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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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秋道:“这没什么,关键是后来…”

傅承林抓起餐巾纸,递到夏知秋跟前:“抿个唇印给我。”

夏知秋嗤笑:“傅总?”

“这没什么,”傅承林借用他的评价,又说,“夏经理,这点儿面子都不卖?”

夏知秋纹丝未动。

傅承林将纸揉成一团,问他:“窝囊,愤怒,觉得我在羞辱你?吱个声,别沉默。”

夏知秋理亏,斟酌道:“我刚才的说法,欠妥了。”

而傅承林扫眼看过在场众人。过了好半晌,他解开西服扣子,拎着一瓶白酒,道:“我投资了这家KTV,每一间包厢都有监控,防止客人们嗑药、玩过头、自带酒水…”

他指了指天花板角落:“摄像头在那儿,我找朋友调个监控。”略一低头,视线迫紧了老花:“假如姜锦年冤枉了你,我替她支付经济赔偿,写一篇道歉声明,挂公司内网上…反过来,你要是真做了什么,我会报警,再和你打官司,性骚扰在国内很难立案,不过我有功夫和你磨。”

他一边讲话,一边开启了酒瓶。

老花起先还不信他多牛逼,只当他在吓唬人。但他细想夏知秋的态度,夏知秋的那声“傅总”,他又隐隐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高东山察觉老花的脸色不对,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他试着介绍道:“这位傅先生,是静北资产的执行总监…跟我们公司有合作的。”

老花舌头打了结,道:“你反应过激了吧,傅先生?”

傅承林笑笑,瞥他一眼:“我老婆被人占便宜,还被人欺负哭了,你说我忍不忍得下这口气?没反应就是龟孙子。”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KTV包厢里,出现了一个解围的男经理。

傅承林支起一根烟,那位经理弯身靠近,为他点火。

烟雾缭绕时,傅承林问他:“监控能看清吗?”

“能,”经理端来一个玻璃盒子,捧在傅承林的手底下,接着烟灰,又很自然地放了回去,答道,“好像是摸了腰,停留好几秒,来来回回…掐了一把。我们老板说,能不能不报警?做生意的,就怕招惹上警.察。”

傅承林却道:“不可能不报警,我从不受窝囊气。”

经理似也着急。他只瞟了一下,就从人群中辨认出老花,忙道:“你还愣啥,赶紧给人道歉!吃完人姑娘的豆腐,还装作没事呢?”

高东山恍然大悟:“我靠,你真骚扰了姜锦年。”

他退后一步,与老花隔开距离。

夏知秋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看破而不说破,他已不想再卷入漩涡,推波助澜道:“有些人,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

老花已是恼羞成怒:“我那能叫骚扰么?不就是稍微撞到了?”

姜锦年拍一下桌子:“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讲的。你说,你根本就没有碰我,是我被害妄想症发作,27岁的老妹子碰瓷你!”

傅承林掐灭了烟头。

灰尘落在西装裤上,那位经理颔首,俯身对他耳语,傅承林也低声回答了几句。但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姜锦年身上。

姜锦年徐徐迫近,气焰万丈:“你为什么改口了?你一开始多有理,骂我骂得多起劲,瘫在沙发上装可怜,装成值得同情的色.狼,你怎么不坚持最初的解释?你根本不是摸了我,你是揉了我的腰,死不承认倒打一耙,要不是伤人犯法,我真该一刀剁了你的手!”

这一回,再没有男同事帮他了。

他心知:傅承林那句——“我老婆被人占便宜”,引发了男人们的感同身受。

男人不怕辛勤劳苦,最怕头上带点儿绿。

老花急怒攻心,道:“我说声对不起行了吧?”

他嘟囔:“大家都是文明人,讲道理,同事矛盾闹大了,你收不了场。”

姜锦年总算明白:以他的意思,无论他有没有性骚扰,真理都站在他这一方。她不闹当然最好,如果她闹了,那就是她不懂事,不知进退,不分轻重,不会在办公室里做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人的脸皮这么厚呢?

他没有愧疚、悲伤与羞耻感,只有面临麻烦之前,低等动物般的自保手段。

姜锦年想起小时候的生活——街坊邻居里不乏一些擅长骂街的泼妇,而老花呢,并不比她们高明多少,高学历洗脱不了一个人的低级趣味。

姜锦年沉思着,不言不语。

傅承林发话:“你恶意骚扰一个女孩子,欺凌她,泼她脏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他将一瓶白酒推到了老花的面前:“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一口气喝了这瓶酒,要么写一篇职场性骚扰报告,带头反省,公开发表。我多问一句,你会写研究报告吗?想出名吗?”

老花眼皮泛白,死死瞪着他。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

老花握着52度的白酒瓶,仰起脑袋,发疯般“咣咣咣”地灌酒。那边KTV的经理拉开房门,已经出去了,其他几位谨慎的同事也先行离开,剩下的众人,有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另一部分窃窃私语,心情复杂。

酒瓶渐渐变空。

傅承林自称:“我算是脾气好的男人。改天你性骚扰了别人,人家打断你的手,你也该受着。”

说完这句话,他牵住姜锦年,带着她走了。

包厢之外,晚风凉爽,迎面扑过来。

姜锦年怏怏不乐。

她手伸进傅承林的口袋,掏出一盒男士香烟。她又摸向他的裤子衣兜,寻找打火机,但他立刻断了她的念头:“我很少会带打火机。”

姜锦年叼着烟,像个痞子:“总有人会弯腰给你点烟的。”

她悄悄问他:“包厢里真的有摄像头吗?”

“没有,”傅承林诚实地说,“我骗了他。”

夜深人静,路灯的影子被幽光拉长,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目视着前方,并没有一点胜利的愉悦,也没有以权压人的报复快感,他向她坦白:“那个经理也是我的人,我临时叫他来,捧了个场。要是真有摄像头,我不会用微信问你被他碰了哪里,也不会不报警。我们没有目击证人,牵扯不清,只能使诈。”

姜锦年垂头丧气:“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

她没有细说。

深夜,他们回到家中,姜锦年花了很长时间洗澡。傅承林在书房待了一会儿,手里攥着药瓶。医生说,当他狂躁到暴怒的程度,就要靠药物稳定情绪,但是这玩意儿吃完了,就像治疗抑郁症的药,会比较困,倒床就能睡着。投资市场上风波翻涌,利益关系诡谲百变,他能做到心如止水…不过,家人出了大事,他的情绪不可控。

他扔开药瓶,翻查日历——还有半年,他母亲就出狱了。

他拿起签字笔,在日期上画了个杠。

姜锦年方才从浴室出来。

她的心情依然低落。今晚,她遭遇一种不公平,只能用另一种不公平反击。她试想,倘若傅承林没有出场,夏知秋等人会重视并相信她吗?答案是否定的。

男人嘛,总是更理解男人一些。

她还记起,剑桥大学有八百年校史,直到几十年前,才愿意招收女学生。全球五百强企业里,又有多少女性高管呢?也不知女人的职场天花板何时才能消失,怎样才能让男同事把她当做男人。

最为讽刺的是,高中与大学前两年,姜锦年外貌粗陋,不修边幅,男同学真把她当做同性,私下相处时,倘若得她指点,或帮助,便有满腔兄弟之情。

姜锦年趴回床上。

她蒙着被子,如鸵鸟,如乌龟。

傅承林将她的被子一剥,双手握住她的腰,像是从锅里捞一只饺子。姜锦年凶巴巴地问:“你干嘛?”他吻着她的后颈,道:“亲我老婆。”姜锦年被他弄得很痒,维持了几秒静止,娇声娇气道:“你抱抱我。”又说:“我还是委屈。”

傅承林道:“委屈是正常,那人不仅下流,说话也很难听。”

姜锦年双手托腮:“我的应对措施,不够机敏。”

“你已经做得不错,”傅承林半靠着床头,覆手摸着她的头发,接着说了一句,“不过,某些情况下,你没法儿讲理,嚣张的是作恶者,吃亏的是老实人。”

房间里阴暗不见天日,他卸下心中面具,冷冷淡淡如自言自语:“你那位同事,仍然算个麻烦,怪我没有和平解决。我问问你们总监,是打算留他,还是留你。”

第68章 辞职(一)

坦白地说,姜锦年不想离开目前的公司。她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付出了很多,突然甩掉一切内部资源,她实在是不甘心。

几个月前,姚芊曾在聚会上泼酒取笑她。当时姜锦年可以忍。但她今晚之所以忍不了,大概是因为,被人恶意骚扰太恶心了。

那人的言辞与举动都带着蔑视,将她当成玩物,料定她没有声援,无法辩解。她的工作职位还比他高。于是心理的落差,更增添了一丝无力感。

她开口问:“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她平心静气道:“我没什么资历背景,应该学会圆滑和灵活多变,而不是硬碰硬。如果没有你,我今晚翻不了盘,第二天上班…”

傅承林安抚她:“圆滑是做事留一点儿余地,让人感到舒服。你那位同事敢做不敢认,只会侮辱人,没必要再跟他装朋友。”

姜锦年认真思索:“嗯,是这个道理。”

傅承林侧身,揽手抱住她:“别多想,睡吧。”他们贴得很近。姜锦年搂紧傅承林的后背,手心隔着一层单薄衣料,有意无意地摩挲了半天…他快要出差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她过于依赖他,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呢?她暗忖。

忖度完毕,她凑近他的耳朵,先是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努力不给你拖后腿。”接着她以舌尖勾描他的耳形,轻抿着又含又吮,暗怀百般柔情与温存。

傅承林正要握住姜锦年的肩膀,她反而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还问:“你喜欢…”

“喜欢”之后说了什么,她也不太记得。她只觉得他今晚非常克制,格外照顾她的感受,心中一时充满了他赠予的安全感,使她越发黏着他,双腿将他缠得更紧。这一次做完,她很舒服,但还是很累,当夜睡觉就睡得比较踏实。

第二日早晨六点,她习惯性地睁开双眼。

傅承林还没起床。他平躺着睡觉,攥紧了她的左手腕。姜锦年舍不得吵醒他,卧在他身旁又消磨半个小时,直到傅承林放开她,摸了摸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

被窝里,尚有他的余温。

姜锦年滚到那块地方,扭来扭去又蹭了蹭。

她抱紧了傅承林的枕头,心道:今天的办公室与往日不同,怕是入职以来的最大挑战…她理当谨言慎行。她还要升职加薪,争做基金经理。

做好了心理建设,姜锦年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准点上班。

夏知秋和她打招呼:“你来了?过来帮我看看昨晚上到今天早晨的经济事件,今天是高东山主持晨会,你跟他的行业研究方法有几个相似点。”

姜锦年立刻跟紧他的脚步。他忽而顿了顿,问她:“昨天休息得好么?”

她莞尔一笑:“还行,你呢?”

夏知秋道:“我?我又没什么事,顶多被几个人贴到了论坛里,问我是直是弯,有没有对象,结没结过婚。”

他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笑说:“我披着马甲回了一句,这男人离婚六次,不是好鸟。”

姜锦年感叹:“六次啊。”

夏知秋扭头看她:“假的哦,我哪儿结过婚,光棍一条,惹人觊觎。”

姜锦年捧场道:“那还真让人担心呢。”

夏知秋往座位上一坐,膝盖抬起来,缓缓抵住了桌沿。他这人偶尔坐没坐相,慵懒又散漫,身负实力却桀骜不驯,气质可以说是较为独特了。

想到这里,姜锦年思维停滞…对了,夏知秋在罗菡手下时,也是一贯的我行我素。她应该尽力摸索他的策略与研究方式,才能更好地辅佐他。

夏知秋问她:“你在回想昨天晚上那个论坛热帖?”

姜锦年摇一摇头,脱口而出:“我在考虑,要怎么更好地配合你的工作,继续在岗位上发光发热。毕竟我是你的助理。”

“我是你的助理”,她说。

夏知秋心念一动。

他合上了笔记本,胳膊肘撑在桌面,两手交握,摆出一副罕见的严谨态度:“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昨晚出了一连串的事,没人愿意见到那一幕,我会把你们的工作调配开,近期不影响组内的研究氛围。”

虽然他和姜锦年都知道——

怎么可能不影响呢?

大家既不健忘,也不是傻子。

*

上午工作时间短暂,涌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琐事,夏知秋用不惯下单软件,忙着和交易员商量,下完单就开始看盘。他过得紧张而充实,中午还约了别的经理吃饭,这一天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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