“这却好笑,”六儿道,“既没定下,怎么叫禁步呢,真了不得,日后若是嫁过去,我想府里定是连小子护院都没有了,姑娘说,可是不是呢?”

毋望啐道,“你这促狭蹄子,只管混说,仔细我割了你的舌头这话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可记住了?”

六儿道,“东西送来时玉华不是在么?如此她也知道了的。”

毋望道,“她因她老子娘病了,抽空家去了,东西送来时她人不在,二爷也出去了,只我一个人,你好歹管住了嘴就是了。”又长长吁口气道,“我如今也没十成的把握,若说我对他的心,自然是感激多过旁的,他对我的好我也记着的,你说我怎么好呢,等了三年真会有结果么?”

六儿道,“我知道姑娘忧心什么,心里是想等的,又怕等到最后一场空,如今才开始呢,姑娘自己拿主意罢,横竖有一年的孝,看看这一年里裴公子可有旁的说头。”

毋望听着有理,也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了,静静的躺着,又想起裴臻的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那样的俊逸,眉眼间俱是聪慧睿智,还有同她说话时的深情款款,有时又叫人摸不着头脑,缜密又大气,说不上是个怎样的人,但的确像副画卷般引人入胜……

六儿见她无声无息的半天不答话,揶揄道,“哎呀,不管怎么,那臻大爷真是极好看的人啊,我长这么大就见过这么一个,姑娘呢?我瞧你两个实在的是天造地设,却不知他究竟谋什么大业去了,按理已经富贵得这样,也不图钱财了罢,怎么还要出生入死的,白叫姑娘担忧,心也忒大了些。若两人找个依山方住下,岂不神仙样的日子么。”

毋望红了脸道,“快别说了,我今儿乏得很,还是早些睡罢。”

“说起这个,你可曾留意才刚二太太的脸色,谁欠了她千两黄金似的,巴巴的叫了二爷过去,定是说什么去了。”六儿吹了灯又道,“我猜憋着坏呢,保险是不叫二爷同姑娘来往,你说是不是?”

毋望迷迷糊糊的嘀咕道,“就是这样也没什么稀奇,谁不盼着儿女好,换做是我,也愿意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二哥哥又是独苗,捧凤凰似的养大的,二舅母也是为他好。”

六儿道,“是这个理,只是作派难看些,像是谁死要跟她儿子一样,也不瞧瞧我们姑娘可是那样的人,莫说有了臻大爷,就是没有,也不是非要姊妹堆里找人嫁的,真打量我们姑娘没行市呢,姑娘说是不是?”听她没回音,探头去看,原来那姑娘已沉沉睡着了,三更的梆子响了起来,天色也确晚了,伸手在毋望脖子上摸一下,并未流汗,想也不热,自己转个个儿,便也阖眼睡了。

后半夜毋望因睡得口渴起来倒水喝,听外头淅淅沥沥的,竟是下雨了,推了窗往外看,雨势倒不大,打湿了院里的花草,又就着廊下的灯笼望去,大树底下的地还是干的,想来下的时候不久,复关了窗喝了水,又摇晃着上了床,抱着枕头又睡了。

次日起来,丫头们推门进来,太阳光泄了一地,又是大好的天气,翠屏看六儿还睡便去推她,呼道,“你这懒鬼,主子都起来了你还睡,哪里就累得这样了,仔细回了老太太,明儿调你到跟前伺候,你才知道什么叫规矩。”

毋望回头看了只笑笑,对玉华道,“家里怎么样?”

玉华道,“我瞧着尚好,我老子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吃饭时竟还吃了酒,下晌村子里的人顽牌,他们也有气力凑趣儿去了,想是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姑娘关心了”又笑道,“我家里哥哥今早送了西瓜来给姑娘解渴,上年同老太太说了,包了庄子上的一片沙地每年种一暑西瓜,去了本钱和往府里送的,倒还有些赚头,多亏了有这个进项,哥哥讨了房老婆,眼见着有了喜,只等上寒抱小子呢如今夏末了,西瓜都焦了藤,我哥哥中间儿上赶着种了五十来棵瓜秧子,不想竟结出瓜来了,只个头小些,甜倒是一样的甜,管事给各房都送去了,我们自己留了四个,回头切开给姑娘拿勺舀着吃才有趣儿呢”

毋望道,“多谢你哥哥了,小门小户的不留着卖钱,倒来给我们解馋。”

玉华一面给她梳头一面道,“那值什么,原也卖不出什么钱来的,不过大家吃个新鲜罢了。”

正说着,那里六儿起来晕头巴脑的,一脚踢翻了熏蚊子用的大熏炉,翠屏叫道,“猪油蒙了心的,也不仔细脚下,回头拿了湿布来你擦,看屋子里都扬了灰,快把席子单被拿出去洗晒罢。”招了两个粗使进来,又对毋望道,“姑娘,今儿可要把书和箱子里的冬服拿出来晒晒?没得出了虫子可了不得。”

玉华道,“你看着办就是了,这个都要问姑娘,你平常的心眼子都叫狗吃了不成”

毋望看她们吵嚷甚觉热闹,主仆在一处也全然不似主仆,更像姐妹,倒也妙。周婆子端了一盏银耳羹来,里头加了肉桂红枣,摆在桌上招呼道,“姑娘快来罢,眼看着入秋了,天要燥了,润润肺要紧。”

毋望道,“天还这样热,哪里那么快就入秋了。“

周婆子道,“今年闰五月,和往年是不同的,你们小孩子家年轻不懂,这样的年份更要诸事当心,夏里养得好,进了秋入了冬才少些伤风咳嗽,没病没灾的人也受用些。”

毋望听了,想她有了岁数,知道的也多,便在桌边坐了捧着一勺一勺的吃了,小娟儿又拿了井水里湃过的茶来,又净了口,喝了,站在廊檐下看她们晒东西。小丫头子们拿芦苇扎的帘子搭了架子,翠屏一抱一抱的往上运衣裳,一边笑道,“老太太虽上了年纪,行事倒半点不积糊,老早的给姑娘的冬衣都备好了,瞧瞧这金丝褂子,还有这狐狸皮的云肩,竟比大姑娘二姑娘的都好。”

玉华接口道,“如今分了家了,那二位姑娘的头面衣裳俱是各房自备,咱们姑娘的东西是从老太太那儿出的,老太太偏疼姑娘,少不得拿好的来,咱们姑娘原也配这些个,等入冬穿了,老太太看了不知多欢喜呢”

“这话正是呢,”翠屏道,“我们姑娘有造化,好歹有老太太疼着。”

“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我老远就听着了。”吴氏带了个婆子从月洞门里过来,边走边笑道。

毋望和众丫头福了福,毋望道,“舅母来了?快屋里坐罢。”

吴氏看了外头的铺排,道,“都倒腾出来过过太阳?几个丫头手脚倒勤快我才刚到老太太那儿请安去,恰巧领了月钱,你院子里的也给你捎带回来了。”

谢家虽早已分了家,因太爷老太太可怜吴氏年轻轻的守了寡,故她园子里的花销归入公中,吴氏自得八两银子外,丫头婆子的月例银子也由沁芳园里出,如今又加上了毋望这个小院的,故领时便一同带来了。

毋望道了谢,将那包银子收下,掂了分量又觉不对,正要问,吴氏道,“没错儿的,老太太原说要扣那些丫头的月例,后来又想了,怕丫头们得不着钱不尽心伺候,故拿了来给你,知道你前头已经自己发了月钱给她们,这包钱叫你收着,也别分发,偶尔打赏便是。”

毋望点了头暗自感慨,这包打赏丫头的钱若换作从前,真够她和叔叔一家子活三年的,她在这里丰衣足食的,也不知叔叔婶子可好,有没有德沛的消息正思忖着,吴氏蹙眉又道,“你二哥哥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常神魂颠倒的说些怪话,若他同你提起什么,权当他胡浸,别理他就是了。”

毋望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不说什么,只一味的装傻充愣,吴氏见她那样知她无心,一颗石头也落了地,复寒暄几句便起身走了,毋望招了玉华来,把剩余的银子收了,拿出三吊钱来,绞了麻绳分发给众人,底下各个喜笑颜开,才欢腾了一阵子,外头二们上的小子来报,说路家的六爷来拜访姑娘了。

第五十章有客来

一干人等不明所以,毋望也奇怪,想了半日也没想起来谁是路家六爷,这时六儿提着水桶道,“可是那位土地庙里的路知遥?”

这才猛想起来,慎行管他叫六叔的,就是那位表姨祖母的儿子罢,虽有一面之缘,到底也不熟,不知他找来做什么,原不该见的,又想他是吴氏的亲眷,不见总不好,只得道,“请六爷进来罢。”

小子得了令出去传话,未几,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缓缓而来,穿着月白的盘领衣,身形挺拔,从容幽雅的样子,毋望猛一愣,心里刹时慌作一团,竟以为自己看见了裴臻,胡乱想着,莫非真是他?莫非他真在桃叶渡,今儿个来寻她了?忙扶了桌子方勉强站住,脑子里昏昏沉沉,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看他一步步走近,伞沿又遮住了半个身子,直到了廊下才熄了伞,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来,眉眼含笑,气度温文,毋望似有些失望,又不禁暗笑自己多疑,普天之下原来止他一个打伞遮阳的爷们儿,今儿奇了,又遇着一位

那路知遥将伞给了六儿,拱了拱手道,“冒昧前来,事前也不曾打招呼,姑娘莫怪啊。”

毋望不知怎么称呼,便跟了慎行叫道,“六叔说哪里话,原是亲戚,什么怪不怪的。”陪笑着请他坐了,叫丫头沏了茶来,又道,“六叔今儿怎么到我这里来逛呢?”

路知遥道,“因上回借了姑娘的伞未还,今儿碰巧来找行哥儿,就顺便带来了。”

经他一提方想起那把伞的事儿来,笑道,“一把伞值什么,还叫六叔大热的天特意送来。”

路知遥听她左一个六叔右一个六叔的,心里有些不受用,遂低了头喝茶,微抬了眼看她,只见她穿了藕合色的襦裙,上身着烟霞纱罩的交领短衣,露出纤细秀美的颈子,乌黑浓密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髻上插了双凤纹鎏金银钗,通体上下再无别的首饰,却另有一番灵秀的美,暗暗赞了声妙。又看外头铺得满地的书籍,便问道,“姑娘看什么书呢?”

毋望道,“都是些杂书,并不能上台面的。”

路知遥笑道,“难不成只有四书五经是好的,旁的就不好么?我倒觉得山海经才是好书呢,若会试殿试只考这些,我定能得个状元的。”

毋望见他豪爽大方,顿觉此人或可多交谈,翠屏和他也有些相熟,便打趣道,“六爷这话叫朝廷听见了才好,少不得给皇上提个醒儿,设个山海经衙门,专管各司各部奇闻,那样才是圣上英明,应才施用。”

路知遥抚掌笑道,“正是这话,我原也不是为官的料,只愿寄情山水罢了,却弄得如今骑虎难下,作孽作孽”

毋望也不搭话,只低了头微勾嘴角,路知遥作势清清嗓子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我母亲往年都是和慎行母子同过的,或过这边,或过我们府里,今年不知怎么定的,不管怎么,横竖姑娘赏脸一齐过罢,我打发了人到外头庄子上寻摸好螃蟹,叫他们放在稻田里养着,再叫上那三个慎和两个芳,吃酒猜拳方有趣。”

毋望暗笑谢家除了慎行外,其余的竟成了“三个慎、两个芳”,这路知遥说话甚精辟,真是个好相处的,这么想着,心思便松懈了些,直道,“恐怕要再加一人,中秋我家老太太下了帖子请了贵客来,是位姑娘,你只管问二哥哥去,他最知道的。”

路知遥一听便了然了,拿折扇敲着手掌心道,“这小子竟未同我提起过,到那日必罚他酒不可你可会吃酒?”

毋望拿手绢掖了掖嘴角道,“我这年忌荤忌酒,你们聚罢,别算上我。”

“这却是为何?好好的怎么忌讳这些个?”路知遥道,“可是身上不好么?”

毋望摇了遥头道,“我热孝在身,不宜吃酒开荤。”

路知遥想了想道,“喝些梅子酒也没什么,实在不成就以茶代酒罢,总是大家在一处方好。”

毋望瞧他面上朗朗,不由抿嘴而笑道,“那也使得,只唯恐扫了大家的兴。”

“照说话聊天,哪里就扫兴了我回去同太太说,今年就过这边儿来罢,先在家陪我们家太爷和老太太过了,再往银钩别院来。”路知遥道,“我最是喜欢结交朋友,今儿又认得了一位,果然没有来错,那便说定了可好?”

毋望闻得这人最是不羁,几句话下来未见他有哪里失仪,自己虽是女孩子家,却也爱同磊落大器的人来往,且他又是沾亲带故的,自然是不反感的,便道,“一切就凭六叔安排罢。”

那路知遥摇头道,“我吃亏就吃亏在这处,明明和他们年岁相当,却一个个都管我叫叔叔,生生把我叫老了,大家哥哥妹妹的多好。”

毋望掩嘴笑道,“那也没法子,谁叫你托生到了表姨祖母的家里了。”

又是一通感慨,稍后道,“我才刚听说你们昨儿到松竹寺去了?可见着寺里那位石子儿当饭吃的和尚?我一直想去会会他,苦无机会。”

毋望道,“我们只拜了佛求了签,不曾听说有什么吃石头的和尚呀。”

路知遥点头道,“定是慎行嫌那和尚腌臜,故意没同你说罢。人都说他赃臭,可写得一手好字,我是心向往之啊,这样的人,有长处又不拘小节,恁的洒脱,姑娘以为呢?”

毋望谦道,“我个闺中女子,哪里懂这些个,左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只是他有才华又异于常人,世人既心中倾慕,作什么还嫌他赃臭?可见人心俱是不足的,拿他当笑谈而已。”

路知遥闻言眼神一亮,叹道,“姑娘确是个有见地的,怪道行哥儿在我面前赞你呢咱们这些人可不是就拿他当玩意儿么。”两厢里缄默了会子,又喝了一盏茶,路知遥起身告辞,临走又道,“我到十五再来寻你。”

毋望福了福道,“六叔好走。”

路知遥微一颔首,摇着勾金的扇子潇洒而去了。六儿从里间擦了地出来,探身看了看道,“到底是天子脚下,遍地的才俊啊。”

翠屏笑道,“不知羞的丫头,你才见过几个才俊,就遍地的了,可是想小女婿了?一个六爷一个六儿,喊着都像一家子。”

六儿扔了抹布扑将过来,两个丫头又调笑到了一处。毋望净脸洗手,独自往小佛堂去,上了香磕了头,三个铁盆里都化了高钱方退出来,欲往沁芳园去,经过太华亭时听见假山后有吴氏的说话声,才要上前请安,忽听吴氏道,“我同行哥儿说春君许给了你家禄哥儿,好兄弟,若行哥问起此事,你只推说不知道,只知你母亲提起来说亲,旁的并不清楚。”

毋望暗自冷笑一声,这二舅母当真用心良苦呢,何必兜那些圈子,直接同她说岂不爽利

又听路知遥道,“我妈竟来提过亲?我怎么不知道?”

吴氏讪笑两声道,“这不是禄哥儿该说亲了么。”

路知遥顿顿道,“禄哥只十八就急着说亲?做哥哥的还没成亲,他倒越过我的次序去了,多早晚轮到他了?”

吴氏又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路知遥也不理她,只道,“老太太可应了?”

吴氏道,“姐儿不愿意,这事便没成么。”

路知遥哼哼冷笑道,“原就该这样,禄哥儿人不大,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凡家里丫头齐整些的,他想方设法都要弄到手,瞧瞧他通房有几个?我是最看不上他那浪荡样的,刘大姑娘给了他岂不糟蹋了。”

吴氏忙道,“可不是,我也同你妈说了,不论别的,辈分也不对的,她偏不听,我也没法子。”

路知遥嗤了声道,“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原是客气才叫声叔叔的,随了慎行罢了,要娶也娶得,只是不好落在那厮手里。听姐姐的话头儿,行哥儿也动了心思?”

吴氏道,“可不是么,他打小就同这个妹妹好,若不是她家里遭难,春姐儿及了笄定是要过礼的,可惜现在不成了。”

路知遥道,“你们也忒市侩,人家没了爹妈家产就不成了,什么道理?是娶女孩儿还是娶她父母?”

吴氏道,“你们年轻哪里知道利害,只图眼前罢了……”

毋望再没了听墙角的兴致了,横竖就是没帮衬之类的,便敛了敛裙幅绕了过去,慢慢往沁芳园方向走,才进垂花门就看见一众丫头也在翻晒衣被,见了她皆福身行礼,待进了正门又往后身房去,老太太歪在榻上气色不佳,毋望请了安靠坐在榻旁,探了祖母额头微有些热,便问边上大丫头怎么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没什么大碍,每年入秋都要病一场,吃几剂药就好的。你今儿可上过香了?”

毋望道,“上好了才过这边来的,这一病要几日才得大安?”

谢老太太道,“恐也要十日八日的,我心里也愁,没的误了过节。”

毋望道,“还有十二日方过节呢,老太太且宽宽心,定误不了的。”

谢老太太道,“再过几姨母们都要来瞧你的,我病在榻上叫她们担心,就是回去了心里也记挂,我没什么给她们的,无非身子好,叫她们没顾虑,如今这样怎么好。”

毋望安慰道,“老太太多虑了,又不是什么大病,才刚不是说吃几剂药就好的么,再说姨母们是自己的儿女,母亲病了既不放心就多留几日,岂不好么。”

谢老太太道,“只怕拂了大家的兴。”

毋望道,“那就将桌子搬到后身屋里来吃,那一溜窗都打开,在房里吃酒赏月也是一样的。”

谢老太太有她开导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祖孙两说笑了一阵,毋望伺候着喝了药,又好说歹说喂了一碗燕窝粥,待老太太睡着了才回了银勾院。

第五十一章如意楼里的风波

又过五六日,到了农历八月初九这日,天已微有些凉了,吃了早饭,毋望和几个大丫头坐在园子里花架子下绷了绷子绣花,因六儿是穷苦出生,从未碰过这类精细的活计,又看她们飞针走线的羡慕,就央了毋望给她描样子,毋望抵不住她纠缠,在绣底上描了只大大的兔子给她,她欢天喜地的捧了去,接下来问题便层出不穷了,一会儿线打了结,一会儿扎了手,一早晨的功夫全被她耽搁了,毋望叹气撂了手,干脆在她旁边指点她,瞧她坐得歪歪扭扭,便道,“并腿,人坐直了别含胸,仔细伤了肺。”

六儿忙照做,且不论绣功如何,一眼看去倒有那七八分架势了,玉华和翠屏绣了会子,乏了就来看她,然后就是一通嘲笑,六儿急了就骂,“你们两个作死的,亏我喊你们一声姐姐,心肠黑得这样,将来必罚你们嫁两个癞头龟”

翠屏笑道,“我们是要嫁癞头龟的,那些个才俊岂是人人嫁得的”

六儿听出她们拿她取笑,当下又急又臊,跺脚道,“你们只管使促狭,横竖别给我落了口实,到时候看我怎么拿你们打趣”

谁也不当真,又吵吵闹闹追打玩笑,毋望原是极喜静的性子,如今遇上了这几个阎王,时间久了也惯了,由她们去折腾,自己又拾起绣花针,才穿了线,周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小蹄子们没个正形,姑娘好性儿不骂你们,纵得你们没了边,还不给我停下”又对毋望道,“姑娘还不知道吧,如意楼那边出事了,三老爷房里姨娘上吊了”

毋望惊道,“可见喜了?”

周婆子道,“亏得丫头发现得早,梁上解下来胸口还热的,又是掐又是揉的,可算缓过来了。”

毋望站起来道,“这慎笃真是个讨债的看看去罢。”便带了玉华出了月洞门,恰巧看见吴氏的丫头,问道,“星儿姐姐,二太太可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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