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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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着领坠子上的玉片缓缓摩挲,面无表情的回身在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道,“坐罢。”

毋望蹭到那里坐定,透过鸡汤蒸腾起来的热气看着他,只等他点头答应。她忐忑不安的想,应该会答应罢,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呀,又不是说搬出园子去,只是换个院子,多走两步路而已。

裴臻思量了半天,然后舒展了一下眉,轻启红唇,笃悠悠抛出了两个字,“不成。”

毋望绝倒,拍案而起道,“怎么不成?”

裴臻自斟自饮了一杯,小酒辣了扑哧的顺着喉咙灌下去,他掩口又咳了两声,嘶嘶的吸着冷气儿,辣劲过了才道,“谁敢说嘴,我把他撵出去你想同我隔着园子住,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把你含在嘴里都怕含化了,难不成还放你单个儿在后园子住着?”说着给她面前杯里倒了点酒,好言好语的劝导道,“快别闹了,咱们在一处的日子也不多的,你不想每日都见着我?等开了春事儿更多,我恐怕忙得连家都回不得呢,你住着也就同单住一样的,要是再使性子我就不客气了。”

第八十二章酒话

毋望被摸到了逆鳞,前半句说得她有些动容了,后半句怎么突然串了味儿?她冷了脸子道,“不知裴公子如何的不客气法?”

裴臻心里打了个突,看她脸上现出冰霜之色,傲然的透出了凉薄来,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丫头,忙陪笑道,“我哪里敢不客气,左不过嘴上一说,你何必较真呢若真要怎么样,不外乎和姑娘挤一个屋子罢了。”

“你敢”毋望愈发疏离,拧眉道,“你若觉得我离了家里人便可由得你摆布,那你就打错了算盘”

裴臻一看要坏事,恰巧这时店小二送了新买的红泥小火炉来,还拎了一坛子未开封的女儿红,便叫那小二把烧酒撤下去,自己蹲下扒了坛口的泥封,揭了油纸,往铜吊里加了酒,架到火炉子上加热,一面思忖着:这是什么臭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当真半分情面也不讲,还是快些服软罢,这辈子是完了,遇上这么个犟驴,往后可有苦头吃了

毋望看他蹲在地上半天不起来,心里不由打鼓,又等了会子,他伸了手指在地上扒拉起泥来,便知他定是不快活又不敢说,那么大的一个人,还跟孩子似的,好笑得紧。她走过来,就在他跟前站着,他还是不起身,那堆酒坛子上抠下来的干泥已经被他拢到了一起,她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明月先生不是雄辩得很么,这会子倒成了锯嘴的葫芦了?”

他做出一副惨样来,闷声道,“我说岔了,想叫你煞一煞气儿,你听我的么?我也是情急,一时口不择言得罪了你,你若定要和我分院子住我也没法,想来你是烦见我,既这么的,你在府里住着,我自己带几件换洗衣裳,到濮阳府上借住便是了。”

她听了顿时心疼肝断起来,叹着气道,“你起来罢,万一有人进来像什么”

裴臻自然知道没人敢随意闯进来的,继续颤着声道,“你可还记得你那方帕子?我是日夜带在身上的,如今好容易不必睹物思人了,你却和我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我连死的心都有,不必你钝刀子剌,不如给我一剑干净。”

于是毋望又开始反省,到底是不是自己太古板了,或者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退一步讲,横竖是住到了他府里,分不分院子外人看来不都是一样的么,自己又何必执着,把他折腾得可怜兮兮的。

“你起来说话,再蹲着我就走了。”她轻拉了下他肩上的衣裳,不安地朝门外看看。

裴臻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忙不迭的站起来,大概起得太猛了,肺上针扎般的刺痛了一下,毋望见他脸色苍白,愈发显出长眉和乌黑的瞳仁来,扶了他在桌旁坐下,悻悻得也不知怎么开口。他略缓了缓,弯腰拎起铜壶放在桌上,壶嘴里热气升腾,他给各自杯里斟了酒,抿嘴不说话,走到脸盆架子前净了手,又推窗看,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不小的雪,年关将近,天气也一天冷似一天,寒风吹来,架不住捂住口鼻闷咳,默默下了窗屉子,只站在窗前看她,凄恻道,“等到了北平我直接去濮阳府,回头再打发人回去取衣裳,家里的银钱米粮都充足的,钥匙我会叫管家交给你,那些个丫头婆子你挑好的留下,有不好的就放出去罢。”

毋望怔怔的,这叫什么?雀占鸠巢么?她住着,倒把正经主子撵了出去,她刹时羞愧不已,像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样。偷眼看他,他定定的看着那只小小的火炉,眼神幽深晦暗,她的心口似被拧了一下,一阵凉一阵苦,无奈退步道,“罢了,你还是回园子里住罢,到别人府上终究不便。”

裴臻见她松动了暗中欢喜,却又装出冷漠来,道,“那我住进军中便是了,想来燕王是再称心不过的,哪日说开拔就开拔,连东西都不用另备,这样你可高兴?”

“你……”她哽道,胸膛渐渐起伏不定,惶惶退了两步,一把撑在桌上,只觉神思昏溃,肠子都绞到了一处去了,什么说开拔就开拔,打算不告而别还是怎么的?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岂不要悔死了

裴臻慌了慌,这帖药似乎下得猛了点儿,忙三步并作两步,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入怀里,毋望心内酸痛不已,挣扎了两下也未挣脱,便瓮声瓮气道,“由得你,你爱去便去,我不管”

裴臻收紧了胳膊,在她鬓边吻了吻道,“你瞧瞧,我若住到外头去你又舍不得不是?咱们好好的成么,你就是嫌死我,好歹也忍这几个月罢,照着燕王那里锻造兵器的速度来看,明年七月便要挥师出征的,你且叫我受用两日,别捅我心窝子,我还不知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呢。”

复给她擦了眼泪引她入座,举杯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夫人与愚夫共饮一杯如何?”毋望略显羞涩的朝他一敬,莹白的手指在瓷杯的映衬下泛出近乎透明的光泽来,温声道,“请公子满饮此杯。”

裴臻微微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脖颈伸拉出一个诱人的弧度,毋望看得一愣,忙低头啜饮一口,心里不自觉的碎碎念,他是妖孽,他是妖孽……

忽听得他吃吃笑出声来,她抬眼瞧他,只见那厮一手斟酒,一手托腮,半张着红唇,眼中流光溢彩,幽幽的对她一瞥,石破天惊的吐出一句话来,“夫人甚有爱美之心,日后多多怜惜为夫罢,莫叫为夫独守春闺,望断相思。”

毋望一口酒未及咽下,险些如数喷出来,好容易顺过了气,拍着心口大咳不止,苦恼的想,我原也是端庄娴静的女子,为什么遇上他就成了这样?失态失仪不说,还差点,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好想仰天长啸,老天在戏弄她么,在北地那时他明明是个谦谦君子啊,如今为何变了个性子?

裴臻抽了朱红色的汗巾子递给她,怡然自得的吃了口菜,自斟自饮着,偶尔将她杯里的冷酒泼掉重添温酒,也不催她喝,仿佛只要她坐在这里就够了,有时喝得猛了便微咳两声,毋望劝道,“少喝些,仔细身子,才刚还疼呢。”

他轻轻转动手里的酒盅,含笑道,“不碍的,今儿高兴,多喝两杯无妨。”

毋望知道他高兴,自己也颇欣慰,人的缘分真是上辈子就注定的,若自己未被流放到北地去,今生定是遇不上他的,那时还怨恨齐婶子乱牵红线,现下看来这大媒仍旧跑不掉的,兜兜转转良人还是他,可不啼笑皆非么。

两人定眼对看一会儿,不禁相视而笑,裴臻突然道,“素卿怀了孩子。”

毋望一愣,怔怔放下筷子,脑中嗡嗡作响,半晌道,“是你的?”

裴臻掩口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混说什么,我何尝碰过她,哪里会怀我的孩子是萧乾的,如今养在外宅里,听说开春三四月份孩子便落地了。”

毋望讶异道,“怎么是养在外头呢?”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何况她还是我的逃妻。”他说时没有半分感情,竟像在谈论别人的事,眼神寡淡,面上尚有笑意。

毋望蹙眉道,“她也怪可怜的。”

“只怨她命不好罢了。”裴臻冷哼一声道,“我是管不得别人的,此次就瞧萧乾聪不聪明,若一时叫脂油蒙了窍,那她也得连坐。”

毋望有些闷闷不乐,嘟囔道,“既这么,你同我提她做什么?存心给我添堵么?”

裴臻暗喜不已,到底是个女人,心眼小得绿豆似的,提起素卿竟还吃醋不痛快了。挪了凳子和她靠得近些,叹息道,“我是眼热萧乾,他大我一岁,有儿有女,来年还要再添一个……春儿,咱们还是成亲罢,加紧着些,或者出征前还来得及得个小子。”

毋望面红耳赤,霍然拂袖道,“亏你还知道聘则为妻,如今怎么样呢,是要拿我当妾娶么?还是当填房?”

裴臻张口结舌,最终又一次败下阵来,无奈道,“什么填房,我自然拿嫡妻的礼迎娶你……罢了,只当我没说。”起身到廊子下,扬声唤了伙计道,“换热的来,菜都冷了。”

伙计道是,忙招呼人来撤菜,毋望摇头道,“我乏了,想回去歇着了。”

裴臻忐忑的仔细观察她的脸,怯生生道,“你可是又生闷气了?”

毋望转身回房,一面道,“你又做了什么叫我恼火的事么?”

他蔫头搭脑道,“我再不说成亲的话了,你且饶了我这一遭罢……我伺候你洗漱。”

毋望面上一袖,嗔道,“我不用你伺候,叫人瞧见像什么”

他解嘲的笑了笑,也不强求,退后几步道,“那你早些安置罢,路大人那里你不必担心,回头我再去瞧瞧。”阖了一半房门又道,“过会儿把炭盆子熄了,千万别忘了。”

毋望点头,见他事无巨细皆想得周全,不知怎么心里涩涩的,仿佛明天再见不到似的,不由低吟道,“兰杜……”

闻言那双斜飞双目黝黑晶亮,半是意外半是欢喜,款款退回到她面前,俯身柔声道,“怎么了?”又托起她的脸轻轻的吻,贴着她的唇道,“舍不得么我今夜不走了好么?”

他口中酒香四溢,醺人欲醉,伴着那沙哑低沉的嗓音,蛊惑得她差点糊里糊涂就应了,他看着她呆呆的表情嗤笑了声,将那小小的脑袋压在胸前紧紧一抱,然后迅速松开,阖上房门施施然去了。

第八十三章垂涎三尺

臻大爷提着借来的药箱往廊子另一头去,濮阳金台随侍左右,到了门前抬手拍了拍门,里头的杨亭舟一手端着汤碗探出头来,见是裴臻,忙放下碗恭敬揖了揖。

裴臻将药箱放在桌上,回头看路知遥,他脸色虽苍白,眼神倒仍是犀利冷峻的,便笑道,“路同知现下觉得如何?”

路知遥嗓音微有些哑,中气却足了许多,没法子拱手,只得道,“多谢先生,路某吃了两帖药,这会子好多了,今儿若不是先生及时出手相救,路某恐怕已是蒙古人的刀下鬼了。”

裴臻摇摇头道,“路大人言重了,都是自己人,说什么相救不相救的。”他一面打开箱子将工具和药粉取出来码好,一面也暗自佩服这个读书人的身手,那些蒙古人何等的力量?他一人竟能连杀他们五人,果真是条铮铮的汉子不过佩服归佩服,个人的欣赏完全不能凌驾于神圣的爱情之上,于是臻大爷有意无意的开始提醒这位勇士一些需要注意的常识,“若说要谢,裴某更应该感谢路大人才是,我们春儿得亏大人这一路的照顾,到我身边时方能平安无恙,这都是大人的功劳,况且朵颜三卫本就是冲春君来的,倒是咱们连累了大人呢。”

路知遥心内冷哼一声,明月君果然好权谋,话里都带着玄机,三两句把他撇了个干净如此想着,到底气儿上也不服,应道,“叫先生一说路某愈发惭愧,春儿这几日跟着我风餐露宿的,受了不少的苦,待我痊愈了总要想法子补偿些才好。”

裴臻的眼刹时微眯了起来,心道你敢说这话?信不信我让你永远痊愈不了?

一旁的濮阳金台和杨亭舟顿觉不妙,濮阳忙打圆场道,“路大人一路上辛苦的紧,夫人才刚吩咐过了,大人要吃些什么只管说,叫小子们去办就是,只盼快些养好伤,燕王殿下在北平正惦念着呢”

裴臻回了回神,手上不曾停下,把几种药混在一个银碗里,拿清水调匀了,走到床前掀开被褥道,“换药罢,眼下止了血,包扎也可松一些了。”接过杨亭舟递来的剪子,绞开被血污浸透的绷带,伤口已然缝合过了,才见那会儿乍看之下很深,不过幸而未伤及经脉,再过一分便砍到要命的地方了,也算他有造化,及时隔开了那把弯刀,否则这会子该下葬了。

裴臻嘴坏,心眼倒也并不十分狠辣,看在他有情有义的份上也不认真同他计较,用温酒清洗了他伤口周围的皮肤,仔细上了金创药,下手也放得轻,饶是如此,路知遥也生生疼出一头冷汗来,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结实的胸膛泛出蜜色的光,裴臻嫌弃的撇撇嘴,心里嘀咕,这小子人虽讨厌,皮相倒还不错,若当真要做对手,可归到劲敌那一类去。

待伤口全数包扎妥帖了,臻大爷晃晃悠悠踱到水盆前净手,接了帕子边擦边道,“今儿换了药,这几天安生了,再过三日重换了,长几日就不必包扎了,闷在里头倒不好。”又在桌旁坐下,看着只顾喘粗气的路知遥道,“殿下极看重大人,曾同在下说过,路大人允文允武,指挥佥事一职虚位以待,急需路大人这样的人才,日后归顺燕军,必有一番大作为,大人好生将养,裴某将大人全须全尾的交给殿下,便算不辱使命了。”

路知遥平复了呼吸道,“劳烦先生了,没想到先生不仅善谋断还精通医术,路某佩服之至。”

裴臻淡淡笑了笑,复屈指挡在口前短促的咳嗽起来,路知遥奇道,“先生身子不好么?”

裴臻摆手道,“不碍的,老毛病,过两日就好。”

路知遥哦了声,暗道生得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没点暗疾才奇不过此人似乎比外言传的还神奇些,难怪春君死心塌地的,从小青梅竹马的慎行都不在眼中,自己只凭这短短五六日相处,哪里有半分胜算呢

裴臻小坐了片刻站起身来,拱手道,“路大人歇着罢,养足了精神后儿上路,只可惜没有水路通北平,免不了车马颠簸,要路大人受累了。”说罢转身出门,急急往卧房而去。

濮阳金台快步赶上来,心里惴惴不安,待进了裴臻房门,见他撑在床沿剧烈咳嗽,人已摇摇欲坠,忙箭步上前扶住,惊道,“主上,这回怎的来得这般凶?”

裴臻抬手拭了嘴角血迹,缓缓道,“无妨,不过累着了,歇歇就好。”

濮阳金台替他脱了靴子盖好被褥,犹豫道,“我瞧夫人房里灯还未灭,要不要去把她请来?”

裴臻道,“别叫她操心,又不是什么大病,她来了我非但没法子休息还要受煎熬,你是过来人,难道不明白么?”

原来那濮阳金台有个女师傅,两人其实暗生情愫,无奈迫于世俗教条难以厮守,虽然最后结局圆满,但其过程真如油煎似的难熬,裴臻这么一说,濮阳愣了愣立即会意,男人总是比较容易理解男人的的痛苦,心爱之人时时在身边固然好,但那种只能看不能碰的滋味也不好受得很

濮阳金台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明儿去找辆宽敞些的马车,回去别骑马了,和夫人一道坐车罢。”

裴臻微点了头,阖眼道,“你出去罢,我要睡了。”

濮阳金台道是,再看他,脸白得没一丝血色,抿着唇,额上有细细的汗,喘得略急促,一手紧紧抓着被子,手指关节都是泛青的,那虚弱的样子,真叫人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濮阳金台攒眉一叹退出房来,暗自斟酌到底要不要叫那女孩儿,这回出来他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没人值夜万一要喝水吃药怎么办,虽说他不叫喊她,想来想去到底不周全,他们是未婚夫妻怕什么,早晚是一家子,媳妇照料爷们儿而本就是应该的,自己和他常混在一处,谁不知道他这大半年来连个通房也没有,铁英和虞子期还常打趣说他要得道成仙了,可见也是个死心眼的,如今他抱恙,把那女孩儿送进去,万一能成其好事不是功德一件么,何苦锅里的瘦油条似的熬着,要是摊上了开战,那要熬到多早晚去

主意一定便去敲毋望的门,压低了声道,“夫人可就寝了?”

稍过了会子里头人应道,“濮阳大人可有事?”

濮阳金台赞了赞,这位夫人虽年轻,心思倒也不一般,只和他说过一回话,现下隔着门板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来,颇不简单。思忖着回道,“主上才刚给路大人换药回来咳得吐了血,夫人过去瞧瞧罢。”

房里一阵悉悉索索,马上就开了门,那女孩面上惊惶失措,焦急道,“怎么回事?”

濮阳金台忙道,“夫人莫急,从前也是有过的,只是这回太过劳心劳力又重了些,主子不叫打扰夫人,属下也是担心,咱们不好陪着,夫人是房里人,比咱们方便些,夫人过去只别出声,瞧着若是睡着了就回来,属下怕主子嫌我多事,回头又要责怪。”

毋望也顾不得追究那句“房里人”了,心里忽上忽下的没了主意,点头绕过他轻推裴臻的房门,见他平卧在床上,眉间尚有苦痛之色,鼻翼快速的翕动,偶尔轻咳两声,竟是昏沉沉的模样。她靠到床前喊了声兰杜,他全无反应,想是疲累至极神思不清了,回头看看濮阳,比了个“去”的手势,他微一颔首,掩门退了出去。

怎么发作得这样厉害呢她坐在床前愁肠百结,拿手绢掖了他额头的冷汗,心里怨他那些暗卫们,想看他出手也不管他身子吃不吃得住,他们在一旁看大戏似的,留他一人和萧乾对战,想想都是一肚子的气想将他的手臂放进被窝里,见他袖子上赫然沾了一滩血渍,她喉中一哽,顿时心如刀绞起来,真真是各人的肉各人疼,瞧他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有那言笑晏晏的平和悠然她的眼泪蓦然落下来,猝不及防打在他的手背上,才想去擦,他的手动了动,低沉的唤了声“春儿”,抬头摸摸她的脸,笑道,“怎么哭了?我又死不了”

毋望讪讪的反不好意思起来,背过身擦了眼泪,嘴里反驳道,“谁哭了?想是你看岔了。”

那厮嗤的一笑,朝着手努了努嘴道,“这是什么?若不是眼泪,那就有玄机了,莫非夫人对为夫垂涎三尺么?”

毋望大大的后悔自己刚才怎么那样容易感动,他醒着就嘴欠,心疼他还要被他耻笑,臊得她两颊发烫,站起来道,“你睡罢,我回房去了。”

他拖住她的襦裙道,“既来了就留下罢,咱们一头睡,说说话可好?”

毋望头摇得像泼浪鼓,心道真和他一头睡了她还有渣子剩下么,这人明显不是柳下惠,最擅长的便是扮猪吃老虎,千万不能上他的套

裴臻有些失望,晶亮的眸子瞬间就暗淡下来,呓道,“不到大婚我绝不动你,这也不成?”

毋望坚定道,“不成我坐着说话也是一样,你有什么但说无妨。”

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冷,你晤晤我好么?”

第八十四章踏雪寻梅

毋望看他流了那么多冷汗,中衣也定是湿了,便道,“我找了衣裳你换,再叫伙计灌了汤婆子来给你晤着,可好?”

裴臻拧眉道,“那东西不小心得烫脱一层皮来,终究没有你晤的好。”

他说这话时狡黠得像只狐狸,哪里还有孱弱的样子,毋望严重怀疑他咳得吐血是联合濮阳金台一起诓她的,便斜眼打量他。

裴臻咦了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半分要染指你的意思,我只剩半口气儿吊着了,纵是有心也无力。”

毋望为难道,“那你等一等,我叫濮阳大人来晤你。”

裴臻目瞪口呆,“你让我抱着一个大男人?这是什么道理?我x后拿什么脸见人?还有他那个大奶奶,醋性儿大得没边,也不问男女的,惹着她势必日夜追杀我,那我是活不成了。”

毋望的脸像被雷劈过一样泛出黑来,闷头翻出他的贴身衣物摆在床头,呐呐道,“要洗洗么?我去打些热水来。”

裴臻撑起身子,衣服松散着,颇有些人不胜衣的味道。他的手指轻挑了散落在胸前的发丝,微勾起唇角道,“背后擦不着,你帮我么?”

毋望头痛欲裂,这人不沾便宜会死么?会死么?真是后悔来瞧他闭着眼分明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睁开眼比谁都讨厌

裴臻眼见她万分纠结,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也无心再逗她,闷笑了几声道,“算了,时候不早了,人家都睡下了,就别麻烦了,我换了衣裳就好,你背过身去不准偷看。”

毋望红了红脸,忙不迭转了身,心道鬼才要偷看,把旁人想得同他一样么。

身后一阵衣料的摩擦声,裴臻很快道,“好了。”毋望回身时见他已摘了束发,头发长长的披散着,与那雪白的中衣对衬着,愈发显得面如冠玉,妖娆多姿。她略滞了滞,只道,“你躺下罢。”

他定定看着她道,“我冷。”

毋望脑子里有如闷雷滚过,隆隆地响成了一片。她这真叫送羊入虎口这会子好了,濮阳金台自己回房安稳的睡觉去了,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她,她不过是来照看他一下,谁知他偏又不睡了,还出这妖蛾子,弄得她如今骑虎难下。

裴臻招手魅惑道,“杵在那里做什么,眼瞧着为夫冻死么?这衣裳真冷啊。”

毋望这才想起来,中衣竟未替他烘上一烘,这冰冷的,穿上身定然不好过,尤其他还是才出过冷汗的。她举足不前犹豫再三,他却极有耐心,适时给个鼓励的眼神,直把她哄骗到床前来,伸手给她除了外面的短衫儿,襦裙也脱了扔到床尾,轻松一勾就将她裹进了被褥里。

真是温香满怀啊臻大爷满足的用力嗅了两口,她身上有股如兰似桂的味道,身子也软软的,用力揽得紧些,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没有别的污秽的想法,只是单纯的高兴。从第一眼见到她就无法自拔,其间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直到现在就像在梦里似的,终于能叫她心甘情愿的靠在他怀里,就是即刻死了也是赚的。

毋望那股不自在的劲儿,真如架在火上烤似的,那是具紧致结实,火热有力的躯体,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得到,她沮丧道,“你又骗我。”

裴臻模糊呢喃道,“我有些发烧。”

她抬头看他,他的脸略有些红的,便道,“那怎么好?还是请大夫罢。”

“我自己就是大夫。”他阖眼道,“你可记得我在北地的那回病?烧得人都不认得了,其实也是肺上的由头,只不过太太他们不知道罢了,请的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自己好了的,那一箭……真够我受用一辈子的。”他又抬起她的脸道,“我身子不好,恐怕要拖累你,日后你可会嫌弃我?”

毋望道,“都这样了,就是再嫌弃也不中用了。”

裴臻一听眉毛直挑起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控制不住的低喘道,“这样是怎么样?”恶意的动了动下半身,低嘎道,“是这样吗?竟敢嫌弃我?”

她惊得慌忙托住他的腰,恨道,“裴臻,你再这样我定不饶你”

他滚跌到她身旁,怏怏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又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结结实实裹紧了被子,一手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顺便张开五指比了比,她的脊背那么纤细,仿佛他只用拇指到中指指尖就能完全掌握,想到这个妙人儿这辈子归他了,满心的欢喜就如同水发的海参似的急剧膨胀起来,照着她粉嫩的脸颊啪啪就是几口,此举引发她的不满,叽里咕噜吐出一串北地的方言,他呵呵笑起来,撸撸她的头发道,“好春儿,你真是一帖良药,叫我连病痛都忘了。”

她迷糊的嗯了声,只觉温暖又安心,眼皮子沉沉的,渐渐云里雾里,不多时便睡着了。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时他已不在,被褥里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苏合香,毋望理了理思路,她在他怀里睡了一夜?好像罢……揉了揉眼睛,重又扑倒哀声嗟叹,上回和路六叔同榻是环境所迫,这回自己怎么在他房里过夜了?中了邪么?磨蹭一会重又坐起来,嘟着嘴穿戴好,偷偷探出头去,幸而廊子上无人,便蹑手蹑脚想蹿回自己客房里,推门进去,却见裴臻共几位暗卫领事在她房里议事,正说什么“张昺、谢贵”还有什么“斩杀”,众人听见响动纷纷转脸看她,裴臻似笑非笑道,“春儿醒了?”

暗卫们起身行礼,满满一揖道,“夫人。”

穆大正两眼放光,暧昧的瞧瞧他们主子,对毋望嘿嘿笑道,“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濮阳金台干咳一声,冲裴臻拱手道,“属下等先行告退。”

一干人等悄声退出,毋望呆站着,又羞又愤,跺脚道,“你做什么把他们领到我屋子里来”

裴臻无辜道,“你在我房里睡着,我总不好把他们叫进去罢,若去别处又怕你醒了找我不着。”

毋望本想驳他,想想又觉有理,无奈闷坐在床头,把襕裙上宫绦扭得麻绳一般,裴臻端了清盐来与她漱口,又绞了热帕子给她净脸,收拾停当取大氅替她披上,携起她的手道,“下去用早饭罢,吃完了好出去赏雪。”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热乎乎的打发了,那厢暗卫已经套好马车在门前候着,裴臻接过鞭子对濮阳金台道,“不必跟着了。”

细小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缠缠绵绵,他戴上风帽,系紧披风上的绒带,抬手叫她搭着,小心翼翼送她进车里,扬鞭低叱一声,马车不急不慢跑起来,伴着微风小雪,在陌上优哉游哉的前行,也不知有没有方向,似乎就这样跑天尽头去。

毋望掀了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他没往镇子上驾,径直朝郊外去,稍过了会子听他轻轻哼起歌来,歌声清雅悠扬,雪珠子簌簌落在油呢车顶上,竟像是为他伴奏似的。毋望陶醉的眯眼歪在软垫上,拍着两手合着外面的歌声击节,一面随他低吟:“大灰泥漫三千界,银棱东大海,探梅的心噤难捱,面瓮儿里袁安舍,盐堆儿里党尉宅,粉缸儿里舞榭歌台……”

一曲毕,他回身撩了门帘子,颇有些热切的望着她,问道,“可好听?”

毋望浅笑道,“公子歌声宛若天籁,甚好。”

他满意的点头,笑道,“我许多年不曾开嗓子了,平素琐事繁多,弄得半点兴致也无,今儿是托了你的福,可算抽了时候出来逛逛,前头有一片梅林,我来时路过的,景致妙得紧,在这小地方也算世外桃源,眼下下了一夜的雪,再去瞧定然更美,本来明儿也打边儿上过,只是人多口杂的,反倒糟蹋了意境。”

又行一里地,他拉缰停车,打了门帘子扶她下车,猛然看见这冰天雪地中的红梅时她惊叹不已,这样大的一片梅林,足有一二十亩地,站在林边,梅树疏疏郎朗铺排开去,怒放的花朵在枝头迎风摇曳,那颜色姿态,叫人忍不住心生爱慕。

裴臻在林边驻足远眺,雪白的冬忍挑金暗纹常服衬着天青色的厚绒斗篷,愈发显得如松般的挺拔修长,他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姑娘道可是么?”

毋望抿嘴一笑,道,“有理。”

说话间又有两辆马车迤逦而来,想来也是来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士,车里欢声笑语,毋望回头看,车上下来的尽是女孩儿,统共有五六位,不像大户里的千金,更像是小家碧玉,见了男子也不躲闪,大大方方过来搭讪,裴臻脸色不太好,毋望在一旁笑着看他应付那群女孩儿,心道俊俏的爷们儿到底受欢迎,不过这徽州徽商多,姑娘家也随性,很是难得。

撂下他跨下田垄,踮起脚尖折了两枝梅花搭在臂弯里,才要再折,身后裴臻不悦道,“你倒是大度,竟不吃醋么?”毋望看那群姑娘已经走远了,笑吟吟道,“做什么吃醋?焉知公子日后有多少房妻妾,春君识趣得紧。”说着背过身去听他如何作答。

裴臻握了握拳,沉声道,“裴某有你,今生绝不再娶。”

毋望也不回头,只道,“负心多是读书人,愿公子铭记今日所言。”

裴臻苦闷道,“我立生死状成么?”

她回身看他,目灼灼,“一纸空文作得什么数?春君性子哏,若公子欲享齐人之福,那么天涯海角,必有春君一席之地。”

第八十五章明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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