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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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个美人,竟然也会骗人。”他道。

阮悠悠不知不觉红了脸,她捧着那只方才装稻谷用的瓷碗,背对着他进了屋门。

她踏过门槛时,听到那公子再次开口道:“千里外远道而来,只想见阮先生一面,敝人生性轻慢,唐突姑娘的地方还望海涵。”

“我爹不会见你的。”阮悠悠回答:“公子还是离开吧。”

春。光灿然,花香鸟语,所有声音陡然淡了下来,徒留一片沉寂。

嘈杂的回忆散去,眼前的阮悠悠蹲在灶台前,往那炉子里添着干瘪的柴火。

灶炉里星点火花飞溅,燎在她袖口烫出几个黑点。

我看不清她的其余记忆,跟着发起了愁,蹲在她旁边陪着一起添柴火。

阮悠悠的父亲因病去世,在生死簿上的记载不过薄薄一页纸,然而现在的我更关心的是,那个登门拜访的公子后来去了哪里。

倘若他就是薛淮山…

想到雪令所说的,薛淮山身为嘉南国的国师,将要迎娶国君最宠爱的公主,命中富贵显山露水,我不由心生一阵拎不清的杂绪。

为了引导阮悠悠姑娘的回想,我诚恳地胡说道:“家兄托我来问姑娘一件事。”

阮悠悠用火钳拨弄木柴的手一停,“什么事?”

我眨了眨眼睛,沉静半刻,轻声道:“家兄想请问姑娘…是否有意中人?”

阮姑娘闻言,怔然面对着灶火。

“我哥哥也觉得这样十分莽撞,显得他很不合礼法。”我靠近了阮悠悠,又道:“但是他昨日第一次见到姑娘时…”

“我的夫君离世已久。”她忽然道。

熊熊烈火燃烧的干柴噼啪作响,阮悠悠的声音格外平和宁静:“今日吃过早饭,二位便继续赶路吧。”

我凝视她的脸,再次分剥离析她的记忆。

往事如碎片,拼成一副只有声音的画面。

夏末初秋的雨夜,阮悠悠撑着一柄伞,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无措。

“快要做好了。”依旧是那公子的声音,浸染着情到浓时的笑意:“原来的鸡舍漏雨,这个一定不会。”

他的指尖搭上她握着伞柄的手,“我还编了一个鸡笼子,你看做的如何?”

话音才落,他察觉到自己不应该用“看”这个字。

于是立刻改口:“悠悠,你摸一摸。”

竹伞微倾,兴许遮挡了半面涟漪。

她伸手去碰那个竹篾笼,却只摸到了宽阔的肩膀,那一层锦缎的外衣,沾着凉薄的夏雨。

他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了她的面颊。

阮悠悠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崩断了一条弦,那一瞬什么都没有了。

公子低声笑了起来,笑里有柔和的宠溺,他说:“世人皆道你的父亲用兵诡谲,怎么他养出来的女儿却是这样一副单纯的性子。”

悠悠将伞塞进他怀里,冒着雨转身跑回了屋子里。

她的父亲正站在门边。

阮悠悠就像是所有情窦初开被父母抓了现行的姑娘,她又羞又紧张,她与这些姑娘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于…

她什么也看不见。

阮秸的脚步声融进了雨幕里。

“你走吧。”阮悠悠的父亲对那公子道:“阮家庙小,容不下一尊大佛。犬女目盲,攀不起富贵高枝。”

“阮先生。”雨水淅淅沥沥,像是一曲婉转长音,竹篾的鸡笼子落在地上,溅开细碎的水声。

那公子答:“悠悠心地纯善,知书明礼,琴技卓绝精通诗曲,还操持一手好家务。不是悠悠高攀,是我想让她下嫁。”

阮悠悠诧然立在门前,恍惚间乱了心神。

听他道:“我愿以三书六聘,娶您的女儿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少了好多_(:_」∠)_

蠢作者哭晕在厕所QAQ三百六十度打滚扛火圈踩钢丝胸口碎大石求评论_(:_」∠)_这个故事也会轻虐的真的QAQ别走(尔康手)

苏木笺(三)

时光溯回流转,往昔种种次第消散。

阮悠悠放下火钳子,扶着灶台站直了身子,她用木勺舀起铁锅里的菜粥,盛入一早备好的瓷碗里。

“要帮忙吗?”我问。

“暂时不用…”阮悠悠摸过托盘,将瓷碗和木筷子摆好,我伸手去端那托盘,她怔了一下,温声道:“小心烫。”

熹微的晨色落入袖间,灶台边烟火渐散。

我侧过脸仔细看她,她穿一身粗布衣裙,浓密的乌发用竹簪挽起,面颊苍白而素净,温婉如仲春时节初开的桃花。

我忽然非常想知道,那位公子是否真的娶到了她。

这日清晨吃完早饭以后,雪令轻蹙眉心,颇为费解道:“毛球,我大抵是哪里做错了,无意得罪了阮姑娘。”

我抬眼瞧他,表现出愿闻其详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

雪令的眸色更为复杂,声音里带着几分匪夷所思:“我记得昨天晚上,阮姑娘还夸我是个好哥哥,今天一早我同她打招呼,她却避我如蛇蝎。”

我闻言腾地涨红了脸,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雪令叹了口气,与我分析其中的道理:“我起初以为阮姑娘性子柔和,心思单纯,现在想来似乎并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

我原本在一心一意地搓衣角,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打断道:“不是的…阮悠悠确实生性柔和…”

雪令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将今天早上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雪令听完那些话以后,静了片刻,看着我道:“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她继续回忆从前的事?”

朝阳东升,云霞含风,屋外仍有严冬的阴冷。

阮悠悠还没有出现,她正在里屋整理衣服收拾家务,用抹布擦拭窗台和木桌。

雪令与我商量好要演一出戏给她看,好让悠悠姑娘回想一些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用在很多地方都会合适。

我站在院子中央的梅花树旁,心里略微有些紧张,话还没说出口,耳根就已经一片嫣红。

雪令轻笑了一声,接着正色鼓励我:“毛球,我觉得你说的很对,阮悠悠的父亲不太可能接受那个公子做他的女婿,但是悠悠姑娘却已然动情。”

他道:“假想我是你的哥哥,却不同意你和君上的婚事…”

雪令的话音未落,我因为狐狸耳朵尖,隐约听见了阮悠悠走到屋前的脚步声。

盲人的耳力一般都是极好的,像阮悠悠这样天生失明的姑娘耳力应该更好,为了不让这场戏还没开始就穿帮,我即刻出声道:“哥哥…”

雪令呆了一瞬。

他反应得很快,配合极好地答了一句:“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哥,就该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几丈外的竹门打开时,阮悠悠正抱着一盆换洗的衣服,她踏出门后脚步滞住,停在了柴扉边。

冬梅傲霜,枝头花色灼灼。

雪令侧身看那梅花,话里早没了笑意:“你同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生来有那样的地位,平日里要什么美人没有,日子长起来,如何能专心待你一个?”

“他不会变心的…”我抬头看他,极力反驳:“他说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也只想娶我做妻子,往后我们还会生龙…”

我顿了顿,更正道:“生孩子。”

“男人的情话你也信?”雪令声音压低,指尖挑上梅花瓣。

“我信。”我道:“他说的我都信。”

雪令侧目瞧我,漆黑的眸子在冬日暖阳下灼然生光,“倘若我说,哥哥和他只能选一个呢?”

我低下头,声音微涩:“哥哥…”

他似是词穷,又想了一下才接着道:“哥哥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只有你一个妹妹。你即便因此而怨恨哥哥,哥哥也无话可说。”

木盆落地有一声轻响,竹门边怔然发愣的阮姑娘回过神来,弯腰摸索掉地的衣服和木盆。

我定定将她望着,尘埃落定的回忆再次分崩离析。

秋夜雨未停,月色初静。

屋子里燃了沉水香,轻风过门吱哑作响,阮悠悠似是生了一场重病,她侧身卧在床上,尽力克制着咳嗽的声音。

阮秸默不作声了一阵,终是低语道:“悠悠,你还记不记得苏伯伯?他是爹的至交,暮水山庄的庄主。前天爹收到了他的信,信上说他的小儿子将满二十岁生辰,邀你去山庄做客…”

阮悠悠闭上了眼睛,在她的世界里,睁眼闭眼并没有什么不同。

晓风微凉,细雨扣窗,一点一滴敲在心头上。

屋内沉静无声,良久后,阮悠悠的父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喜欢那小子?”阮秸道。

尚在病中的悠悠姑娘脸颊有些烫,她静静地想着那位心上人,想他用竹子编出来的草蚂蚱,想他在花前月下同她说的那些话,想他给她描绘出来的能用眼睛看到的光彩流离的世界。

她的心好像变得很软,软的像汀兰水泽,有一颗幼嫩的种子在那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名为相思的花。

“爹已经和你说过了。”阮秸的嗓音微沉,话里清冷几分:“我们对他所知甚少,爹不可能同意你和他的婚事。”

阮悠悠依旧一言不发。

彼时恰逢一阵敲门声传来,伴着一位老者的问话:“现在是几时?我赶着雨过来,却忘拿了药箱,适才想着是否该折返一趟。”

“大夫,快请进。”阮秸从藤椅上站起,脚步缓慢行至门前。

悠悠姑娘屏息细听,听见那位在村子里行医数十载的老人叹声对她爹道:“几月不见,你的面色怎么比我这个老人家还差?”

阮秸答:“无妨,肝脾偶尔发痛,也是老毛病。”然后又说:“悠悠几日低烧不退,不晓得是不是伤风。”

把脉的时间过得很慢。

她听到那老大夫说:“这是…”

“是什么?”阮秸问。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气滞血瘀。”

“我给你开一副行气活血的方子,一日一贴煎水服了。”老大夫默了一会,续道:“年轻人凡事想开些,切莫闷在心里憋出病来…”

父亲送那大夫出门,不知过了多久,阮悠悠感到额头上覆了一块井水凉过的毛巾。

桌台边蜡烛滴泪,一点一点落在松纸上,雨垂莲塘般极轻地响。

“悠悠,你怎么样?”是那公子的声音。

深宵夜阑,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冰凉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脸,惹得她用被子蒙住了头。

“悠悠,你这是做什么…”他赶忙拉开她的手。

阮秸便是在这个时候回了屋,瞧见这位公子的举措,他顿时动了肝火,抬声骂道:“混账!”

那公子也不恼,诚意满满地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亲也能乱认,谁是你岳父?”阮秸冷声应着,话里话外皆是讥嘲:“原来北郡薛家就是这样教儿子的,随意闯入平民百姓的居舍,毫无道德和羞耻之心?”

北郡薛家,我听到这四个字,刹然愣了一瞬。

薛公子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将阮悠悠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下来,极有涵养地回答:“淮山知错。”

薛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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