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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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令顿了一瞬,推门走了进去。

天色将晚,光线有些暗淡。我跟在雪令身后踏入房内,看见屋子里的陈设虽然极其简单,却十分整洁干净。

卧房里隐有极轻的话语声,像是梦中的呓言,我仔细听着,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窗外斜阳沉下,光色愈加晦暗。

雪令从袖间掏出一颗夜明珠,我正准备往卧房走,裙摆却被什么东西扯住。

低头一看,竟然瞧见一只柴犬,正用爪子按着我的裙子。

“这只狗竟是不怕生。”雪令走到我旁边,弯腰拍了拍那只柴犬的脑袋,“我还以为在凡界,这种狗对陌生人一向凶猛。”

它的爪子有些细弱,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雾,悲戚地低吠一声,垂着尾巴引我往卧房的床边走。

雪令把夜明珠扔进卧室,通亮的珠子悬浮在半空,霎时满屋柔光清明。

竹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清秀姑娘。

我扶着竹架坐在床沿,伸手去搭她的额头,掌间一片骇人的滚烫,指腹沾着她额间的汗滴,微风一吹,顿觉冰凉。

时下正处严冬,屋子里非常冷,她的身上盖了两床棉被,却仍在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大概半个时辰以前,她还准备自己去做饭。”雪令站在床边,低低叹了一声:“灶房里的炉火还没有熄。”

夜色深重,冷风飒飒作响。

那条柴犬趴在我的脚边,吐着舌头不住地舔着爪子,直到血腥味越发浓重,我才低头注意到它的伤口。

雪令已经在乾坤袋里翻起了吃食,他寻到一包温热的肉饼,蹲身而下靠在那只狗旁边,将肉饼摆在它面前。

“吃吧,别舔爪子了。”雪令道。

那柴狗应该有多日没吃过饱饭,狼吞虎咽地咀嚼着肉饼,尾巴摇得十分欢实。

我给床上的姑娘喂了一瓶药,试着叫她的名字:“阮悠悠…阮姑娘?”

她没有什么反应。

雪令站起了身子,他拍一拍身上沾到的狗毛,清咳一声,接道:“平日里可能甚少有人叫她的全名,应该这么叫…”

他微提了嗓音,缓缓道:“悠悠?”

悠悠姑娘手指一动,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

我生怕她被自己呛住,立刻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手似是要刻进棉被里,紧紧握着被子角,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纤弱,像是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碰碎了。

窗扇破了一个洞,虽然用破布堵住,却仍有寒风不间断地灌进来。

雪令发现那个漏风洞以后,好心走过去开始修补。

约摸一刻钟以后,阮悠悠醒了过来。

她缓慢地靠在床架边,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静如池水,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才从一场噩梦中恍然醒过来。

也许这本就是一场噩梦…

她的阳数已尽。

正在吃肉饼的柴狗将爪子搭上了床沿,热烈又欢欣地吠叫一声,阮悠悠摸索着搭上它的脑袋,轻声安抚道:“我没事,别怕…”

窗外风声渐止,暮色更浓。

她轻轻地、低低地,再次说了一声:“别怕。”

我不知道她是说给这只狗听,还是要说给自己听。

阮悠悠微抬起下巴,散乱的发丝搭在额间,犹然沾着汗水。

她问:“请问…你们是谁?”

我正在想要怎么详细地同她解释,就听见雪令轻声一笑道:“姑娘莫担心,坐在你旁边的是我的妹妹。我们二人夜晚赶路,不幸迷了方向,碰巧看见此处有炊烟,索性寻了过来。”

他抬步走近,“敲门许久,不见有人来应。进屋以后,才发现姑娘发了高烧。倘若叨扰到姑娘,还请原谅我们兄妹二人的莽撞。”

我点一下头,跟着应和道:“对不起,就这么直接闯进了你的家门。”

“二位言重了…”

阮悠悠姑娘双颊微红,她坐直了身子,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若非你们方才的照顾,我现在…”

她道:“可能已经上了黄泉路。”

这话听在我耳边,让我心里微一酸涩。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

而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正是要帮她踏上黄泉路。

阮悠悠床前的被子垂落一角,刚好搭在地上,我弯腰去捡被子,瞧见了床底放着的竹简。

那竹简上刻着…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无端把韶光负。

自一百年前起,凡界就有了宣纸,竹简着实很少见,尤其这竹简上的字还刻的这样深,并非用毛笔写成。

什么样的人才要用这样的竹简…

我呆了片刻,怔怔望向阮悠悠姑娘。

她的目光平静到不正常,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没有任何东西入眼。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玄元镜照不出她的生平,玄元镜复原了死魂生前所见,而这位悠悠姑娘根本没有任何生前所见——

她是个盲人。

作者有话要说:挽挽的合欢舞写成番外了_(:_」∠)_

放在微博里(素光同2014)和群里(群号见文案)

挥手绢等你们来看

副本小故事已经开始,打滚求评论嘤嘤嘤

苏木笺(二)

窗户上漏风的破洞已经补好,朦胧的月华流泻入户,映得地砖深深浅浅,我侧过脸去看,一时有些失神。

“最近的客栈在十里之外,中间还有一段崎岖的山路。”阮悠悠敛下长睫,声音轻缓:“你们若是不嫌弃,今晚不妨住在隔壁…”

我静静地望着她,接话道:“谢谢你,今晚打扰了。”

雪令也跟着添了一句:“多谢姑娘好意,总算不用急着赶路,若不是有幸遇到了姑娘,今夜只好露宿野外。”

他一手背后,煞有介事道:“我一介莽夫倒是无谓,可叹家妹自小身子弱,旅途颠簸已觉疲累,露宿荒郊怕是受不住。”

阮姑娘愣了一愣,低着头浅浅笑了。

她道:“公子是个好哥哥。”

阮悠悠皮肤细白,五官秀美,长发浓密乌黑,本就十分耐看,她这样一笑,更是显得尤其温煦柔和。

难以想象这样的姑娘,会是一个执念深入骨髓的死魂。

“家里很久不用烛火了。”话中顿了顿,她抬手扶上床架,似欲起身,“你们若是需要…”

我连忙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了蜡烛和火折子。”

是夜,月色静沉。

我提笔坐在一张老旧的木桌前,这张桌子缺了半截木腿,用红泥砂的瓦砖垫着,写起字来,桌面轻晃不止。

雪令握着长剑立在一旁,沉默稍许后,他问:“这是在写什么?”

竹窗半掩,偶有一阵凉风吹来,晾干了云波宣纸上的墨痕。

我闻言停了笔,仰起脸看他,“我在阮悠悠床边的竹简上看到了这首诗,一般的诗句无论五言还是七言,至少会有四句…但是这首诗,写了三句就结束了。”

雪令似是来了兴致,他俯身靠近,将这首古怪的诗念了出来,“薛烛观其钏,淮水入南荣,山路犹未属…”

“这是什么意思?”雪令抱剑思索一阵,忽而笑道:“也许只是随手写的,并没有特殊的意指。”

他接着轻叹一声,语气似有几分惋惜,“这位阮悠悠姑娘,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已属不易,没想到还是盲人,也难怪玄元镜照不出什么东西。”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首诗看,出神时笔杆从指间滑落,滚过整张宣纸。

三句诗都是按竖列写的,此时横着看第一行,连成“薛淮山”三个字,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是薛这个字恰好是一个姓氏。

我怔了一瞬,轻声问:“薛淮山…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雪令没有立刻回答,抬袖摊开了他一早带来的名册。

这个名册上记录了整个嘉南国男女老少的姓名和籍贯,翻到一半时雪令忽然道了一句:“若是这个薛淮山不是嘉南国的人,我们岂不是白找了?”

我想了想,认真地答道:“那我们就等到明天早上,含蓄地问一下阮姑娘。”

嘉南国地广人稀,名册并不能算得上厚重,翻到后来,倒是真的寻到了一位出身北郡的公子,姓名条件恰好符合。

“倘若是他,还真有些蹊跷。你看这里…”雪令指着那薛公子的命格,指尖挨着纸页敲了一下,“他是嘉南国的国师,日后还要迎娶国君最宠爱的公主,命中富贵显赫,也不知是如何认识了荒郊野岭的阮姑娘。”

次日清晨时分,阮悠悠下床升起了灶火。

我跑到灶房里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熬一锅粥,菜板上的莴苣叶切成了细丝,锅里的粳米在沸水中上下翻滚。

清透的晨光笼在她身上,更衬得她腰肢纤细,身段窈窕。

“家里只剩下这些,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阮悠悠靠着灶台,轻声开口道。

我诧然看着她,忍不住问话:“这是给我们准备的吗?”

阮姑娘点了点头,她微侧开脸,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水缸里原本养了一条鱼,方才去寻时却不见踪影,可能是被野猫叼走了。”

我上前一步,盯着她的双眼,试图从她纷乱的心绪里剥丝抽茧。

悠悠姑娘的记忆颇为杂乱无章,却有一个记得很深的景象。

那是春花漫放岭上苍翠的二月天。

彼时阮悠悠的父亲还在世,她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是父亲将她一手带大。

那时的院子里除了几株梅花外,还种了秾桃甜李,她看不见春日的桃花李树有多娇媚清艳,只记得那些花朵带着甜到骨子里的馨香。

她一向醒得早,鸡鸣一遍即会起身,那日也不例外。

春日的暖阳破晓,梁上燕子清啼,阮悠悠端着一碗稻谷,蹲在院子里喂鸡。

柴门前传来一阵马蹄声,绕过竹篱传到她的耳朵里,那马行步悠然,蹄声清闲得很。

阮悠悠提着裙子站了起来,细碎的稻谷被她撒在了地上。

“请问这位姑娘…”

她正准备进门回屋,听见这话恍然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大抵是来自于青年男子,沉缓如溪涧松石,兼带半点散漫的意味。

他问:“阮秸先生是否住在这里?”

阮秸是她父亲的名字。

不过在嘉南国境内,阮士这个称谓流传更广些,人们将“士”这个字放在阮姓的后面,以示对阮秸的尊敬之意。

阮悠悠的父亲阮秸原本是军师出身,跟随嘉南国开朝国君四处行军,计谋多端极擅用兵,所著兵法以诡诈多变而闻名。

国君南征北战十几载,安定四方以后创立新朝,阮秸被封为一等公,赐良田万亩美妾数十。

然而阮秸却递交了一封辞呈,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隐退到了无人所知的荒村野林。

阮悠悠乍听见有人询问她父亲,且这个人是个前所未闻的陌生人,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开口答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她说:“公子恐怕寻错地方了。”

她的背后,那位骑马而来的年轻公子,闻言笑得清闲而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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