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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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部分同事都在做研究。姜锦年试图调整一个投资组合,并写了一份报告,桌前光线忽然被阴影遮挡,她仰头一看,居然又是老花。

她暗叹:先撩者贱。

老花哑声和她说:“我昨晚去了医院,知道吗?喝完那瓶白酒,嗓子辣干了,人废了,亏我没凉凉在包厢。”

姜锦年道:“关我屁事。”

老花冲她竖起拇指:“论手段,你说第一,没人第二。去年三四月,我听人讲,你要和纪总结婚,你呢,头一甩,就又找了一位傅总,个个都不是善茬,我们老百姓惹不起。”

姜锦年翻扣鼠标,与他直视:“求你别自称老百姓了,哪有你这种揩完油还骂人的老百姓…”

“KTV里没有摄像头,”老花陡然拔高音调,“你们就是在拿我开涮!你当我好欺辱?”

有人被他一吓,水杯摔落在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花上午没来公司,下午才出现。而他刚一露面,便来挑起战火和纷争,如果说他没有事先准备,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准备善罢甘休了。他还说:“这份工作,对我就那样吧,可有可无的,我不跳出来告诉大家事实…”

夏知秋听见了他们的争吵。

夏知秋走近几步,挡在姜锦年面前:“你没做过,会喝一瓶五十几度的白酒?你在组里争资源争机会,就没栽过跟头,昨晚喝酒不是因为心虚是因为什么,酒瘾犯了?”

老花伸出一根手指,半空中绕了几个圈。

环环绕绕,而他笑道:“我咨询过律师,这官司,我一定会打。我认识一个朋友,家里是事务所的,他们都愿意帮我忙。”

夏知秋道:“我要是刚出学校没几天的毛头小子,还能被你唬住。你一定要打官司,我没胆,就怕你不打。”

他态度莫名坚决了。

与昨晚不一样。

老花纳闷。他今天凌晨出院,还调查了一下姓傅的大佬名单。他发现,静北资产的老板姓郑,那么,所谓“傅总”大概率是给人打工的,狂什么狂呢。

老花双手握着衣角,扯平他身上的衬衫。他迈出一步路,与夏知秋插科打诨,说什么一个人的尊严被轻视践踏,在座的每一位同事都有责任…等等之类。

姜锦年懒得再听。

她出去透气了。

另一位女实习生跟上了她的脚步。

门廊外,实习生说:“姜姐,我们把事情闹大了吗?”她还小心翼翼地解释:“昨天我是想帮你,可我在闷头玩手机,完全弄不明白情况。”

姜锦年安慰道:“放心,跟你没关系。”

她说着,转身往外面走。

实习生还在问:“昨天包厢里超级黑,他摸下了腰,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假设…他不是故意的呀?他好委屈也好冤枉,工作都不打算要了。”

姜锦年驻足,背对着那个小姑娘,说:“如果某一天,你来上班,每个男同事都搭住你,抚摸,捏揉,七八秒钟吧,再骂你一句——二十来岁的老妹子别碰瓷我,你什么感受?”

她没做声。

姜锦年走远了。

在姜锦年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夏知秋第一个接到上级通知。他再三权衡,自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至少每天不会再有人到办公室里没事找事了。

很快,大家都听说一个消息:老花被开除。

有人惋惜:他智商高,吃苦耐劳,还愿意带新人,仅仅是犯了一次浑,上面的惩罚太过严厉。

但是夏知秋说:老花的投资策略粗浅,去年还犯过错,已经是他们组里的污点。

夏知秋从记忆中搜寻,找出几个公认的缺点。他不会去捞一个上不了岸的溺水者,甚至要往河里扔几块石头,以儆效尤。

傍晚七点,他下班了。

他这日子过得比去年累了许多。

地铁站外,人山人海。他拎着公文包,在报刊亭买了一本杂志,刚翻两页,另一只手搭住封面,他侧目,正好与谭天启对上。

“呦,”夏知秋道,“老谭。”

谭天启接话:“酸菜面。”

这是他俩当年的玩笑话。工作最辛苦时,他们曾挤在办公室一张桌子前,各自吃着方便面,也算是同甘共苦过的朋友交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谭天启直言道:“你的心思被工作以外的事情,分掉了不少吧,小夏。”

落叶泛黄,凋落在一片报纸间,谭天启执起叶脉,莫名感叹道:“唉?一叶知秋。”

第69章 辞职(二)

一叶知秋,他说。

夏知秋嗤之以鼻:“睁大你的眼,现在是冬天。”

他握着一份杂志,对着谭天启咄咄逼人:“你今天怎么系了一条绿领带,不怕晦气不怕跌?还是你真把自己看做了美股玩家,绿涨红跌。”

谭天启面无愧色地扯一下领带:“绿色是和平,谦逊,宁静的颜色。”

夏知秋一见他就来气,忍不住讥讽道:“好大的胸怀!希望你的投资组合总是一片宁静谦逊。”

谭天启眼有笑意。他抓起一本《技术分析》的刊物,道:“你盼着我选中的股票狂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们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同一根线上的蚂蚱,我吸引来客户,增加了基金规模,你背靠着一棵大树,更好乘凉了。”

他左手还捏着一枚落叶,指腹来回揉捻,叶子就在他指尖旋转。夏知秋无比反感他这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拽个屁啊,夏知秋暗骂道:他只是一个孬种和叛徒。

谭天启却说:“是你举报了她。”

夏知秋反应敏捷:“贼喊捉贼。”

谭天启翻一页杂志,追忆道:“罗菡喜欢集中持股,在市场中找黑马。她的投资风格决定了她的业绩。这几年间,新兴科技的话题炒来炒去,龙匹网就让她栽了个大跟头,本来,她的情况稍稍好转了,要不是老鼠仓被曝光,年底的庆功会上一定有她的名字。”

长篇大论刚一讲完,他扭过头,凝视着夏知秋的眼睛。

天已入冬,槐树的枝丫伸出墙侧,寻不见一片绿叶,更显颓败。

夏知秋在树干上拍了一巴掌,含恨道:“做老鼠仓和内幕.消息的人一大把,浮出水面的,都是冰山一角。市场畸形,牛短熊长,罗菡她没别的,就是倒霉,招了你,特别倒霉。”

谭天启反驳他的观点:“你莫要讲得罗菡像是没错一样。她的苦衷,你完全不懂。”

“她有错,她有罪,”夏知秋一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当然了,你也不干净。”

谭天启挺直了腰板:“我和你的投资风格不同。你吃过亏,我没吃过,你自认看穿了我,我排名比你高得多,你就觉得我手头有猫腻。”他做出结论:“小夏,你为人绝情,又很自负。”

排名,排名,又是排名!

排名决定了一个基金经理的江湖地位。

每一位基金经理,都像是江湖上某个派别的掌门人,手下还有若干弟子,大家齐心协力往上赶,观六路,察秋毫,只为了一争高下。

从这方面来看,夏知秋不如谭天启。

谭天启援引实例,教育他:“马上年末了,投资总监压力最大,他们都在等排名、等净值。我刚投了人工智能医疗板块,就是你最不看好的那几家公司。公司经营得好,股票收益不一定好,公司一滩烂泥,股票收益不一定差。你总把这两个概念弄混,自视甚高,听不进劝。你坐这位置,还不如换成姜锦年。”

姜锦年沿用罗菡的手段,又有自己的创新。她本质上倾向于理论派,依赖数据,忽略投资者的情绪…她的优点与缺陷并存。

夏知秋不熟悉她的路子。

谭天启的一番言论,引发了夏知秋的不适。

夏知秋说:“姜锦年是我手下的人,你对她上什么心?”

联系起这两天的性骚扰问题,夏知秋更烦了,心道:自从他做了基金经理,反而无法进行纯粹的研究,难怪那么多同行愁白了头发,就连谭天启…他觉得谭天启四十岁之前就要秃头。

谭天启察觉他的诡异目光。

谭天启说:“你在心里骂我什么?”

夏知秋回答:“你头发少,快秃了。”

讲完,他卷着一沓杂志,挤进人群,跟随大众的脚步,缓缓迈入了地铁站。他没有和谭天启瞎扯,他相信谭天启一定比他更忙。明天一整天,夏知秋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还要去面见一位大客户——那人所在的投资公司,申购了他们的两千万份基金,夏知秋不得不和颜悦色。

带不带姜锦年呢?不带了吧,夏知秋心想,男人们的应酬酒局,姜锦年不适合参加。

这天夜里,夏知秋早早地上床,盖好被子,听见“滋滋”的叫声。

他家里养了一只小仓鼠,肥肥胖胖,如球一般圆圆滚滚。他原本想养两只仓鼠,但听人讲,那样的仓鼠容易下崽,一窝又一窝,生得没完没了,他哪里管得过来?只好让仓鼠与他一样,保持单身。

他在仓鼠闹出的噪音中思考:大客户挨个约见他,但愿没谁想突然赎回基金,假如他们赎回了,那他又得烦上一阵,排名还是个大问题。排名怎么升!几个傻逼都排在他前面,这年头,市场喜欢照顾傻逼吗?

夏知秋失眠。

他起身,吃了一粒安眠药。

当年高考,他是理科状元。

而现在,二流子们跑在他前头。

次日上午,夏知秋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来电者是姜锦年。

姜锦年急促道:“夏经理,你怎么还没来公司?股市都快收盘了,总监问我你去哪儿了…”

掀开蓬松的被子,夏知秋光脚下床。

他只穿了一个裤衩,走到前厅,抬头望一眼挂钟——妈的,下午两点半!

他愤怒地打开宠物笼子,谨慎地揉了揉仓鼠,右手还握紧手机,听着姜锦年讲话:“交易时间,我的手机被没收了,我用办公室座机找你,好像被你静音屏蔽了,你究竟在哪儿?我们这里有急事。”

夏知秋道:“我睡过头了。”

姜锦年不敢相信:“什么?”

夏知秋重申一遍:“我,夏知秋,今天睡过头了。”

姜锦年忿忿不平地挠墙,催他道:“你怎么一股骄傲劲儿?求你快点儿来办公室,十万火急。”

她没忘记提醒他:“今天你还要见客户,你知道吗?夏公子,我能被你愁死。”

夏知秋反讽道:“呦,你不活得好好的吗?”仓鼠在他掌中打滚,毛绒绒又软绵绵,他稍微将它掂了掂,呢喃道:“又胖了,胖成一个球样。”

姜锦年顿时汗毛倒竖,越发紧张:“你说谁?”

“不是你哦,”夏知秋嗤笑道,“你几乎不吃饭。”

直到这会儿,他还没察觉异样。

他迅速地洗了个澡,穿衣出门,在楼下买两个包子,招来一辆出租车,一边吃包子一边看动态——他立刻明白了姜锦年的焦虑从何而来。

“岂徕股份”正在暴跌。

前不久,姜锦年出差,专门调研这家“岂徕股份”。据说她和高东山还困在了电梯里,场面一度十分凶险。

调研结束,姜锦年建议投资岂徕,罗菡同意,并花费一段时间建仓。

那些操作和分析,夏知秋都很清楚。

他同样重视“岂徕股份”。自从他上任,他详细研究了相关报告——这家公司具有创新精神,优待员工,近年来的股票走势稳健,毫无疲软,而且,它的股东是以散户为主。

以散户为主,说明了什么?

夏知秋入市起价,不会为别人做嫁衣。

但是,今天的股票一开盘,“岂徕股份”大幅度跳水,一路奔向了跌停板。

这不仅是姜锦年的耻辱,更是夏知秋担任基金经理之后的第一场败仗。他把姜锦年带入办公室,问她:“你联系过岂徕股份的董秘了吗?”

“上午我就打了电话,”姜锦年诚实地回答,“他们也不清楚股价怎么了。公司那边,据说没有任何麻烦,网上查不到任何新闻。”

夏知秋正襟危坐,滚动滑轮,退后一尺距离:“你怎么想?”

姜锦年望着天花板:“我怀疑,有人在砸盘。”

夏知秋调侃道:“专跟我过不去。”

他一个电话打给宣传部,让人写几篇营销文案,专门夸奖他的基金表现。接下来,他亲自致电给“岂徕股份”的总经理,详细咨询了几个问题。

做完这些,他松开一枚扣子,叹气道:“砸盘,防不胜防。”

接连几日,“岂徕股份”跌个不停。

网上渐渐传出消息:新任基金经理与上市公司合谋,愚弄散户,联手摆布股价。恰好这时,“岂徕股份”的某一位车间工人出了事——他操作失误,导致半个手臂被机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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